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一時僵在那裡,正心神大亂間手卻被人輕輕握住,她有些呆滯地轉頭看過去,就見封君揚彎唇向著自己淡淡一笑。辰年心中更覺酸痛難忍,眼淚倏地就落了下來,又不想被人看到,忙掩飾地低了頭下去,飛快地擦了擦眼角。
守在旁邊的喬老聽了自家師兄的話也是愣了一愣,忙又問朝陽子道:「師兄,可能想想法子救一救世子爺?」
朝陽子搖頭道:「救不了,救不了,我頂多是給他開些調理的方子,他雲西不缺銀子,多用好藥供養著,這三年許還能活得舒坦些。」
封君揚聽了這話,就向朝陽子笑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事,這也沒什麼好說的。道長能救則救,不能救順其自然便是。」
朝陽子不由多看了封君揚兩眼,說道:「能像你這樣看得開的權貴,倒是也不多。」
封君揚笑了一笑,拉著辰年的手站起身來,說道:「為了我勞動道長千里奔波,我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聽聞道長喜好煉製丹藥,我王府裡還有不少歷年存下來的珍稀藥材,待回頭便叫人給道長送過去,也算是我的一份謝儀。」
「那就多謝世子了。」朝陽子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停了一停卻又補充道:「不過我來這裡卻也不全是為了你的傷,我是要去太行山採藥,順道過來給你瞧病。」
封君揚微微一笑,並不與他計較這些,只拉了仍有些愣怔的辰年出門,留朝陽子與喬老師兄弟兩個敘舊。待出得門來不遠,封君揚正想著開解辰年的心結,她那裡卻忽地甩開了他的手,轉身又闖進了喬老住所。
朝陽子瞧她去而復返,便皺眉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辰年卻直直地走到他面前,盯著他問道:「他的傷真的無法治了嗎?」
朝陽子冷聲答道:「沒法。」
辰年又問:「你也沒法嗎?他們不是說你能起死人肉白骨嗎?怎地會救不了他?」
朝陽子聞言嘿嘿冷笑一聲,答道:「我之所以能起死人,那是因為人根本就沒死。我就是沒法治他,怎麼?你也要來以性命相逼,還是要用權勢來迫我?」
辰年怔怔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搖了搖頭,說道:「害他的人是我,虧欠他的人也是我,與道長又有何干?道長若是能救他,我自然是感激不盡,若是救不了,那也不是道長的責任。我回來又問道長這一遍,只不過是心裡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罷了。」
她這話倒是很出乎朝陽子的意料,自他行醫以來,便見過不少因親友病重不治而遷怒醫生的人,甚至還曾有人對他以性命相迫,仿若救不了人便全是他的責任。現瞧著她一個小姑娘竟能說出這樣明理的話來,朝陽子十分意外,不覺多看了辰年兩眼,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這就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小姑娘,我瞧你人還算不錯便也勸你一句,還是莫要嫁這世子爺,省得——」
「師兄!」喬老內力深厚聽力遠比常人要好,他聽出封君揚就在門外,嚇得忙出聲打斷了朝陽子的話。誰知朝陽子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仍是不緊不慢地將話說完,「??也省得以後早早就做了寡婦。」
這「寡婦」二字害得辰年眼圈又是一紅,她垂目默了片刻,卻是決然答道:「我們已是說要了要成親的,豈能隨意悔改。他活著,我就陪著他,日後他若死了,我給他守墳便是。」
她說完便向著朝陽子與喬老福了一福,轉身出了門去。一到門外,就見封君揚在廊下含笑而立,見她出來也不說話,只上前牽了她的手默默領她回去。
兩人一同進了書房,封君揚走到書案邊低頭細看她之前練的字,回身笑她道:「你腦子明明極好用,怎地在讀書上卻是沒有半點天分?我這裡都教你一月有餘了,這字一時寫不好倒也罷了,可連字都還能寫錯,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我都忍不住替你臉紅了。」
辰年心中明明酸楚難耐,面上卻是要強作歡顏,見他取笑自己便振振有詞說道:「我義父說了認字多了沒用,能認得自己的名字別叫人隨意賣了也就夠了。我娘以前倒是一心要做才女,可到生死關頭學得那些詩文一句沒用上,還不如會些功夫能自保的好。」
封君揚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辰年提起母親,當下忍不住問道:「辰年,你的親生父母是什麼人?我只聽你說過母親早亡,那父親呢?為何從不曾聽你提起過生父?」
辰年聞言搖頭,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生父是誰,義父從不肯和我提起他。小的時候,我若是問起母親的事情,義父可能還會告訴我一兩句,可我若是問起父親,他就會一連好幾天不肯理我。」
封君揚不由奇道:「這是為何?」
辰年沉默了片刻,黯然答道:「因為我母親是被我父親害死的。義父說我父親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根本不配做我母親的丈夫。義父還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阻攔母親嫁給那個男人,沒能帶著她活著離開那座牢籠。」
那一次還是她十二歲生辰的時候,她故意把穆展越灌醉了好詢問自己生父的事情。穆展越這才破天荒地說了上述那些話。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穆展越落淚,他抱著酒罈嗚嗚地哭著,嘴裡低喃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辰年當時都嚇得傻了,穆展越說出的話來更是叫她不敢相信,可無論她再如何問,他都不肯再說了。第二天穆展越酒醒過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竹棍狠狠地揍了她一頓,然後足足有半年的時間都未曾理她。
從那以後,她也再不敢問他有關自己父母的事情。
封君揚萬萬想不到辰年會有這樣的身世,一時也是沉默無言,只走到她身邊將她輕輕攬入自己懷裡。辰年不知是感懷自己的身世,還是為封君揚的傷勢悲傷,終於忍不住伏在他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就這樣哭了一會兒,封君揚還未開口安慰她,辰年自己卻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悶在他懷中甕聲甕氣地說道:「都怪你,總是惹我哭,其實我以前很少很少哭的,我義父說了,哭最沒用了,只有沒本事的人才哭。」
封君揚輕笑著拍了拍她的後背,說道:「好,都怪我。我現在叫人進來給你梳洗一下可好?要不然明日眼睛該紅腫了。」
雖已與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可直到此刻辰年仍是不習慣被侍女們圍著伺候,聞言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出去洗一洗就好。」
她自去了井邊用冷水敷眼,可即便這樣,第二日眼睛還是紅腫了起來。封君揚瞧見了,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細細打量一番,調笑道:「這樣腫著也不錯,倒是別有一種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