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獨自迴盪在空氣/沒人聽/最後又是孤單/到天明/真的痛/總是來的很輕盈/沒聲音/從背後慢慢緩緩抱著我/就像你/你和我/還有很多的地方還沒去/為何留我荒唐的坐在這裡--五月天《時光機》
風打飛絮,鵝毛旋舞。舒殘顎副
濱海市上回下這麼大的雪,還是四年以前。
今晚,蒼溟又作了那個夢。
「琪琪!榮靖琪!你在哪裡,回答我!濡」
他聲嘶力竭,周圍全是嘈雜的人聲和陌生的燈光,海面有波瀾,卻遲遲不見靖琪的身影。
他身上有傷,胸骨被彈出的氣囊震裂,嘴角在流血,不知道在車上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躺在擔架上要被送上救護車。
他卻挺/身坐了起來,掙扎著衝向公路護欄的缺口鄔。
他看到薛景恆站在那裡,披著毛毯,渾身浸透海水,卻獨獨看不見靖琪。
「她人呢?她人在哪裡,她在哪裡?!」
他瘋了一樣衝向那個男人,揮手就是一拳,胸口像要爆裂一般的疼痛。
「對不起!」簡短沉重的三個字,墓碑一樣壓在他們心上。
蒼溟一拳一拳過去,用了全力,「為什麼?為什麼不救她?你為什麼不救她?」
薛景恆不還手,蒼溟像失控的獵豹,沒有人拉得住他,直到他的質問漸漸模糊成悲鳴。
「大哥,你別這樣,警方和我們都已經派人下去找了!」
「大哥,我們先送你去醫院吧!這裡交給我們!」
……
很多人,在他耳邊說了很多話,他幾乎都聽不進去,只是看著面前那片海,機械地站著。
「你們別管我,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大哥!太危險了,你先上去,我們會……」
「我說了不要你們管!不要拉著我,放開我!靖琪在下面,她在海裡面你們看不到嗎?她還懷著我的孩子,她一個人待在這麼冷的海水裡,我怎麼能丟下她!我怎麼能……」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膝蓋彎了下去。
直到這一刻,直到他身體的力量完全透支,整個人被掏空,他還是無法正視那片看似波瀾不驚的海水下面藏著他最愛的人。
早上他還跟她一起做了兩個一樣的草莓奶油蛋糕,還擁抱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甚至重新吻了她。他許願的時候她還在身邊笑,他看起來那麼虔誠,也都是因為願望裡有她。
她沉寂了好久,終於又能開口說話,雖然是震驚的、失望的、氣憤的,但是她還是重新找回了聲音,願意跟他說話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解釋,他追出來,就是想跟她解釋,無論她是什麼身世什麼身份,只要她是榮靖琪,他就要守著她,一生一世。
可是現在,她根本聽不見他的呼喊,也不可能再仰起小臉同他說話。
面上一片濕涼,他不知道是淚還是血,或者是天空飄起了雨,他現在哪裡都不想去,只想在這裡等著她。
那麼多的血,嚇壞了一旁的阿山和陸超,他們幾乎要以為蒼溟是把整顆心都嘔出來了。
最後他們還是把他帶走了,他一直睜著眼睛,可無論別人跟他說什麼,都沒有反應。
就像,只是一個空殼,能喚醒他的只能是榮靖琪獲救的消息。
可惜,四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這個消息始終沒有傳來。無數的人力財力砸進去,車子早就打撈起來了,卻找不到人,也找不到骸骨。
那年的冬天,濱海市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這個溫暖的海濱城市上回大雪紛飛的時候,他還不認識榮靖琪,還不懂得兩情相悅的滋味,他猜靖琪也一定想不到,濱海竟然也會下這麼大的雪。
許願陪她看遍這裡的四季,雪化的時候還想帶她去南海上看一次日出,可她卻不在他的身邊了。
那晚他又夢到出事時的情景,聽到反反覆覆地一句質問:為什麼不救她?你為什麼不救她?
他打在薛景恆身上的拳頭全都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沒有一處不疼。
夢霾如影隨形,靖琪卻很少入夢,他亦看不清夢中人的面容。
冬去春來,幾回寒暑,偏偏今夜他又彷彿重臨其境。
蒼溟從臥室裡走出來,薄薄的襯衫外頭披了一件大衣。
他從樓上下來,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推開樓下那個房間的門。
靖琪走了之後,這房間一直空著,卻誰也不讓進,裡面的一切都還是她走那天的模樣。
床頭有個磁力板,上面貼滿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寫的是懷孕時候的注意事項:
不能吃山楂,包括山楂做的冰糖葫蘆;
不能吃蟹腿,寒涼;
不能用冷水洗頭;
少吃西瓜;
……
他的字跡,龍飛鳳舞的潦草,四年時光的侵蝕,字跡有點暈開的黃。
當初她還在生他的氣,看到他的字都生氣,他寫了她就去撕,撕掉他又接著寫,最後她先放棄了,由得他去。
他們倆好像總是這樣的,她退他進,週而復始,以為還在原地,卻不知不覺愛的很深。
靖琪也寫過字條貼在上面,她慢慢開始跟他對話,都不喜歡寫磁力板,大多寫在五顏六色的紙條上,那些紙條全都被他集中在一個小木盒裡,想她的時候就拿出來看,還一張一張地拿去過了塑。
他把紙條在桌上鋪開,過塑的封皮都捲了邊,他小心地撫著,生怕弄壞了其中的哪一張。
她的字跡圓圓胖胖的,跟她的人一樣可愛,據說叫娃娃體,把他的名字也寫的圓圓的。
那上面每一個字他都記得,甚至她寫下那些文字時或嬌或嗔的神情都還歷歷在目。
生日快樂,是她寫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她離開的那一天,恰好是他的生日。生日蛋糕做了兩個,他們倆親自動手做的,他卻一口都沒吃。
她房裡還有很多畫本、兒歌故事,是他曾經拿來作胎教的範本。
他盤坐在床邊的地上打開其中一本,熱熱鬧鬧的森林party,很多很多小動物圍繞著一個小公主,本來是會發聲唱歌的有聲讀物,電池枯竭了,沒了歌聲,只有那個小公主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笑。
一層霧氣浮上眼睫,蒼溟突然看不清任何圖畫和字符,趕緊合上書本想去找一塊紐扣電池。
他翻遍了每一個抽屜和櫥櫃,直到眼前的霧氣散去,還是一無所獲。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要找的是什麼,只知道不能讓自己停下來,就像靖琪剛離開的那幾個月一樣,如果不拚命工作,就覺得自己會死。
手腳凍得僵硬,蒼溟把靖琪的房間重新收拾好,在靠窗的玩偶身上看到了那個紫紅色的貝殼手鏈。
他小心地捧在手裡,不用回想,買下手鏈送她的情形就在浮現在腦海。
那個島上的夜市,他後來一個人又去過好多次。他不承認她死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骸骨,他不相信靖琪已經死了,可是如果沒死,她為什麼不回來找他?是失憶了,受傷了,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可那夜市是她喜歡的,他就想著也許她就算失憶受傷不願再面對他,也會忍不住去那夜市逛逛,說不定就遇見了。
沒有,一次都沒有遇見過。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不肯承認她已經死了。
他明明還可以看到她的,不是在夢裡,卻也不是在現實。
他重新上樓,動作很輕,坐在三樓的樓梯上,從窗口看出去,外面的雪已經在樹丫上積起薄薄的一層白。
空氣裡滿是清冷,他披著的大衣滑落在地,似乎也渾然不覺。
他記得以前他們也曾一起坐在這個位置,那丫頭受了委屈,不肯好好吃飯,還找他要煙抽。
蒼溟嘴角微微一牽,點上一支煙,煙霧繚繞,有特殊的甜香飄散在空氣裡。
「少抽一點,這種東西始終對身體不好的!」她很快過來坐在他的身邊。
「我知道,可是我想見你!」
只有幻覺裡才能與她相見,所以煙絲裡放了顛茄葉。
靖琪臉頰紅潤,比以前更加漂亮,安靜地坐著,他不說話,她便也不開口。
是不是作了媽媽,就比以前多了幾分恬靜溫柔?
「過來!」他攬著她的肩頭,讓她依偎在懷裡,目光不時掃向她的小腹,卻什麼都不敢問。
是男孩還是女孩,有沒有乖乖聽媽媽的話?
寶寶是不是跟媽媽一樣,喜歡光著腳,不愛穿鞋……
他不知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直到黎明時分,秋嬸發現他的時候,他依然維持著那個姿勢,懷裡攬著的始終是海市蜃樓,他抱緊的只有他自己,形單影隻地靠在木質的樓梯扶手上。
他的樣子,像極了她第一次看到他時,被父親的鞭子抽打後靠在牆角睡著的那個少年。
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看似擁有一切,卻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幸福過。
「小豹子,小豹子!醒醒!」
秋嬸再熟悉不過這樣的情形,靖琪出事後有三個月的時間,他每晚都是在這裡這樣坐著直到天亮。
「孩子,快醒醒,這樣下去又要生病了!」她把他落在地上的大衣撿起來覆在他背上,觸到他身上冰冷的溫度,知道他一定是又在這裡坐了大半夜。
蒼溟朦朦朧朧睜開眼,看著秋嬸,問道:「還在下雪嗎?」
「嗯,還在下,地上都積了一層!」
蒼溟笑了笑,身子動了動,手搭在秋嬸身上,像拉著媽媽的手一般依賴,也不過是想借一把力能夠站起來,他大半邊身體都凍的麻木了。
「又夢見靖琪了?」她看到他手裡還握著那串紫紅色的貝殼手鏈,空氣裡有煙草的味道。
「嗯!」蒼溟點頭,垂眸看著手裡的鏈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秋嬸,金鑲玉呢?放在哪兒了?」
「在桐叔那呢,你忘了?上回你去找他要來,又原封不動地還回去了。」
「噢,是嗎?」
他好像想起來了,四年前,他從桐叔那裡取走,想在生日那天交到靖琪手上的,可惜終究不能如願。
那年冬天下雪,距離靖琪失蹤有半年之久了,陸超不知哪裡認識了一個風水大師,號稱會掐算命理風水,說再不為靖琪選好一處風水寶地安頓下來,她的魂魄就會不得超脫,於是他就自作主張請那大師給靖琪在梅沙島北邊挑了一塊墳地,墓碑都挑好了,拉蒼溟去看,勸他放下繼續尋找的執念。
只差一點,蒼溟就用槍爆了那個風水大師的頭,撂下狠話,如果再有人這麼幹,連兄弟都沒得做。
他毀掉了所謂的墳墓,尤其是那個小小的,為他尚未出生的孩子所建的小墳丘,讓他眼中幾乎滴出血來。
他最後坐在地上,從懷裡掏出隨身帶著的那個金鑲玉鐲子,想像著靖琪白皙纖婉的手趁著那翠綠欲滴的翡翠是什麼樣的,寶寶滿百天會抓握東西的時候拿著那鐲子往胖胖的手臂上套又是什麼樣的。
他不知在那坐了多久,十年難遇的鵝毛大雪幾乎要將他掩埋。
沒有人敢來勸他,如果不是後來桐叔來給了他一巴掌,也許他的腦袋和金鑲玉都會撞碎在那兩塊石碑上。
肝腦塗地,卻得今生相隨。
「你媽留下的東西,不是給你隨意糟蹋的!」不知是指他的性命,還是那個指引他尋找幸福的翡翠鐲子。
桐叔把金鑲玉又收了回去,讓他想通了再重新去找他拿。他拄著枴杖,在雪地裡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也極為堅決。
小時候他挨了打,那個會悄悄為他上藥、過年時候給他買寸金糖的桐叔原來已經老了。
當年媽媽另嫁他人,抑鬱而終的時候,桐叔是怎麼挺過來的?
「你不開心了,不如去找桐叔聊聊啊,明天不是就要去南水市出差了嗎?」
幻覺沒有完全過去,那個嬌小體貼的人兒拉了拉他的臂膀,仰面朝他笑。
「我沒有不開心!我去找桐叔……拿金鑲玉給你好不好?」
「你都說了好幾回,沒一次兌現,沒誠意!」她噘嘴。
「這次是真的,我們一起去!」
他胡亂套上大衣往外走,秋嬸一見他自言自語,就知道又是幻覺作祟,擔憂地叫住他。
「這麼大清早的,雪還沒停,別出去了,有什麼事等雪化了再說啊?」
蒼溟搖了搖頭,等不了的,他就是一直等,以為靖琪也會在原地等著她,反正他們還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什麼時候把金鑲玉給她,什麼時候把自己的心掏給她看,都不嫌晚。
可有的時候,一輩子是很短暫的,短到經不起回望。
一念花開,一念花落。
外面果然仍是飛絮漫天,地上積了一晚上的雪開始融化,成了一層薄薄的冰,又濕又滑。蒼溟仍然是穿著厚實的衝鋒衣外套,卡其色的登山鞋,有一點冷,他搓了搓手,問身旁看起來跟他並肩而行的靖琪道:「冷嗎?手給我!」
她照例是躲開他的觸碰,「傻瓜,我才不冷!」
蒼溟也不勉強,四年來,無論他見到她多少回,她除了願意靠在他的懷中依偎著分享兩人體溫之外,從不讓他觸碰到肌膚。
他笑言,「就算你是冷冰冰的女鬼,我也不怕!」
她伸長舌頭做鬼臉,「你才是鬼!」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巷口,他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手牽著手的,她怕自己會迷路。
蒼溟啪啪拍門,木頭門拉開的時候還有咯吱的聲響,桐叔戴著老花鏡,披著一件老款的軍大衣跑來開門。
「這麼早跑來幹嘛?」看見門外的人有些沒好氣,卻趕緊拉開了門,把他讓進屋裡去。
蒼溟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直到桐嬸推門進來,心疼道:「看這憔悴的樣子,又是一晚上沒睡好吧?是不是又夢見靖琪那孩子了?」
她不懂顛茄葉引起的幻覺是怎麼回事,只當那是夢境,蒼溟所看到的聽到的說過的,都是因為刻骨的悲傷和思念而做的夢。
蒼溟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桐叔問,「你想通了?敢面對了?怎麼這時候想起來拿?」
蒼溟看著外頭白茫茫的世界,「沒有為什麼,就是想來拿走。4年前也是下大雪,現在又下雪了……濱海市從沒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下這樣大的雪。」
「所以呢?難不成你覺得這是老天爺的什麼暗示?」桐叔歎氣,「你這孩子,跟你媽一樣倔!」
「聽見沒,倔牛!」旁邊嬌俏的人兒又蹦出來,朝他擠了擠鼻子。
蒼溟衝她一笑。
桐嬸拉了拉桐叔的袖子,輕聲道,「你就給他吧,也許真是天意呢?緣分的事情,說不準的,讓他有個念想也沒什麼不好!」
就算再尋不回靖琪,萬一有了其他中意的姑娘,送給人家也正好。
何況蒼溟已經不是四年前剛剛出事那會兒的狀態了,他有分寸的。
桐叔思量片刻,去抱來那個紫檀木的盒子,從底下的隔層裡拿出那個紅絨布包著的鐲子遞到蒼溟手裡,「收好了,這回要是再有什麼玉石俱焚的念頭,我就永遠也不會再讓你見到它!等我這把老骨頭先入了土,見到你媽媽,就狠狠告你一狀,她也不會原諒你!」
蒼溟點頭,鄭重地捧過來揣進懷中,像是把一顆心又放回了原位一般。
只是一天沒有找到靖琪,這顆心就一天活不起來,沒有跳動,安靜沉寂。
「難得過來,吃了飯再走吧!好久沒吃我做的豬骨粥和燒賣了吧,吃點再回去!」
蒼溟站起來,晨光映在外面牆頭的白雪上照進來,有點晃眼。他左右看了看,都沒出現靖琪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她喜歡好吃的東西,如果她樂意的話,他就留下來,桐嬸的豬骨粥和燒賣是一絕。
可她不在身邊,吃什麼好像都無所謂。
「不了,我先回去,下午還要去機場!」
他的背影依舊年輕挺拔,卻少了早幾年的那種張揚勁,在漫天飛雪中顯得有些蕭瑟。
桐嬸歎氣,桐叔合上面前的紫檀木盒子,悵惘道,「他三魂七魄都不齊整了,沒了味覺,吃什麼都一樣,隨他去吧!」
那個要吃上寸金糖才算是過了年的小男孩,那個害怕吃辣,一碰辣椒就臉頰緋紅的少年兒郎,如今竟連酸甜苦辣都分辨不出……
這世上,大概再沒有什麼能讓他開懷地笑和放縱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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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寫這章的時候聽了《歸去來》還有五月天的這首時光機,感覺不同,但是……很心疼小豹子∼今天更一萬,求荷包花花月票,什麼都求哈∼親們給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