公元1565年,西班牙航海家烏爾達內塔率領一艘帆船從菲律賓的宿務島出發,沿著日本海域北上航行,捕捉到風向後,在北太平洋深處畫出一個大大的弧形,完成了抵達墨西哥阿卡普爾科的航線探索任務,耗時125天。
加上之前的墨西哥阿卡普爾科至菲律賓馬尼拉的南太平洋航線,烏爾達內塔的冒險之旅,揭開了歷時數百年的美亞白銀航線的序幕。在16世紀到17世紀的一百多年內,這條烏爾達內塔航線在全世界都只有西班牙的極少數航海家知道。
高度保密之下,導致當時絕大多數的航海圖上,偌大的太平洋水域成了一片任由地理學家們自由意淫想像的畫布。各種並不存在的陸地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海上巨獸潛伏其中。如荷蘭人德·弗裡斯的「國會之地」,法蘭西人阿內賓的「耶索之地」,葡萄牙人泰瑟拉的「茹安·達·伽馬之地」。
這段浪漫的太平洋開拓史從現在看起來似乎愚蠢得無以復加,但在當時,太平洋深處的面貌卻是整個歐洲難以窺視的存在。除了一年一度的西班牙白銀船隊,這裡罕有船跡。
歐洲人在大航海時代對海上航線的封鎖壟斷,其偏執性讓現代的人們難以理解,不過在當時,一座港口的進港許可,就是一個國家的命脈。嚴酷的時候,它將導致另一個國家的帆船繞道數千海里,或者需要在海上花費上百年的時間探索新航線,再或者,成為一場耗費數百萬英鎊的戰爭籌碼。
一個月後,在澳門最大的一家「廣福樓」裡,嚴曉松經過精心佈置的一場宴會正在召開。通過顏思海等人半明半暗的散播下,早就聞出一絲肉香的本地幾家極有勢力的大明海商們紛紛前來。
一場本來用來接待澳門守澳官員的官方宴會迅速變成了一場官商同台博弈的聚會,只是不同身份的人分別安置在酒樓兩個不同房間裡。
在最大的一間豪華客間內,一桌極為奢華的酒宴正在進行著,各味珍饈讓自以為很淡定的嚴曉松都看花了眼。除了負責最後結賬的東道主嚴曉松以外,在座的幾乎全是本地的明朝官員。
其中品級最大的,就是廣州府香山縣縣令杜庭,其次就類似海關河舶所、提調、備倭等一眾守澳官,滿滿地坐了一席。
根據禮儀,嚴曉松還是謹慎地選擇了不讓卡特琳娜出場,而是讓顏思海推薦的老七叔陪同自己,以應付可能出現的難纏麻煩。
一頭短髮一身西裝的嚴曉松,在開席之時一度引起了在場明朝官員的驚愕,帶著一縷小鬍鬚的香山縣令杜庭幾乎抬著手臂指了老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但從表情來看,顯然是一副驚怒交加,一時之間嚴曉松也沒了辦法,只能一臉苦笑。
幸虧老人精的老七叔口才了得,硬是繞了一個圈,才把明朝官員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不過隨後,關於嚴曉松是前宋崖山之後的出海遺民身份,又讓一眾明朝官員愣了半響。
「……蒙元韃子進佔,崖山之役血流漂櫓……嚴先生之先祖不忍受辱,一眾老幼含恨出海,飄零萬里,方尋有一地生息,然滄海桑田數百年已過,風情習俗已與我大明中土頗有不同,今日得見故邦衣冠,才有所失態。」
老七叔顯然是讀過幾年書,居然搖頭晃腦之際把一個潸然淚下的華夏子孫的不屈奮鬥史編造得天花亂墜,當然其中包括大量嚴曉松之前就忽悠過他的內容。
「哦,此情可諒,此情可歎啊!」不到四十歲的香山知縣捏著他的小鬍鬚,搖頭晃腦,「既然如此,我大明驅逐韃奴重塑漢光之時,為何又不歸附?」
「山河淪喪,先祖背井離鄉,也無臉再回故土。」嚴曉松終於借過話題,慢慢找回酒宴主人的感覺,「再加上距離遙遠,音信全無,人丁單薄,根本無法遠渡重洋。」
「嗯,此話也說得通,不過,終歸是我大明子民,如此流落他鄉,豈不是久失教化?這短髮短衣,又和泰西番夷有何不同,不妥,不妥啊!」
杜庭微微搖頭,一臉遺憾,四周的官員紛紛應和,一副拯救失足青年的憐憫狀。
「先祖嘔心瀝血,早已在美洲落地生根建國開業了。」嚴曉松微微一笑,丟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如此忘本,目無母邦,居然自立為國,簡直忤逆荒唐之極!終歸是一眾不知禮教的番夷!」眾人又是一驚,好半天,杜庭才一拍桌子,拂袖而起,一副打算立刻走人的架勢。
一時間除了嚴曉松還穩坐在位置上外,各種叱責聲四起,就連老七叔都嚇得趕緊站起來給官員們紛紛告罪。
「先祖數百年來篳路藍縷,中華美利堅國無君無帝,國民共和。」嚴曉松哈哈大笑,站起來走了一圈,指著自己的心口,「對於大明帝國,我本人是懷著極度敬仰的心情前來的,同時,我帶著中華美利堅共和國國會的重托,是前來和大明帝國建立友誼的。」
前來朝貢的?這可是大事啊!如今關外建奴猖獗,關內數省天災連連,四川更是土司作亂未曾平息,各地藩屬許多年都沒有朝貢使前來,天啟皇帝剛剛登基正需要這樣大大的噱頭啊!
「美……利……堅,哼哼,國名跋扈張揚,終不過是蕞爾小邦!」杜庭心裡想著,表面上依然冷冷的。又穩穩坐到了位置上,抬起手,遙遙對著北面一恭,「當今聖上年少英武,聖明厚德,我大明恩威四海,八方藩夷莫不臣服,你那美利堅國雖是漢家遺民,但野居蠻荒,久失教化,既已成國,當前來朝貢母邦,本官可上報朝廷代為呈請。」
「呵呵,只是來和同胞做做生意,敘敘舊而已,朝貢一事還須時間……」嚴曉松一抬手,老七叔趕緊從一側給杜庭遞上了一個奇怪質地的小盒子。
「此盒非金非木,倒也有一番小巧所在。我大明地大物博,歷來泰西番商只有在大明尋買商貨。」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翻開塑料包裝盒蓋,只是一眼,就瞪大了眼睛。
盒子裡,一瓶香水躺在紅色絲絨中央,那順滑如玉的玻璃瓶閃爍水晶般晶瑩透亮的流光,頓時讓杜庭發懵了。
幾個旁側的明朝官員也好奇地斜過眼去,也跟著進入石化狀態。
「泰西水晶琉璃瓶,倒是有點品相……」有點見識的杜庭輕輕咳嗽一聲,恢復了常態,依依不捨地將盒子又遞還給老七叔,臉色柔和了許多,「此次守澳同僚所報,爾等租用弗朗機海船,聲勢浩大,莫非全是此物?」
「沒有,僅僅是我個人帶來給本地海商的樣品。」嚴曉松說完,又是比劃了下手勢,老七叔趕緊又從一邊遞上了一封早就寫好的文書信函,「這是我國政府委託我呈交大明帝國皇帝陛下的國書,希望經大人之手上呈。」
好傢伙,還是只是做生意,果然是來朝貢的!如果此事辦妥,來年評議必然上等!杜庭此時依然完全不把眼前的泰西打扮的青年當成什麼不服教化的海外遺民,反而面帶微笑,鄭重其事的雙手捧過。
至於這封所謂的國書什麼時候能得到朝廷回復,杜庭就無法把握,只當是再差也不過是拖延上幾年,但這份「震服外夷以揚皇明」的風評是跑不了的了。
隨後,賓客情緒都熱烈起來,一番推杯把盞大快朵頤之後,杜庭帶著滿臉紅暈站起了身。
「嚴先生既是我華夏遺民,又是番邦外使,本官自然會格外重視,公務纏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說完,杜庭整理下了衣裝,邁著方步大大咧咧地就出了酒樓。只顧著看戲聽書,還沒吃上幾口的其他官吏,都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跟著退席。
人走光了,嚴曉松還靜靜坐在位置上,眼睛看著滿桌沒動多少筷子的菜餚,心裡暗暗感慨。
這時,一個僕人打扮的保鏢走了進來,在老七叔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後者又帶著驚訝的表情走到了嚴曉松面前。
「嚴先生,您上次托付的那水晶琉璃酒瓶酒樽,已經在隔壁脫手了,福州的錢家出了六萬兩銀子,還說以後有多少要多少。」
老七叔覺得自己之前的估價還是太保守了,他跑海那麼多年,就沒見過一件能趕上這樣的泰西水晶琉璃酒具一半品相的貨,但如此的高價倒讓他吸了一口冷氣。
六萬兩白銀,相當8萬西班牙銀元了!嚴曉松一聽,自己都愣了下。
「嗯,麻煩老七叔跑動一下,給那個香山知縣送一千兩,其他幾位到席的每人兩百兩,再給當地的弗朗機人聖保羅修道院的瑪多士送去一千兩。剩下的老七叔你再取兩萬兩銀子給顏思海兄弟,其他的您替我代為保管著。」
錢來的如此容易,嚴曉松也有點飄飄然了,大筆一劃,六萬兩白銀就做了安排。
「哎呀!嚴先生您真是……哎,顏家這次全靠先生相助,才讓四爺安然歸鄉!您遠來是客,顏家上下還未曾報恩,居然還……」
一邊說著,一邊還趕緊給身邊報信的保鏢遞眼色,順帶還做著擦淚的動作。
呵呵,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嚴曉松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心裡已經暗暗歎息。然後趁著自己還能喝上兩杯的酒量,轉去另一個房間,去會會那些早已經等得不賴煩的大明海商。
回到住所,已經入夜了。
房間裡,桌面只剩下兩杯早已冰涼的茶,卡特琳娜正一臉冷漠地陪伴著聖保羅修道院的瑪多士院長,對方似乎已經等了很久了,從他憔悴的面容上看,這次出訪馬尼拉應該是一無所獲。
「對於瑪多士院長如此辛勞,我很愧疚。」嚴曉松彷彿早就知道了這次通過瑪多士去和菲律賓總督交涉的事泡湯。
西班牙王國在17世紀對於美洲白銀航線的保密程度,是整個大航海時代少有的幾個成效卓越的例子。幾乎任何賄賂都無法撬開這些平時貪婪異常的殖民地官僚,要說服西班牙在遠東的運輸力量跨越太平洋參與移民的運輸,其難度不亞於和西班牙王國宣戰。
「卡特琳娜,你去休息吧,我和瑪多士院長有事要談,這只是一次簡單的會面。」知道未婚妻又一根筋犯了,以為這又是一場暗算西班牙王國的陰謀會面,對此,嚴曉松只能滿臉堆笑。
看了看房間裡的兩個男人,卡特琳娜小嘴一撅,就離開了房間。
「菲律賓總督已經明確拒絕了利用他們的航線為我們運輸勞力,他認為這會損害西班牙王國的核心利益。但他同意說服馬尼拉本地的西班牙商會,為我們提供船隻,只要能夠支付相應的報酬。」瑪多士攤開雙手,一雙黑眼圈顯示出他這次前往菲律賓所遭受的白眼程度,「另外,對於顏思齊的態度,他們表示在不遭受對方海上騷擾的情況可以採取中立立場。」
「也只能這樣了……瑪多士閣下,既然如此,我想和您簽訂正式的勞力運輸合作協議,而且是長期的。之前,我已經和果阿總督閣下達成了相同的合作協議。」
嚴曉松想了下,最終放棄了利用西班牙王國白銀航線的可能性,至少目前,他還沒有任何把握可以讓西班牙人乖乖配合。
「哦,很榮幸!」瑪多士知道自己的奔波終於有了成果,趕緊從兜裡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除了傳統的葡萄牙語和拉丁語版本外,華語能力並不差的瑪多士居然還準備了一份華語版。
「我會讓卡特琳娜小姐幫我審閱協議內容,我相信很快就能送到您手上。」嚴曉松笑笑,端起桌上涼茶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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