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波切活佛的話讓小鬍子無法理解,但他知道,以對方這種身份,不會毫無來由的誇大其詞或者危言聳聽.他望著活佛,在等待下面的話,不過活佛並沒有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往下說,他問小鬍子能否看得懂那幾個記事符的真正含義。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仁波切活佛的眼睛彷彿又掀起了一片波瀾。
「該來的,總會來,終於有人在尋找末世預言了。」
小鬍子的判斷沒錯,只有關於核心的問題,才可以得到核心的答案。他直接畫出記事符,就證明自己觸及了很關鍵的東西,讓仁波切活佛說出了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一些往事。
所謂的末世預言,據說是一部古典,它不屬於藏區各大宗派,也就是說,這不是一部佛教經典。只有很少一些人知道,末世預言從許久之前就隱秘的流傳,但是關於預言的具體內容,到現在已經無人瞭解。
最後一個接觸到末世預言的人,是嘎扎寺上一位活佛,他的名字叫察那多。他在嘎扎寺,甚至在格魯派內,都是一個身份很尷尬的人。他的前半生和其它一些活佛,或者說轉世尊者沒有什麼區別,從幼年到成人,一直在嘎扎寺內靜修。
但是在他五十歲的時候,突然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走出了大半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的嘎扎寺,在廣闊的高原上四處行走,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而且在行走之中,他到處宣揚與格魯派教義不同的言論與觀點,每走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對聚集而來的藏民反覆說同樣的一句話:世間將要崩塌,只有六根手指,才可以拯救這一切。
「六根手指可以拯救一切」小鬍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閃動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的閃動隱藏起來,仁波切活佛簡短的幾句講述,已經讓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根源比想像中更加久遠和複雜。
察那多這種言論和行為,幾乎就是一個異端,對於一個轉世尊者來說,無法讓人理解與容忍。
宗教就是這樣,該幹什麼就要幹什麼,幹出別的事情,即便干的再好,也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如同昔年的倉央嘉措,他是一個極具才華的人,他讓整個西藏無形中多出了一片柔軟的情感,但這不是他該做的事。
察那多受到了規勸以至於警告,然而他並沒有停止自己的行為。最後,他的身份與地位都被廢黜,連當時的甘丹寺座主(甘丹寺座主的實際地位,大概就相當於黃教的首座,教主)都不承認他。
察那多自從五十歲離開了嘎扎寺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很多人說,他死在了遙遠的地方。
小鬍子有點疑惑了,察那多那種人的心境,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一個自幼受藏傳佛教熏陶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將要暮年的時候發生那麼大的變化?這個問題同樣困擾了很多人,他們探尋了許久,最終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這件事漸漸的平息了,但就在平息兩三年後,一個不知道從何處傳出的消息聲稱,察那多接觸到了末世預言,是這部帶著魔咒一般的古典,徹底改變了他的信仰。隨著這個消息傳出,已經平息的事情被人重新翻了出來,他們很想知道,這部末世預言的具體內容。
察那多消失的時候,有人認為他是圓寂的,不過從來沒有誰發現過他的屍體。又有人想尋找他的屍體,看能否從中找到關於末世預言的線索。
「有人找到嗎?」
「有。」仁波切活佛閉上眼睛,說:「他是被人殺死的。」
察那多的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幾年後了,具體位置不好說,因為藏區的地方太大了,只能說是在格丹裡群山附近,距離嘎扎寺非常遠。他在臨死前被人分屍,屍體因為氣溫的原因,沒有徹底爛光,不過已經無法辨別,是從一些遺物中辨認出他的身份。
這個現象引起了一點震動,因為不管怎麼說,察那多即便被廢黜,他仍然擁有一定的身份,殺人者的膽子大到離譜。但是事情過去很久,現場也沒有找到關於兇手的線索,追查了一陣子之後,整個事件就徹底被擱淺以至遺忘。
「我並不知道你是誰,我卻知道,你在走察那多大師的路。」仁波切活佛猛然睜開的了眼睛,他注視著小鬍子的左手。
在仁波切活佛身上,小鬍子感覺到了太多的震驚,他是個很敏銳也很聰明的人,就在活佛注視自己的同時,他已經知道對方究竟在注視什麼。
那是左手尾指上一處已經很久而且很淡的刀疤。
小鬍子左手尾指上的六指,應該是來自母親的遺傳,但他的六指和母親的六指已經有了一些區別。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帶著他們母子兩個到後山的老和尚那裡,托對方切掉了他們的六指。儘管有老和尚自己熬製的土麻藥,小鬍子的刀口卻在麻藥失效後疼痛了幾天,這讓他感覺受不了,很委屈。
但是直到他長大成人之後,才知道切除六指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自我保護,把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完全掩蓋起來。他一直都很小心的對任何人隱瞞左手上那個刀疤,刀疤已經很淡很淡了,再加上他的本事,就連跟著他很多年的和尚都不知道,小鬍子左手上有這樣一個刀疤。
然而,仁波切活佛似乎看出了什麼。
「我沒有親眼見過察那多大師的遺體,如果他是被人殺死的話,我知道誰是兇手。」仁波切活佛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說:「你和察那多大師一樣,很危險。」
「活佛既然知道兇手,為什麼不把他們緝拿?」
「因為找不到。」
小鬍子暫時還不能完全確定,仁波切活佛是否看到了自己左手上那道很淡很淡的刀疤,也不知道活佛是否瞭解這道刀疤背後的真相,但仁波切活佛說出了一些更古老的往事,關於朝聖者的往事。
朝聖者通常的含義,是那些不惜耗費幾年十幾年甚至半生時間來印證自己堅定信仰的教徒,他們放棄世間的一切,在那條漫長崎嶇的路上如膜拜一般亦步亦趨,有一些人將生命都丟在了中途。
但仁波切活佛所說的朝聖者,是一個根源已經無法追溯的古老組織,他們無比的神秘,就像一個遊蕩在歷史長河中的幽靈,有的時候,十年二十年或者一個世紀都聽聞不到任何關於他們的消息,然而朝聖者不滅,很多事實證明,他們一直都存在,只不過以蟄伏的狀態存在。
伴隨朝聖者出現的,是血腥的殺戮,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殺自己想要追殺的人。被他們追殺的,通常都是兩種人,一種是長著六指的人,另一種,是傳聞和末世預言有關的人。
在西藏的歷史上,曾經有數次紛亂黑暗的時期,這種紛亂和政權以及宗教勢力的更迭沒有關係,而是對長有六指的人進行的瘋狂的屠殺,成百上千的人死去,這些都和朝聖者有關,那段被隱沒的歷史,是朝聖者用無數人的鮮血書寫出來的。
這個組織的真正名稱沒有人知道,朝聖者只是代稱。有意思的是,給他們起這個代稱的竟然是德國人,具體時間是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據後來的一些書面文件洩露,一批來到西藏的德國人受到了瘋狂的攻擊,攻擊者來歷不明,但每個人都是意志堅強如磐石般的戰士,他們用冷兵器攻擊武裝到牙齒的德國人,有的人被打成了馬蜂窩,卻仍然頑強的握住長刀不肯倒下。
可能就是這種意志如同最堅定的朝聖者一般,所以德國人稱呼這些瘋狂的攻擊者為朝聖者。
他們的存在方式一直是個無法解開的謎題,無人知曉他們的綱領和動機,一個可以延續上千年的組織,其生命力的持久已經說明了一切。
「朝聖者,肆無忌憚。」仁波切活佛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說:「如果我的手上也有一根多出的指頭,朝聖者會毫不猶豫的將我殺死。」
世間的事情總是對立的,沒有對立就沒有平衡,沒有平衡必然導致衰敗和滅亡。在西藏漫長的歷史中,與朝聖者對立的是另一個同樣古老且神秘的組織,他們所作的一切和朝聖者截然相反,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長著六指的人以及和末世預言有過接觸的人。
這個組織的真正名稱同樣沒有人知道,他們被稱為人世間。
一批殺人的朝聖者,一批救人的人世間,構成了末世預言與六指之中兩個堡壘。在大多數時間,朝聖者與人世間都隱伏不出,但是他們一旦出現的話,就會引發動盪。上一次動盪發生在八十多年前,大概就是察那多死後的一段時間裡。
「當一個長著六指的人去尋找末世預言的時候,就會是最大的一次禍亂發生的前兆。」仁波切活佛再次閉上眼睛,對小鬍子說:「如果他一直要尋找下去,朝聖者一定會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