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縣裡派來看守道觀的,道觀已經破損的很嚴重了,我得進去檢查修補一下。」左登峰雖然不明白巫心語這個舉動的含義,卻仍然耐著性子衝她解釋。
巫心語聞言猶豫了片刻,最終轉身跑進正殿,片刻之後拿著兩樣東西跑了出來。
此時日當正午,左登峰立刻看清了巫心語手中拿的是兩塊骨頭。一根較長的應該是大腿骨,另外一個更容易辨認,是人類的骷髏頭骨。
巫心語拿著兩塊骨頭沖左登峰搖了搖,轉而隨手將其扔到一旁,這才沖左登峰招了招手,示意他進入正殿。
這時候左登峰已經明白了巫心語的用意,她是擔心殿內的屍骨嚇到自己,先行拿出兩塊屍骨是為了讓自己做好心理準備。
「謝謝你,我不害怕。」左登峰硬著頭皮沖巫心語擠出了一絲笑容。事實上巫心語拿出的兩塊屍骨令左登峰很是恐懼,那骷髏頭上還殘存著少許風乾的皮肉,空洞的眼眶和森白的牙齒令左登峰幾乎不敢直視。
巫心語聽到左登峰的話後並未停留,轉身走向西廂,到了門口,彎腰端起那盛有兩個白饃的瓷碗,扭頭看了左登峰一眼,這才進屋關門。
這一幕令左登峰既感動又好笑還心酸,巫心語之所以要阻止他進入大殿,完全是出於好意,她是怕嚇著自己,這一點令左登峰很感動。她之所以拿走白饃是因為她感覺她為左登峰做了一件好事,現在有資格吃他的東西了,這純粹是孩子的心態,這讓左登峰感覺好笑。更深一層的心酸是巫心語對食物的渴望,骨子裡她是想吃饃的,她獨身一人在這破敗的道觀裡住了十年,肯定是飽受飢餓,不然的話她昨晚不會冒著風險從在她看來還是陌生人的左登峰手中拿走那兩個紅薯。
雖然左登峰來到道觀的時間並不長,與巫心語接觸的也不多,但是左登峰已然對巫心語的性格有了大致的瞭解,巫心語雖然警惕心很重,但本性並不壞,再者由於常年獨居深山,跟外界沒有接觸,她的心理年齡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也就十六七歲的光景。
除此之外巫心語還有一個特點,她昨天晚上嚇唬了自己,所以會給自己送棗子道歉。她剛才令自己免受驚嚇,所以她拿走了那兩個饃饃。這種公平交換的舉動跟她的本性有一定的關係,但是更多的還應該來源於她早年接受的教育,她那個在十年前離開的師傅當年很可能給她灌輸了這種不虧待別人,也別虧待自己的思想。
片刻過後,左登峰收回思緒順著台階走進了正殿。
邁進大殿,左登峰看到了大量的屍骨,有完整的骨架,也有散落的屍骸,幸虧巫心語事先拿出骨頭令他有了心理準備,不然此刻定然會被嚇的屁滾尿流。
即便如此,左登峰還是沒敢在大殿停留,簡單的看了看大殿裡的事物就慌忙退了出來。
大殿的幾間房是貫通的,中間偏右是一座香案,香案對面是一尊神像,由於隔的太遠,左登峰並沒有看清那座神像是泥塑還是木雕,只是大致看出了那是尊男神仙的神像。香案上的香爐等供奉器皿還在,已然落滿了灰塵。香案的下方是兩個草編的蒲團,神像上方飄蕩著已經褪色泛白的旌條,大殿裡還有一些缸壇等容器,應該是之前盛清水和香油的。除此之外左登峰還發現大殿的房門並沒有缺失,而是被最大限度的推到了門後。
「這些人是怎麼死的?」離開大殿之後左登峰立刻轉頭沖西廂開了口。
巫心語聽到左登峰的問話,推開門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吃著饃饃看著左登峰,事實上她一直從門縫偷看。
「這些人是怎麼死的?」左登峰彎身拾起一塊兒石子兒沖巫心語走了過去,等到了近前左登峰將那石子兒遞給了巫心語。
巫心語見狀將啃吃了一半的饃饃交與左手,右手接過石子兒蹲下身寫了一行字「都是餓死的,死後被我搬來的。」
左登峰聞言長喘了一口粗氣,巫心語的話是可信的,前些年山東一年之內遭受了極為嚴重的旱災,蝗災和水災,餓死了很多人,也逼迫著無數的人北上闖關東,她將餓死的人帶到道觀來的目的應該是恐嚇壞人,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吃人肉,不過這種念頭在第一時間就被左登峰否定了,因為巫心語的雙手還殘留著水漬,這就說明她在抓拿了死人骨頭之後是洗過手才去拿饃饃的,雖然巫心語衣服和面孔很污穢,實際上她這個人非常講衛生,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吃死人的。
「你沒吃人肉吧?」即便如此,左登峰還是進行了確認,挨餓的滋味兒他深有體會,沒東西吃的時候樹皮都想啃上幾口。
這話一出口,巫心語立刻側目皺眉露出了厭惡和噁心的神情。這一幕令左登峰放下心來,他可不想跟一個吃人肉的女人住在同一個院子裡。
「我要把那些骨頭弄走。」左登峰沖巫心語笑了笑,巫心語先前皺眉側目的表情很是調皮,雖然面目仍然那麼污穢,左登峰卻能肯定她的真面目不會難看。
巫心語聞言連連搖頭,急切的在地下寫道「嚇壞人。」
「我以後就住在這裡,我來保護你。」左登峰出言笑道。
巫心語聽到左登峰的話頓時流露出了警惕的神情,不過這次她沒有跑回屋子。
「我要是壞人早就欺負你了,還會等到現在?」左登峰見狀微有不快,轉身從院子裡四處尋找可以挖土的工具。
道觀並不大,左右環繞一圈兒,左登峰也沒有尋找到任何的工具,就在他想去西廂與院牆之間的地方尋找的時候巫心語跑過來擋住了他,左登峰微微一愣就明白了原因,那處磚牆後面應該是茅房。
「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別亂動我的東西,咱倆說好了,我不去你的房間,你也別去我的屋子。」左登峰沖巫心語說道。修葺院牆需要工具,這裡沒有。
巫心語聞言連連點頭答應,她的注意力現在全在手裡的那口饃饃上,左登峰很懷疑她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左登峰看了一眼巫心語手中的饃饃,轉身走出了道觀,這座道觀還沒有鍋灶,回頭兒還得砌個灶台。
走出道觀,左登峰發現在道觀的東南方向百步之外有一處挺大的水潭,水潭裡泛起的漣漪說明那裡有魚。
餓著肚子走山路感覺並不好,但是左登峰仍然走的飛快,他很擔心巫心語會動他的東西,好不容易背來的那十斤玉米面和五斤大米可是他一個月的口糧。
來到保長家的時候保長一家人正在吃午飯,桌上放著的玉米餅子令左登峰更感飢餓,但保長卻並沒有招呼他一起吃飯。對此左登峰並沒有生氣,現在糧食金貴,鄉下人三尺腸子空著兩尺半,誰也不捨得讓別人打秋風。
借到了工具左登峰便離開了,臨走時保長問他道觀裡的情況,左登峰並未如實相告,相反的還大肆誇大了鬧鬼的恐怖氣氛,嚇的保長臉都綠了,結結巴巴的誇左登峰有膽子。
離開保長家,左登峰並沒有立刻回道觀,保長雖然沒留他吃飯,卻告訴他東面莊子今天是個集市,左登峰想趕在散集之前去採購些鹹鹽和日用雜物。
趕到集市的時候很多攤子都開始收攤了,左登峰買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開始回返,這時候大洋已經破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兜叮噹作響的銅子,雖然此時紙幣已然流通,但左登峰不信任紙幣,在他看來那東西隨時可能變的一文不值。
左登峰此時有點像烏龜,因為他背後背著一口鐵鍋,上一頓飯還是昨天中午吃的,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了,臨走的時候左登峰從集頭兒買了幾根油條,自己吃了一半,留下兩根連帶紙包塞進兜裡留給巫心語。
回程的路上,左登峰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日後如何跟巫心語相處,巫心語一直住在道觀裡,嚴格的說她才是道觀的主人,左登峰肯定不能把她攆走,退一步說即便她不是道觀的主人,左登峰也不忍心把她攆出道觀,那樣的話她肯定無處可去。可是如果讓她住在道觀裡,自己吃飯的時候肯定不忍心自己吃,必然得分她一些,這十五斤糧食自己吃都不夠,怎麼還能分給她?
想來想去,左登峰最終決定以後做飯多做點兒,畢竟自己每個月四塊大洋的工資除去給母親和姐姐的自己還能剩下一塊,買糧食應該夠了。
想起母親,左登峰不由得感覺到焦慮,清水觀位於縣城的西面,距離縣城將近百里,而自己的家在縣城東面六十里,這一百六十里的路程自己要想回去得走上一天一夜,再者孫愛國和胡茜他們肯定在盯著自己,如果派人來檢查,發現自己不在道觀,必然會藉機找茬兒,看來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家了,也不知道母親的咳嗽好點沒有,好在自己的兩個姐姐都嫁到了本村,有她們在,母親想必不會無人照顧。
就在左登峰胡思亂想之際,一隻野兔再次從他身旁躥過,這次左登峰沒有被它嚇到,相反的還很是高興,有了肩上的這捆鐵絲,這些野兔早晚得跑進自己的鍋裡。
下午三點,左登峰終於回到了清水觀所在的山峰,看到了清水觀的同時他也看到了巫心語,巫心語此時正在道觀西側的草叢中捕捉著螞蚱,此時雖然已是深秋,但山中仍然可見一種名為「蹬倒山」的大螞蚱,這種大螞蚱個頭很大,也很耐寒。
左登峰感覺有趣,便快步向她走去,到了近前,發現巫心語左手捏著一根狗尾巴草,上面穿了一串的「蹬倒山」。
就在左登峰想要開口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巫心語捉到了一隻肥碩的螞蚱,歡喜之下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這一幕令左登峰心中疑雲大起,他是個知識分子,知道啞巴大部分是因為無法聽到聲音而無法說話的,巫心語的聽力沒有問題,在與他接觸的過程中也從來沒有發出啞巴特有『啊』『哈』之聲,所以左登峰一直認為她的聲帶有問題。
現在看來並不是這麼回事兒,她先前的笑聲非常清脆,與常人無異,這就表明她的聲帶是正常的,聲帶正常,聽覺正常,巫心語為什麼不說話。
她到底是不能說話,還是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