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高大魁梧的人離我們還算遠,他整個人連同手裡的那把槍,帶給我們巨大的威懾力。、.形容不出這種威懾究竟從何而來,但是我根本不懷疑他一槍就能把自己想擊殺的目標打的稀爛。
張猴子觀察了很久,但是這片地域憑一雙肉眼無法看的非常透徹,他吃不準對方還有多少隱伏的人。不過對方已經現身,這邊也必須要出人過去談。張猴子咬咬牙,從藏身處慢慢站起來,朝小丘那邊使勁的喊話。
小丘上那個魁梧的身影停頓了片刻,然後轉身消失,很快,他就出現在小丘的腳下,握著手裡的槍,一步一步朝我們走過來。這個人的腳步很沉穩,每邁出一步,就好像踩在人的心臟上,我們這邊的人多,但是一瞬間就感覺自己根本不佔什麼優勢。
情況還算好,對方肯出面談,就說明事情有挽回的餘地。這個魁梧的人膽子很大,他肯定知道周圍有不少人在潛伏,但是沒有一絲慌亂。而且,我看了很久,越看他越不像是道上的人。
他就在距離洞口二三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張猴子怕把事情搞砸,所以也迎過去準備接洽。對方是孤身一人來的,我沒有看到雷朵。不可否認,我對張猴子乃至他背後的雷英雄已經沒有任何好感,但是當我回想到在地下河和雷朵一起生死患難,回想到她濕漉漉的身影和蒼白的臉,就忍不住想過去要求對方放人。
「你們放人,離開紅石坳。」高大魁梧的人直視張猴子,當他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有點肯定自己的想法,他不是道上的人,連漢語都說的非常生硬。
張猴子肯定不答應這個要求,在那裡軟磨硬泡。對方話不多,和白音的性格彷彿有點相像。張猴子在談條件,而我還很想知道,方老的這個學生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和這人混在一起。
「離開紅石坳!」高大魁梧的人不善言辭,在嘴巴上肯定鬥不過張猴子,他唰的一下就舉起手裡的槍,斜著指向天空:「我可以一槍打下飛過賀蘭山的鷹!」
我想了想,轉身讓和尚跟麻爹帶著方老的學生走出去,張猴子的算盤打的太精了,很可能會談砸。但是我至少有一點可利用的優勢,可以借方老的這個學生為突破口,去跟對方談。生人一接近方老的學生,他就開始激烈的反抗,瘦弱的身體裡彷彿有無盡的力量,連和尚都使出一身蠻力,才把他提了出來。
「放人!」高大魁梧的人頓時把槍口對準我們,張猴子慌了,撲過去擋住槍眼。我示意我沒有惡意,然後一直把方老的學生帶到他面前,丟在地上。方老的學生仍然沒有被鬆綁,他的思維意識完全混亂了,但是明顯能夠認出這個高大魁梧的人,他就帶著身上密密麻麻的繩子,滾到了對方的腳下,情緒像是平穩了些,卻又顯得躁動。
「我見過這個人。」我對對方和氣的說了一句。
高大魁梧的人立即就抬眼看了看我,看得出他鎮定的目光中有一絲驚訝,而且隨口就問我:「認識他嗎?」
我們開始交談,可能是我這種舉動博得了對方的一絲好感,他放下了手中的槍,又解開方老學生身上的繩子。方老的學生立即抱住他的腿,不肯鬆開。高大魁梧的人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方老的學生彷彿很安心,平靜了許多。
就在這一刻,我猛然覺得自己很悲哀,和這個已經失去了神智的人彷彿差不多,極度的沒有安全感。他對高大魁梧人的依賴,就好像我對小鬍子的依賴,只有對方在身邊的時候,才會感覺安全。
「我們沒有任何惡意,可以把我的朋友帶出來了嗎?」我擔心雷朵的安全。
「你們離開紅石坳,離開聖山,我會放人。」高大魁梧的人抬眼掃視我身後那些隱伏的夥計:「我喝聖山的水長大,欺騙會遭到懲罰。」
我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但是從他寥寥不多的話語裡,卻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一種信任。我讓和尚麻爹還有張猴子都走遠,然後單獨和他談。張猴子不肯,麻爹也在猶豫,最後都被我硬趕走了。
我的這個決策非常的明智,前後幾件事下來,高大魁梧的人敵意減少了很多,我就從方老的學生開始談起,說了我和他在麻占相遇的經過。高大魁梧的人也和我說了一些事,他叫蘇日勒赫克,是一個跟著蒙古族人長大的孤兒。
蘇日其實並不認識方老的學生,他是在一次遠行中見到方老學生的。但是聽到這些經過時,我就忍不住平添了很多之前沒有過的想法。
當時,蘇日就在班駝和麻佔之間的大漠中首次遇見方老的學生,可能有五六個人,帶著相應的裝備,他們拖著方老的學生,在一個沙坑那裡想把他埋進去。蘇日的槍法很好,在周圍游弋著迂迴,放了幾槍威懾對方。方老的學生已經瘋了,可能也沒有太大的價值,這批人丟下他,然後撤走了。
「是在麻占和班駝之間嗎?」我立即追問:「有沒有一個年紀很大的,像老學者一樣的人?」
「沒有。」蘇日搖了搖頭,然後他盯著我看了幾眼,又把目光投向了遠處的高天:「你們離開聖山吧,你是個誠實的人。」
我的思緒有點亂,已經在腦海中消失了很久的方老的影子,又重新出現了。當初曹實曾經提醒過我,那個方老可能有些問題,但是那個時候的我太傻,沒有經過任何的挫折和磨練,想法單純而且愚昧,執著的認為那就是個很普通的老學者,把餘生奉獻給自己的事業。
「這是我的祖地,我的故土。」蘇日輕輕的捧起一懷土:「不要侵犯我的祖地。」
蘇日彷彿有些信任我,又對我說了一些。他是一個孤兒,父母已經尋覓不到,從小被蒙古的牧民收養。老牧民死的時候,給了他一些東西,是當時收養他時在襁褓旁拿到的。那是個很古老的印章,還有幾本破書,蘇日最初是好奇,托人看了這些東西,從裡面發掘出一點信息。
西夏的建立者黨項羌人隨著西夏的滅亡而漸漸消失了,他們其實沒有滅絕,只不過是融合到了其他民族中。蘇日的父母不知道為什麼拋棄他,但是從哪些東西遺留的信息中可以看出,他們堅定的認為自己是純正黨項人的後裔。
蘇日最初就是被這些東西感染的,之後的十多年裡,他得到了很多關於黨項人的歷史,不停的奔走在西夏故地中,曾經去過班駝,麻占,黑水城,賀蘭山是他來的最多的地方。這個高大魁梧的漢子血管裡流的肯定已經不是純正的黨項人的血,但他的信念卻比任何人都要堅定。他一個人守護著當年那個版圖遼闊的帝國的故土,從來沒有間斷。
蘇日的漢語說的很生硬,有很多意思都表達不清楚,但是我卻能感受他所想表達的一切。我敬仰這樣的人,有信仰,就不會倒下,不會屈服,不會湮滅。
我答應他會馬上離開紅石坳,蘇日也答應放回雷純。但是當我看到方老學生的時候,又有點沉重,蘇日可能理解我的意思,他說,就讓方老的學生留在這裡。
「他已經不屬於你們那個世界了。」蘇日站起身,握住了他的槍。
我們的人帶回了雷朵,她被綁著丟在一個小山洞裡,我親手給她解開繩子,當繩子解開的一瞬,她猛的就撲在我懷裡,放聲大哭。
她像個孩子。
我感覺有點心酸,很想安慰她,但是當我的手要觸摸到她輕輕聳動的肩膀時,又想起了張猴子交給我的虎威牌。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也很難熬,我收回了我的手,把她輕輕推開,又一言不發的走向了遠處。
雷朵在身後哭的更加傷心了,她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哭。我強迫自己不能回頭,有的路,一旦走出去第一步,就再不能回頭,否則會毀掉一切。隱隱中,我想起了一句不知是誰說過的話,可能是老頭子,又好像是另外幾個叔爺,說話的人我記不得了,但那句話卻很清楚。
人活一生,活的就是取捨兩個字。取,捨,掌控不好,一輩子就是個悲劇。
我不再和張猴子以及他的夥計做任何交流,他們不能當家,我要直接面對雷英雄。從紅石坳離開之後,我們馬上就南下,匆忙的奔走了一路。雷英雄這時候已經回了長沙,到了地頭後,張猴子先去交差,我可能要第二天才能見到雷英雄。
我獨自在房間裡坐著,手中握著屬於老頭子的那塊虎威牌,在我看來,一切都要到最後攤牌的時候了。老頭子徹底栽了,雷英雄也露出了第二張臉。但是我憤恨的同時也感覺一點欣慰,不管怎麼說,我終於知道了老頭子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