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這會兒人太多了,咱們還是改從小巷走吧!」吉祥抹著頭上的汗水,不斷拉扯馬頭,免得衝撞了旁邊的行人。舒骺豞曶
為了早日回京,他們幾乎除了睡覺便是趕路,今日一大早剛一開城門,他們便進了城,卻正好碰上了早市,大街上人頭傳動,喧鬧叫賣聲此起彼伏,有不少馬車都困在了人群中,他們拉著馬在街上走了許久,卻也只是前進了少許。
薄非陽的臉上也滿是汗水,挑眼望了一眼前面的人群,這是回侯府最近的一條路,若是繞路的話,便要多出小半個時辰,可是現在街面上的人太多,這樣走下去,只怕更是會耽誤時間,便果斷的點了點頭,率先牽著馬頭朝旁邊的巷子走去。
薄非陽牽著馬往小巷走,大街對面正好駛過來一輛明黃色的馬車,行人見到馬車都紛紛的往旁邊避讓,原本便擁擠的街面上,硬生生的擠出了一條僅供馬車通過的小道。
「侯爺,那邊過來的好像是宮裡的馬車。」吉祥走在後面,感覺到身後的異動,踮著腳往馬車的方向瞧去。開多旁開。
「別多事,快走。」薄非陽卻頭也沒有回的說道。
吉祥聞言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上,心裡卻在暗暗猜測,這麼一大早的,又是誰被宣進宮了?
馬車在繁華的大街上行駛,因為車壁用絨面布包裹著,外面的聲音聽不太真切,有翠屏在馬車裡坐著,烏蘇雅也不能趴在車窗上往外瞧,只能端坐在柔軟的白狐皮軟墊上靜靜的聽著外面的動靜,窗簾輕輕晃動,一抹暗紫色在眼前閃過,還沒有等她看清楚,窗簾已經又落了下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不曉得過了多久,外面漸漸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馬車轱轆壓在青石板上發出的『咕嚕咕嚕』聲。大概一頓飯的時間,馬車停了下來,翠屏出去讓守門將領看了一下腰牌,然後又走了進來。馬車繼續前行,只是速度比先前慢了許多,烏蘇雅猜想大概已經進入皇宮了。
又行駛了兩刻鐘,烏蘇雅才下了馬車,旁邊已經停了一架藏藍色的軟轎,裴嬤嬤扶著烏蘇雅上了軟轎,一路搖晃著往前走。
烏蘇雅這才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見前面是一溜的朱紅色高牆,高牆上砌著琉璃瓦,折射著陽光刺痛她的眼睛,不時有宮女和太監從旁邊經過,大多低頭而行,也有好奇的朝這邊看過來的,卻在見到翠屏的時候立馬又轉回了頭。
看來這個翠屏在宮裡還是有些臉面的,烏蘇雅心裡暗暗想著,正出神,軟轎便停了下來。
烏蘇雅以為到了皇后的寢宮,一下轎卻發現眼前依然是高牆和門樓,這才曉得原來之前她們只是圍著內城牆走了一段,不由的在心中感歎,這個皇宮到底有多大啊!
翠屏帶著烏蘇雅和裴嬤嬤到皇后居住的鳳雛宮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的掛在了東邊的樹枝頂上。
「薄侯夫人來了,皇后娘娘正等著呢?」剛進鳳雛宮的大門,一個粉裙宮裝少女便走了出來,笑著給烏蘇雅施施行了一禮,說道,見裴嬤嬤也來了,眼睛亮了一下,接著道:「娘娘這會兒在西邊的暖閣躺著,薄侯夫人這邊請。」說著便帶著烏蘇雅一行人往西邊一排的廂房走去。
烏蘇雅正想著皇后為何這個時候還在床上躺著,便聽翠屏問粉衣少女道:「掬芳,我走了之後,娘娘可曾用膳了?」
掬芳搖了搖頭,先前還喜笑顏開的臉上閃過一抹憂慮之色,道:「娘娘曉得薄侯夫人會來,原本是想起來用些東西的,可是剛洗漱完便又躺下了,說是心口發堵,什麼也吃不下。」
「這怎麼行呢,娘娘好幾日都沒有好好用膳了,昨兒個也只喝了一些粥。」翠屏心急的說道,轉頭見烏蘇雅望著自己,臉上有些尷尬。
「娘娘身子不舒服嗎?」烏蘇雅開口問道。
翠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還不是太后娘娘······」掬芳嘴快,張口說道,被翠屏拉了一下,撅著嘴低下頭去。
原來是關於太后要搶皇后孩子的事情,烏蘇雅心中瞭然,覺得自己不該打聽,臉上有些訕訕的,翠屏見了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忙道:「薄侯夫人不要介意,奴婢們是不該隨便議論主子的事的,不過您與皇后娘娘情同姐妹,娘娘一定會與你說的,屆時還請您好好開導開導娘娘。」
「那是自然。」雖然烏蘇雅還不曉得該怎麼開導皇后,可是見翠屏這麼忠心為主,便答應了下來。
「不如夫人今日便留在宮裡用膳吧!」掬芳見烏蘇雅今日特別好說話,忙開口說道:「娘娘這幾日胃口不好,有夫人陪著一定能多用些東西的,奴婢曉得夫人喜歡宮裡御膳房做的八寶醬香鴨,奴婢一會便去御膳房說一聲,一定讓他們給您做。」
烏蘇雅見掬芳望著自己露出搖尾小狗一般的眼神,忍不住莞爾,道:「你這是在拿美食誘惑我呢!」
掬芳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原本便笑瞇了的眼睛更是瞇成了一條縫,見烏蘇雅點頭,差點高興的蹦了起來,害怕烏蘇雅反悔,跟翠屏打了聲招呼便去了御膳房。
「這個掬芳姑娘,性子還是沒變,進宮前便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裴嬤嬤看了一眼掬芳快步離去的身影,笑著說道。
「她呀,老是風風火火的,是改不了的了。」翠屏說著也揚起了嘴角。
烏蘇雅挑挑眉,以裴嬤嬤與翠屏和掬芳兩人熟悉的程度來看,她和皇后之間的感情看來是真的不淺,不曉得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一會可不要問起以前的事才好,到時候若是露餡了,那便不好看了。
鳳雛宮的西邊的暖閣其實是三間房,中間是明間,前後都是四扇紅木雕花隔扇門,這會兒前後門都敞開著,從前面能直通通的瞧見後面成片的梅花樹,如今還沒有入冬,光禿禿的梅枝盤纏錯節,倒顯得有些蕭瑟。
明間的正中間放著一個銅胎掐絲琺琅仙鶴松針塔形香爐,香爐冷冷清清,並沒有燃香,屋子四角的雞翅木高腳几上,各放著一盆盆景,正是梅蘭竹菊四樣。
左右的門都是敞著的,右邊從明間看過去放著三張烏木交椅。
翠屏領著烏蘇雅和裴嬤嬤朝左邊的屋子走去,一進門便見皇后身上搭著絳紫色的緞面薄褥子歪在炕上,聽見動靜緩緩的睜開眼睛,見進來的是烏蘇雅,憔悴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道:「盼了你一上午了,你可來了。」
「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烏蘇雅雖然已經曉得皇后與自己關係不一般,卻也不敢越矩,還沒有看清皇后的樣子,便先領著裴嬤嬤行了一禮,開口說道:「讓娘娘久等了。」
皇后聞言卻刮了她一眼,道:「你與我還要講究這些勞什子的規矩麼,走了這麼久也累了吧,趕緊過來坐著吧,我這有你喜歡的碧螺春,是今年新貢,你嘗嘗喜不喜歡,若是喜歡,帶些回去慢慢喝。」說著便看了翠屏一眼,翠屏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多謝娘娘賞賜,一來便討了賞,讓臣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烏蘇雅注意到皇后在她面前自稱『我』,而不是『本宮』,看來是真的不需要講究那麼多規矩了,她也放鬆了些。
雖然烏蘇雅現在不喜歡碧螺春,也不好在皇后面前挑三揀四的,先謝了恩,原想在皇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見穿著綠衣粉裙宮裝的小宮女已經把皇后對面的位置佈置好,曉得那才是她的座位,這才走過去,側身坐了上去。
剛坐下,翠屏便帶著個手裡端著描金雕花托盤的小宮女走了進來,走到烏蘇雅身邊,從托盤上端下茶碗放在烏蘇雅的面前,剛要退下,皇后便開口道:「帶裴嬤嬤下去喝茶,你們也都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們伺候。」
「是!」翠屏低頭應了一聲,轉頭去看裴嬤嬤,裴嬤嬤看了烏蘇雅一眼,轉身跟翠屏走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皇后和烏蘇雅兩人,皇后才好像放鬆了下來,緩緩地靠在身後金線繡制的麒麟獻瑞暗紅色大引枕上,抬眼看了烏蘇雅一會,臉上的笑容隱了下去,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烏蘇雅聞言抬頭看了皇后一眼,這時才看清皇后的模樣。
皇后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雖然面容憔悴,卻掩不住靚麗的容顏,彎彎的柳眉下一雙美目帶著淡淡的憂鬱,小巧秀氣的鼻子下菱形的唇瓣有些發白,唇角若隱若現一對小巧的梨渦,一頭烏黑的長髮盤在腦後,用一支八寶金簪固定著,金簪前端的金鳳口中吐出金線流蘇,下面墜著幾滴通透的翡翠,隨著皇后的動作輕輕晃動,拍打著她微黃的臉頰,身上蓋著緞面褥子,露出上身藏藍色的金線滾邊中袖褙子。
皇后算不上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可是卻有種讓人折服的氣質,尤其是看人的時候,還帶著絲絲皇家的威嚴。
「還好,多謝娘娘關心。」不曉得為何,烏蘇雅就是曉得皇后問的是關於她生產的事情,說道。
「我都聽喬嬤嬤說了,你真傻!」皇后語氣裡帶著淡淡的責備,道:「你即便不顧自己,也應該顧著孩子,我早便與你說過,以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你已經是忠勇侯夫人,便應該好好管著府裡的事情,不能太縱容沈氏,你卻不聽,結果連孩子都沒有保住,真是可惜了,聽說還是個哥兒,那可是忠勇侯爵位的繼承人,就這麼······哎!」皇后說著歎了口氣,像是真的很惱怒烏蘇雅的不爭氣。w7bw。
老是有人提起以前的事情,要讓她忘記,可是烏蘇雅根本不曉得以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能低頭端著茶碗喝茶,不過皇后只說孩子沒保住,想必是不曉得她的孩子被換的事情,看來傳話的喬嬤嬤也是不大相信的,要不也應該告訴皇后才是。
「也罷,事情已經這樣,後悔也沒有用了,所幸你和侯爺還年輕,一定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況且你如今好像也清醒過來了,曉得該管管那沈氏,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皇后見烏蘇雅不說話,也怕她傷心,畢竟那個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便不待見侯爺,也是會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便岔開話題說道。
「娘娘說的是,是臣妾以前太過懦弱,才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境地,往後再也不會了。」烏蘇雅曉得若不是真心關心,皇后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今她自己都因為孩子的事情焦頭爛額,還急著她的事,心裡有些感動。
「會這樣想便好!」皇后略感欣慰的點了點頭,臉上又浮現一抹失落,道:「其實你還算好的,至少除了沈氏以外其他幾個還都是省心的,你那婆婆也不會往你們侯爺身邊送人,將來把府中的管事勸奪過來,整個侯府後院便是你說了算了。忠勇侯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他既然堅持要娶你,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再不然你不是還有相府可以替你撐腰嗎,哪像我······」
烏蘇雅曉得自己今日來的目的便是開導皇后,見她越說越傷懷,忙說道:「娘娘是一國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是臣妾能比的。」
皇后卻抬頭看了她一眼,傷心的搖頭道:「你還不曉得我嗎?我只是一個平常的女子,正是因為嫁給了皇上,才會有如今這樣的榮華富貴,可是這些榮華富貴卻不是我所求的,我只是想要一個能夠廝守一生的人,再生幾個可愛的孩兒,此生便已滿足,可是眼下······」
「娘娘何須太過憂心,即便太后塞了幾個秀女進宮,皇上不還是獨寵娘娘一人嗎?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烏蘇雅安慰道。
說到皇上的寵愛,皇后的臉色好看了些,道:「皇上對我的寵愛我自是曉得的,與過去在平城的時候一樣,即便太后幾次三番的勸說皇上,皇上也只是獨留在我的宮中。」
「那不是很好嗎?有皇上給娘娘撐著,娘娘大可放寬心不聞不問便是了。」自古君王多薄倖,能得到皇帝這樣的寵愛也是皇后的福氣了。
誰知皇后卻搖了搖頭,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為我撐腰,我也要為皇上著想。」
「皇上他······」烏蘇雅不解。
「我出身寒微,所幸遇上皇上,得聖寵厚愛於一身,只是憑我這樣的家世,於皇上是半點益處都沒有的。」皇后緩緩說道,眼裡愁緒浮現,「皇上登基時間不長,如今身邊除了效忠於先皇的那幾個老臣外,便只有像忠勇侯這樣新提攜上來的幾個新貴,朝中大臣多還以觀望為主,朝中一旦有說什麼事,皇上便是萬分艱難。這樣的情況下,皇上應該是要盡力拉攏那些騎牆大臣的,最便捷的一個法子便是納一些與那些大臣有關的女子為妃,可是皇上卻執意不肯,我明白皇上的心思,他是記得於我的諾言,可越是這樣,越是讓我讓感動又心愧。」
烏蘇雅低頭沉凝,她明白皇后的想法,多少君王為了穩住臣子,都要給予他們一些好處和期望,讓他們的女兒進宮為妃,便是最簡單的一個辦法,只是當今皇上卻不這樣做,多少讓那些大臣心裡有些不安,所以不願意鼎力幫扶。
可是明白歸明白,烏蘇雅嘴裡卻只能安慰皇后,「皇上與皇后恩愛有加,那是萬民的福氣,至於那些······皇上明德,自然會有他自己的法子的。」
「我如今也只能這樣想了。」皇后應道,「可是我的皇兒······」
「皇上怎麼說?」烏蘇雅問道。
「皇上於這件事也有些為難。」皇后伸手撫了撫胸口,烏蘇雅忙起身端起她面前的茶碗遞了過去,待她喝了一口才接著說道:「皇上不願意寵幸那些秀女,太后便以為皇家子嗣憂慮,讓我多為皇上生幾個皇子為由,要幫我養皇兒,可是我為了生皇兒幾乎去了半條命,太醫說我只怕是不能的了,我怎麼還能為皇上開枝散葉,再說皇兒,他如今是我的命根子,我怎麼能讓他去太后那裡,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是真的活不成了。」皇后說著輕咳了幾聲。
烏蘇雅見狀要下炕替皇后順順氣,她卻擺了擺手,烏蘇雅這才發現皇后臉上的蠟黃不像只是因為憂慮,倒是有幾分病態了,緩緩坐下,道:「娘娘可要保重身體,若是娘娘有個萬一,那皇子便只有皇上了。」
自古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皇后萬一真去了,皇上是不可能抵住壓力不重新立後的,到時候後宮易主,皇子又是皇帝的長子,沒有母親護佑,只怕凶多吉少,即便皇帝疼寵,也難保萬全。13852284
烏蘇雅說的含蓄,皇后卻也明白,想到自己既不能幫助皇帝朝政,又不能悉心照顧兒子,讓他無憂無慮的成長,頓時悲從中來,眼眶漸漸泛紅,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見烏蘇雅身子一動,要起身安慰自己,搖了搖頭道:「也就是你,我才能這樣毫無顧慮的說會話,放著別人我是不敢這樣的,你就讓我哭會吧,這些日子憋著,我實在是太難受了。」
「娘娘要多寬心才是。」即便皇后這麼說,烏蘇雅還是輕聲說道,見她點點頭,也不多說,只靜靜的坐在對面看著她抹淚。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皇后總算緩過勁來,抬眼見烏蘇雅愣愣的望著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道:「這麼看著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以前在平城的時候,我一與皇上吵嘴便和你哭訴,你便這樣愣愣的望著我。」
又是平城,原來她也去過平城,只是她堂堂一個宰相的嫡女,怎麼會不呆在京城?烏蘇雅暗暗記住這個地名。
烏蘇雅見皇后臉上的神色好看了些,怕她又想起宮裡的糟心事,便與她說起了自己如何讓沈姨娘吃癟的事情,皇后果然開懷了些,氣氛也輕鬆了起來。
一匹渾身油亮烏黑的大馬疾馳在忠勇巷,忠勇侯府的看門人泉伯聽見馬蹄聲,好奇的打開旁邊的角門朝外張望,一見到黑馬眼睛登時圓睜,手忙腳亂的一面讓身後還打著哈欠的小廝去通知太夫人侯爺回來了,一面趕緊去開大門,大門堪堪打開,黑馬已經嘶鳴著停在了大門前。
「侯爺,您回來了!」泉伯領著門口的小廝們快步迎下台階,單膝點地先行了一禮,而後笑著拉住馬頭上的嚼子,笑著說道:「太夫人成天念叨您什麼時候回來呢!怎麼沒見著平安和吉祥那兩個小子?」
吉祥是泉伯的孫子,與薄非陽一起出去的,現在卻只見著薄非陽一人回來,自然心急的問道。
「平安還沒回來,吉祥在後面。」薄非陽把手中的韁繩遞給小廝,抬腳便往台階上走,沉聲問道:「太夫人和夫人可在府中?」
泉伯朝後面看了一眼,見吉祥正打馬過來,這才又笑著說道:「太夫人在府上,夫人一早便被皇后娘娘宣進宮說話去了。」
薄非陽腳下一頓,轉頭望著泉伯。
「爺爺,夫人什麼時候進宮去的?」吉祥打小跟在薄非陽身邊,自然曉得他在想什麼,趕緊問道。
「一大早,大概辰時便出門了。」泉伯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的孫子,又看了看薄非陽,見他臉沉似水,忙說道。
「難道······」吉祥一愣,轉頭望著薄非陽。
薄非陽也意識到先前他們在大街上見到的許就是接烏蘇雅進宮的馬車了,頓時懊惱的捏緊了拳頭,轉身便要上馬。
吉祥見狀忙拉住他道:「侯爺且慢,您難道忘了咱們可是私自回京的,還沒有去見過皇上,若是這麼冒然進宮,只怕不好,況且夫人剛剛進宮,這回應該在與皇后娘娘說話,您便是去了怕也是即刻見不著的。」
正在這時,太夫人聽聞消息派人來請,泉伯一聽吉祥說的話也急了,也忙勸道:「太夫人盼著見侯爺,侯爺還是先進去見見太夫人吧!」
薄非陽遲疑了一下,他倒是不怕皇帝責怪,或是別的什麼,只是想著現在進宮見不著,反倒心急,況且他還有話要問太夫人,便放下了手中的韁繩,冷著臉進了大門。
吉祥看了泉伯一眼,見他眼睛睜的圓圓的瞪著自己,曉得他定是要怪自己為何沒有勸住薄非陽,讓他私自回京,忙撂下韁繩,逃命似地跟著薄非陽也進了府。
金輝堂裡,太夫人沒有安坐在正對門口的羅漢床上,而是不停在屋子中間踱著步,臉上除了想要見兒子的心急,還有一些擔憂,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看著站在羅漢床邊的喬嬤嬤,問道:「你說非陽會不會問蘇雅孩子的事?」
喬嬤嬤嘴唇動了動,還沒有說話,太夫人便又轉過頭去,眉頭緊皺的憤憤道:「自然會問的,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來,蘇雅明明說要負責的,如今人回來了,她卻進了宮,讓我老婆子獨自面對這個冤家!」
「夫人也不曉得侯爺今日回京。」喬嬤嬤張口替烏蘇雅說話,替皇后傳話的是她,也是她想讓烏蘇雅進宮去安慰皇后,她自然不能讓烏蘇雅平白受冤。
太夫人聞言有些不滿的看了喬嬤嬤一眼,她曉得喬嬤嬤是皇后派來的人,就像曉得沈姨娘和白媽媽是太后的人一樣,對於她們的存在,恰恰也說明了皇家對薄非陽的重視,這也是太夫人如今這麼忌憚自己這個兒子的原因,有個太有出息的兒子也是件讓人頭疼的事情,而且這個兒子每次都佔著理,讓她這個做娘的實在有些難以接受。
太夫人正憋屈著,外面的小丫鬟便報說侯爺來了。
還沒等太夫人坐下,薄非陽已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眼睛在屋子裡掃了一圈落在太夫人的身上,見她望著自己直笑,眉心顫了一下,上前行了一禮。
太夫人看著薄非陽心中便有一種自豪感,不由的笑了起來,可一對上他黑沉的眼睛,笑容又有些僵硬了,扯了扯嘴角道:「我的兒,你可回來了,一路回京定是辛苦,趕緊坐吧,可有進宮見過皇上了?」
「兒子是私自帶著吉祥回來的,還沒有進宮見皇上。」薄非陽轉身在旁邊的烏木交椅上坐下,面無表情的說道。
「什麼?」太夫人一驚,轉頭下意識的看了旁邊的喬嬤嬤一眼,見她也是一臉的吃驚,差點坐不住,忙追問道:「你為何要這麼做,武官沒有召見便私自進京,這可是殺頭的罪!」
薄非陽聞言卻不甚在意,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一口,慢慢的放下才轉頭望著太夫人,道:「我為何匆匆趕回來,娘是真的不明白嗎?兒子離京之前是如何拜託娘的,娘又是如何對待兒子的托付的?」
「這······」太夫人一心關心薄非陽回京的事情,沒想他卻拐到了這裡,一下子軟了下來,低頭坐在羅漢床上不敢去看他。
女人生孩子自古以來便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她怎麼會曉得烏蘇雅生個孩子會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太夫人心中替自己脫罪,卻不敢說出來,想起府裡還有一個生孩子的,才忙說道:「蘇雅難產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我可是忙前忙後招呼著的,可還是沒能把孩子保住,我知道你心疼,那是你的嫡子,我也是心疼的好幾晚都沒有睡著覺,不過好在沈氏也替你生了個兒子,那孩子長的白白胖胖的,與你小時候幾乎一摸一樣,我······」
「太醫一直說蘇雅懷像好,怎麼會突然難產,娘可有查清楚是怎麼回事?」太夫人說起孫子,聲音漸漸大了起來,還沒有等她說完,薄非陽便打斷了她的話。
太夫人被噎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看,屋子裡還有這麼多下人,覺著薄非陽沒有給她留面子,瞪了他一眼才不甘不願的說道:「孩子都已經沒了,還有什麼好查的,便是查出什麼來,孩子又能活過來嗎?」
「娘!」薄非陽聞言登時火了起來,壓抑了一路的怒火眼見著便要爆發出來,見太夫人一臉驚嚇的望著自己,又生生的把火氣壓了下去,不管怎麼樣,眼前的這個還是生養他的親娘,若是軍中的人敢這樣與他陽奉陰違,他早就砍了那人十回八回的腦袋了,可是眼前這人是他娘,雖然種種的不靠譜,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你······你叫的這麼大聲做什麼,我一個人看著這麼大的宅子,沈氏那日也正好生產,我一個人兩頭忙,蘇雅要難產,我又能有什麼辦法,想當初我生你們三個的時候,又有誰招呼我了,如今我好不容易盼著兒子有出息了,難不成我還成了罪人了?」太夫人絮絮叨叨的說道,越說聲音越大,越覺得自己委屈了,到後面竟然抹起眼淚來,卻也不忘不時從旁邊偷看薄非陽的臉色。
薄非陽哪裡會不曉得太夫人這是在胡攪蠻纏,眉頭皺的更緊了,身側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後往後一坐,捶在旁邊的小几上,道:「娘也不必這樣與我糾纏,你是我娘,我自然拿你沒有辦法······」
太夫人聞言臉上露出一抹得意,可還沒有等她笑出來,便又聽薄非陽接著道:「但是皇上若是追究起來,那兒子可就沒有辦法了。」
「什麼?」太夫人一愣,抬頭望著薄非陽,露出半點眼淚也沒有的臉,緊張的問道:「這又關皇上什麼事?」
「娘別忘了我的爵位可是世襲罔替的,整個大歷朝有這樣榮耀的只有五人,我便是其中之一,等我死了之後,我的爵位便要上奏皇上,請他恩准傳給我的嫡長子,如今嫡長子不幸夭折,也就是說下一任的忠勇侯沒了,你說皇上會不會追究?」
「啊?是這樣······」太夫人只曉得忠勇侯這個爵位給她無上的榮耀,讓她在以前的街坊,還有那也眼高於頂的大臣女眷面前掙足了面子,卻沒想到這個爵位也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一想到到時候皇帝追究起來,自己定逃不脫責任,頓時慌了起來,忙小心翼翼的問道:「那皇上會怎麼處置我?」
「因為娘的過失,所以造成爵位繼承人的夭折,娘說應該怎麼處置?」薄非陽沒有回答太夫人的問題,反而把問題丟回給她,臉上還帶著深深的憂慮。
太夫人見狀心頭一跳,殺人者死罪,她沒有殺人,卻可以說是過失致人死亡,死的還是未來的爵爺,那······太夫人越想越心驚,臉色也白了起來,正想讓薄非陽給自己想個法子逃過這一劫,卻見他站了起來,忙問道:「你要去哪?」
「進宮。」薄非陽開口說道,頭也沒回的往門口走。
太夫人下意識的覺得薄非陽是要進宮去跟皇上說孩子夭折的事情,嚇的趕緊站了起來,馬上又想到薄非陽是她的兒子,不會去告發她,這才稍稍安下心來,想起眼下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正想喚住薄非陽讓他用了膳再進宮,便見他已經掀了簾子走了出去。
「非陽雖然私自回京,可是畢竟不辱皇命,治理了大運河的洪澇,皇上應該不會追究吧!」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太夫人擔心自己之餘,也擔心薄非陽會因為私自回京被皇帝責罰,憂心的說道。
「皇上器重侯爺,太夫人無需擔心。」喬嬤嬤輕聲說道,卻沒有斷言一定不會有事,畢竟宮裡除了皇帝還有太后······以及一些態度不明的臣子們。
「侯爺,您這是要去哪?」吉祥一直等在門外,一見到薄非陽出來便馬上跟了上去問道。
「進宮!」薄非陽說道,回頭看了吉祥一眼,簡單有效的堵住了他即將說出口的話,轉回頭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侯爺您回來了,賤妾一聽說便馬上趕了過來,您這是要去哪啊?」沈姨娘穿著一身桃紅色撒花緊身裌襖,外面的褙子微敞著,露出包得緊緊的豐滿,見薄非陽的視線直直的落在自己身後,趕緊笑著接過秀蘭手中的襁褓,獻寶似地走到他身邊道:「賤妾猜想侯爺回來定是想見哥兒的,所以便自作主張的帶哥兒來了,侯爺快看看哥兒長的多像您啊!」說這便抱著襁褓往薄非陽的眼前湊。
薄非陽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在聽了沈姨娘說的話後眼角抽了一下,只冷冷的望著她扔下「帶他回去。」四個字便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
「侯爺!」沈姨娘喚了一聲,見薄非陽根本理也不理自己,恨恨的跺了跺腳,嫌棄的把手中的襁褓還回到秀蘭手上,眼睛卻沒有離開襁褓。
沈姨娘原本以為薄非陽失去了嫡子,定是會看重這個孩子的,沒想到他見了孩子,竟然連個好臉色都沒有,頓時覺得又氣又恨,袖口下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姨娘還是回去吧,這還不到一個月,若是讓太夫人曉得你私自出了落霞閣······」白媽媽看了沈姨娘一眼說道,只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她厲聲打斷了。
「行了,不需要你提醒!」沈姨娘看了一眼白媽媽漸漸變得銳利的眼神,氣的哼了一聲,一甩帕子,轉身朝門口走去。
鳳雛宮內,皇后手捏金湯匙,小口的喝著碗裡的罐煨山雞絲燕窩,這已經是她今日喝的第二碗了,旁邊的掬芳看著眉開眼笑的,得意的伸手拉了拉翠屏的衣袖,翠屏回瞪了她一眼,臉上卻是帶著笑。
「皇后娘娘可有些日子沒有這麼好的胃口了,往後薄侯夫人可要常來宮裡走動才是。」掬芳撇撇嘴高興的說道。
「她哪裡有空老往宮裡跑,如今她府上還有一攤子事呢。」皇后雖也希望烏蘇雅能常陪著自己,卻也曉得她有自己的事情要辦,用手中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淡淡的說道。
「娘娘再用些珍珠丸子吧,裡面有您最喜歡的蝦仁和瑤柱,都是切的極細的。」翠屏見皇后放下碗,輕聲說道,皇后卻搖了搖頭,她這才從旁邊小宮女的手上接過擦手的帕子遞了過去。
「臣妾倒是想留在宮裡呢,宮裡有這麼多好吃的,若是娘娘答應就辟個屋子給臣妾住,那臣妾便不回去了,這樣也不用管府裡的那些事了。」烏蘇雅嚥下口中的四喜餃子笑著說道,這話半真半假,對於馬上要回來的侯爺,她還真有點牴觸,相對於好說話的皇后,她倒是真願意在宮裡住著了。
「姑娘又說笑了,哪有大臣家的女眷常住宮中不走的。」皇后還沒有表態,裴嬤嬤先嗔了烏蘇雅一句,見她愛吃四喜餃子,卻又給她夾了一個。
「看看,娘娘沒說話,嬤嬤想怪上臣妾了。」烏蘇雅也曉得是不可能的,見裴嬤嬤當真,笑著說道。
「就你調皮。」皇后聞言也掩嘴笑了起來,心裡卻暗歎好久沒有見過烏蘇雅這樣了,突然想到一件事,不曉得該不該跟她說,看了一眼她紅潤的笑臉,還是沒有說出口。
用了午膳,烏蘇雅又陪著皇后喝了一盞茶,便起身告辭要走了,皇后有些不捨,卻也曉得不能留著她不放,便讓掬芳送她和裴嬤嬤出宮。
拒絕了掬芳送她們出宮的好意,烏蘇雅和裴嬤嬤兩人獨自走在出宮的路上,腳下是鋪著小白石子的路面,兩邊亭台樓閣綠樹成蔭,遠處還能看見一座座宮殿的翻簷,層層疊疊的如同連綿不斷的捲浪一般,金黃色的琉璃瓦折射著正午的太陽,發出耀眼的白光。
「裴嬤嬤,掬芳先前跟你說什麼呢?」烏蘇雅一面逛花園一樣的四處張望,一面開口問道,方才出鳳雛宮的時候,她看見裴嬤嬤和掬芳在她身後小聲的說了好一會子話,也不曉得這倆人在說什麼,正好現在無聊,便好奇的問了道。
「沒什麼,掬芳姑娘說皇后娘娘喜歡奴婢上回送她的幾張花樣子,問奴婢那還有沒有,若是有便再給她幾張。」裴嬤嬤手裡捧著皇后送給烏蘇雅的茶葉,笑著說道。
「原來是這事。」烏蘇雅覺得有些無趣,隨口說道。
裴嬤嬤卻有了談興,道:「其實不過是民間普通的花樣子,若是說起來,宮裡繡坊的東西比那好了不知多少倍,皇后娘娘也只是看著新鮮罷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宮裡的東西也不見得有多好,金貴是金貴,只是少了寫趣味。」
裴嬤嬤頓了頓,烏蘇雅沒有說話,她前世連針都很少拿,更別說是做女紅了,所以對於這種自己不瞭解的方面,她決定還是不接話的好。
果然,裴嬤嬤見烏蘇雅沒有說話,怕她覺得自己一點小事嘮嘮叨叨的,也閉上了嘴,抬頭本想看一下他們走到哪裡了,還有多久才能走到樓門那,剛一抬頭,卻見駿王爺遠遠的走了過來,忙轉頭去看烏蘇雅,見她還沒有注意到駿王爺,忙想帶著她另一條路繞過去,便聽駿王爺清朗溫雅的聲音響了起來。
「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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