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不願和他說清風寨之事.便故意苦著臉指著自己的臉蛋向他說道:「道長看看.我這張臉都被曬成這個顏色了.你叫我怎麼出門.」
她原本一張俏生生的白皙面龐此刻已是微黑.雖比不得朝陽子那般黝黑.卻也比絕大多數女子要黑上許多.再配上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和一口白牙.頗有了幾分滑稽之感.朝陽子本就是有意報復.眼下瞧著出了這樣的效果.自然是心情大好.手捋著那幾根鬍子.得意洋洋地說道:「臉黑又怎麼了.臉黑總比心黑的好.也只有那淺薄之人才會以貌取人.只瞧得到人臉黑.卻看不到人心之黑.這樣的人也不配值得你在意.大可不必理會.隨他們去好了.」
「道長言之有理.」辰年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停了停.又一本正經地問道:「這算不算是道長的經驗之談.」
朝陽子慢悠悠地點頭.待辰年那裡都去運功逼毒了.他這裡才咂摸出那話不大對勁.惱怒地瞪了辰年兩眼.又報復地叫她在太陽地裡多曬了小半個時辰.
封君揚從順平那裡聽到此事.一時頗有些哭笑不得.朝陽子是寧可落得個刻薄之名也要整治辰年.而辰年卻是寧願多吃苦頭也不肯向朝陽子服軟賠禮.這一老一小都是一般無二的倔強脾氣.
順平暗中瞧了瞧封君揚的面色.試探地問道:「喬老與朝陽子那裡.什麼時候可以動手.」
早之前封君揚曾有過交代.命其設法除去喬老與朝陽子兩人.順平雖不知道緣由.卻也一直在暗中謀劃此事.眼下瞧著那兩人分別在給封君揚與辰年療傷.尤其是封君揚這裡.喬老每日毫不惜力地幫他修復經脈.封君揚對其比之以往更加敬重.順平就有些摸不準他的心思.
他傷勢既好.便無需擔心他們洩露什麼消息.喬老自然可以不殺.但是朝陽子那裡卻是不能放過.封君揚垂了垂眼簾.淡淡說道:「先等一等.」
順平得了他這話.心中大概就有了數.知道這人還是要除的.只是不是現在.而是要等謝姑娘那裡確定無事後才會動手.
因封君揚與辰年眼下並不住在一起.每日都要各自療傷.封君揚這裡又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兩人一天裡也就晚飯時能湊在一起.大都是封君揚去辰年的院子.陪她一同吃過飯後再回自己的住處.
這一日晚飯時候.封君揚見辰年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與她說道:「若是不想吃就不要勉強自己.等餓了再叫她們做便是了.」
辰年可以和朝陽子扯瞎話.卻不想在封君揚面前隱藏心思.她聞言低下頭來.輕聲說道:「阿策.我心裡難受.」
封君揚想了想.問道:「還是因為清風寨的事情.」
辰年點頭.「我越想越覺得自己就是像葉小七說得那般無情無義.我眼睜睜地看著寨子傾覆而不顧.我……」
「辰年.」封君揚低聲喝止了她的話.說出的話理智的近於冷漠.「清風寨如何都與你沒有關係.薛直不是你要殺的.介入青冀之爭也不是你決定的.你就算留在寨子裡抵擋不住冀州大軍.也一樣無法挽救清風寨的覆滅.你是謝辰年.你不是張奎宿.你甚至連一個文鳳鳴都抵不上.」
「我起碼可以叫寨子裡的人少死一些.只要我那時不只顧著保全自己.只要我有膽量揭穿張奎宿的陰謀.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大伙.寨子裡的人可能就不會死這麼多.」辰年眼圈微紅.倔強地看著他.
封君揚繃著唇角默默看她片刻.忽地問道:「辰年.你是不是怨我當時攔下了你.」
辰年微微一怔.忙搖頭道:「沒有.阿策.我不是那個意思.」
封君抿著唇角看她不語.他這樣的反應叫辰年更覺委屈.明明不願意哭.眼淚卻一個勁地在眼眶中打轉.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只得站起身來走到一旁.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瞧她這般.封君揚心中頓時軟化下來.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到她身後從後面環抱住她.輕聲說道:「辰年.我們是要彼此陪伴一輩子的人.以後要共同面對許多東西.不只是刀光劍影.還會有很多陰謀詭計.你可以善良.但是卻絕不能軟弱.更不能因此沒了理智.我不想在外面和人勾心鬥角之後.回來再面對你的質疑與指責.」
「我沒有.」辰年回過身來投入他的懷裡.啞聲說道:「我只是覺得難受.寨子裡死了那麼多的人.那都是我認識的.我心裡難受.」
她早在之前就清楚清風寨既被薛盛英的軍隊攻破.那就免不了要有死傷.可一方面由於封君揚的故意隱瞞.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不願接受現實.於是心中總存著些僥倖.希望著就算山寨沒了.大伙也都能逃進深山裡留得命下來……
這一絲幻想現在卻被打破了.幾千人的寨子只倖存了幾百人.連劉忠義那樣武功高強的人都死了.葉小七和小柳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唯獨她.這個清風寨的背叛者.卻一直好生生地在青州城裡活著.
沒錯.她就是清風寨的背叛者.是她在危難之中拋棄了清風寨.拋棄了寨子裡的夥伴.拋棄了從小一起長大的葉小七和小柳.自從那日從邱三那裡聽到寨子的消息.這個念頭就在辰年心底落了根.無聲地滋生.折磨得她茶飯不思.寢食難安.
封君揚怎會不懂她的心思.他微微歎息.她還是個小姑娘.縱是堅強勇敢.也還只是一個山裡長大的小姑娘.她心太軟.太過看重他人.無法像他一樣漠視人命.甚至還不如自小生在門閥大族的芸生.早已經習慣了上下有序.尊卑有別.絕不會為了身邊侍女的無辜死亡就愧疚自責.
可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辰年.才會引得他動心.
封君揚輕柔地撫摸她的頭髮.低聲道:「若是實在放心不下寨子裡的人.待你身上的毒都除盡了.我陪著你回去找一找他們.」
辰年悶在他的胸前沒有說話.只重重地點了點頭.
隨著夏日漸深.天氣越發酷熱難擋.辰年每日的運功逼毒時間也愈加難熬.其實從第十幾日起.辰年便已無毒血可吐.可朝陽子就是不肯放鬆要求.非得盯著她在日頭底下坐足一個時辰才肯罷休.
辰年惱恨至極.偏又無計可施.她有心不聽朝陽子的話.可只要耽誤了半刻功夫運功逼毒.身上定會有幾處穴道隱隱作痛.她不敢真拿自己的小命去和朝陽子賭氣.只能老實地聽話曬太陽去.然後看著樹蔭底下朝陽子那小人得志的樣.恨不得哪天用布袋罩了這人.狠狠地揍他一頓出氣.
這一日封君揚前面有宴席.就沒過來陪辰年吃晚飯.她獨自一人吃了些東西.侍女又要上前過來往她臉上塗抹藥膏.辰年忍不住煩躁地揮了揮手.氣道:「不抹了.不抹了.反正抹也白抹.大不了就和黑老道一樣黑算了.」
她本是無意.不想卻正好打在那侍女手上.將侍女手上捧著的藥罐一下子打翻了.那藥罐落在地上應聲而碎.辰年不覺呆了一呆.還未回過神來.那侍女已是跪倒在她面前磕下頭去.連聲告罪道:「奴婢該死.姑娘息怒.」
辰年跟在穆展越身邊長大.早早地便學會了打理自己的事情.從未使喚過奴婢.就是後來跟著封君揚來到青州.她也很少叫侍女貼身伺候.這是因著要療傷獨居.才不得已接受了封君揚派過來的兩個侍女.卻也只是當她們是過來與自己作伴.對她兩人隨和的很.並不曾真的對她們呼來喝去.更不曾有過責罵.
她沒想到自己會失手打掉侍女手中的藥罐.更料不到侍女會是這般反應.像是她會苛責她一般.驚愕過後.辰年不覺沉了眉眼.說道:「你起來.」
那侍女卻是不肯起身.仍跪伏在地上求饒.另外一個侍女聽到動靜從外面趕進來.進門看到此情景也是怔住了.
辰年聲音也冷了下來.又重複道:「我叫你起來.」
愣在門口的侍女反應過來.連忙上前來將跪伏在地上的侍女.口中斥責道:「還不快起來.姑娘又沒怎樣你.你這是做什麼.」
那侍女這才怯生生地站起身來.卻是立在一旁小心地瞄辰年的臉色.辰年心中本就煩躁.莫名遇到此事更覺鬱悶.索性把屋子留給那兩個侍女打掃.自己轉身大步出了院子.她習慣性地往封君揚的住處走.待到半路時才記起封君揚在宴客.腳步不由就慢了慢.遲疑了一下.轉而走到路旁的一棵柳樹下.倚著樹身席地坐了下來.
夜晚雖不似白日那般燥熱.卻也並不寧靜.近處花草從中交織著夏蟲的鳴叫.遠處隨風傳來隱約的歡聲笑語.辰年心頭的煩悶不見退散.卻又漫上了孤寂與落寞.越發堵得難受.就這樣坐了一會兒.小路上忽傳來行人的腳步聲.辰年不願被人看到自己坐在這裡.下意識地往樹蔭下縮了縮身子.誰知那腳步聲卻在近處停下了.就聽得一個男聲低低地喝問道:「誰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