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天色是潑墨一般的黑。
走入微涼的風裡,陶子愈加清醒。離去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寧晉平和嚴莊已經在車上了,陶子打開車門,想扶寧震謙慢慢坐進去,畢竟,人家現在是「傷員」……
然,寧震謙卻彆扭著讓她先上車,陶子只好憋了笑,鑽進車裡,坐在嚴莊身邊累。
寧震謙這才上車,動作有點遲緩和彆扭,眉心微微蹙著,在坐下的那一刻,明顯臉色扭曲了一下。
嚴莊一直關注著兒子,很敏銳地發現了,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寧震謙忙道,黑臉透著紅。
嚴莊更覺詫異了,這明顯是有什麼嘛……
到底擔心兒子,重傷初癒,昨晚又喝了酒,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於是轉而問陶子,「他到底怎麼回事?」
陶子被問住了,這……能實說嗎?
側頭看了眼苦逼的首長大人,她笑著附在嚴莊耳邊說了些什麼,嚴莊一笑,便不再問了……
這下可把首長給惹急了,手在陶子背後使勁掐她,以示警告。
陶子則故意「哎喲」一聲,叫出聲來。
嚴莊不由驚問,「你又怎麼了?」
「團長他掐我!」陶子老實不客氣地匯報,還沖團長擠擠眼。
寧震謙望著她,無可奈何……
車,正欲發動,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人,竟然是郝小海……
「團長!」郝小海抹去額頭的汗,敲車窗。
寧震謙打開車門,只見郝小海手裡提著滿滿一兜剛出籠的饅頭……
「拿著路上吃!他們說嫂子喜歡,炊事班兄弟們的趕了個大早臨時做的……」郝小海道,目光流連裡,那未說完的話卻是,以後再想吃,就沒那麼容易了……
寧震謙接過來,交給陶子,沉默著沒有說話。很多時候,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出……像他這般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總是在最情動的時候沉默……
而陶子,則早已感動得紅了眼眶,哽著聲音說,「小海!姐會想你的啊!團長也會想你的!有時間給姐和團長打電話!來北京記得找我們,一定啊!」
「是!」郝小海敬了個軍禮,眼睛裡亮晶晶的……「首長!請走好!」
寧震謙悶了半天,終於開了口,對郝小海點點頭,「好好幹!小海!」
「是!一定不辜負首長的期望!」只是平常一句話語,就好像平日裡團長偶爾叮囑他時一樣,卻讓郝小海終於憋不住淚,兩行清淚流淌下來,然,卻始終保持著筆挺的軍姿……
真的要走了……
車,已經緩緩起步……
驟然之間,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歌聲,「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路漫漫,霧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低沉、深情的歌聲,在黎明前濃重的黑暗裡,如風掠過湖面,掀起層層疊疊的浪花,鋪展開去……
沒有伴奏,只是男聲清音合唱,不是專業合唱團,卻有著比專業演員更具震撼力的力量……
是s團的兄弟們!
端坐的寧震謙不顧正在緩緩行著的車,突然打開了車門,迅速跳下車。
然,回望濃黑深處,除了郝小海依然保持軍姿敬著軍禮,一個人也沒看到……
只這歌聲從哪裡來?千真萬確是他們的聲音……
歌聲中,郝小海再一次大聲喊道,「團長——走好——」
寧震謙瞥過頭去,眼眶裡***辣的痛……
昨晚囡囡指揮的訓練已是告別儀式,今早,便不打算驚動任何人悄悄地走,然,到底還是驚動了……
他們,竟也是如此瞭解他的想法,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卻用這樣一首專屬於軍營的歌和他道別……
這首歌,他已經聽了多少次了……
老兵退伍,這是必唱的歌,然,每一次都有不同的
感受,而這一次,比從前任何一次都更錐心刺肺……
他沉默著,回到車上,輕輕的兩個字,「開車……」不覺,已啞聲。
陶子悄悄打量,卻發現他眼角閃亮的痕跡……
於是悄悄把手伸進他掌心裡,他隨即緊握了,和她十指相扣……
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亢,彷彿群山萬木都在太陽沒有升起之前甦醒了,跟著一起和,跟著一起唱……
那歌聲,震動著耳膜,震撼著心房,充斥著大腦,之前那層層疊疊的浪花變成了驚濤巨浪,整個人都在這歌聲裡被淹沒,隨浪沉浮……
「拿饅頭來!」他低聲道。
陶子不敢延誤,馬上取出一個熱騰騰的饅頭遞給他。
他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仿似在品味其中的滋味,品味八年的滋味……
「你們也吃!」他艱難地吞下一口。
「是!」陶子傳染上了部隊的習慣,簡短地回答,把饅頭分給嚴莊和寧晉平以及司機,末了,拿出一瓶水來,喂到他嘴邊。
車,終於使出了s團,歌聲漸漸隱沒在群山裡……
饅頭吃完,陶子掏出紙巾來,輕輕給他擦著嘴邊的水漬,剛才喝水太急了……
嚴莊見了,有意打破這沉悶的氣氛,笑道,「小震去新的工作崗位,可以不帶警衛員了,桃桃是最合格的一個!從上車起,就忙乎得跟小蜜蜂似的,沒停過!」
「媽……」陶子被嚴莊說得難為情,紅了臉。確實,一顆心全在他身上,揣摩著他在想什麼,他需要什麼,並及時地送上。
寧震謙也聽見了,倒沒像她那麼忸怩,低下來來看著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她仰著臉對他微笑,倒是不習慣他這樣的凝視,眼珠一轉,靠近他耳邊,低聲問了句,「你剛才這一下一上的,屁/股不疼了?」有意打趣他,和嚴莊的目的一樣,亦只是不想讓他太過傷感。
他面色一僵,順手便摟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在大腿上一個一個地劃字:你、剛、才、跟、媽、說、了、什、麼?
陶子一笑,倚在他懷裡,在他寫過字的地方寫道:不、告、訴、你!
他威脅的眼神看過來,好像在說:說不說?
她嘟著唇,兩眼咕嚕嚕轉個不停,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他擱在她腰際的手,便輕輕地撓了起來。
陶子最是怕癢,想笑,卻又怕嚴莊和寧晉平聽見笑話,憋紅了臉,在他胳膊的鉗制下扭動掙扎。
「哎呀晉平!我們倆換個座位!受不了這小年輕在這卿卿我我!」嚴莊忽然笑著說。
陶子頓時面色通紅,狠狠瞪了他一眼,並且在他大腿上一掐,坐端正了。
在父母面前,他一向無所顧忌,很是厚臉皮地鬆了手,繼續寫字:你說了?
陶子想了想,乾脆不寫字了,大聲說,「反正小虎子知道!余嫂也知道了!馬上全團都會知道了!再多一個媽知道,有什麼關係!」
他臉色瞬間青了……
前排的寧晉平聽了也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什麼事情大伙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是……」陶子故意拖長了聲音,挑釁地看著寧震謙。
寧震謙用力咳了一聲,禁止她往下說,這事兒如果讓老爹知道了,他後半輩子都無法在老爹面前耀武揚威了,或者還會被爹利用來威脅他,要抱他可愛的小囡……
寧晉平意識到這裡有玄機,怎可錯過?馬上沉了臉,喝道,「說!」
公公大人的命令,陶子怎敢違抗?於是點頭道,「好!是……」
「囡囡!」某人急眼了,「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這個……好難啊……」陶子抓抓頭髮,求助地看向嚴莊,「媽,要不還是你把剛才我對你說的告訴爸吧?」
寧震謙的臉由青轉綠,他能命令陶子,總不能命令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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