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林芝去世,曾見過嚴莊,只是那時有些恍惚,一眼之下,只覺得嚴莊神態憔悴,顯得蒼老,並不曾細看。而此時,站嚴莊面前,才發現這短短一年,將嚴莊改變得有多大。
氣質和儀態是內修養使然,沒有被時光摧殘,但外形象確實如苗苗所說,老了十歲。
曾經念叨著要減肥嚴莊,如今不用減了,至少瘦了兩圈,從前珠圓玉潤她變得乾癟清瘦,皮膚鬆弛暗黃,鎖骨尤其明顯。
如今嚴莊,真是位老人了……
此時此刻,憶起當初嚴莊要她做選擇,似乎有了深一層體會,如果她沒有放棄這段婚姻,嚴莊今天樣子是否就是她未來呢琬?
面對嚴莊驚喜笑容,陶子反應冷靜多了,甚至有些拘謹,門口磨蹭了一會兒,才喊了聲,「嚴阿姨……」
這個稱呼讓嚴莊微微一呆,都這麼久了,還是不習慣囡囡這麼叫她呢……
想起從前這妞兒自己面前女兒般嬌嬌地叫著她「媽媽」日子,心裡不禁發酸,不過,還是展開了笑臉,招呼,「你怎麼也知道了,小震這孩子真是……小毛病而已,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籐」
陶子把東西放下,微微一笑,幾分客氣,「不是小震告訴我。」
「哦?那謝謝你了……坐吧,吃點水果……」嚴莊起身來,熱情地招呼她。
「嚴阿姨,你躺著別動好了,不用管我!」靠近,嚴莊身上從前馨香不,取而」代之,是一股中藥味道,陶子心裡又感幾分蒼涼。
嚴莊便盯著她看,笑容滿面,末了,卻微微沉了臉,「瘦了啊!這小下巴尖!」
陶子心裡莫名一股酸楚泉湧上來,人家常說,媽媽看女兒,越看越瘦。漂泊外女兒們每一次回家媽媽都會抱怨瘦,哪怕是胖了,媽媽眼裡也是瘦了。
她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待遇。嚴莊……無論什麼時候嚴莊,總能一舉擊中她心裡軟那一塊,即便是無意識……
「你們年輕人啊,就是不注意身體,尤其飲食,飽一頓餓一頓,不想做就隨便應付一頓,那怎麼行?還沒吃吧?阿姨剛給我送飯來,我一點還沒動呢,我們娘倆一塊吃……」說到這裡,嚴莊自己也愣住了,一時講順溜了,竟隨口帶出「娘倆」這個詞……
陶子心頭也是一陣難受,卻假裝沒有聽到,微笑著說,「我已經吃過了,您用吧。」
「我也不餓,我等等。」嚴莊笑瞇瞇,只是看著她。顯而易見,陶子來看她,她很開心。
陶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臉色微紅,輕道,「嚴阿姨,您才是要多保重身體呢,您瘦多了啊!」
嚴莊卻一笑,「沒事兒,我減肥呢!你看,我終於減肥成功了!」
「嚴阿姨……」她一直知道,嚴莊是個不一般女人。嚴莊眼裡,看不到對生活絕望,笑容裡充滿蓬勃向上不服輸氣息,這一點,本質上和寧震謙也是相同,一股硬氣從骨子裡散發出來,可正是這樣,才讓陶子感慨和歎息,這樣嚴莊,可有無奈?她想說,嚴阿姨,別太辛苦。可是,這句話卻無法說出口,嚴莊不辛苦可能嗎?畢竟照顧孩子這事,男人粗了些,何況還是特殊孩子。
她情緒一一寫臉上,並沒有隱藏,嚴莊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來?心下是感動,情不自禁牽住了陶子手,「桃桃,你是個好孩子,不用為我覺得抱屈,我這輩子什麼沒經歷過?現老了,唯一心願就是看著你們這些孩子過得好,希望小震過得好,你過得好,其它,都不重要了,只要你們順風順水,我再怎麼辛苦也願意。」
孩子?也包括她麼?她低頭,任嚴莊握住了她手,沒有吭聲。
嚴莊便以為勾起了她心結,伸出手來幫她把垂下頭髮理清,「桃桃,這兩年發生了很多很多事,因為種種原因,或者又是因為「索本書名聽潮閣看沒有合適時機,我們也沒好好說過話。桃桃,過去這些事情裡,我們寧家對不起就是你,你是無辜,卻受到這麼大傷害,我一直想不出該怎麼補償,我能拿得出手東西都是你看不上,事到如今,這是嚴阿姨唯一放不下事了。」
對於這個曾經被自己當女兒來疼孩子,嚴莊看眼裡,疼心頭,可是,如她所說,她能給,只有物質,陶子這般女孩兒,又怎麼會把物質看眼裡?而其它,她連出現陶子面前都覺得不合適,她這個前婆婆身份,誰知道會不會讓彼此尷尬呢?誰知道,桃桃心裡有沒有怨恨呢?所以,只能繼續物質上補償,或者,暗地裡為她做一些事,比如整倒駱東程之類。
「桃桃,你心裡有怨,我理解,我也是女人,將心比心,我怎麼會不懂你感受?所以,你能來看我,我真很感動,我以為,我們倆再也沒有機會這樣坐一起說話了,桃桃,你真是個善良孩子,這麼善良孩子是該得到幸福,看到你們一個個都幸福了,我這輩子也就沒什麼可求了……」嚴莊說著,眼淚浮起了淚光。
往事歷歷目,從她嫁入寧家那天起,到後來離開北京,嚴莊是真心疼她,還是虛情假意,她不是木頭人,怎會沒有感知?只是後來,天意讓她們沒有緣分再做婆媳,讓她們之間變得生分。
那些往事,那些生分,當時或是認為不可再逾越了,現回頭一想,因什麼而生分,其中根本原因反而模糊了,是因為莫忘嗎?好像不是。因為芊琪?好像也不是。因為嚴莊讓她做選擇?似乎也不是,選擇是她自己做啊……
「嚴阿姨,如果當初……」這個問題問起來很艱難,也很傻,她磕磕巴巴,問了一半,抬頭對視嚴莊眼神,裡面暖融融溫度和從前一樣……她便沒有再問了,答案,似乎回首之間昭然。且不說這世上有沒有如果,即便有,即便嚴莊不給她選擇,她還是會離開,那個坎,是她自己過不去,是她一直心心唸唸地要寧震謙放了她……
而嚴莊,卻這半截話裡,悟出了另一層意思,堅定地告訴她,「桃桃,如果當初你留寧家不走,我會我大努力不讓莫忘影響你們生活,會保護你幸福,可是桃桃,我年紀大了,不可能一直陪莫忘走下去,終有一天,我不行時候,你或多或少不可避免地要面對莫忘,守著這樣孩子,親生父母都有發瘋和自殺,桃桃,抉擇很難……」說心裡話,作為母親,她比誰都清楚,陶子是兒子幸福所,因為有陶子,兒子生命裡才有了活力和色彩,她發自內心地希望,兒子可以守住這份幸福不失去,可是,彼時兩人鬧成那樣,初步瞭解自閉症她彷彿看見陶子和兒子未來生活裡充滿了爭吵和矛盾,看見兩人相互折磨,有兩回做夢還夢見陶子抱著莫忘自殺……
那樣紛亂裡,她唯一想法就是,希望這兩個孩子能幸福,希望他們能走一條幸福路。只是,怎樣才是一條幸福路,她也不知道了,只「索本書名聽潮閣看能讓孩子們自己選……
而到了現,她仍然不想主宰孩子們生活,今後如何,隨緣吧,莫忘問題是擺這裡,她也不想掩飾,無論他們今後怎麼走下去,都必須正視這個問題。
陶子臉紅了紅,嚴莊這話意思,好像是覺得她後悔自己選擇了嗎?不由為自己辯駁,「我不是這個意思……」
嚴莊一笑,「是哪個意思都不重要,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只知道,桃桃今天來看我了,我很開心。」
嚴莊發自內心笑容是極具感染力,讓陶子覺得她們之間那一層生疏薄冰,一點點,就這麼化掉了。嚴莊也以為她心中有恨有怨,呵,大家都這麼以為,她要以為自己真恨過怨過了,至少,有過嫌隙是肯定……
「嚴阿姨,聽說老首長也住過院?」她不想否認,此刻和嚴莊坐一起說話時感覺很好,和從前那別彆扭扭疏離相比,她寧願保持現狀態,即便不再是婆媳,也可以是一個老熟人,忘年交,她曾經,如此喜歡過嚴莊啊……
「老首長?」嚴莊聽了笑出聲來,「當著你爸……當著他面,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他覺著自己還是年輕小伙呢!」一時口誤,讓嚴莊有些尷尬,極地掩飾過去了,這都一年奪了,有些話還是改不了口。
陶子再次裝了糊塗,想著那個總繃著臉首長也笑了,「那……寧伯伯還好吧?這次下基層去身體會不會吃不消?」
嚴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拍著她手背示意她放心,「不用擔心我們,我們倆比誰都看重自己身體,我們要活得長長久久,多活一天,就可以日為小震減少一點負擔。」
說到這裡,傳來一聲低喚,「媽……」
是寧震謙來了,還帶著莫忘。
剛才那一句話,正好被他聽到,心內感動之餘,亦覺愧疚。
「哎,來了!不是不讓你們來嗎?大中午,本來就忙!」嚴莊鬆開陶子手見寧震謙沒啥反應,兩人隔著床而立,有些尷尬,便道,「桃桃來看我了呢!」
「嗯。」他低聲應道。一進門就看見陶子背影了,心臟心律不齊地一直亂跳,越亂,越不知道怎麼跟她打招呼了,扯了莫忘過來,教他道,「莫忘,叫奶奶。」
莫忘則低頭玩著自己手裡東西,不予搭理。
嚴莊便對陶子道,「這孩子就是這樣,對別人叫他莫忘是沒有反應,也不會叫我,可是,他知道我是奶奶,是他……家人吧。」或許莫忘連家人是什麼意思都不懂,只是他世界裡有奶奶這麼一個人,有爸爸,有爺爺,家人對莫忘而言是什麼概念,卻是嚴莊自己乃至寧家其他人都不能理解。
這些,嚴莊都不打算瞞著陶子。
陶子凝視低頭玩玩具莫忘,難怪她上次xx大學叫莫忘他一直都不理。她對自閉兒知之甚少……
寧震謙來了,似乎,氣氛便緊張了些,陶子也不知該嚴莊面前怎樣和他共處一室,便站起來提出要走,「嚴阿姨,我下次再來看您,您好好養身體。」
「要走啊!」嚴莊馬上道,「讓小震送你吧!這麼大熱天,難等車!」說完又對寧震謙道,「去吧,你還沒吃飯呢,莫忘就我這吃,你送桃桃回去!順便路上吃了吧。」
寧震謙點點頭,「我帶莫忘一起去。」
「別!莫忘就放我這!你下午還上班!這段時間你不知多忙!」
寧震謙卻直接牽起了莫忘手,「媽,你就安心養著吧,我走了!」
「其實……我自己回去就好……」陶子覺得他母子倆讓來讓去,要不要問下她這個當事人願不願意坐寧震謙車?
「走吧。」寧震謙牽著莫忘先走了一步。
陶子回頭看了眼嚴莊,只見她笑著朝她揮手,「去吧,不用掛念我,我很就出院了,不過,希望你剛才說那句話是真心話,我家等你來看我,我給你做好吃。」
陶子點點頭,心中有種無法言說情愫,好像繞著一個極大圈子跑步一樣,跑得很辛苦很辛苦,後卻發現,終點竟是原點……
這是陶子第一次和莫忘同坐一輛車。
她坐副駕位置,莫忘坐後排,寧震謙親手給莫忘系安全帶。
一上車,寧震謙就給車門上了鎖,這是怕莫忘亂動車門吧,一個粗獷大兵,磨到今日,一顆心竟然也越磨越細了。
「去吃烤鴨?」寧震謙問。
「我?」她指了指自己,回頭看莫忘沒有反應,應該不是問莫忘,「我不去了,你帶莫忘去吧,我和苗苗吃過午飯了。」
寧震謙便沒說話了,又加上一個沉默莫忘,陶子覺得有點不自,她還是不習慣和莫忘同一個空間裡。
「莫忘,他總是這麼安靜嗎?」她沒話找話地問。
「不,有時候也會很鬧,說一些詞不達意東西。」她回過頭去,才發現莫忘手裡拿著橡皮泥已經被他捏來捏去又換了個花樣。
寧震謙後視鏡裡看到了,又道,「他玩入迷時候會很安靜。」
突然,莫忘攤開手來,手裡躺著個橡皮泥捏小人。
「這是捏我。」寧震謙解釋。
陶子看著那個並不十分成形橡皮泥小人,暗想,也只有他這個當父親看得出,這是捏他……
寧震謙卻停下車來,轉過頭,很認真地稱讚莫忘,「莫忘,很棒!」
出乎陶子意料是,莫忘竟然露出了開心表情……
看著這父子倆互動,陶子驚訝了,寧震謙那樣一個硬邦邦人,居然會有這樣一面?可是,轉瞬釋然,他堅硬外殼下,原本就有一顆柔軟心,不覺想到從前他將她抱腿上給她喂麵條吃情形,對她,尚且如此耐心,何況對一個特殊孩子……
這,可是他兒子啊……
誇完莫忘,寧震謙才繼續開車,陶子一直沒注意他行車路線,直到車開到全聚德門口了,她才發現他沒送她回去,忙道,「我已經吃過飯了呀,你們自己吃吧!」
「陪我吃點!」他道。下車來給她打開車門,然後,才打開後座門,俯身給莫忘解安全帶。
「他完成不了這個動作。」寧震謙忽然道。
陶子細想過後才明白,寧震謙是對她說話,意思是莫忘不會解安全帶。她看著莫忘眼神多了憐憫,一個人不會開水龍頭,不會解安全帶,這就是寧震謙所說,尋常人很容易做到事,對莫忘來說無法完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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