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生緊抿唇角,好一會兒才緩緩鬆開,說道:「表哥心裡的人是謝姐姐,從青州起便一直是她,我就算橫插進去,最後也只會落得和我娘一般。」
「阿策心裡有你!」封太后道,她一時顧不上哭泣,傾身過去握住芸生的雙手,「芸生,你和阿策自小青梅竹馬,情形與你爹娘怎能一樣?你想想,他心中若是沒你,怎會派人將你搶到盛都?傻丫頭,你在拓跋身邊待了三年,這世間男子有幾人能不介意此事?唯獨阿策,他知曉其中詳情,疼你憐你,不會瞧不起你。」
「大姐姐,我並未**給拓跋。」芸生抬眼看封太后,神色坦蕩,解釋道:「那人性子極為高傲,從未仗勢迫我。」
封太后聽得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了她話中的暗示,頓時又驚又喜,「當真?」
芸生點頭,正色說道:「大姐姐,我想過了,就是不跟著表哥,我也能過得好。」
封太后勸了她這麼久,見她竟還是堅持這一句話,不覺露出些惱怒之色,氣道:「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肯聽勸!那謝辰年搶得可不只是你一個表哥,而是你的身份,是整個賀家!」
芸生骨子裡本就有幾分傲氣,在鮮氏這幾年,性格更是剛毅許多,聞言只道:「那就給她便是!不管怎樣,爹爹總還是我的爹爹,娘親也只是我一人的娘親,我真正在意的,和真正在意我的,她都搶不去!」
封太后啞口無言,芸生瞧她這般模樣,只當她是為了自己著急,便就說道:「大姐姐,我知你是為我好,可你有沒想過?表哥現在心裡全是謝姐姐,我若是硬湊過去,只會討得他生厭。還不如往後退上一退,叫他覺得我懂事,心存憐惜。」
芸生說的話自是極對,此事放在封太后自己身上,她怕是也會這般選擇,先退一步,從長計議。封太后垂了垂眼,與芸生說道:「芸生,你莫怪大姐姐偏心,我這樣想叫你留在阿策身邊,除了你是我看著長大,我一心喜歡,更多的,卻是為著我那個糊塗的弟弟!」
芸生微微一怔,不覺問道:「大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封太后輕歎了口氣,道:「阿策對那謝辰年癡心一片,可那謝辰年卻是心有所屬,她現在跟著阿策,只不過是被你爹爹要挾著,不得不與阿策逢場作戲罷了。」
芸生聞言,又是驚愕又是詫異,不由深深皺眉,奇道:「謝姐姐心有所屬?」
封太后不動聲色地看芸生,問她道:「你可知鮮氏大軍入關之事?」
芸生點頭,正是因著拓拔帶軍離開上京,賀臻才能得了機會將她從王庭救出。也是因著鮮氏南下,馬上就要與賀家對陣,這才叫她下了決心返回泰興家中,與家族共生死。
「那你可知拓拔帳下的先鋒將步六孤驍?」封太后又問道。
芸生非但知道,還曾在拓拔身邊見過此人,便道:「那人還有個漢名叫陸驍,我在青州時便就見過他,他當時跟在謝姐姐身邊。」
「謝辰年心裡喜歡的那人,就是這個陸驍。」封太后唇邊不由帶了幾分苦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曉這些事情。永寧二年,謝辰年從阿策身邊離開後,便是這陸驍一直陪著她,他兩個早已是暗生情愫。我那傻弟弟,聽聞謝辰年變了心,竟就不遠千里地趕了過去,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迫使那陸驍回了鮮氏。」
陸驍的確是永寧四年回的鮮氏,搖身一變成為步六孤部的少主,深得拓拔信任。這些事情芸生都是知道的,現聽封太后說得絲毫不差,又想起在鮮氏時聽到的那些傳聞,不覺怔怔說道:「難怪陸驍一直不肯娶妻,原來他心裡喜歡的竟也是謝姐姐。」
封太后看她兩眼,繼續說道:「謝辰年與陸驍兩情相悅,卻被阿策生生拆散,心裡恨阿策還來不及,怎會再喜歡他?她現在對他,不過是虛與委蛇,你若是不信,就去問問你十二哥,他手上扣著一個叫葉小七的人,就是因著這個,謝辰年才肯嫁給阿策。」
封太后一番話真假參半,說得芸生深信無疑,她半晌無言,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他們不該這樣。」
「是不該,你爹爹不該逼著謝辰年嫁給阿策,阿策也不該強娶她,自己糊弄自己!」封太后歎道,頓了一頓,語氣一轉,又狠聲說道:「芸生,大姐姐不瞞你,我恨不能殺了那謝辰年,也省得她勾著阿策陷入泥潭,痛苦一生。」
芸生聽得悚然一驚,忙道:「萬萬不可!大姐姐。」
封太后淡淡苦笑,道:「我也知不可,不是怕阿策惱我,而是知那謝辰年也著實無辜。若不是葉小七性命在你爹手上,她也不會這般委曲求全。」
芸生默默坐了一會兒,卻是說道:「大姐姐,我想去見十二哥。」
封太后並未阻止,只又好聲央求她道:「芸生,好好思量一下大姐姐的話,你與阿策也是多年情分,若是能彼此相伴,總比別人強上許多。」
芸生點頭應下,這才隨著宮女出去了。封太后直瞧著芸生的身影出了殿門,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將身子倚倒在軟榻上。過不得一會兒,那心腹宮女送走了芸生回來,瞄了一眼封太后,低聲問道:「太后眼睛都紅腫了,可要奴婢去熬些明目的湯藥來給您敷一敷?」
封太后輕笑著搖頭,「不過是流了幾滴淚,等不到天黑就沒事了,閒得再去熬藥,要人知道,還不知要生什麼事端。」
那宮女便沒再多說話,只湊過去給封太后輕輕捶腿。封太后閉目假寐片刻,忽地輕輕嗤笑了一聲,譏道:「那樣的爹媽,竟能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偏她還能好生生地在鮮氏待了三年,又完壁歸來,拓拔竟連碰都沒碰她。你說她是大智若愚,還是有神靈保佑著?」
那宮女思量了一下,小心答道:「奴婢瞧著芸生小姐倒不像是心機深沉的。」
封太后聽得淺淺微笑,低聲道:「她越是純善,才是越好。」
那宮女也是伶俐狡詐之人,此刻卻是猜不透封太后的心思,遲疑了一下,便道:「奴婢不懂,不過是要殺一個葉小七,太后何必要費這多周折?」
封太后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說道:「因為那謝辰年是咱們大將軍頸下的一塊逆鱗,凡是和她沾邊的,都是萬萬不能動的。賀澤看明白了這一點,就想借咱們的手,咱們呢,就借芸生的手。好人好心辦壞事,這才最是叫人說不得道不得。」
那宮女聽了個似懂非懂,可瞧著封太后又閉了眼,也不敢再問,只自己暗暗思量。
再說芸生這裡,由宮中侍衛送回賀府,一見賀澤的面,話還沒說,眼淚卻是先流了滿面。賀澤與她自小長在一處,向來親厚,伸臂擁了她入懷,柔聲說道:「傻丫頭,好容易才回來了,哭什麼哭?」
芸生聽聞這話,反而哭出了聲來。賀澤哭笑不得,好聲哄了她幾句,笑道:「快些把眼淚鼻涕都擦一擦,叫十二哥好好看看,可是長漂亮了些?」
他兄妹兩個分離之時,芸生還未及笄,現如今卻已是十八歲的大姑娘,身形相貌自是變了不少。賀澤對人少有真情,唯獨對芸生卻是例外,真是當做親生妹子來看,他仔細地打量了芸生面龐一番,眼圈也不覺有些發熱,故意逗芸生道:「哎呦,人家姑娘都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你這怎麼反倒是越來越醜了?」
芸生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嗔道:「十二哥!」
賀澤笑笑,道:「還是笑著好看,以後可不許哭了。」
芸生這幾年雖在鮮氏,賀澤卻也一直暗中關注著,知道個大概,便也沒問她與拓跋之間的事情,只簡單問了幾句她路上的情況,又道:「鮮氏大軍壓境,我早就該回去,只是為等著見你一面,這才一直拖到現在。你和十二哥說實話,可是真心想回家去嗎?」
賀臻早已知道女兒在鮮氏,不知因為何種緣故,卻一直沒有全力營救,直到拓跋領軍南下,這才將她救出。對於父親,芸生不是沒有怨言,可眼下賀家面臨危難,母親又在那裡,她卻是不能置身事外。她想了想,答賀澤道:「是真心要回去。不管怎樣,我都是賀家的女兒,怎能不顧賀家的生死。」
賀澤聞言怔了怔,不覺輕輕一哂,道:「也不知叔父如何打算的,放著你這個全心全意為賀家的女兒不管,卻非要逼著那個一心怨恨賀家的女兒與封家聯姻。」
芸生聽他說起這個,忍不住問道:「十二哥,謝姐姐真是被逼著嫁給表哥的?」
賀澤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是。」
芸生不禁又問:「那葉小七又是什麼人?」
她突然問到了葉小七身上,賀澤心中不覺一動,笑了一笑,答道:「以前不過是太行山中的一個山匪,和謝辰年有些情意。」
芸生沉吟片刻,卻是問道:「十二哥,可能叫我見一見這葉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