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飛馳,在夜幕中駛離霓虹閃爍的城區。我不敢刻意的左右張望,但是漸漸的,就感覺車外的空氣變得潮濕,溫度也明顯降低,很有可能是接近了湖泊河流。果然,又開了一會兒,視野裡就出現了一片平靜的水面,車子沿水岸繼續向東行駛,最後緩緩駛進一幢獨立於山腰的別墅。
我沒機會觀賞夜景,甚至連大院正中的噴泉都沒看清楚就被帶進別墅內部,可以看得出,別墅的主人奢華並且喜歡安靜,整條走廊以及樓梯都鋪墊著紫色的地毯,人走在上面悄無聲息,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一進門,別墅裡面就有人引導我們上二樓,輕輕推開一扇房門,讓我和梁成化進去。
這間小房間存在於歐式風格濃重的別墅裡顯得有點不倫不類,裡面的空間很小,擺設不但完全中化,而且古風頗重,進門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我自己覺得自己已經夠鎮定的了,但是梁成化卻壓了壓我的手臂,我一低頭,才發現手臂在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
「不要緊張,只要不亂說話,老闆不會把你怎麼樣。」梁成化小聲的吩咐我。而且,我明顯可以感覺到,他的神情有細微變化,變的小心謹慎,有些誠惶誠恐。
梁成化是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天我多少都瞭解一些,看得出,他對還沒有出現的幕後老闆非常敬畏。
他不再說話,我也只能保持沉默,我們兩個默默的坐了大概十分鐘的樣子,房門被人無聲無息的推開了,梁成化連忙站起來,恭敬的叫了聲:「老闆。」
看見這位老闆,我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老闆實在是太老了,滿臉的皺紋層層疊疊,眼皮子鬆弛的把眼眶包裹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兩隻手枯瘦的沒有一點血肉,無論顏色和形狀都和根雕一樣,老頭子跟他一比都算的上年輕力壯。我覺得,老闆如果在睡夢中,別人肯定會認為這是具屍體。
這位老闆跟我預想中的形象差距太大,以致於他顫巍巍的被人攙扶著走進來我還傻愣著不知所措,那邊梁成化慇勤的幫襯著把老頭兒扶到椅子上,幾步路老頭兒就不行了,一口接一口倒喘著氣,好像隨時都會抽過去,我心說這身板兒一陣風就給刮跑了,怎麼在幕後發號施令?
老頭兒喘了幾分鐘,總算是喘勻了,梁成化就指著我跟他介紹,老頭兒從肺腔裡擠出幾個字,我聽不清楚,梁成化翻譯說老頭兒讓我離他近一點。
老頭兒的眼皮都快翻不動了,使出全身的勁上下看我一眼,吐出一個字,這次我倒聽明白了,是個手字。
「老闆要看你的手,左手。」
我把自己的左手平舉到老頭兒面前,他立即把三角眼睛努力睜大了看,一邊還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看完手背又翻過來看手心,看完手心再接著看手背,六根手指幾乎被一根一根捋了一遍。
老頭兒看的特別慢,也特別仔細,就像鑒賞一件秦漢時期的神器一樣,良久,他才鬆開我的手,又開始說那種很難讓人聽懂的鳥語,他說話的時候似乎跟普通人不一樣,聲音彷彿不是從聲帶發出來的,總之感覺非常怪,攙扶老頭兒進來的人是個人才,對老頭兒的鳥語瞭如指掌,馬上在桌面上輕輕放下一隻盒子。
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人手的模子,其中凹陷部分的形狀跟我的左手幾乎是一樣的,那人就在旁邊輕聲說:「把左手放進去。」
我把左手按在模子裡,非常吻合,好像就是按我的手型做出來的,不但其它正常的手指放進去剛剛合適,就連尾指上生出的六指也一絲不差。
「好手好手」老頭兒一邊嘟囔,一邊翻著眼皮子看我,這種目光沒法形容,就好像一個將死的人很不甘的盯著自己。
「老闆。」梁成化這時候乖的和孫子一樣,伏在老頭兒的耳邊,陪著笑輕聲說:「這是個好夥計,很老實。」
「我喜歡老實人」老頭兒費了很大的力氣,終於說出一句比較清晰完整的話,之後,他就深深的陷在椅子裡,閉著眼睛,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梁成化說話:「這這恐怕是最後最後一個機會了」
「這次一定能成,一定能成。」梁成化就在旁邊給老頭兒寬心。
我沒有插嘴的機會,一直靜靜的站著。這個老頭兒所說的話彷彿有另外一層更深的意思,最後一個機會?
老頭兒哆哆嗦嗦的去摸自己的拐棍,旁邊的人連忙給他塞到手裡,然後輕輕的扶起來,一步三搖的走出這間小屋子。從頭到尾,我沒能說一句話。
整個接見過程就這樣結束了。
接下來,有人帶著我和梁成化到了另外一個房間,這是個臥室,裝潢講究而且很舒服,又有人拿了一些東西過來,安排我們兩個住在這裡。
梁成化的神色完全恢復了,他獨自坐著抽煙,不知在想什麼。我很想把整個別墅的全貌仔細的看一遍,然後牢牢的記住,但是臥室的窗簾拉的很嚴。我不想有任何舉動引起梁成化的懷疑,所以把念頭壓了下來。
就這樣平靜的過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梁成化就帶著我離開了別墅。別墅內很靜,連燈光都非常昏暗,我隱約看清楚了那個噴泉,還有別墅主體的大概形狀。這些都是很重要的信息,反饋給小鬍子之後,說不定可以查出一些端倪。
梁成化帶我按原路返回黃陂,我表面不露聲色,但心裡微微有些忐忑,那個老的快要死去的老闆,只對我的左手很有興趣,壓根就沒和我說一句話。事態沒有按我想像中的發展,沒跟老闆套好關係,自然就得不到特別關照,得不到關照,自然進不了山洞。而我這次的主要任務,就是要親自走進山洞去看一看。
不過回程中梁成化的態度似乎有點轉變,時不時的會跟我說兩句話,還極為罕見的透漏一點關於老闆的背景。這樣一來,我心裡的那些忐忑就轉化成了暗喜,因為我知道這種轉變的背後還包含著其它意思,只不過他不說透,我也不提。
回到黃陂後,情況就發生了一點變化,梁成化本來和馬飛住一個房間,現在讓我也搬進去,每天跟他們一起吃飯,而且屋子裡出現了幾個我沒有見過的人,馬飛當著別人的面訓斥我的時候(我真的懷疑他有點討厭我),只要梁成化看見了就會阻止。
本來我已經跟下面那群人能搭上話了,但這次回來以後,除了梁成化和馬飛,其餘人見我就像見鬼一樣,唯恐躲避不及,這一點一滴的細節把我搞的很迷糊,也分辨不出來事情是在向好的方向發展亦或相反。
我去見梁成化老闆的時候具體路線已經記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一個湖泊附近的獨立的山間別墅,我把這情況告訴馬飛,讓他反饋的時候通知小鬍子,看能不能查出點對方的背景。
這種情況沒有維持幾天,梁成化又一次單獨找我,見面之後二話不說,直接推過來整整齊齊一扎捆好的鈔票,估計有十萬塊錢左右,我搞不懂他突然給錢是什麼意思,梁成化說:「跟老闆做事,你永遠不會吃虧,這些錢大家都有,每個月都有,你來的晚,所以這次多發一些,你隨身帶著或者存起來都可以。」
我連連道謝,自然少不了歌頌老闆仁義,梁叔威武之類的話。梁成化當然不吃這套馬屁,繼續說:「拿了老闆的錢,就要替老闆做事,你膽子很野,是塊好材料,過去跟著衛八,大材小用了。」
我心說這不都是廢話嗎,衛八是我爹,我不跟他跟誰。
「我們很快就要做事了。」梁成化輕輕一拍桌上的錢:「你也跟著去,只要事情做好,大家都有好處,錢,有的是。」
終於說到正題了!我心砰的一跳,非常吃力的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若無其事的一捆一捆的查看面前的人民幣,這是我跟小鬍子交往的時候得出的經驗,反正是梁成化要我做事,做什麼,怎麼做,遲早都要交代清楚,如果我沉不住氣去追問,那就落了下乘了。
「二胖子把你送來的時候就說,你的話特別少,我們這裡就喜歡話少的人,拿好自己的錢,做好自己的事,缺什麼東西就跟我說,吃好睡好,養足精神,過幾天我們出發。」
我記得馬飛說過,這幾個月都不會再有行動,但梁成化的意思,過幾天就會有一次,聯想前後,我就產生一個很大膽的判斷:對梁成化或者他背後的老闆來說,我確實是個有價值的人,這種價值源自於我的左手,他們需要一個六指的人去做事,而以前找來的那些人包括馬飛在內,都不合適,只有我是合適的。
雖然暫時還不知道我能在他們的行動中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但我隱隱有種感覺,我有機會接觸到行動最關鍵的環節,也就是錄像中的山洞,確切的說,是山洞裡所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