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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大結局 文 / 葉陽嵐

    第四十章你被我用完了

    「你倒是個明白人。」婗靖公主冷冷一笑,話音未落已經一步跨進門來。

    婗靖公主也是付太后的身邊人,剛剛登上雲端的采藍艱難的想要轉頭看上一眼,終究卻只是不甘的閉上眼撲倒在地。

    婗靖公主以繡鞋的腳尖踢了踢她的屍體,回頭對門外侍衛使了個眼色,「都拖下去,小心點,別被人發現。」

    「是,公主!」馬上就有四名侍衛應聲上前,把采青和采藍兩具屍體抬了出去。

    地面上還有好些殘存的血跡,卻沒人在意。

    婗靖公主逕自上前,撿了把椅子坐下,一揮手道,「留下兩個人守在院子裡,其他人把四下裡給我守嚴實了,沒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宮——」

    她說著,頓了一頓,揚眉一掃秦菁道,「本宮要和榮安公主好好敘敘舊!」

    後面青桐和翡翠兩個端著茶點進門來侍候。

    「奴才遵命!」侍衛們則是齊齊應道。

    幾個人應當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身形一閃就四下裡散開,在院子四周隱沒了蹤跡。

    剩下兩名侍衛從外面帶上殿門,也很明白婗靖公主所謂「敘舊」的含義,遠遠的離開門邊,退到院子當中巡視看管起來。

    「婗靖公主來的好及時,今日晏皇陛下壽誕,您不在壽宴上出現,這樣合適嗎?」秦菁一拍裙子,面帶微笑,也端端正正的坐在婗靖公主對面的椅子上。

    「母后他們操心的都是天下大業,哪有這閒工夫管我的行蹤?」婗靖公主道,輕曼的抬手指了指,示意青桐給秦菁上茶。

    青桐面無冷著臉遞了熱茶過去。

    秦菁隨手一推,將茶碗遠遠的推到桌子另一角,不去碰。

    「怎麼?怕我下毒?」婗靖公主捧著茶碗低頭吹了吹上面浮著的一片茶葉,同時拿眼角的餘光諷刺的掃了秦菁一眼。

    「怎麼會?」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仍是低頭仔細的把裙裾整理好,一邊慢慢說道,「本宮和婗靖公主已經不是初次交鋒了,縱使你今日前來本就是為的這這個目的,也總會先開誠佈公的同我把話說清楚的,要不然豈不是白白紆尊降貴走了這一趟?」

    早在幾年前的大秦皇家獵場上,兩人就已經結了仇。

    以婗靖公主的為人,不管隔了多久的時間,總歸是要找機會與她清算的。

    今天婗靖公主來者不善是真,但晏婗靖這人,卻是太過狹隘和小心眼了些,所以明明就是為了要她的命,卻不叫侍衛直接動手,而是多此一舉親自過來,為的——

    不過就是當面羞辱一番,以便於提升她報復之餘的快感罷了。

    正是因為拿捏準了她的這種心理,秦菁反而越發的心平氣和起來。

    婗靖公主的臉色變了變,顯然是對於她死到臨頭還是這般隨意自在的姿態難以受用。

    她手裡端著茶碗久久也沒喝一口,但轉念一想,這榮安公主再怎麼輕狂也就是這最後一次了。

    「是啊,本宮會紆尊降貴前來見你,你應當慶幸,好歹在我面前,你可以做個明白鬼了不是嗎?」她的心情瞬間好起來,也覺得無所謂了。

    「別用這種施恩一般的語氣同我說話,難不成你以為你本宮真就蠢到這種地步?明明被人賣了,還會幫著數銀子嗎?」秦菁垂眸一朵一朵數著衣襟下擺上繡著的海棠花,語氣冷漠,「晏皇陛下從來就沒有殺我之心,就連付太后——她那派下采藍這枚棋子的最終用意也不過是在今日這個關鍵時刻限制住我,從頭到尾算下來,真正要想要本宮性命的,不過就是婗靖公主一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擺出這樣一副無辜者的姿態來?本宮和婗靖公主之間——還需要這樣遮遮掩掩,言不由衷嗎?」

    付太后留著她,是為了用以挾制付厲染的,而晏英,一旦在今天和付厲染翻臉,也斷不會先殺她而不給兩人之間的關係多留一絲一毫的餘地。

    「你倒是看的清楚明白!」婗靖公主冷冷一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頭吞了一大口茶。

    「這是自然,若是連這其中利害都分辨不清的話,怕是本宮今日早就沒命坐在這裡和婗靖公主品茶聊天了。」秦菁道,說著微微一笑,終於一鋪裙擺抬頭直視晏婗靖的面孔正色道,「今日時間緊迫,想必現在陛下壽宴之上也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候,別耽誤時間了,本宮千里跋涉來大晏一趟也不容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首先應當感謝的,還是婗靖公主您的盛情相邀了吧?」

    付太后權傾朝野,自然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人物。

    她會平白無故把主意打到自己和楚融的身上,一定不是偶然。

    在見到晏婗靖之前,這個問題秦菁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然則那日見她伴在付太后身邊同時出現的時候,卻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將一切瞭然於胸——

    她竟然就忘了,在大晏朝中還有這麼一位苦大仇深的故人!

    「你竟然能夠猜到是我?」婗靖公主見她毫無徵兆的就把矛頭直指自己,而且還是那般篤定的神氣,眼中神色多少有些訝然,同時目光更有些不甘的往下沉了沉。

    「你整個大晏京都算下來,與本宮相熟的故人不過寥寥數人,而且除了婗靖公主你,又有誰會對本宮這麼上心的?」秦菁扯了扯嘴角,眼睛裡卻沒有笑意,語氣凜然而沉穩,「說吧,你到底是用了怎樣的理由才讓付太后把視線移到本宮和安陽身上的?」

    「好啊,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對,就是我做的,就是我教唆母后劫持了你們母女,用作挾制小舅舅的把柄的。」長出一口氣,婗靖公主反而釋然,只是隨即想到了什麼,神色又瞬間帶了幾分嫉恨交加的陰狠道,「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小舅舅對你是有所不同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自不量力,不懂的與他劃清界限。」

    晏婗靖對付厲染有意,所以當初不惜自捲入局,在秦霄謀逆案裡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只為了以一個寡居的身份回國,然後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必再嫁,守在付厲染身邊。

    這些話,早些年秦薇曾經和她說過,只是因為事不關己,秦菁便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而此時看來,這晏婗靖對付厲染的執念,還真不是一般的深,甚至於無限擴大了對自己這個假想敵的恨意。

    只為了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揣測,就要將別人母女捲進大晏皇室腥風血雨的爭鬥之中,推上風尖浪口去冒險?

    晏婗靖這女人,真是吃飽了撐的。

    想著楚融此時狀況不明,秦菁心裡頓時怒意翻騰,不由的捏緊了手心。

    婗靖公主卻還在為自己這一次的成就而沾沾自喜,欣然說道,「雖然我知道你們之間確實沒什麼,可是母后不知道啊,而且這兩年小舅舅總是不時往來於大秦和大晏之間的事,又怎麼可能完全瞞過母后的眼睛?」

    「所以呢?」秦菁反問,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得意洋洋的一張面孔。

    「所以——」婗靖公主挑眉一笑,「所以他為什麼會對榮安公主你們母女那麼上心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年你懷孕的時機應該和大秦與西楚之間的祈寧之戰時間差不多吻合,那段時間,不巧,小舅舅也走了一趟大秦。」

    當初楚奕回國的頭天晚上,付厲染的確是曾去過他們在祈寧行宮的住處那裡找過她。

    秦菁心中瞭然,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就利用安陽的身世,在付太后跟前進獻讒言,做了文章?」

    如果只是說付厲染對她有意,付太后未必就會冒著和秦、楚兩國同時交惡的風險擄劫了安陽又挾持了她,畢竟付厲染那樣的人,一眼就能讓人認定了,他並非是那種會為了女色而誤盡蒼生的人,而如果是有人杜撰了楚融的身世,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血脈之情,總比虛無縹緲的所謂愛情更值得讓人冒險一搏拼盡一切。

    「是啊!」婗靖坦然承認,想著這一次終於可以拿捏住秦菁一雪前恥,就眉飛色舞起來,「或許你不知道,小舅舅這一生強勢,從來就沒有什麼弱點可以供人拿捏。所以母后對他的心理才會那般矛盾,又愛又恨,想要掌控卻又永遠掌控不了。母后這一生啊,都是站在雲端,她習慣了掌控別人,偏偏會對小舅舅一個人完全的無能為力無從下手,好不容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她怎麼會輕易放過?所以我不過就是適時地給她提了個醒兒,但不出所料,她一點也沒有讓我失望,竟然真就從西楚嚴密封鎖的防線之下帶來了安陽郡主,又間接著引了我在京都露面。」

    不過就是她幾句話的挑撥,就生生的壞了別人的一世清淨。

    虧得她還能這樣大言不慚的把整個事情說出來。

    「謊話終究只是謊話罷了,付太后那人何等精明,即使她先是受了你的挑唆擄擄了安陽,可是在看到安陽其人之後,又怎能分辨不出,她其實和付厲半分關係也無?」秦菁道,心知這才是此刻用以判別他們母女前程吉凶的關鍵——

    要看,現在她們在這一局中到底站著怎樣的份量和地位。

    婗靖公主聞言,眼中慢慢凝滿濃厚的殺意,恨恨的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失神。

    半晌,她重重擱下茶碗,抬頭冷冷的看著秦菁恨聲道,「是啊,她是和小舅舅沒有關係,可是沒有關係又怎樣,偏偏歪打正著,小舅舅竟然為了那個臭丫頭對母后低了頭了。」

    她越說越氣,最後氣惱的大叫一聲,一甩袖把桌上茶碗糕點統統掃在地上。

    明明是個不相干的死丫頭,為什麼,為什麼,最終小舅舅會為了她破除了他一直堅守的底線?

    因為榮安?他是愛屋及烏,因為榮安這個賤人嗎?

    為什麼?會為什麼會這樣?小舅舅那樣的人,晏婗靖覺得她可以容忍他對天下人絕情絕義,哪怕是對她自己一直都不屑一顧,卻怎麼都受不了他會對別的女人另眼相看。

    當年雖然明知道晏婗嘉不過一顆棋子,她都忍不住深深的嫉妒,如今一個秦菁擺在眼前,她更是恨不能將其拆筋卸骨碎屍萬段。

    由於她這一拂袖的動靜實在太大,院子裡巡視的兩名侍衛恐有意外,急匆匆的破門闖進來,「公主——」

    進門卻見婗靖公主一臉凶相畢露的站在桌旁,儀態盡失。

    「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站在旁邊的青桐一瞪眼,怒聲喝道。

    兩個侍衛應聲,悻悻的重新帶上殿門退到院子裡。

    秦菁卻絲毫不為晏婗靖的情緒所擾,只就心思飛轉,努力的剖析分辨著她話裡的意思。

    付厲染因為楚融而對付太后妥協了?這是什麼意思?付太后要讓他取晏英而代之,這也就是說他答應了?

    那麼今日之事,就是他和付太后連成一氣針對晏英的一場奪位之爭了嗎?

    付厲染那人,一旦出手,就不會留有半分餘地。

    晏英今日,難不成就要凶多吉少了嗎?

    「安陽現在在哪裡?」秦菁問,臉色和目光一樣暗沉如水。

    付厲染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或許可以抱一線希望,他會先從付太后那裡討要了楚融過去。

    「馬上就是死屍一具了,你還管那麼多做什麼?」婗靖公主冷冷一笑,低頭掃掉裙擺上沾著的糕點渣子,慢慢移步朝秦菁走過來。

    秦菁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與她對視。

    婗靖公主走過來,在她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用怨毒而充滿審視的目光看著她,諷刺笑道,「因為你,母后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早在昨夜九城兵馬司的人四下裡布控之前,小舅舅已經出城去了,城外駐紮的皇城守軍虎威大營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算算時間,應該用不了半個時辰,他就可以兵臨城下,將整個京都團團圍困了。」

    秦菁心中微微一動,心裡卻瞬間做了比婗靖公主所言更壞的打算——

    圍困京都何足為懼?怕只怕付厲染真要有所動作,便會揮軍直闖,直接圍困皇宮了。

    而一旦他和晏英真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上,那麼等於箭離弦上,雙方必有一死才能交代下去的了。

    秦菁心裡倒抽一口涼氣,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既然國舅大人已經就範,那麼想來付太后留本宮在這宮裡也就沒有什麼實際性的意義了。」

    「算你聰明!」婗靖公主仰頭呼出一口氣,語氣嘲諷,「母后這人就是太過周到謹慎了,所以暫時還會留著你。其實今天就算我不對你動手,你也決計活不過她與小舅舅事成的一刻了,她留著你是以備不時之需,事實上,早在這之前她就已經對采藍留了密令下來,一旦聽到前面事成的動靜,馬上就可以殺你滅口了。」

    說話間,她已經從袖子裡掏了一把匕首出來,握在手裡顛了顛。

    秦菁安然坐在椅子上冷眼看著不說話,婗靖公主也不見外,只當她是自知無力回天的妥協,繼續慢慢說道,「就是小舅舅對你們這雙母女假以辭色又怎樣?到頭來你們不也只就可以被當做一枚棋子來用?來日小舅舅榮登大寶,斷然容不得你這樣殘花敗柳的賤人來佔據中宮之位。母后那樣的人,她對小舅舅的期望太高,怎麼可能將這樣的污點留在他身邊?」

    「是啊,付太后那樣的人,既然能夠為了逼迫國舅大人就範而無所不用其極,自然是要將他全盤操控,他的婚姻,自然也要包括在內。」秦菁深有同感的點頭,卻沒有半分人之將死時候的愴然和恐懼,她微微仰頭看著婗靖公主的眼睛微微的笑,「既然明知道我難逃一死,那婗靖公主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來走這一趟呢?你要知道,既然太后娘娘她容不下我,你更不可能有機會近你小舅舅的身的,今日之事不傳出去也便罷了,否則一旦讓付太后知道你對國舅大人存了不該有的心思,只怕——你的下場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哼!」婗靖公主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這些年了,你以為母后不知道我的心意麼?可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動我也沒有插手,所以,將來,也不會。」

    「是麼?」秦菁一笑,似是垂眸沉吟片刻,隨即眼底笑容不覺更深的惋惜歎道,「不過付太后到底持有怎樣的態度其實也並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重要的是國舅大人怎麼看,他既然從來都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你終其一生想要不遺餘力的靠近他,只怕也是枉然。」

    「你閉嘴!」婗靖公主被戳中痛處,眼中頓時凶相畢露,霍的拔出手中匕首一指秦菁,恨聲道,「我要怎樣,不用你管,今天我既然敢做,就是有完全的把握可以神不知鬼不覺,不會讓人把線索查到我的頭上來,你也別指望小舅舅為你報仇!以前仗著小舅舅袒護,你幾次三番的羞辱我算計我,今天你既然落在我手上,就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今天我就要跟你一起清算。」

    婗靖公主手裡握著匕首,獰笑著緩緩逼近。

    秦菁知道,她是會些拳腳功夫的,所以也不敢大意,忙是不著痕跡的起身往後退了兩步。

    婗靖公主見她終於有了畏懼的反應,不由的大笑出聲,「怎麼,你也有知道害怕的時候了嗎?可是晚了,今天你插翅——」

    「婗靖公主!」秦菁突然出言打算她的話,她的笑容溫婉而大度,說話間飛快的又往後退了兩步。

    婗靖公主一時沒太明白她到底意欲何為,卻是腳步頓住,沒有再往前迫近。

    「過往種種本宮不覺得非要和你結仇不可,但既然你難以釋懷,也就只能如此。今天你早一刻沒有動手殺我,是你失策,而我仍舊要謝謝婗靖公主為本宮解惑,現在——」秦菁笑的陳懇而和氣,說著語氣一頓,瞬間翻臉,寒聲道,「你被我用完了。」

    話音未落,自她袖間突然滑出一把做工精緻的小型弓弩。

    婗靖正在勢在必得之時,哪裡想到她會隨身帶著這麼個殺氣凜然的東西,這會兒恍然明白她一直後撤的真實意圖卻已經晚了。

    驚嚇之餘,她連呼救都忘了,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轉身就跑。

    秦菁指下靈活一翻,已經把一支尖端幽藍的小箭搭扣在了凹槽之內拉開。

    咻的一聲,極快又極迅捷的幽藍光影縱過。

    穩准狠,插入婗靖公主完全暴露在外的背心。

    那箭尖上啐了劇毒,毒素入體,婗靖公主甚至連痛呼一聲都來不及已經直直的撲倒在地。

    「啊——」青桐目赤欲裂,瞪大了眼睛看著,但那一聲慘叫也只來得及短促的一閃,同樣被另一支毒箭沒入喉管生生的折斷。

    「不想和他們一樣,就不要出聲!」秦菁的目光冰冷,語氣更冷,開口卻是對著這殿中僅剩的翡翠。

    晏婗靖身邊兩名心腹宮婢青桐好翡翠,秦菁都曾見過,青桐和晏婗靖一樣都是那種陰險狠辣的性子,不擇手段,相對而言,翡翠懦弱膽小,反而比較容易控制。

    所以一出手,她先是放倒了婗靖公主和青桐。

    翡翠面無人色,早就被嚇破了膽,雖然得了秦菁的警告,她卻是失魂落魄控制不住的想要尖叫,一個踉蹌連連後退的同時,腰後卻被一件尖銳的物件抵住。

    第四十一章宮變

    「唔——」翡翠一驚,慌忙抬手捂了嘴。

    這深宮之中,封鎖森嚴,怎麼這榮安公主在這宮裡也跟著藏了幫手?

    她不敢再動,整個人木頭樁子一樣僵硬的杵在那裡。

    青桐被一箭刺穿了喉嚨,當場就死透了,婗靖公主因為傷的不是要害,雖然在劇毒的摧殘之下撲倒在地,意識還勉強多存了一瞬。

    她倒在那裡猶不甘心,手指扒著地磚的縫隙費力的抬起頭,卻赫然發現翡翠身後以短匕首制住她的人,赫然就是大秦方面已經發出訃告宣佈死了多年的大公主秦薇。

    「呃……」她的喉嚨裡咯咯作響,疑問之音卻怎麼也發佈出來。

    秦菁收了手中弓弩重新藏於袖間,款步走進內室,冷著臉抬腳一踢床前三步之外的那一塊地磚。

    沉悶而細弱的一聲響動過後,那裡的地磚突然向下一掛,露出地面上幽暗的洞口來。

    婗靖公主又在張了張嘴,滿臉寫著的都是不可置信。

    「沒有想到是吧?這裡是你大晏的皇宮,戒備森嚴,怎麼會有人在這裡神不知鬼不覺的開闢一條暗道出來?」秦菁也不理會她垂死之時的掙扎,只就轉身去櫃子裡抱了一套事先準備好的衣服出來,放在了旁邊的桌上,一邊逕自繼續解釋道,「這宮裡原有的一批暗道,婗靖公主你應該都是一清二楚,可是知道那些暗道存在的,卻不只有你一個人。你以為本宮為何會按兵不動在這裡被你們軟禁?這五天時間,就是為了方便有人從大晏宮中密道原有的基礎上再挖到這裡的。」

    歷來不僅僅是皇宮,就算是豪門大戶之家,也常常會在府宅這內布下暗道以備不時之需。

    這大晏宮中的暗道,只有付太后、晏英和付厲染三個人知道,而婗靖公主卻是因為暗中翻閱付太后書房裡的機密偶然發現的。

    正是因為知道那密道沒有通到長雲宮的地下,所以付太后才那麼放心,把秦菁暫時押解在這裡。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表面上和晏英交情甚好的帝師樊澤,實則卻是付厲染的心腹,而付厲染和他之間竟然還沒有秘密。

    這條暗道,是樊澤帶人暗中挖的,從原來的暗道基礎上拼接過來,所需的工程量就要減少很多。

    好在是日夜趕工,還來得及在晏英壽宴這天挖通。

    功虧一簣,只差了僅在毫釐的一步而已。

    婗靖公主滿心的不甘,全身趴伏在地上,嘴角不住的有濃黑的血液湧出來。

    秦菁不再理會她,走過去接了秦薇手中匕首道,「你換衣服吧。」

    「嗯!」秦薇點頭,還是不很放心的又再看了翡翠一眼就轉身取過桌上的衣服換上,又到妝鏡前重新梳妝,整理出和秦菁一樣的髮式來。

    秦菁手裡握著匕首,壓在翡翠肩頭拍了拍。

    翡翠腿一軟,聲音裡就帶了哭腔道,「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只是遵循著公主的吩咐做事而已。」

    「不想死就看你怎麼表現了。」秦菁撇撇嘴,意有所指的往大門的方向看了眼。

    翡翠似是有些明白,惶恐的連連擺手,「不——不行,外面公主安排的人都是她的心腹,都只聽公主一個人的吩咐,我支不走他們的。」

    「不用你支走他們,不過橫豎現在婗靖公主已經死在這裡了,你怎麼都難逃關係,你想保命,就配合一下,老實呆在這裡就行,我什麼也不用你做,只是——管好你的嘴巴,別讓它亂出聲。」秦菁意有所指的略一側目掃向青桐的屍體。

    翡翠早就嚇白了臉。

    她是婗靖公主的貼身侍婢,現在眼見著婗靖公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殺,第一時間她若喊了人來也便罷了,到了這會兒——

    再鬧出去,難免就要被栽上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去。

    只是她膽子小,遇到這樣的事難免手足無措,一時間就有些遲疑,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我怕——」

    「只要你不亂說話,我們便不會為難你!」秦薇重新裝扮妥當,快步走了過來,不由分手掰開翡翠的嘴巴塞了點東西進去。

    翡翠驚慌失措的就要往外吐,秦菁眸光一斂,就勢抬手一托她的下顎,強迫她嚥了下去。

    「你吃了我的藥,只要乖乖聽話,我自然會給你解藥,否則兩個時辰之後就等著毒發而死吧。」秦薇道。

    她一邊說著,秦菁也沒了後顧之後,收起匕首,兩人合力去把婗靖公主的屍體抬起來,安置在椅子上,順帶著調整了一個合適的方位,讓人從口的角度一眼看來,既看不到她身上傷口,又看不到正臉,儼然就是一副安然靜坐的模樣。

    翡翠莫名其妙被人餵了藥,下的七魂六魄都飛了,彎著腰掐著脖子拚命想要把吐下去的藥丸吐出來,奈何折騰了半天都無濟於事。

    秦菁兩人把青桐的屍首也一併踢到旁邊的睡榻底下,一切準備妥當,翡翠也洩了氣,眼淚汪汪道,「兩位殿下,不要殺我,我聽話,我什麼都聽你們的。」

    「行了,你也別哭了,在這屋子裡好好呆著就行。」秦菁道,撿起地上的刀鞘把匕首揣好,連帶著把她那個特製的小巧弓弩一起收著,一邊對秦薇道,「外面有晏婗靖的十二個侍衛,經過剛才那麼一番鬧騰,這會兒他們隨便應該不會進來,要是有人問話,就讓這個丫頭回了,一般不會有問題。在前面的事情定下來之前,這裡會很安全,暫且就麻煩你了。」

    秦菁公式化的說著,不再因為秦薇是她的長姐而多加一分的眷戀。

    秦薇也不見怪,畢竟這幾次三番的事情下來,她們之間,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的情分。

    她現在幫著秦菁全然是因為秦菁和樊澤要做的是同一件事,而秦菁會對她叮囑這些,也不過是不想因為她的疏忽而壞事罷了。

    兩個人,各自心照不宣,卻知道,彼此之間的姐妹情分是真的完全斷絕了。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秦薇道,拉著秦菁的手將她推到暗道入口處,語氣極快的提醒,「下去直走,第一個岔路口那裡會有人等你。」

    「好!」秦菁也不再多言,收拾了裙子提在一隻手裡,彎身下了地下暗道。

    等她下去,秦薇立刻重新把入口封死,掩飾好了之後才敢在背對外殿的方向的暗影裡緊張的吐出一口氣來。

    她不是秦菁,做不來在這樣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還處變不驚。

    長出一口氣,略略安定了心神,秦薇這才款步重新回到外殿,挑了張同樣在外面看來角度不甚明顯的椅子坐下。

    為了以防萬一,她要暫且留在這裡偽裝成秦菁,以便掩人耳目。

    好在是他們的姐妹的身量體型都有七成以上的相像,又自幼受皇家禮儀教養,不仔細看也並不十分容易分辨。

    就當長雲宮這裡生死較量幾個回合的時候,景雲殿中晏英的壽宴現場卻是觥籌交錯,一片其樂融融的祥和之氣。

    觥籌交錯,幾個來回,許多人都已經滿面紅光。

    酒過三巡,該有的祝壽詞已經提的差不多了,就按例傳了歌舞。

    樂師們從幕後把洪鐘大呂搬上來,井然有序的在兩側宴席的帷幕後頭排好。

    殿中三十六名穿紅著綠身姿妖嬈的舞孃翩躚而至,所過之處群居翻飛,香風習習,看的在座一眾官員個個眼睛發直。

    「這一批舞姬,看著個個眼生,以前的宮宴上頭好像都沒見過啊!」

    「說是西邊的蒼漓國進獻,都是蒼漓宮廷舞姬親自調教,一月之前才剛剛送到,就是為了給陛下壽辰錦上添花的。」

    「素問蒼漓國女子能歌善舞,果然名不虛傳。這舞姿當真是甚為別緻,賞心悅目啊。」

    ……

    眾人議論紛紛,品頭論足,興致昂揚。

    首座席上,付太后因為喝了一口酒而牽動宿疾,一直有些微喘。

    起初晏英還象徵性的勸了她兩次,讓她回宮歇息,但是連著被拒之後,索性也就泰然處之,不予理會。

    郭首輔坐在人群之中,卻一直沒能靜下心神——

    房遠出宮去了大半個時辰,竟然再無一點消息傳回來,卻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意外。

    對面一席的寧王看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冷冷一笑,「郭首輔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住殿外張望,是在盼著什麼人麼?」

    因為兩人中間隔了整個大殿,他說話時候的音調就刻意的拔高。

    方才開宴之前已經是唇槍舌劍好一番的計較,這會兒兩人之間戰火再起,頓時半殿的人都噤了聲,視線齊刷刷的再度射向二人。

    郭首輔惱怒的瞪了寧王一眼,終於還是按耐不住自席間起身出列,對上座的晏英和付太后拱手施了一禮道,「房將軍出宮處理暴民搶糧案一去大半個時辰未回,臣恐節外生枝,陛下是不是再找個得力的人出宮去看一看?」

    「嗯?怎麼房愛卿還沒有回宮覆命嗎?」晏英眉毛一挑,倒像是突然記起這茬兒。

    郭首輔一張老面皮繃得死緊,嘴角抽了一抽道,「是啊,今天日子特殊——」

    他話到一半,躬身立在那裡的身子突然不穩,腳下趔趄著左右一晃,就去撫太陽穴。

    「郭大人!」服侍在他席位之後的內侍驚叫一聲就要上前去扶。

    然則還不等人奔過去,大殿之中已經驚起大片艷紅水袖翻舞翩飛,眼花繚亂中,一條在空中舞動自如的大紅飄帶突然被注入了生命般向著郭首輔捲了過去。

    原本直直的一條,在觸及他背部的同時,突然婉轉一繞,將他整個身子捲起,一收一拉之間他的身子就跟著飛出,不偏不倚正向著首座晏英和付太后的那一桌甩去。

    「刺客,有刺客!」

    「護駕,快——快護駕!」

    「保護皇上!」

    「太后,太后小心那!」

    ……

    變故突然,大殿中一片此起彼伏驚慌的叫嚷聲。

    「砰」的一聲巨響,晏英身前几案上的杯碟被擊飛。

    郭首輔一把老骨頭被摔得四分五裂。

    因為今天付太后身子不適,就和晏英母子倆坐了一席方便照顧。

    慌亂之中,兩人急忙翻身從座位上退開。

    就在郭首輔整個人被做武器扔出去的同時,緊隨其後一道敏捷的影子也到了。

    因為當庭獻藝,舞姬們上殿之前都會被全面搜身,她們身上都藏不得武器,那女子身影迅捷如鷹飛縱而至,落地一滾卻是從那張几案底下順手摸出一把半長的刀刃在手,暴起之後,不由分說就朝晏英和付太后兩人撲去。

    刀鋒如雪,透著凜冽的殺氣,刺出毫不容情。

    「護駕,護駕!」旁邊的內侍太監尖聲尖叫,情急之下直接以自己的肉身抵擋過去。

    那刺客下手極狠,短刀進出一個來回就刺死了兩名意圖阻攔的內侍。

    晏英慌亂的牽著付太后的手疾步往後退去,卻是下意識的把付太后往自己身後塞去,是個保護的姿勢。

    然則他本身就不曾習武,動作哪及這精心訓練出來的刺客靈敏。

    女刺客一刀直刺而去,他一個閃躲不及,左臂上血光飛濺,已經被劃開了一道很深的血口子。

    「陛下——」混亂中有人失聲尖叫。

    彼時殿中也整個兒亂了,抓刺客的呼聲一起,外面已經魚貫湧入一隊禁衛軍,連帶著進宮赴宴的武將們也紛紛出手,和那些突然暴起的舞姬交上了手。

    其他的文官和命婦小姐們尖叫連連,吵鬧成一片,不住的有人受傷和驚嚇暈倒。

    最裡面侍衛未能及時趕到,那刺客一擊不成,馬上變了個方向,又是一刀補過去。

    晏英白了臉,捂著手臂有些無措。

    眼見著又要見血,那刀鋒過去,這一回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那刺客腕下一個靈活的翻轉,刀鋒以一個外人完全無從分辨的角度突然偏了板寸的距離。

    唰的一下,穩穩插入了付太后的胸口。

    那刺客得手之後,馬上抽刀就跟著又要對旁邊的晏英下手。

    刀鋒起,而血花飛濺。

    付太后的身子一晃,就往後栽去。

    「母后!」晏英目光一沉的同時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抬手往她腰後一扶。

    緊跟著進殿救駕的御林軍也到了。

    一個領頭的侍衛一腳踢在那女刺客的腕上,女刺客一吃痛,短刃就跌在地上。

    緊跟著一群人圍攏上來,有人大呼著:「留活口,留活口!」

    三十六名舞孃,個個都身手不俗。

    但雙拳難敵四手,怎麼也無法在層層湧入的御林軍的剿殺之下全身而退。

    付太后的胸前傷口被刺的很深,鮮血汩汩湧出,再加上她本身就體質弱,這一傷之下幾乎馬上就氣息奄奄。

    「太后,太后!快太后遇刺了!」朱嬤嬤方寸大亂在原地不住的跺著腳哭喊。

    「哭什麼,母后還健在呢!」晏英黑著臉,一把將付太后抄起來就抱著往外走,一邊極快的吩咐,「去請太醫,快請太醫到鳳鳴宮!」

    說著就不再理會殿中正殺的如火如荼的景象,在一隊侍衛的緊密護衛之下大步往大殿門口走去。

    事發時之,秦菁和樊澤兩個正穿著樂師的統一服飾混在帷幕後頭的人群裡,混亂中兩人都沒有現身。

    這會兒禁衛軍控制了局面,秦菁靠在一根大柱後頭掀開帷幕一角追著晏英的背影看去,思忖著問道,「你是箇中高手,剛才應該看清楚了,到底怎麼回事?」

    今日這一場壽宴,一場刺殺,從頭到尾都不過付太后和晏英母子博弈上演的戲碼,或是付太后,或是晏英,總不會有第三個人佈局。

    但秦菁畢竟一介女流,對高手對決之時那些微妙的細節不很容易看透。

    樊澤神色凝重的負手立在她旁邊,從事發的時候起他就已經是這樣一副憂思過剩的表情。

    此時聽得秦菁發問,不覺苦笑一聲道:「來人先取的是陛下,實則她真正刺傷太后的那一刀卻用了一個微妙的手法,特意繞開了陛下的。」

    「也就是說,來人的真正目的,是付太后?」秦菁心下一動,微微抽了口氣,「以你的推斷來看,在場的這些人裡,有人能看出其中玄機嗎?」

    「雖然刺客的手法把握的極其巧妙,而且方才又在混亂當中,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御林軍當中的高手多的是,最起碼——應當是瞞不過我父親的眼睛的。」樊澤道,唏噓著目光又再沉了一沉,略帶幾分遺憾道,「不過刺客雖然得手,但付太后那個傷口未及要害,不致命的。只不過她的身體本身就不好,又另當別論了。」

    依照晏英之前所言,付太后的身子本來就如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的。

    「這樣看來,絕大多數的人都會以為今天這個局是晏皇陛下所設的了。」秦菁道,語氣十分篤定。

    「這就是太后的高明之處,她能人所不能,對於全盤局勢的掌控力往往出人意料。」樊澤微微一歎,聽不出到底是諷刺還是讚許。

    「是啊,只憑她以身作餌,罔顧自身生死這一條,就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秦菁深有同感的點頭,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好在旁邊樊澤也正失神,並沒有注意到。

    其實從付太后中刀的那個瞬間,秦菁心裡就已經看的明白——

    這一次晏英的壽宴,付太后稱病,從頭到尾都沒有親自插手,並且她在前朝也做出了自己被晏英軟禁的假象,那麼理所應當,滿朝文武在下意識裡就都會把今日當堂獻藝的一干人等看做是晏英的人。

    而現在,那刺客舍棄晏英而取付太后,似乎也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這不是一招朝臣們看在眼裡的借刀殺人,而是一出蓄謀已久並且精心策劃的栽贓嫁禍的戲碼。

    這個女人,內心的強悍,當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秦菁冷冷一笑,放下手中帷幔從外面收回目光道,「這麼看來,一會兒的鳳鳴宮裡,令尊就要站出來指證晏皇陛下了。」

    「十有*。」樊澤道,臉上表情略帶幾分無奈,緊跟著又很快恢復如常,正色道,「安陽郡主被國舅大人帶出城了,事不宜遲,正好現在趁亂,我送你出宮。」

    秦菁低頭整理著身上袍子,跟著他趁亂往外走,待到出了殿門拐進前面的花園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道,「國舅大人不在內廷,那宮裡這邊就不管了嗎?」

    「事已至此——」樊澤止步,也回頭看向景雲殿裡猶且擊殺熱烈的場面,歎了口氣道,「太后娘娘的決心,不是任何人可以動搖的。」

    宮裡這邊已經事發,所謂覆水難收,一會兒定起軒然大波。

    而付厲染既然已經出宮籌備下了,那麼雙方就都沒有退路可言了。

    「是啊,付太后的決心!」秦菁深有感觸,微微仰頭吐出一口氣。

    「走吧!」樊澤收攝心神,又再催促道,「太后借暴民生亂把房遠臨時調開,應該不會拖的太久,一會兒等他回來了,就不好辦了。」

    暴民生亂是付太后計劃裡的一步,借此調開房遠,一則讓宮中守衛鬆懈,好方便偽裝成舞孃的刺客潛入,二則也可以在事發之時消弱晏英一方的力量。

    只不過,秦菁看在眼裡的,還有晏英對她此事的刻意成全。

    秦菁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腳下卻是沒動。

    樊澤看著她,心下就跟著微微起了戒備之意。

    秦菁坦然面對他,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問道,「我再跟你確認一遍,你肯定,付厲染他對付太后今日的計劃並不贊成是吧?」

    樊澤倒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她還會問這個,狐疑的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付太后意在顛覆晏氏江山,讓付厲染取而代之,我只是想要確定,這——真的不是他心之所向的事情嗎?」秦菁重複,目光沉靜如水看著遠處闊遠的天地。

    天下疆域之大,做那一國君上,手握乾坤之人,這個誘惑——

    同樣不是一般人所能抵禦的。

    雖然不知道她因何而執著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樊澤依舊篤定的回道,「國舅其人,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真的由此宏願,又何必要等到今天?」

    付厲染其人,心思手段都首屈一指。

    的確,他若真有奪位之心,完全不必等到今時今日,這一天。

    「好,既然如此,那本宮也便放心了。」秦菁從遠處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道,「眼下我還有一個困惑未解,須得去找晏皇陛下問個明白,國舅大人那裡,請樊大公子代為先走一趟,告訴他,本宮無礙。」

    「嗯?」樊澤一愣,下意識的上前一步就要去拿她的手腕。

    秦菁早有防備的往旁邊讓了一讓,避開他。

    「你不能留在這裡,跟我走。」樊澤眉頭一皺,語氣急躁之中又帶了幾分怒意,悍然瞪著她。

    眼前這樣的境況之下,無論她會落在付太后和晏英哪一方之手,到頭來都會成為他們用以挾制付厲染的籌碼。

    他,不能冒這個險。

    樊澤目光一寒,一抬手,馬上就從他身後花圃和遠處圍牆後出現了數道人影朝二人圍攏過來。

    「榮安公主,對不住了。」他冷冷一笑,抬手就又揮下,「這個時候了,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怎麼,樊大公子這是要和本宮動強嗎?」秦菁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他,唇角猶自帶這一個淺笑的弧度,從容自若。

    「抱歉!」樊澤深吸一口氣,負手往旁邊一讓。

    他身後幾個人立刻暴起而上,就要探手朝秦菁抓去。

    秦菁站在原地未動,就在幾人當中身形最快的那人一爪扣向她肩胛骨的前一刻,只差毫釐的距離之下,迎面突然一聲破空的低鳴聲乍起,一抹雪亮刀鋒出其不意向著他面門削去。

    那人一驚,慌忙翻身避讓。

    空中一個迴旋,閃身落在旁邊的草叢裡一滾避開。

    不過瞬間,秦菁身後的灌木叢中亦是七八條人影急速而至,生生將樊澤方面精心準備的高手給盡數封了回去。

    凝光刃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迴旋之下又被旋舞收歸囊中。

    樊澤神色大駭,警覺的看著眼前如鬼魅般突然出現的蘇沐等人,目光於狐疑之間更多了好些防備——

    這裡是大晏的宮廷,既非大秦也非西楚!

    秦菁莞爾,不等他問已經兀自開口道,「樊大公子不會真的以為本宮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孤身跟著你們前來大晏吧?我既然敢來,自然就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留給他們便於追蹤的線索。這段時間,謝謝樊大公子的人暗中相護,現在本宮的人已經到了,就不必再勞煩閣下了。」

    樊澤的臉色變了變,一瞬間面色鐵青。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這位榮安公主不可小覷,卻還是沒有料到,在他們那麼出其不意下手從西楚帝京帶她出來的契機之下,她還能妥善佈置把她自己的人引到這裡。

    「此地凶險,真的不宜久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惱恨不甘的情緒,樊澤盡量的試著好言相勸。

    「為免節外生枝,所以,現在樊大公子還是馬上先行一步離開吧。」秦菁冷聲打斷他的話,說著話鋒一轉,露出一個笑容道,「麻煩大公子代替本宮傳一句話給國舅大人,在你們此間大晏國中,本宮到底是個外人,無論相較於他或是晏皇陛下,很多事,還是由本宮自己來處理會比較妥當一些。」

    樊澤愕然,聞言狠狠一愣。

    半晌,他回過神來,深深的看了秦菁一眼。

    秦菁一笑,卻未再多言。

    樊澤遲疑著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抿抿唇,帶著他的人轉身撤開了。

    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秦菁立刻就斂了眸光回頭看向蘇沐道,「你們出來多長時間了?帝京可有發生什麼事?」

    「當日公主無故失蹤,我們不敢妄動,直至三日後靈歌從太子殿下處回來,帶了殿下密令,讓我們循著黑衣人留下的線索先行追蹤。我們當即就啟程往祈寧的方向尋去,後來行在半路又收到大秦方面陛下傳來的消息,得知公主和郡主人在大晏京都,我們又馬上中途改變路線來了這裡。」蘇沐回道,神色卻未見輕鬆,「西楚國中那邊沿路一直有消息傳遞,說是北疆那裡七皇子拒不收兵,後來太子殿下便以手中虎符調動了附近十萬精兵在草原邊境起了戰事,因為我們一直奔波在路上,消息供應並不十分及時,所以具體的情況還不十分清楚。」

    果然是楚奕和楚越之間起了戰事了!

    當真是一切都如晏英所言——

    付太后和葉陽皇后串通一氣了。

    秦菁暗暗咬牙,略一穩定心神,道,「那些事回頭再說吧,這一次,你一共帶了多少人來?」

    「我和靈歌旋舞他們早在三日前就已經到了,就是在等其他人,所以才一直沒敢輕舉妄動。」蘇沐道,「太子殿下的暗衛,留了一半在帝京控制局勢,剩下的都跟著出來找尋公主和郡主的下落,不過因為這一路幾經兜轉,著實曲折,現在聚在此處的只有百餘人,其他人還在路上,大約要明日一早就能趕到。」

    「明天一早!」秦菁沉吟,同時心下飛快的權衡,搖頭道,「不行,明天一早就來不及了。百餘人的話——也差不多了。」

    她說著,一頓,繼而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卷圖紙遞給蘇沐道,「這是晏英給我的大晏皇宮的大致圖紙,你帶著,現在馬上去把人調配起來,無論用什麼辦法,盡快給我把鳳鳴宮通往西側宮門的道路清理出來。」

    虎威大營在京都西郊外安營紮寨,此刻事權從急,付厲染要有行動,勢必會從西城門進城,繼而長驅直入封鎖整個皇宮,而他自己,則是在西側宮門出現的幾率最大。

    「好,奴才這就去辦!」蘇沐慎重的點頭,並不多問,把圖紙往袖子裡一揣就先一步轉身離開。

    秦菁目送了他兩眼,繼而收回目光對靈歌和旋舞等人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眼下這宮裡馬上要有事情發生,你們隨我去鳳鳴宮看一場好戲吧。」

    說完,不等眾人反應就率先一撩袍角向花園另一角走去。

    鳳鳴宮是太后寢宮,屬於宮中幾處最為緊要的幾處宮室之意,大晏宮中的暗道,斷然少不了通往此處的一條。

    走了蘇沐,連帶著靈歌和旋舞,秦菁身邊暗衛還有七人。

    一行人取道宮中密道從地下直奔鳳鳴宮。

    鳳鳴宮裡,一共設有暗道的三處入口,但付太后入住以後,就秘密封死了其中一處,剩下的兩處之一就設在她前殿的後室之內。

    秦菁一行對照著圖紙一路摸索著尋過去,到了一處暗格之下,靈歌又點了一個火折子湊過去比對了一番道,「上面應當就是了。」

    「嗯!」秦菁點頭,收了圖紙遞給旋舞,剛剛摸著旁邊牆壁上的機關要移開出口的阻礙,忽而聽得一人略顯模糊的冷笑聲,「陛下難道就不想就此說點什麼嗎?」

    第四十二章皇裔

    付太后和晏英同時遇刺受傷,百官擁簇著兩人回到鳳鳴宮宣太醫看診。

    因為付太后的傷勢過重,太醫們濟濟一堂,都擠在內殿替她問診。

    晏英在側詢問了兩句,確定沒有傷及要害才退到外殿的榻上坐下,由一名醫官服侍著包紮手臂上面的傷口。

    「陛下難道就不想就此說點什麼嗎?」樊爵突如其來的一句質問,其聲鏗然,擲地有聲。

    隨侍在殿中等探聽狀況的文武官員們俱是一愣,面面相覷之下頗有些無所適從。

    晏英皺眉,抬起眼眸看向他,「鎮西大將軍何出此言?」

    樊爵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一張剛毅而冷硬的面孔之上帶著不加掩飾的憤怒情緒,大聲道,「今日好端端的一場壽宴,普天同慶,本是喜事,可是太后娘娘無辜遇刺傷成這樣,陛下難道就不想就此說點什麼嗎?」

    樊爵從來都是付太后的心腹,他時刻站在付太后那一方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身為外臣,縱使再怎麼護主心切,他此時對晏英這種質問的態度也大大超出了為人臣子的本分。

    即使素來待人大方和氣一如晏英者也難免跟著冷了臉,玩味笑道,「母后受傷,朕也著急心痛,怎麼大將軍這是在質問朕嗎?」

    樊爵卻是冷哼一聲,竟然直接沒有否認。

    樊爵此舉,所有在場的老臣們都覺得不妥。

    但樊家人掌兵權,又得太后倚重,在大晏朝中幾乎可以算作第一權臣,眾人看在眼裡最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罷了。

    寧王攏著袖子站在旁邊皺了皺眉。

    成敗在此一舉,雖然心裡明白,已經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今天以後不管後事如何他都不能再繼續兩面三刀的在人前演戲了,但也正是因為事關重大,不到最後一刻,他仍是不能站出來為晏英說話。

    晏英和樊爵針鋒相對,殿中氣氛一度冷凝。

    「大將軍,這是仗著功高蓋主便要對陛下無禮嗎?」冷不防一人帶著沙啞的咳嗽聲從外面直闖而入。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滿面漲的通紅的郭首輔被人攙扶著走進來。

    之前他被刺客一招掀翻甩出去,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要裂了,這會兒匆匆換了衣服趕來,幾乎是被兩個內侍架著才能勉強移動。

    郭首輔進門就直奔樊爵而去,緊繃著一張面皮對他怒目而視,「太后和皇上同時遇刺,咱們為人臣子的都感同身受痛在心頭,大將軍你也是為人臣子的,不問陛下傷勢如何已屬不該,竟還這般無禮質問今上?老夫還想問問你到底安的什麼心?難道就不想為此說點什麼嗎?」

    樊爵雖然也是兩朝老臣,但到底是個武將,嘴皮子上不及文官出身的郭首輔利索。

    他臉色變了變,隨即不卑不亢的冷冷道,「本官一介武將,沒你郭大人那麼多彎子繞,我只說我眼睛看到的。陛下的確也是受了點輕傷不假,可是方才殿上,我卻是親眼目睹那刺客繞開了陛下而對太后使了殺招。太后一介深宮婦人,刺客因何要繞開一國之君的陛下而取太后,這事不是很可疑嗎?」

    「什麼捨陛下而取太后?方才眾位大人都在場,誰都看見了,那刺客的第一刀是刺的陛下,只是沒能得逞罷了。」郭首輔眉毛倒豎,怒聲反駁。

    「刺客武功高強,殺招巧妙,郭首輔你一介文臣老眼昏花分辨不清其中玄機也在情理之中。」樊爵寸步不讓,諷刺說道。

    「你說我老眼昏花?」郭首輔怒上心頭,一把推開身邊扶著他的內侍蹭蹭蹭幾步奔過去,抬手往後一指立在後頭的百官,道,「樊將軍你要對太后盡忠,也不要口無遮攔,一竿子打沉一船人,今天的事情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場的同僚們,十之七八都是文臣,也就說我們都是老眼昏花,只有你樊將軍一人心明如鏡,看的到我們都看不到的玄機嗎?」

    樊爵那話的確是嚴重了些。

    郭首輔這一挑撥,立刻惹來眾怒,一眾文臣紛紛附和。

    樊爵沉著臉冷眼看著,等他們議論完了才是冷笑一聲,不依不饒道,「你們看不見並不意味著就不曾發生,橫豎今日太后重傷在此,是不爭的事實!」

    他說著,又再轉向晏英,動作冷硬的一拱手道,「陛下,皇天在上,眾目睽睽,今天這刺客事件,您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圓滿的解釋來,怕是民心不安,朝臣心寒!」

    「呵——」晏英抿抿唇,由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笑聲,一邊撐著胳膊讓醫官給他包紮傷口一邊目不轉睛看著樊爵道,「那麼依照大將軍所言,朕該如何給這個交代?」

    「要麼提審刺客,要麼就讓大理寺協同內務府一起順籐摸瓜查證這批舞孃的幕後主使,總歸是得有理有據,要一個水落石出的。」樊爵直言不諱,說著語氣一冷,眉宇之間又多了幾分怒色道,「據老臣所知,因為太后重病臥床,這一次陛下壽宴的一切有關事宜都是借助六公主的手在操辦的,在眾位皇子皇女當中,六公主與陛下的關係最是親厚,陛下是不是也傳召她來問問。」

    「既然是有人居心叵測,朕看刺客也未必就有需要再審了,要麼自裁要麼胡亂指正擾亂視線,有一句話是可以信的嗎?」晏英捏著下巴略一沉思,忽而露出諷刺的笑容來,「至於婗靖麼?大將軍不提,朕倒是忘了,似乎——從壽宴伊始,朕便沒有見到她了。」

    說話間,他的目光突然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晃,心裡也跟著猛然一沉,恍然是猜到了晏婗靖的去處。

    不過眼前的境況之下,卻是不容他表現出任何的異樣的來。

    「來人!」晏英略提一口氣,揚聲吩咐道,「去看看六公主她人在哪裡,給朕找來,好讓樊將軍當面對質。」

    「是,皇上!」門外一名禁衛軍的小隊長應聲,一揮手帶了一隊人急忙去了。

    郭首輔吹鬍子瞪眼狠狠瞪了樊澤一眼,刻意挺直了脊背大聲道,「雖然陛下寬仁,對有些人的無理取鬧不予計較,但是樊大將軍,恕老夫冒昧,對你方纔所言之事,不能苟同。你口口聲聲說六公主和陛下的關係親厚,可是眾所周知,她這幾年她一直隨侍太后左右承歡膝下,真要追究起來,這怕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吧!」

    今天這件事攪和起來,本來就是一筆糊塗賬。

    而且現在付太后傷重,這本身就是個很好的托辭。

    樊爵冷哼一聲,暫且不再與他逞口舌之快,別過眼去不予理會。

    郭首輔不甘示弱,也是哼了一聲,轉而對太監總管畢祥文道,「畢公公,景雲殿生事的刺客都制住了嗎?」

    「這個——」畢祥文略一遲疑,面有難色的愧疚道,「陛下擔心太后的傷勢,奴才就跟著一起過來了,我這便讓人過去看看。」

    他說著,躬身對晏英施了一禮,剛剛快步行至門外,迎面正好一個禁衛軍的都統快步行來。

    「武都統,景雲殿那裡的事情怎麼樣了?」畢祥文急忙道。

    「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末將特來向陛下覆命。」武都統道,拱手對著大殿之內晏英所在的方向一揖。

    「那正好,陛下正追問呢,您快隨咱家來。」畢祥文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轉身引著武都統進殿,「陛下,武都統前來覆命。」

    「嗯!宣進來吧!」晏英頷首。

    得了畢祥文的通報,武都統急匆匆的跟著走進來,「參見陛下。」

    「免了!」晏英揮揮手,直接問道,「景雲殿的刺客處理的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局勢已經控制住了,三十六名刺客全部伏誅,末將已經安排了人下去,繼續搜查各宮,查看她們是否還有同黨。」武都統回道。

    「都死了?」一個文臣唏噓著忍不住上前一步。

    「是!」武都統道,仍是面對晏英回答,「三十二人在打鬥中被剿殺,但這批人提前都服了毒,其餘四人在被拿下以後毒發而死。」

    這做派,到像是經過專門訓練的殺手所為了。

    晏英卻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淡淡說道,「如此,便等著婗靖過來先問個明白吧!」

    醫官給他包紮好傷口,提著藥箱又進了內殿幫忙。

    殿中,暗地裡朝臣們開始議論紛紛。

    不多時,領命去請婗靖的侍衛鐵青著臉趕回來覆命。

    「婗靖公主呢?」樊爵當先開口,「不會也提前畏罪,服了毒了吧?」

    那侍衛臉上表情十分僵硬,支吾了一下愴然跪在地上,遲疑道,「是!」

    殿中氣氛瞬時一寂,連樊爵都是一個機靈。

    座上晏英也是始料未及的倒抽一口涼氣。

    「屬下帶人去了婗靖公主宮裡尋人,她的宮人說她去了長雲宮替太后娘娘辦事,屬下馬上帶人趕了去,可是——還是晚了!」那侍衛說著,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很有些惶恐道,「公主的屍體,屬下命人給一併帶回來了,陛下要親自過目嗎?」

    婗靖死了?死在長雲宮?

    那麼秦菁呢?他讓采青去幫忙帶出秦菁的,難道是事情剛好被逆境撞破,進而雙方之間起了衝突?

    晏英心裡千頭萬緒,面上卻是不顯,略一點頭。

    「是!」那侍衛答應著,回頭一揮手,「把公主的遺體抬上來。」

    話音未落就有兩名侍衛抬著一架蒙了白布的擔架進殿,擺在了地上。

    那侍衛跪著轉身掀開白布,擔架上婗靖的身體是側臥著的。

    她斷氣已經有一段時間,屍體開始發硬,之前擺在椅子上的那個姿勢不是很容易改變。

    那侍衛指了指她背後半沒入身體的小箭道,「公主的確是中毒而死,但卻不是自裁,而是被人用染了毒的小箭從背後射殺。還有她身邊兩名婢女,一個死於同種毒藥之下,另一個中了迷藥,又被人大力擊到後頸昏迷,只怕須得暈上一陣才能甦醒以便接受詢問了。」

    有人殺了婗靖?

    當朝公主,在戒備森嚴的皇宮內院遭到毒殺?

    朝臣們都不知道付太后在長雲宮中安置秦菁一事,但樊爵卻是清楚的。

    婗靖死在那裡,而侍衛們過去時卻沒有發現別人,這就是說——

    榮安長公主已經逃出生天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

    付太后封鎖嚴密,付厲染又在昨晚就被遣送出京,到底是誰做的?

    樊爵目光一動,不免深深看了晏英一眼。

    晏英有所察覺,略一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無遺憾道,「大將軍所謂的兩條線索,此刻都盡數斷在半途,以大將軍所見,接下來又當如何?」

    當如何?能如何?

    最直接能夠起到指證作用的證人無一活口——

    其實這件事,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付太后本身的計劃也就是死無對證。

    「為今之計,就只能等著侍衛們追查的線索了。」樊爵挺直了腰板,冷聲說道,「不過這婗靖公主死的,還真是蹊蹺。」

    他不怕把秦菁抖出來,卻可以借此試探晏英的反應。

    晏英卻是神色如常,目光在婗靖公主的屍身上略略一掃就抬手指向她背部插著的半截箭尾道,「既然是中毒身亡,那就從這毒查起吧,順帶著去拿那些刺客用以自裁的毒藥比對一二,看看兩者是否還有關聯。」

    「是!」那侍衛應道,爬起來指揮人把婗靖公主的屍體抬了出去。

    郭首輔回味著那侍衛之前回稟時候所說的話,拿捏住其中漏洞,再度發難,「既然六公主死前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去的長雲宮辦事,那——不是應該向太后求證一二?畢竟公主身份尊貴,這麼無緣無故死在宮裡,也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先是宮外暴民生事,房遠被調開,緊跟著付太后和晏英遇刺,然後又是樊爵指證刺客聲東擊西,實則真正的目標只是付太后,現在婗靖公主無故身死,又透露出來似是和付太后有關。

    種種跡象串聯在一起,這一天當中發生的事,實在是千頭萬緒,讓人費解。

    若說房遠被調開一事,似乎是付太后的嫌疑要大一些。

    但如果真如樊爵所言,刺客的真正目標只有付太后一人,又似乎和晏英脫不了干係。

    而婗靖公主的死,就更為玄妙了。

    朝臣們都有感覺,今日這宮中的事,怕是不得善了,於是個個屏息靜氣暗中權衡著利弊,都在等著最後事態爆發好迅速的尋找正確的立場。

    晏婗靖的死,怕是連付太后也解釋不了的。

    晏英心裡冷笑一聲,面上卻是臉色一沉不悅的擰眉道,「首輔大人休要逾矩,母后母儀天下,豈是可以隨便揣測詢問的。」

    「所以老臣才說陛下寬仁。」郭首輔馬上接口道,同時抬手對天一揖,「陛下尊重太后娘娘是秉承孝義之道,但是有人卻罔顧君臣之道,將攀誣陷害這樣的齷齪事強加到陛下身上,簡直就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謂!」

    樊爵卻不理會他的指責,更是強橫的一甩袖,「現在死無對證,你怎麼說都行了!」

    「鎮西大將軍你軍功卓著,咱們都敬你為人臣子的衷心之舉,但你也莫要信口雌黃,在此挑撥,折損了了陛下聖名,又間帶著離間了太后和陛下的母子情誼,你就是居心叵測罪該萬死。」郭首輔兩眼一瞪,又再起了怒火,憤然道。

    「誰是信口雌黃誰心中有數——」樊爵反唇相譏,話到一半,內殿就快步跑出一名宮婢,慌慌張張的跪在了晏英面前道,「陛下,不——不好了,太后她——太后不好了!」

    驚懼之下,她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樊爵和郭首輔的爭執聲戛然而止,晏英雙目一凝,已經霍然起身快步走了進去。

    外面幾個一品重臣各自對望一眼,也忙是不迭的跟進去。

    若是換做別的皇室之家,外臣是不能在太后寢殿久留的,但是在大晏,付太后當政多年,相當於這座朝廷的半邊天幕,所有人都萬分緊張。

    裡面付太后的寢室裡頭已經做了佈置,在床榻之上掩上一面巨大的八副錦繡屏風遮擋視線。

    幾位股肱之臣擠在門口,晏英卻是直接繞過屏風去了後面。

    彼時幾位太醫已經幫著付太后把傷口處理過,付太后臉色異常蒼白的臥在錦被之下。

    「母后怎麼樣了?」晏英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輕聲詢問。

    「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是太后娘娘本來就在病中,心脈不穩,這一次受此重創——唉!」老太醫歎一口氣,「老臣只能開些溫補的藥物,好好養著,或許還能多撐一些時候了。」

    他的音調不高,但是隨在門口的幾位老臣還是聽的清楚。

    眾人心中唏噓著隱隱發涼,更有隸屬於付太后派系的幾位老資格的臣子,腳下都覺出虛浮之態。

    雖說女人當政必定不能長遠,但是十多年來,這種局面在大晏朝中已經成了定式,此時若是驟然改變,勢必整個朝中的局勢都要全面清洗。

    這將會是一場大的變革,一旦掀起來,再要壓下去,就誰都沒有把握了。

    老太醫收拾了藥箱帶著一眾同僚從屏風裡面出來,看到擠在門口的眾人,一邊往外走,一邊搖頭晃腦的擺著手道,「眾位大人都散了吧,太后現在身子虛,人多了不利於空氣流通更替,對太后傷勢復原無異。」

    一眾老臣各懷心思,沉默無言的退出去。

    屏風後頭,晏英揮手遣散宮人,「你們也下去吧,朕陪母后單獨呆一會兒。」

    「是,陛下!」朱嬤嬤擔憂的又再看了床上付太后一眼,然後帶著宮婢們退到了外殿。

    聽著她們的腳步聲在屏風後面逐漸隱沒,晏英彎身動作很輕的坐在了付太后的床邊。

    他抖平了袍子端端正正的坐好,既沒有去看付太后的臉,也沒有試圖去碰觸她的身體,只就綿長的吐出一口氣道,「母后覺得怎麼樣?暫時無礙吧?」

    床上付太后一直氣息奄奄的閉著眼,所有人都以為她睡著或是昏迷未醒。

    但在晏英開口之後,她卻已經在第一時間睜開了眼。

    晏英坐在床邊,只留給她小半個側面輪廓,她的目光在兒子鬢邊輕輕掠過一眼之後就馬上錯開,閉眼調了口氣才慢慢開口道,「無礙!皇帝不必掛心!」

    「那就好!」晏英淡淡說道,始終沒有轉頭去對面她。

    後室裡頭,秦菁聽聞只剩下他與付太后兩人,剛開撩開珠簾出去,緊跟著卻聽見他更加淡漠的聲音傳遞進來。

    「想必小舅舅此時已經兵臨城下了,一會兒等到消息遞進來,朕就去見他,晚上若是不能回來給母后請安,您就大可以完全放心了。」晏英的聲音很淺很淡,帶著一絲不明顯的笑意,隱約之間又有幾分嘲諷或是釋然。

    總之千般情緒交雜,沉穩決絕之中透出徹骨的涼。

    付太后默然聽著,半晌不置一詞。

    秦菁腦中一線光影閃過,伸出去的手突然就此打住,頓在了那裡。

    晏英垂下眼睛,看著自己龍袍的袍角,看不清眼底神色,過了一會兒才又繼續開口道,「小的時候母后你一直疼我寵我,總算也是給了我一個母親能給兒子的一切,不管你是何用心,總歸是不曾薄待了我的。母后你將血脈仇恨看的如此之重,而我這個皇帝雖然一直都當的索然寡味,但既然今天晏氏一脈的血統負於我身,我也不能摒棄先祖遺訓,將這天下疆土拱手想讓。既然母后你執念至此,那今日這一局,兒子就全力奉陪,就當是你我兩方血脈之間,為三百年前再做這最後一次遲來的交代吧,誰是皇裔正統,都由今日重新定位。」

    源於血脈之中的敵對立場,不會因為他們是骨肉相連的母子而有任何的變更。

    這仇,是世仇,是三百年前熱血遍地留下的詛咒,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不容更改,不可置疑。

    晏英用一種近乎淡漠的語氣在陳述這件事關生死存亡,天下歸屬的大事。

    床帳之下,回應他的,依舊是付太后持續不斷的沉默。

    時間在點點滴滴的流逝,似乎無盡的緩慢又漫長,慢到身體裡的血液都彷彿逐漸凝結,在流淌中慢慢封凍起來。

    似乎是很快,又似乎是過了很久,終於沉寂的氣氛裡傳來女子似是自嘲的一聲輕哂。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付太后問,語氣平和而安寧,沒有事態敗露之後的恐慌,也沒有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憤怒。

    那聲音語氣,都和慣常時候的她一樣,寵辱不驚,清肅高貴。

    「這世上可以有源於血脈而生的愛,卻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晏英抿抿唇,語氣輕鬆莞爾一笑,「母后你蕙質蘭心,冠絕天下,朕承你血脈,總也不會蠢到哪裡去不是嗎?」

    這個時候,他並不試圖喚醒付太后骨子裡存留的那的那一線親情,因為知道不可能。

    這個女人的整個生命都早早的為了一個使命而消耗,從來就沒有心也沒有情。

    所以對付太后,這個最不愛擺譜的少年皇帝晏英,總是自稱為「朕」,以此來劃開彼此之前楚河漢界的距離。

    「你有準備也好!」付太后淡淡說道,聽不出絲毫感情的起伏變化。

    晏英沉默下去,不再言語,殿中氣氛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又過一會兒,外殿隱約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隨即是不很分明的抽氣聲,和雜亂無章的議論聲。

    晏英靜坐不動,片刻之後,畢祥文抱著拂塵輕手輕腳的進來在屏風另一側站定,「陛下,奴才有事稟報!」

    他這麼說,便是想請晏英出去,藉以避開付太后了。

    晏英卻假裝不懂,只就短促的吐出一個字:「說!」

    「是——」畢祥文左右為難的遲疑片刻,然後才咬牙開口道,「宮外剛剛傳來消息,說是國舅大人聽聞太后娘娘遇刺,盛怒之下帶了人來,要進宮搜拿刺客,此時——正在西雲門候旨意。」

    說是付厲染要進宮捉拿刺客,其實就是他帶了人來硬要闖宮。

    說他在西雲門外候旨,不過就是在等晏英先做一個表態。

    說的再怎麼婉轉,也改變不了此時付厲染揮兵入京,圍困皇宮意圖逼宮的真相。

    「知道了,朕馬上就來。」晏英一笑,冷靜的吩咐道,「出去跟眾人大人們通傳一聲,讓他們準備一下,一起隨朕去西雲門迎小舅舅進宮。」

    「是,皇上!」畢祥文大氣不敢出的應著,又再小心謹慎的退了出去。

    聽見他走,晏英也抖平了袍子起身,臨走前,他終於第一次回頭面對面看了付太后一眼,微微笑道,「是母后你一手安排給朕的宿命,今天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言罷,也不等付太后反應,一撩袍角,繞開那扇屏風大步走了出去。

    緊跟著外殿傳來一陣喧囂的爭論聲,再不多時,人聲漸漸泯滅,應該是百官跟著晏英一併離開去處理付厲染的事情。

    付太后仰躺在寬大的牙床上,睜眼看著頭頂鵝黃幔帳,神色平靜而無一絲波瀾。

    她在病中,殿中沒有燃香,整個空氣裡除了那些漸漸消彌的血腥味,隱隱的只能透出些冷意來。

    其間朱嬤嬤進來隔著屏風問了一句是否需要服侍,被她打發了。

    這麼默默的躺了一會兒,待到外間婢女們也被朱嬤嬤支走了之後,突然有輕緩而穩健的腳步聲從後室不徐不緩移來。

    付太后瞬間收攝心神,雙目一凝,卻見一身男裝樂師打扮的秦菁款步走到了她的床邊。

    「是你?」付太后一愣,眉心剛剛一攏又瞬間舒展開,馬上就想到後室那裡的一處暗道出口,隨即閉上眼去,慢慢道,「哀家倒是小瞧了你這丫頭的能耐。」

    語氣依舊平和,並無怒意。

    「太后娘娘安好?」秦菁一笑,俯身在之前晏英坐過的地方坐下,她也不去看付太后的臉,只就淡淡說道,「榮安也沒有想到,太后和國舅大人的身世如此離奇,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晏皇陛下是您的兒子,您又何至於非要將他拉下馬而由國舅大人取而代之,卻原來——」

    秦菁的話沒有說完,惋惜一歎之後就驟然住了口。

    「知道了又怎樣?不就是欠債還錢的老套戲碼,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付太后唇角蕩起一絲冷笑,也不睜眼看她,緊跟著話鋒一轉,問道,「既然你已經順利脫身,不趕緊的離開,還到我宮裡來做什麼?」

    「你們晏氏一脈的內鬥,本來是和本宮無關的,可是既然太后娘娘您盛情將榮安母女延請到了此處——榮安的為人從來都是睚眥必報,雁過拔毛而已——」秦菁垂眸微微一笑,然後眸光瞬時一斂,歎惋一聲道,「現在,麻煩太后娘娘起身,隨我走一趟吧!」

    第四十三章城門樓上

    晏英宣了步輦,帶著一眾朝臣浩浩蕩蕩的往趕到西雲門。

    付厲染膽大圍困皇宮,分明是存了不臣之心。

    即使是有付太后遇刺和樊爵的懷疑在前,這都是大逆不道之舉。

    朝臣們一路憂心忡忡的跟著,恍然不覺,遠遠的看到前面的城門樓,晏英的步輦已經無聲無息的停了下來。

    「怎麼不走了?」郭首輔身上帶著傷,跟在最後。

    察覺車輦驟然停歇下來,就扶著兩邊內侍的胳膊踮腳張望,心裡惶惶不安的揣測——

    別是宮門已經被付國舅攻破了吧?那麼晏氏江山,當真是要就此休矣!

    而彼時一干朝臣也都仰著脖子,集體保持著一個四十五度的視角看著城門樓頭。

    入暮時分,那裡微風凜冽,一行二十餘位做內侍打扮的人高居於城頭之上。

    衣袍獵獵,當中最顯眼,莫過於一名身著藍白相間樂師袍子的少年。

    他立於城頭之上,手裡把玩著一把精緻的墨黑色的小型弓弩,遠遠看著晏英的輦車到了,就高高在上拱手一揖,「晏皇陛下,別來無恙,本宮恭候多時了!」

    少年笑的溫婉,清音清亮而明澈。

    不開則已,這一開口,無數朝臣的下巴都險些跟著點到自己的腳尖上——

    什麼少年,那分明就是個女子的嗓音。

    這邊滿朝文武暈了一地,城頭之上秦菁卻笑的越發歡暢起來。

    她身邊的另一側,城樓之下就是付厲染集結在此準備助付太后成事的十萬虎威大營騎兵。

    而這一側,步輦之上晏英瞇著眼睛很是仔細辨認了一番,隨即眉峰一斂露出幾分驚異之色道,「榮安長公主?」

    大秦的榮安長公主,在列國之間頗具盛名。

    他這一提,幾位曾經有幸隨團出使過大秦的官員們也紛紛搓了搓眼睛定睛去看,不多時人群之中就爆發出一片不可置信的唏噓聲。

    「正是本宮!」秦菁隔著老遠笑道。

    晏英從輦車上站起來,為了保持氣場,就暫時沒有下來,反而居於車輦之上負手與她對峙,「今日是朕做壽,公主殿下此來若是為了祝壽,儘管可以隨朕去景雲殿飲宴,可是殿下居於此處——」

    他說著,略略沉吟,視線定格於秦菁手中小弩之上,目光不覺得沉了沉。

    晏婗靖果然是死在她手上的!

    秦菁察覺他的目光的落點,隨即說道,「那倒不必,若說招待,之前婗靖公主已經代陛下招待過本宮了,本宮在這裡恭候陛下,還有正經事要辦。」

    她一提婗靖,立刻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她手裡把玩那個小型弓弩。

    「你——是你——」一個文臣驚呼,「是你以毒箭射殺了我朝六公主!」

    有人絲絲的抽著氣,肝膽俱寒。

    秦菁笑著,不甚在意的搖頭道,「這位大人說的未免太過嚴重了,雖然是本宮殺了晏婗靖,可誰說我殺的是你大晏的公主了?」

    「婗靖公主就是我晏氏的公主,你還強言狡辯?」有人怒髮衝冠,怒喝發問,「還這般有恃無恐,於我大晏宮中如此放肆?當真是欺辱我國中無人嗎?」

    「我就是欺你國中無人了又待如何?」秦菁凌厲的反問,氣勢滂沱分毫不讓。

    底下眾人怔了一怔,她卻不停,又再繼續說道,「說本宮欺你國中無人?你們又何嘗不是?晏婗靖教唆貴國太后干涉西楚內政,甚至用卑劣至極的手段擄劫我女兒安陽至此,你們又何嘗把秦、楚兩國放在眼裡?難道就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言辭之間,她刻意蓋過了付太后和晏英之間恩怨。

    而西楚太子長女安陽郡主被人擄劫行蹤不明的事近期鬧的沸沸揚揚,西楚朝臣也都有所耳聞。

    此時秦菁一提,雖然都覺得不可思議,一時卻也沒人公然出聲反駁,半晌才有人底氣不足的頂回去,「沒有證據,你不要信口雌黃,污蔑我朝太后。」

    「何須證據,貴國付國舅已經從晏婗靖黨羽手中截獲了安陽回來,此時他們人就在這宮門之外,哪位大人再不相信,出去看看就是。」秦菁冷冷說道,卻是對著晏英,「晏皇陛下,雖然晏婗靖曾對本宮坦言,一切都是她背後慫恿,但是你應當知道,太后娘娘她動了安陽,那麼她與本宮之間就已經注定是敵非友,這件事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付太后在大眼朝中隻手遮天由來已久,這卻是頭次有人敢於公然和她叫板。

    大晏的朝臣個個瞪大了眼睛看著,恍惚覺得就在今天,大晏的天是要變了。

    「六公主已經死於你手,你還想怎樣?這裡是我大晏宮廷,哪裡容得你在這裡耀武揚威?」有血氣方剛的武將按耐不住,爆喝一聲,「來人,還不將這狂妄的女子拿下!」

    有禁衛軍聞言,拔刀上前。

    城門樓上秦菁卻是很識時務的立刻後退。

    還不等樓下眾人的得意之色掛上眉梢,她身後便有兩個身姿嬌小的小個子架著一人取代她之前站過的位置,移上前來。

    那人身姿瘦弱,氣息奄奄,一直維持著鎮定表情的臉孔上,血色褪盡,單薄蒼白的恍若一頁馬上就能夜風吹散的紙張。

    那人——

    赫然正是付太后!

    「太——太后?是太后娘娘!」朝臣當中一片嘩然。

    「大膽!」樊爵一聲暴喝,隨手奪過旁邊一個侍衛的佩刀就要往前衝。

    秦菁腳下步位靈敏一換,瞅準了他的去路一箭射出。

    樊爵也沒想到她會在眼下這樣的情況突然出手,毫無防備之下,急忙橫刀去擋。

    鏗然一聲脆響,小箭撞上大刀擦出一片火星,落在地上。

    樊爵腳下雖然保持未動,心中卻暗暗警覺——

    秦菁那把弓弩經過特殊的改裝,爆發力竟然大的驚人。

    「榮安公主,你不要太過目中無人,這裡是大晏,不是大秦,容不得你在此放肆,還不放了太后娘娘。」樊爵不敢再妄動上前,卻是面色鐵青站在原地怒聲喝斥。

    「有句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鎮西大將軍不會不知道吧?」秦菁心裡還記著他強行將自己綁來京都的舊仇,開口就不留情面,「當日鎮西大將軍讓人萬里迢迢從兩國邊境將本宮請至此處的時候,本宮記得您可不是這般神氣。」

    「大將軍,這是怎麼回事?」就說這榮安長公主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在大晏宮廷之內,卻原來不是偶然麼?

    樊爵擄人,婗靖被殺,再到眼下付太后被劫持,這樁樁件件串聯起來,似乎都驗證了秦菁的說辭是真。

    難道真是的付太后的伸手到千里之外擄劫的安陽郡主?

    「你——」樊爵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能厚著臉皮否認,尷尬之餘,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秦菁居高臨下遠遠的看著,隨即再度走上前來,朗聲道,「本宮今日在此也不是預備誠心與晏皇陛下為難的,只是您若是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怕是——今日本宮和太后娘娘就只能兩敗俱傷了。」

    她話音未落,身邊旋舞已經刀鋒一橫,壓在了付太后的頸邊。

    付太后身子極度虛弱,她不反抗也反抗不了,從頭到尾都死死的閉著眼睛不吭聲。

    「別別別!」郭首輔見狀,瘸著腿適時地往前擠了擠,「公主殿下,你說我國太后劫持安陽郡主,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畢竟西楚大晏兩國相隔千里之外又素無往來,這——這分明就是無稽之談嘛!」

    「可是西楚國中卻因為安陽失蹤一事起了內亂了。」秦菁厲聲反駁,「晏婗靖和你們這位付太后是何居心我不管,總之眼下本宮需要一個交代,所以,晏皇陛下,麻煩您下了輦車,親自上來城樓這裡,咱們和國舅大人一起好好計較一下這件事吧!」

    付厲染在宮牆之外,晏英在宮牆之內,她——

    高居於城門之上。

    三方對壘之勢就此展開。

    明明是事關大晏一國之中延續三百年的血脈傳承之爭,到她這裡卻形勢急轉,成了榮安公主和整個大晏皇室據理力爭的私人恩怨。

    付太后沉默的閉著眼,心裡逐漸形成了一個清晰的脈絡,認清了這女子的真實意圖——

    她妄圖憑借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麼?

    真是,可笑!

    大晏的朝臣之中一片嘩然,紛紛勸誡晏英不可以冒險。

    秦菁看在眼裡,隨即瞭然,諷刺一笑道,「本宮不過區區二十餘人,這裡內有你大晏皇室守軍圍困,外有付國舅十萬大軍坐鎮,本宮不會蠢到自不量力,憑一己之力就要和這裡十數萬大晏臣民為敵的。」

    她話到了這個份上,晏英若再推脫,就當真是自損顏面。

    「長公主殿下如此魄力,朕又豈有不應的道理。」於是不等朝臣再多言勸誡,晏英已經下了步輦,快步往那角樓旁邊的樓梯口走去。

    「陛下,不可啊!」一眾老臣捶胸頓足,急忙就要跟著湧上去。

    「眾卿全部都在原地等候即可,朕去接了母后,自然就會下來。」晏英止步,冷聲喝止眾人。

    他此言一出,便也相當於是對付太后黨派的臣子們許下承諾。

    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太后有什麼損傷,再有人發難就不好說了。

    寧王和郭首輔飛快的對望一眼,然後郭首輔就推開攙著他的兩個內侍的手跟了上去,道,「陛下,讓老臣隨您一起上去吧。」

    如果拒絕的太過分,難免朝臣不依。

    晏英略一點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城門。

    而這種情況之下,樊爵自然不用說,是一定要跟上去的。

    秦菁站在城門樓頭,等著晏英從樓梯處上來,然後微微一笑,躬身一禮道,「見過晏皇陛下!」

    她這個禮節並不適合女眷,郭首輔隱隱皺了下眉頭,不覺開始近距離打量起這位曾經聲名顯赫的大秦公主,如今鋒芒盡斂的西楚太子妃。

    「公主殿下,既然相邀朕來,現在是不是可以將我母后歸還了?」晏英站在高處負手而立,靜默的望她。

    之前他答應過幫她脫離付太后的掌控,以便於從大晏這場內鬥之中脫身出去,卻不想棋差一招,被晏婗靖攪了局。

    而現在,他也著實拿捏不準秦菁將付太后帶到此處,於眾目睽睽之下,大晏的文武百官面前公然挑釁究竟意欲何為,只就隱約覺得,她似乎也並非惡意,畢竟——

    自己和付厲染都不想為了三百年前的宿怨就去要對方的命。

    如果這件事,今天真能以這種方式掩蓋過去,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在本宮確定自己和安陽能夠順利離開這裡之前,怕是不能的。」秦菁坦言答道,收了那弓弩重新藏於袖間,然後抬手一指宮牆之外,朗聲說道,「方纔國舅大人已經承諾本宮,會將安陽送還,只是在確定太后娘娘全身而退之前,他也決計不肯撤兵。陛下您是知道,此時在你大晏京都,又是你方人多勢眾,手裡沒有一張保命的王牌,本宮實在不敢輕易冒險。所以這就冒昧請陛下上來,麻煩您,跟國舅大人交涉一下吧。」

    晏英循著她的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裡十萬精兵囤積,大紅的華蓋之下,付厲染還是那一身霸氣內斂的黑色袍子安然靜坐,晚風過處,帶起他袖口翻捲的金線,墨發飛揚間,將那男子所有的氣宇風華盡數顯露出來。

    彼時他正微微仰頭,看著城門樓上那肆意灑脫的女子,與一國太后,她的長姐,一國帝王,他的外甥據理力爭的「講道理。」

    她永遠都是這般,絕境之下也不屈從於任何人的意志。

    她只做她自己,運籌帷幄,利用人心,算計的步步精確。

    早在之前樊澤帶了她的話出來給他的時候,他心裡就已經有數——

    她是不打算接受他的妥協所謀來的那一份祥和穩定的,或者說,她還是不準備承他任何的恩情。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不算拋棄他,卻也堅決的守著彼此之間楚河漢界的距離,執意的不肯再多接近他一分一毫。

    旁邊站著的楚融歪著腦袋往城門口上看了半天,終於還是不解,慢吞吞的道,「我娘在做什麼?」

    「你娘啊——」付厲染偏頭過去,唇角微微扯開一個似是微笑的弧度,抬手摸了摸她腦後柔軟的髮絲,又過了片刻才感喟著開道,「她先於天下人之前,永遠都在開拓著去走一條別人認為走不通的路。」

    曾經一度,他也曾無數次的想,相較於楚奕,他到底敗在哪裡。

    只有一次次看她於大浪尖端用那種從容而決絕的姿態力挽狂瀾之時才會隱約的明白。

    他的確是曾經試圖去愛過她,但——

    卻用錯了方式。

    她不是可以安臥於任何男人羽翼之下的女子,她要的是比天高比還闊,必須由她自己親手去締造的那一方世界。

    楚奕較之於他,或許並不強悍,但他給她的那種無上的自由和追隨,卻是剛好與自己想要承諾給她的背道而馳。

    所以,換來了這一刻,她高高上翱翔於她自己的天地,而他,終於站在這裡,以一個仰望的角度看她。

    看似極近的距離,終於——

    遙不可及!

    城樓之上,晏英又和她說了些什麼,付厲染並沒有聽見去。

    他只是抱了楚融在膝頭,用一個在外人看來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的看似微笑的表情遠遠的看著她,彷彿是要在這個黃昏裡,把他一心想要留下的都統統收入眼底,從此天涯永別,再拿來憑弔。

    「公主殿下!」樊爵強壓下心頭怒氣,字字冷硬道,「我皇陛下一言九鼎,說過的話自然算數,而且這裡有我大晏滿朝文武為證,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請您先放了太后娘娘,有什麼話再商量不遲。」

    「抱歉,本宮信不著在場諸位大人裡頭的任何一位。」秦菁負手立於樓頭,唇角笑意微揚,自在而灑脫,「晏皇陛下,麻煩您先行安排諸位大人下去休息,然後紆尊降貴,走下樓頭給本宮打開宮門,親自送本宮出去。」

    「你這女人,簡直狂妄!」郭首輔暴跳如雷,被人攙著都忍不住的跳腳,口沫橫飛的大聲斥道,「陛下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受你脅迫,你要走就走,把太后娘娘留下,老夫叫人給你開門就是。」

    「首輔大人息怒,稍安勿躁!」秦菁看著老傢伙明明心中快意卻還刻意偽裝出來的暴躁相,不禁莞爾,嘴上卻是不讓分毫的淡淡說道,「現在不是你們在跟我講條件,而是貴國太后娘娘在我手裡,就算本宮是有意脅迫,也由不得你們不聽。所謂此一時彼時,首輔大人三朝老臣,難道這個道理還不懂嗎?」

    「你——」郭首輔猶不罷休,吹鬍子瞪眼,不住的高呼,「狂妄!狂妄!」

    晏英站在一旁看著,始終面沉如水,一臉的穩重相。

    「公主殿下不過就是要出城,朕依你就是。」抬手一扶郭首輔,不動聲色的將他拉至身後交給旁邊內侍,晏英上前一步,漠然說道,「母后她剛剛受了重創,實在經不起折騰,你要挾持人來作保,朕跟你去了就是,你先把母后交出來!」

    「那可不成!」秦菁莞爾,一偏頭看向城門樓下蓄勢待發的付厲染道,「國舅大人十萬精兵囤於此處,本宮在此不過區區二十幾人,怎敢和你們硬碰硬?條件我開出來了,就這樣,允與不允——」

    她說著,嗓音突然一揚,雙手撐著城樓邊上磚垛對城下付厲染一揚眉道,「國舅大人意下如何?難道您有興致想要看看本宮和令姐一起從這城門樓上墜下是何等光景嗎?」

    「公主殿下若是真的想跳,本座倒是可以試試能否接得住你!」沉默良久,付厲染終於破天荒的開口,唇角笑意斂去,還是微微仰頭看著她,「不要同本座講條件,本座也不會受你的脅迫,你能把太后挾持在手是你的本事,而安陽現在在我手上。這筆交易的條件本座早就開了,要麼你出宮來,帶著安陽離開,要麼,就繼續這樣耗下去吧!」

    秦菁對晏英等人強橫,付厲染對她,比她對晏英的態度更為強橫。

    橫豎他十萬大軍囤積於此,死都不會動一動!

    這樣的態度才符合他付國舅的一貫作風。

    秦菁唇邊維持的笑紋冷凝,緊接著便是眉尾一挑把眼風飄給晏英道,「晏皇陛下怎麼說?也要和本宮這樣耗著麼?我肯——太后娘娘鳳體欠安,未必就有資本和本宮耗下去。」

    晏英瞧了一眼付太后在靈歌和旋舞兩個攙扶之下猶且搖搖欲墜的身體,臉上現出猶豫之色。

    「陛下——」郭首輔急忙就要開口勸阻。

    「母后的鳳體安康要緊。」晏英一抬手,果斷的制止他,隨即尾音一拔,對等在宮門之內的朝臣們大聲道,「郭首輔帶眾位愛卿先回景雲殿繼續飲宴吧,朕送了榮安公主出宮,立刻就回。」

    語氣剛絕果敢,不容拒絕。

    郭首輔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再一看秦菁和付厲染雙方各自強硬不肯妥協的態度,也是無奈。

    總歸——

    付太后死了最好,但是不能讓朝臣百姓看著晏英對自己的生身母親見死不救。

    「是,老臣遵旨!」心下快速的權衡利弊,郭首輔最終還是一咬牙,一瘸一拐的下了城樓,帶著一眾朝臣慢吞吞的撤回宮裡。

    秦菁滿意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晏英,「請陛下先行!」

    「好!」晏英無奈的聳聳肩,當先一步下了城門樓,揮手命令侍衛把宮門打開。

    樊爵沒有走,嚴防死守的跟著兩人一起護送付太后出了宮門。

    晏英又命人把他的步輦抬出來,靈歌和旋舞寸步不離扶著付太后坐上去。

    其他人騎馬尾隨,一行人迎著緩緩降臨的暮色往西城門方向走去。

    已經被提前清場的街道上,空無人煙,只有滴滴答答的馬蹄聲迴旋輕響。

    一路上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暢通無阻,眼見著前面就是西城門了,眾人抬頭,忽見前面一道黑壓壓的人牆壁壘,一騎快馬疾馳而來。

    「末將房遠,見過陛下!」

    來人正是之前被寧王等人特意調開去平暴民的禁衛軍指揮使房遠。

    想來寧王和郭首輔一唱一和將計就計把他支走,卻是將他作為另外一條防線,設置在外城這裡,城內一旦有什麼異動,他便可以帶人再從外圍包抄,來一個措手不及。

    一個付太后,一個晏英,兩人之間的算計當真是層出不窮。

    秦菁心裡暗暗揣摩著這一整天之內發生的事,也是唏噓不已——

    好在付厲染沒有那個野心,沒有攙和進來,否則她自己再要介入就真的是不知死活。

    而此刻,這大晏京都之內只怕早已經血流成河了。

    「房愛卿辛苦了。」沒有人下馬,所有人都保持著戒備的姿態,晏英露齒一笑,卻是扭頭去對付厲染道,「城外房愛卿已經幫忙探好了路,小舅舅若是放心的話,就讓虎威大營暫且留在城內,由朕同你一起送榮安公主出城吧。」

    「我自然是放心的。」付厲染遙遙看著他,語氣不鹹不淡,又低頭扶了扶坐在他身前的楚融。

    虎威大營和禁衛軍同時聚於此處,只要其中任何一方有異動,戰事就會一觸即發,所以雙方都很謹慎。

    晏英眉毛一挑對房遠使了個眼色,房遠會意,一揮手,城門處的守衛就快速移開路障把路讓出來。

    秦菁這一方,除了跟在她身邊的二十多名精英護衛,蘇沐帶來的其他暗衛已經集結於城外等候。

    一行人出了城門並沒有馬上停下來,而是繼續前行,一直走出去十里開外,把付厲染和晏英雙方的皇城守軍遠遠的拋開。

    秦菁收住韁繩,回望過去,也不知道是對付厲染還是對晏英道,「此事既然因本宮而起,同時也因本宮而止吧,橫豎我已經惡名在外,今日晏皇陛下壽宴上的那一筆,只就算在本宮頭上也無妨!」

    要把晏英和付厲染雙方從刺殺事件裡摘出去,這是最好的辦法。

    橫豎晏婗靖已經死無對證了,只就說她記恨付太后擄劫楚融的事而尋釁報復,這就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而至於名聲這種東西——

    她從來就沒在乎過。

    晏英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往旁邊錯開視線。

    付厲染打馬上前,無限逼近,最後止步於她身側。

    兩個人,保持一個錯肩的姿勢,從側面看去像是側臉相貼,有些曖昧,但是誰都沒有看誰一眼。

    片刻之後,付厲染把楚融抱起來,遞送到秦菁的馬背上,又再抬手撫了撫她腦後髮絲。

    楚融沒有抗拒他把她送出去動作,似乎並沒有參透他這個動作背後所隱含的意義。

    又過半晌,付厲染突然唇角一彎,於黑暗中將他的面部表情調整柔和到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極限,短促的吐出兩個字,「保重!」

    聲音極短,且輕緩!

    言罷,一扯韁繩轉身就走。

    這兩個字卻不知道是留給秦菁的還是留給楚融的。

    身邊位置突然空了,楚融慌亂的猛然抬頭,完全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突然一撒手自秦菁馬背上滑了下去。

    秦菁始料未及,眼見著她圓滾滾的小身子落下去,想要伸手去抓已經來不及。

    楚融人小,從馬背上一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叔叔!」她也不哭,一直都很顯笨拙身子在那一刻居然出奇的靈敏,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猶豫的向著內城的方向追去。

    黑暗中,山野之地的路十分不好走。

    她跑了兩步就栽了下去,然後不由分說爬起來再追。

    所有人都愣在那裡,看著那個小小的胖胖的,卻無比倔強的孩子蹣跚在夜色中。

    沒來由的,秦菁心裡突然一酸。

    彼時付厲染也聽到她的喊聲,收住馬韁,遠遠的一回頭,卻於電石火光之間,兩人眼前同時一黑。

    一道黑影從旁邊一掠而過,下一刻樊爵手裡已經多了一把短刀,抵在了懷裡楚融的頸邊。

    第四十四章別

    「樊爵你——」秦菁愕然,飛快的躍下馬背,往前奔了一步又被那凜冽的刀鋒逼迫著瞬間止步。

    付厲染坐在馬背上一時沒動。

    晏英不堪的閉上眼,絲絲的往肺腑裡吸著冷氣。

    樊爵卻絲毫不覺得自己此舉有欠磊落,一手挾的楚融,一邊戒備著退到旁邊一株大樹下頭,把自己後背露出的空位很好的保護起來。

    「少主人,抱歉,不是老臣想要以下犯上,而是天命所歸,大勢所趨,今日的機會千載難逢,不容錯失!」樊爵絲毫不以挾持一個女童為恥,凜然看向付厲染道,「老臣無意傷害榮安長公主和安陽郡主其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您將那竊取我晏氏江山的逆賊斬於馬下,老臣即刻就歸還安陽郡主,並且自刎於當前謝罪!」

    「放開我家郡主!」輦車之上,靈歌和旋舞本來正預備下來,此時驚聞如此變故,惱羞成怒之下就提了付太后下車,把她往人前一推,也是一把雪亮的凝光刃抵在她頸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於付厲染和晏英身上,有人懵懂,有人憤恨,亦是有人苦澀。

    因為重傷而導致的精神不濟,付太后閉目養神良久,這會兒終於慢慢睜開眼,目光雪亮而平靜,沒有一絲的波瀾。

    她只是看著,不表態也不說話。

    付厲染在遠處,夜色很深,看不到他的表情。

    近處的晏英苦澀一笑,從馬背上躍下。

    他不對樊爵,卻是望定了付太后,平靜的開口道,「母后,既然你一定要個輸贏勝負,兒子任由你處置便是,何必累及他人,又何苦為難小舅舅?今天要是逼著他做了這樣不仁不義的事情,你心裡想必也不會舒服了不是嗎?」

    付太后對付厲染的期望太高,所以更兼著希望他完美無瑕。

    曾經的付厲染,是一個沒有弱點和缺憾的存在,只是不肯屈從於她罷了,而現在——

    他終於有了弱點,讓她有辦法完全將他控於手掌之下。

    可是付太后卻突然覺得,她似乎也不是那般的喜悅,因為,這樣的付厲染不是她心裡一直在費盡心力締造的那一個!

    可是沒有辦法,這就是他們姐弟身上所持這一身血統生來的宿命。

    「與仁義道德無關,這是他的命!」心裡惋惋一歎,付太后終於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語氣不重,卻字字珠璣,強硬而不容拒絕。

    付厲染策馬回來,一步一步,孤寂的馬蹄聲踩在夜色泥濘裡,聲聲入微叩在心頭。

    最後,他長出一口氣,從馬背上下來,在付太后面前站定。

    付太后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坦然與他對視。

    付厲染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突然一攤手,眼中現出譏誚的神色來。

    「不是我的命,是姐姐你一直在試圖掌控我的命,現在怎樣?要把我的命拿去嗎?」他笑的緩慢,每一個字都透著濃濃的諷刺。

    「這不是你該說的話,這也不是你!」付太后冷然說道,不為所動,「你的身上有著最為尊貴的血統,那是至高無上的王者血脈,不是我強逼於你,而是你早該拿回屬於你的一切,完成你自己立下的誓言,否則將來黃泉之下,你有何顏面去面對我大晏皇室的列祖列宗?」

    「血脈嗎?」付厲染不以為然的搖頭,冷冷一聲歎息,無限蒼涼,「姐姐你和我一脈相承,你的兒子身上延續的也是最為正統的晏氏血脈,如今你要置他於死,將來黃泉之下,真的可以無愧於心去對你一直尊崇的列祖列宗交代嗎?」

    關於血脈之親,晏英從來都不曾對自己的母親討要過,而付太后自己也避而不提。

    如今這個隱晦的話題被付厲染突然挑起,付太后心中隱藏已久的隱秘突然被挖了出來,她的臉色不由微微一變。

    「他算什麼晏氏血脈?他的血統早就被晏麟那亂臣賊子的後裔所辱,不配做我大晏皇室正統的子孫,普天之下,只有少主子你,才是真正皇朝後裔,天尊之命。」樊爵見付太后現出動搖之色,立刻大聲打斷。

    三百年前,大晏皇室的嫡系血脈太子晏翔在大位之爭裡頭被襄王晏麟所滅,他身下最後一支嫡系骨血被忠於皇朝的付氏家族秘密保護起來,並且假托於付氏之名繁衍傳承下來。

    三百年間太子晏翔留下的這最後一支血脈在付氏家主的默許之下逐漸取代了付氏主支的地位,成了今日大晏朝中隻手遮天的外戚一族,也就是付太后和付厲染這一支。

    但在骨子裡,這一支經歷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存下來的尊貴皇室正統血脈,也同時傳承了匡復晏氏正統的責任。

    他們每一代的嫡系子孫都會在先祖晏翔的靈位前以血起誓,代代傳承,延續這個復國的使命,但事與願違,三百年來,卻一直沒有出現一個能擔此重任的天之王者。

    何其幸運,這一代裡出了一個驚才艷絕注定要成為人上之人的付厲染。

    可同時又何其不幸,三百年來晏氏一直尊崇的血統使命,竟然不被付厲染看在眼裡。

    三百年間,他是唯一有希望做成這件事的人,可偏偏——

    他不想被這個使命束縛。

    而付太后的執念又是如此之深,為了給他鋪路,助他上位,不惜以一介弱質女流之身深入宮中,步步為營,控後宮,掌朝政,只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翻雲覆雨,助他一臂之力。

    為了三百年前的滅族之仇,她不惜葬送自己的終身,毀棄自己的親生兒子,拋開一切也要完成這神聖的使命。

    此時箭在弦上,絕對容不得絲毫的退縮。

    付太后剛剛略一晃動神思瞬間清明起來,她不看晏英,也不看付厲染,而是垂眸下去俯視蒼茫大地,「事到如今,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做了,而我能做的也就只到這一步,要怎麼選,全都憑你。要麼我死,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去給我們的父母族親做交代,要麼你就去實現你當初的承諾,拿回你應得的一切。而至於你要怪我恨我也全都隨你,這是命數,誰也不能改變。」

    她的語氣平淡,說出來的話卻句句悲愴。

    付厲染面沉如水,一直靜默的望著她。

    以秦菁對付厲染的瞭解,他是個永遠都不會聽信這種天命的人,而他此時猶豫——

    全然是因為楚融。

    「何為命數?要本宮來說,三百年前太子晏翔自己無能,為襄王所殺也是命數!」強壓下心裡惱恨的情緒,秦菁深吸一口氣上前,側身站於付太后和付厲染中間冷澀一笑。

    「不准你侮辱主上聖明!」樊爵目赤欲裂,一聲暴喝。

    「成王敗寇,不過爾爾,難道本宮說錯了嗎?」秦菁反問,眉尾一挑笑意妍妍,「當年太子晏翔為襄王所敗,皇城葬於火海,這算是他時運不濟,然而皇權更替,江山易主,哪朝哪代沒有過。也許太后娘娘您覺得,上天在這樣的無妄之災之下還讓你們這一脈得以在風雨飄搖之中存留下來,就是恩賜,是天賜良機,就是要給你們翻盤和捲土重來的機會。可您如何不想,這雖可以說是天意,但同時或許更可以算作人為的福祉。晏翔太子被滿門剿滅之時,本應也該是人走茶涼,被天下人辜負的時候。可你們這一脈卻得付氏不離不棄的庇護,有五洲紀家舉家遷徙守得龍脈所在,後來還有樊將軍這樣衷心不悔的幕僚支持,這樁樁件件算下來,哪一件不是人情多於天意?如今大晏朝中盛世昇平,您卻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對自己的親骨肉悍然操刀,朝臣不明真相也便罷了,可今日一旦晏皇陛下喪命於付國舅之手,您覺得朝臣百官會怎麼看?天下臣民會怎麼看?就算您以匡復正統的皇室血脈自居,就算有人迫於現狀而承認了你們這一脈的存在,也終究改變不了你們為奪皇位殘殺至親的事實。到時候臣子非議,百姓心涼。您覺得當初襄王殘殺太子一門是不義之舉天理不容,而今日一旦你們事成之後,又焉能保證,被您強推上位的國舅大人,不會落入後人這般的口舌之中?您要的到底是這一支正統皇室血脈的尊榮?還是只要這一個高高在上的皇位去自欺欺人?」

    秦菁的話字字鏗然,半分餘地也不留。

    付太后始終低垂著眼眸,不說話,也不肯讓情緒外露被旁人瞅見。

    因為秦菁隔在當中,站的稍遠的樊爵看不到她的反應,不覺微微有些心焦,腳下步子幅度極小的往旁側挪了半步。

    秦菁用眼角的餘光掃見,心裡慢慢有了一刻安定,繼而又多幾分信心,繼續道,「三百年了,死者已矣,即使當初的境況再怎麼慘烈,但是時至今日,大浪淘沙,無數腐舊的東西被蕩滌洗清,就連曾經一度荒廢的五洲城都得以在廢墟上重建,又何至於你們心間的這份恨與執念遲遲不滅?太后娘娘真的覺得這是您被冠以晏姓的使命?可您如何不問問國舅大人是怎麼想的?只怕——從頭到尾他都將您強加於他的這份神聖視為枷鎖吧!」

    「你想說服我?」付太后低聲道,語氣依舊淡然,「你跟阿染認識多久?你覺得你瞭解他?」

    「不瞭解!」秦菁乾脆回道,說完不等任何人反應又再話鋒一轉,繼續道,「可是我知道他都做了什麼!」

    付厲染的眉頭皺了皺,他似是想說什麼,最終卻是死抿唇角繼續沉默下去,只是藏於廣袖之下的手指慢慢收緊,指甲用力的掐進掌心裡。

    秦菁稍稍側目看他一眼。

    兩個人的目光略略一撞,又各自不動聲色的調開。

    秦菁見他沒有強烈的反對之意,於是繼續說道,「早在六年之前,付太后你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龍脈之說起事,以便於完成你們重新洗滌皇室血統的使命。於是你兩次將婗靖公主遣往大秦,試圖從我大皇姐身上著手,查找線索。殊不知你們姐弟心意相通,國舅大人早已料到你會走這一步棋,早在你出手之前,他已經讓人滅了紀氏家族最後一人的口,並且由他的人取而代之,無限風光的把聲名傳揚在外,塑造了一個天之驕子的紀雲霄出來。後來太后娘娘你左右尋訪龍脈下落而不得的時候,一定想不到,這會是國舅大人阻撓,進而引你走上彎路的一步棋吧?」

    付厲染先一步把龍脈的秘密搶在手裡,繼而是樊澤假扮紀雲霄吸引了付太后的視線,從頭到尾,這都不過是他藉以脫離付太后掌控的一步棋而已。

    曾經秦菁將這個問題琢磨了許多年都不得解釋,直至今日,她在鳳鳴宮的後室裡隱約洞悉了付厲染和付太后身世的秘密之後。

    付太后聞言,單薄的身子明顯一震。

    這似乎是幾十年間她頭一次不可自制的失控,因為憤怒而全身顫抖。

    「阿染!」平緩溫和的嗓音瞬間轉為淒惶,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抬頭看向付厲染。

    她不問他秦菁的話是不是真的,因為心裡已經篤定——

    這就是付厲染能做的事!

    聽她這一聲嘶吼,樊爵更是心下劇烈一抖,腳下不自禁的又往旁側動了動,似乎很想立刻分辨出她此刻表情,和接下來可能會有的動作。

    「姐姐!」付厲染迎著付太后的目光,再開口,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味道在裡頭,「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匡復皇權血脈的使命左右了你,可是從頭到尾,我看到的都是你在不惜一切的試圖掌控我。你知道,我這一生,最恨——就是這種感覺!」

    他是天生的強者,無可比擬的王者。

    所以他不接受,不接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意圖操控他的人生。

    或許如果不是付太后一意孤行逼她太緊,他對她所做的事也不會那般牴觸,事實上——

    他不介意站在皇城之巔俯視一切,卻不能接受,當他站在那個至高點的時候,還有一雙手掌從背後掌控他!

    付太后的身子震了震,滿目的愕然和不可置信。

    半晌,她又抿抿唇,以一種堅定的姿態重新開口道,「不,已經到了今天這一步,我不容許你退縮,即使你恨我也好,怎麼都好,這是我的誓言,也是你的,你必須去做!」

    「抱歉,太后娘娘,即使您再怎麼設計周全,總歸還是敗在一點,算不透人情和人心!」付厲染還未曾答話,卻是秦菁接口說道,「如果本宮沒有猜錯的話,在樊將軍回京參加陛下壽宴的同時,您應當也給了他密令,要他將大秦邊境囤積的三十萬大軍分散了趕往京都這裡,以作為您困死皇城,最後釜底抽薪逼迫國舅大人和晏皇陛下各自就範的籌碼對不對?」

    秦菁此言一出,付太后和樊爵不由的齊齊變色。

    原來也不過只是揣測,這會看兩人的反應秦菁心裡卻是瞭然,啞然失笑道,「只是很可惜,這三十萬大軍,不能準時抵達了。」

    「你不要在這裡信口雌黃,人馬是我親自調動,此刻他們的駐地距離這裡絕對不會超過二十里。」樊爵堅定說道,信心滿滿。

    秦菁扭頭去看付厲染,付厲染嘴角扯了一下,負手而立持續不斷的沉默。

    「本宮曾經聽過一個傳言,說是樊將軍統帥三軍,在軍中聲望極高,您要調兵,從來不需攜帶虎符,只憑一句話,必將三軍俯首,莫敢不從是不是?」秦菁轉了個方向,終於移步走到樊爵面前站定。

    「這是——」樊爵眼中頗有得色,一挑眉毛剛要承認,卻突然想起來什麼,一張臉瞬間黑成了鍋底灰,惶惶不可置信的呢喃道,「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我的虎符沒有人——」

    「別人不可以,但是樊大公子卻可以!」秦菁毫不容情的截斷他的話,幸災樂禍的微笑說道,「樊爵將軍你可以對太后娘娘有多衷心耿耿,樊大公子和國舅大人之間就可以有多兄弟情深。怪只怪你們父子所求,也是有如雲泥之別。所以,和太后娘娘一樣,樊將軍,你也是一敗塗地!」

    樊澤是他寄予厚望的長子,怎麼可能?怎麼會?

    秦菁也知道樊爵不會輕易相信,於是趁熱打鐵,「樊大公子一定不曾告訴你,早在他自稱遊學在外的那幾年,也曾經化名紀雲霄到過大秦的領域之內朝堂之上,憑他超絕的才華得我父皇賞識,並以長女長寧公主許配,是不是?還有那日在你軍中意圖掩護本宮身份的女子,後來本宮走後,樊大公子可曾對您坦言她的身份?可有糾正您得到的訊息有誤?可有告訴您,那女子的真實戶籍並非落於邊城祈寧而是落於大秦雲都,皇家玉牒之上?難道樊將軍沒有覺得,那人在身形和側影上與本宮都很有幾分相似麼?不過您向來對樊大公子報以厚望,想不到他會臨陣背叛也是正常。」

    秦菁娓娓道來,尤其是那一連串幾個問句,極盡嘲諷之能事,直逼的樊爵血脈逆行,氣血上湧,頭腦發熱。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一直維持良好的情緒瞬間爆發,樊爵幾乎是暴跳如雷,怒然抬頭朝付厲染看去。

    由於兩次三番的情緒失控,彼時他的身形已經從那大樹前面的死角里挪出來一半!

    就是這個時機!

    秦菁的目光略略一轉,早就不動神色移位到樊爵側後方的蘇沐閃電出手,足尖一挑直踢樊爵持刀的右手後肘處的麻穴。

    樊爵正在憤怒的當口,根本無暇顧及身後,被他一腳踢中,頓時手臂發麻,手腕一晃,鋒利的刀鋒在楚融頸邊蹭破一點血口子,然後鏗然一身短刀脫手落在了地上。

    到底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猛然意識到自己著了對方的道兒,樊爵的反應也是極快,他不是搶著去撿那短刀,而是直接手指一曲為爪就要去鎖楚融的喉頭。

    靈歌和旋舞一直防備著,在他短刀落下的瞬間就往前搶去。

    但是因為之前他戒備太嚴,兩人脫開的距離都比較遠,這一撲之下也有些難度。

    眼見著楚融就要再度落入樊爵之手,天空中突然由上而下從那茂盛的枝葉叢中倒掛下來一條素白的影子,身形迅捷直撲樊爵面門。

    樊爵哪裡想到上方還有後手,下意識的抬手一擋。

    卻不想那東西並非是個人,而是靈巧輕便一道狐影。

    空中一縱的同時,絨團兒前面兩爪還來得及變換方位用力一撓,頓時就將樊爵舉過去護臉的手臂衣衫抓裂,並在他手臂上留下一片密集的網狀傷口,血水奔湧。

    而就在絨團兒躍下分散了樊爵注意力的空當,靈歌和旋舞已經來得及從兩側包抄過來。

    樊爵一隻手,哪裡是她們四隻手的對手?

    下一刻,楚融卻是落入最後起步,卻迎面第一個趕到的付厲染懷裡。

    付厲染搶了人就急速退開,並於第一時間去摸了摸楚融頸邊傷口。

    好在只是一點輕微的皮外傷,就是皮膚被刺破,一直在往外冒血。

    楚融一把牢牢抱住他,緊抿著唇角,自始至終一聲不吭。

    那邊樊爵手裡驟然失了楚融惱羞成怒,被蘇沐接下來的一腳踢在腿彎跪下的同時,他一把搶了地上的短刀,整個人以驚人的爆發力暴起,一刀劈向付厲染後心。

    誠然這也只是他怒極之下本能的反應,根本來不及分辨眼前他要下手的那人究竟是誰。

    「哎——」

    「小心——」

    不同的幾聲短促的驚呼聲驟然在夜色中躥起又飛快的湮沒。

    黑色的袍角張狂的舞在風裡,付厲染疾走之中的身形不變,甚至連遲疑一下都沒有就飛快的從樊爵刀網之下脫離開來。

    遍地啞然的目光中,他一個旋身繞到秦菁面前,二話不說,只把楚融塞給她,同時聲音微啞的沉聲道,「走吧!」

    言罷,一轉身,仍是以他慣常桀驁而藐視一切的姿態,踽踽獨行先於其他人往內城的方向走去。

    不回頭,也沒有眷戀。

    楚融落在秦菁懷裡,有了之前墜馬事件的前車之鑒,秦菁這一次抱她很緊。

    驟然換了懷抱,楚融下意識的轉身追尋,一雙小手探出去,但這個挽留的動作只堪堪做了一半,她的身子突然劇烈一抖,就那麼打住了動作。

    指尖上有種陌生而粘膩的液體灼燒著她細嫩的皮膚,孩子的眼中閃著惶惑而恐懼的光芒。

    那個人,以那般強悍決絕的姿態在遠離。

    黑色的袍角,灑一地落寞的芳華,而這般濃烈的黑暗之中,只有他留在這孩子指尖上的那些殷紅的液體滾熱。

    楚融的眼睛裡蓄了淚,她迫切的想要開口喚住他,卻比任何時候都堅韌的用力抿緊了唇角,最後一頭扎進了秦菁的懷裡,隱忍的沉默下去。

    「走吧!」秦菁摸摸她的頭髮,一聲歎息卡在喉頭,轉身朝自己的馬走去。

    靈歌等人戒備著,擁簇著她們母女上馬離去,誰都不再理會被留在這淒涼夜色之中的晏氏皇族最為至高無上的幾個人。

    看著付厲染的背影逐漸脫離視線,付太后僵硬的立在那裡,好半天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

    「阿染,那是曾經你對祖宗血脈發下的誓言,不容背棄。」她淒聲的嚷,強撐著身子往前追出去兩步,肩胛骨下的傷口崩裂,鮮血染透了衣衫。

    樊爵手裡握著染血的刀,茫然站在夜風裡,蕭瑟不已。

    晏英沉默的看著,這個素來爽朗樂觀的少年眼睛裡,於這一夜之間突然被遍地的風霜掩埋。

    曠野之中馬蹄聲響成一片,秦菁等人馬不停蹄的奔著西楚國界的方向而去。

    那裡,有等著她的那個人,也有醞釀已久,等著她的另一場血雨腥風!

    不容迴避!

    第四十五章西楚內宮

    快馬加鞭,馬不停蹄的趕路。

    五日之後,秦菁一行抵達大晏和大秦兩國交界的草原邊境。

    正午的烈日之下,邊境線的另一側有蟒袍玉冠的少年淺笑翩然。

    「皇帝舅舅!」兀自沉默了整整五日的楚融,在看到那少年明澈眉眼的時候終於發出了她在這五日之內的第一個聲音,帶點小小的喜悅,帶點淡淡的委屈。

    「融丫頭!」秦宣策馬迎上來,第一時間把她接著擎過頭頂,朗朗一笑,「又長胖了!」

    楚融咯咯的笑著,從高處落下的同時兩隻小短手就勢一攀,靈巧的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宣笑著,任由她八爪魚一樣抱著自己,調轉馬頭和秦菁並肩往回走。

    「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秦宣問,臉上表情有如釋重負之後的輕鬆感覺。

    「還好,總算有驚無險。」秦菁笑道,一邊走一邊把這幾日大晏發生的事情大致的與他說了,最後才是嗔道,「你也這麼大的人了,而且現在身份特殊,不是說過不用你特意來接我了嗎?這裡邊境荒蠻之地,萬一有點什麼——」

    「好了皇姐!」秦宣咧嘴笑一笑,打斷她的話,調侃道,「我若是不來,就沒人聽你嘮叨了,而且難得有機會見你一次,你就當是我最近處理國事勞苦功高,對我網開一面吧。而且你想想,滿朝文武都還隔三差五有個休沐之日可以消遣消遣,我這個皇帝當真是半點自由也沒,苦不堪言呢!」

    「油嘴滑舌,這毛病什麼時候能改!」秦菁臉上笑容寵溺的賞了他好大一個白眼。

    「我已經改了。」秦宣立刻擺正了神色,一本正經道,「皇姐你現在是很久沒見我上朝了,母后都一直誇我現在很有人君之風呢,只是在你面前,難得清閒嘛!」

    「就你嘴巧,我承認說不過你!」秦菁莞爾,突然想到之前應過秦薇的事,就又微微收斂了笑容道,「對了,有件事得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麼事?皇姐儘管說了就是!」秦宣一邊低頭逗著楚融玩,一邊漫不經心道。

    「是大皇姐。」秦菁道,提到秦薇,她的神色間忽而添了幾分寂寥,苦笑道,「安綺那裡最近怎麼樣了?如果可能的話,就找個機會,把她送去大晏吧。」

    「嗯?」秦宣聞言,微微詫異,心下略一思忖便是瞭然,「他們想要把安綺接到身邊?」

    「他們到底也是她的親生父母。」秦菁點頭,「雖然我已經答應了,不過這事兒還得看安綺自己,回頭你問問吧,如果安綺願意的話。」

    「好,我記得了,這一次,她總算而已是幫了你不少的,等回頭我問過了安綺再給你答覆。」秦宣爽快的應下,隨即笑容之中就帶了幾分寂寥,扭頭看向秦菁道,「這一路下來,我倒是慶幸一直都有皇姐你在身邊,否而當真是要應了那句話——孤家寡人。」

    「平白無故的,說這種傷感的話做什麼!」秦菁瞪他一眼,眼角眉梢慢慢凝了笑容道,「不僅僅是咱們生在帝王之家,即使是普通的山野農家,能遇到真心相待的親人朋友又有幾何?遇到了就記得去珍惜也便也是了。好端端,做這樣的感慨幹什麼?」

    「只是許久不見皇姐,見到你就難免有感而發,你別被我影響了。」秦宣露齒一笑,頓了頓此才又突然說道,「秦洛那裡——我不想再找了。」

    秦菁倒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茬兒。

    「也許早就該放棄了。」略一怔愣之後,秦菁側目回他一個笑容,「我倒是一直覺得藍玉衡那人根本就是故弄玄虛,而且現在你的皇位也慢慢坐穩了,與其浪費心力在這些莫須有的事情上面,不如多考察民情,好好研習治國之道。還有啊,以後宮中的大小宴會上,多把眼光往各家閨秀身上瞧瞧,你這年紀也是時候選妃立後了,沒得讓母后著急。」

    「這事兒,總是急不得的。」秦宣掩嘴輕咳一聲,臉上表情微微帶了幾分窘迫和不自在。

    「有中意的人了?」秦菁略微詫異,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還沒!不過總歸是到我大婚之時,一定請送帖子過去西楚,請皇姐和姐夫回來主持喜宴就是了。」秦宣面皮有點漲紅,想了想,突然眸光流轉添了幾分狡黠道,「皇姐你與其在這裡和我計較這八字沒一撇的無聊事兒,莫不如好好打算著,早點給我們融丫頭添個伴兒來的實際些。」

    楚奕承襲了西楚的儲君之位,總得膝下有子才能穩定朝綱,安定人心的。

    秦菁略一失神,目光卻是下意識的下移,抬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半晌,莞爾一笑,道,「或許,快了!」

    姐弟倆說說笑笑一起回了驛館。

    當天下午秦菁沒有再繼續趕路,直接在驛館歇下,重新更換了馬匹和乾糧,次日一早才和秦宣告別,分道揚鑣。

    岔路口上,目送了秦宣一行離開,秦菁微微吐了口氣斂起唇邊的一抹笑容。

    蘇沐打馬跟上前來,稟報道,「就在六日之前,帝京傳出陛下突發惡疾的消息,並且有人八百里加急傳書太子殿下和七皇子,讓他們雙方各自收兵回京侍疾。」

    「這樣看來,帝京果然是落入葉陽氏之手了。」秦菁抿抿唇,瞇起眼睛看了看遠處地平線上剛起的旭日。

    楚明帝那樣的人,如若真的精明起來,根本不可能讓葉陽氏有機可趁的。

    可是現在,葉陽氏竟然這麼順利的接管帝京,看來——

    極有可能是老皇帝的一招請君入甕了。

    「目前看來這是這樣的,頭兩天好像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無動靜,但是這兩日又像是有了消息,說是雙方達成協定,暫時休戰。」蘇沐道,眉宇之間一片凝重之色,「按照計劃,殿下這幾日可能就會回朝了。」

    「這樣時間把握的正好,也能給我們時間趕回去。」秦菁點頭,「大晏那邊,英帝答應過本宮,會暫時封鎖消息,讓葉陽氏這裡推遲知道付太后那裡的真實情況,這樣一來,她的警惕性應該會相對低一些。」

    「那咱們現在就啟程吧,快馬加鞭的話,再有五天左右,應該就能折返了。」蘇沐粗略的估算了一下。

    「不,我們暫時不回帝京。」秦菁略一抬手,否決了他的提議。

    幾個人一愣,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旋舞忍不住先開口詢問道,「公主的意思——是我們先行去和太子殿下會和,然後再一起回京嗎?」

    楚奕如果定了主意,此時就應該已經走在了回京的路上,他們現在趕著前去會和也來不及了。

    「不!」秦菁搖頭,忽然回眸神秘一笑,凜然道,「我們先去翔陽。」

    「翔陽?」蘇沐心思周密,馬上就有所領會,「公主是要先去——」

    「這麼大一個隱患,趕早不趕晚,不能繼續留著他了。」秦菁坦然承認,眼中有幽暗凜冽的光芒一閃而逝。

    「可是翔陽侯統管三十萬兵權,尤其是繼當年顏大小姐的事情之後,他的行事就更加謹慎小心,哪怕是在自己的府中活動,都安插了人手貼身保護,要行刺他——怕是不容易的。」蘇沐和靈歌對望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濃厚的擔憂之色。

    「百密一疏,本宮自然會有讓他單刀赴會的辦法!」秦菁的語氣堅定,不容拒絕,眼底神色森然而薄涼。

    其實她原是不準備親自對顏瑋下手的,可怪只怪,他跟錯了主人!

    「公——」靈和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蘇沐一把拉住。

    自家公主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過,一旦是秦菁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就不會再有轉圜的餘地。

    「這樣也好,反正在人手上我們現在絕對沒有問題。」心下飛快的權衡一遍,蘇沐果斷的點頭應下,說話間卻是有些不太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被靈歌抱在懷裡的楚融。

    「現在是多事之秋,融丫頭跟著本宮身邊,難免節外生枝。」秦菁明白他的意思,略一忖度就定了主意,回頭對靈歌道,「正好旋舞之前受了傷還需要調養,就把融丫頭留給她帶著,你再選幾個妥實的人配給她們,讓他們另外選一條路繞道慢慢往回走吧,最好是在京中大事定下之後回去就行。」

    「這樣也好。」靈歌贊同道,回頭把楚融交到旋舞手上,又多囑咐了兩句,「我把最好的暗衛都挑出來留給你,謹慎著些,雖然葉陽皇后手中未必能有付太后手下那種級別的殺手,也要多加防範,你們喬了裝再走,千萬保護好郡主。」

    「姐姐放心吧,我明白的。」旋舞慎重的點頭應下。

    靈歌給她把最頂尖的十八名高手留下,又備足了銀錢馬匹,並且大致給她指了一條安全的線路這才放心,和秦菁、蘇沐一行先走。

    一行人依舊是快馬加鞭的趕路,稍微繞了一段路,百里之外的翔陽,踩在馬蹄之下,不過就是一天的路程。

    而此時的西楚帝京,正因為楚明帝重病的消息全城戒嚴,陷入一片空前緊張的氣氛當中。

    鳳寰宮裡,葉陽皇后就著燭火把剛剛寫好的密信用火漆封好遞給等在旁側的古嬤嬤。

    「遞出去吧,注意著點,現在是非常時期,萬事都不容有失。」

    「奴婢明白,請娘娘放心。」古嬤嬤接了信,小心的揣在袖子裡轉身退出去,約莫半個時辰,她重新折返,從袖子掏出另一個信封從几案這頭推到葉陽皇后面前道,「北疆那邊傳來的消息,請娘娘過目。」

    葉陽皇后接過去,拆開來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隨手扔到一邊。

    古嬤嬤不用她吩咐就過去撿了,取下燈罩在燭火上引燃,一邊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看著,見她臉色實在不好,本來是不準備搭話,但是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的開口道,「娘娘還是放寬心吧,雖然那裡的事情不很順利,但至少現在整個帝京都落在您的掌握之中,要成事,還是要在這裡的。」

    「如果真是那兩個小子各自難纏旗鼓相當,本宮倒也不擔心了。」葉陽皇后死皺著眉頭,神色頗有些不耐的閉目養神,「這都一個多月了,總說是在打仗,可是戰報傳回來又回回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由不得我不多想。」

    「娘娘是在懷疑什麼?」古嬤嬤察言觀色,揣測著又兀自否定了剛剛衝入腦中的想法,搖頭道,「奴婢還是覺得娘娘您多想了,這些年盧妃跟七皇子下了多大的心思您都是看在眼裡的,現在眼看著就只差一步之遙了,若要說七皇子和太子殿下之間有什麼貓膩兒——奴婢還是覺得不足取信。」

    「話雖如此,可是本宮就是覺得蹊蹺。」葉陽皇后緩緩吐著氣,努力的想要壓下心中燥郁之氣,「老七十幾歲就開始跟著他外祖盧藝在戰場上歷練了,若說他用兵如神,不容易攻克,本宮倒還覺得有據可循,可是老六,他哪兒來那麼大的本事,僅憑著臨時調集起來的十萬士兵就撐了這麼久?」

    「打仗這事兒,有時候也靠運氣的。」古嬤嬤低聲勸著,繞到案後輕輕給她揉著太陽穴解乏,「奴婢覺得大約是娘娘近來需要操持的事情多了,所以就容易胡思亂想。這樣不好嗎?那裡七皇子和太子兩方互相牽制,娘娘您在宮裡這邊反倒少了好些束縛,總好過他們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給您添亂添堵不是?」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有時候我倒是寧願都把他們看在眼皮子底下,一目瞭然。」葉陽皇后不甚贊同的冷嗤一聲。

    有古嬤嬤給按著頭,她倒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稍稍攤開了手腳靠在椅背上。

    主僕二人於是不再說話,各自沉默著想事情。

    又過來好半晌,燈罩底下的蠟燭燃盡了。

    燭淚滾下,最後一點燈芯發出嗤嗤的爆裂聲。

    葉陽皇后眉心一跳,猛地睜開眼。

    古嬤嬤正在失神,被她驟然冷醒的目光嚇了一跳,急忙就去取下那燈罩換蠟燭。

    葉陽皇后看著她手下利落的動作,神色莫名有點恍惚,突然對著那燈影自嘲的扯了下嘴角道,「嬤嬤,最近我想起那孩子的時候越發多了,你說這是為什麼?」

    古嬤嬤聞言,手指一抖,險些就把燭芯整個剪掉。

    她知道葉陽皇后說的是誰,這天底下也唯有她知道,可是這個人,葉陽皇后慣常的不提的,儘管近一年多的時間裡她每晚都做會在噩夢裡夢到,卻十分忌諱,絕口不提。

    「娘娘是不是累了?」古嬤嬤不敢觸她的霉頭,卻更不敢對她的問話置之不理,只就盡量避開和她目光的正面接觸,旁敲側擊的提醒。

    葉陽皇后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話,仍是自顧看著眼前晃動的燭火失神,「說到底,終究是我對他不住,那孩子——」

    她似是在回憶什麼,但想著想著又忍俊不禁的笑著閉了嘴。

    「娘娘累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古嬤嬤強壓下心頭的不適感過去扶她。

    這一回葉陽皇后倒是沒有拒絕,搭著她的手進了內室。

    古嬤嬤心知葉陽皇后今日的情緒反常,幾乎是大氣不敢喘的默默做事,伺候她睡了,等到最後捧著宮燈從裡面退出來的時候早已經汗流浹背。

    次日一早,葉陽皇后醒來,梳洗停當之後,仍然命人準備了豐盛的早膳親自送到楚明帝宮裡。

    半月之前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惡病,楚明帝如今已經臥床整整一十六天不起,太醫們天天問診,各種湯藥熬好了流水一般的往裡送,卻是收效甚微。

    榮妃她們幾個身份高些的妃子,連帶著正在病中的盧妃都主動請纓,幾人輪流著過來侍奉湯藥。

    葉陽皇后倒是沒湊這個熱鬧,只是每日清晨例行公事,都會讓小廚房備下,親自送一道早膳過來,聊表心意。

    這日她前去楚明帝寢宮的時候,恰是迎著盧妃手裡端一個空藥碗從裡頭出來。

    這段時間,雖然楚越不在身邊,但盧妃的病情卻緩和不少,就是病了那一場之後,身體異常的消瘦和單薄。

    兩個人,狹路相逢,自然而然的各自止了步子。

    「娘娘金安。」盧妃略略屈膝福了福。

    「盧妃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免了!」葉陽皇后淡然一挑眉,便要繼續往裡走。

    盧妃站在當中沒讓。

    葉陽皇后也不介意,脾氣很好的往旁邊繞了一下。

    眼見著就要錯肩而過,盧妃突然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指枯瘦,甚至有些硌人。

    葉陽皇后垂眸看去,微微蹙眉,「你這是做什麼?」

    盧妃並不抬頭去看她的臉,眼中神色晦暗冷冷的盯著自己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清晰而緩慢的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對陛下做了什麼?」

    她問的直白,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質問。

    葉陽皇后聞言,突然就像是聽了笑話,冷不防仰頭笑了出來,完全不顧及內殿之中還睡著個病入膏肓的楚明帝,笑的前仰後合花枝亂顫。

    盧妃就那麼神情冰冷的看著她笑,不避不讓也不鬆手。

    葉陽皇后自己笑了一陣,大約也是覺得無趣,這才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濺出來的一滴淚花。

    「你笑夠了?」盧妃重又開口,十分執拗,「那就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把陛下怎麼了?」

    「陛下是病了,什麼叫本宮把她怎麼了?」葉陽皇后一撇嘴,神態之間頗多不屑,「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年,本宮與他碰面的場合都屈指可數——」

    「葉陽珊!」盧妃不耐煩的沉聲打斷她的話,「你跟我之間,不必來這一套,我知道是你做的,陛下他一向身子健朗,若不是有人暗中使陰招,他怎麼會突然倒下還一病不起?」

    「盧妃,注意你的身份!」葉陽皇后也於瞬間斂了笑容,針鋒相對的冷哼一聲,「要質問本宮,還輪不到你來!」

    「呵——」盧妃聞言,反倒是如釋重負的笑了笑,一字一頓篤定說道,「果然是你做的!」

    「怎麼就是本宮做的了?本宮做了什麼?」葉陽皇后卻不中計,只就好整以暇冷漠的她,「在本宮面前,我勸你還是不要自作聰明的好。有這個閒工夫,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你現在的這把身子骨啊,唉!」

    「你放心,我肯定活過你!」盧妃挑眉,眉宇之間自是有那麼一股子不被磨滅的凌厲之氣。

    若在平常,葉陽皇后肯定是沒興致和她耍嘴皮子的,這日卻是難得的心情好,緊跟著搖頭笑道:「這還真就未必!」

    她說的篤定,甚至還帶了絲勢在必得的得意。

    盧妃心裡瞬時警覺起來,心裡戒備上,嘴上卻是不讓,「你還真就別得意,就憑你暗中下藥那點小手段,大約也就這麼點出息了吧!」

    「本宮的手段多的是,只看你值不值得讓我使出來罷了。」葉陽皇后漠然道,說著突然絲絲的抽了口氣,略一傾身過去,湊近盧妃面前道,「哦,對,本宮剛剛得到消息,七皇子貌似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提前恭喜你,終於又要母子團聚了。」

    留下這麼意味深長的一句話,葉陽皇后就拋開盧妃不管,逕自進了內殿。

    盧妃站在原地未動,看著她翩然離開的背影,半晌,眼底露出一抹陰測測的冷笑來。

    相安無事的又過三日,楚明帝的病情還是不見好轉。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經得了宣召,剛剛回封地不久就又急匆匆的帶著家眷奔回帝京。

    這日兩人前腳回京,馬上就連夜帶著王妃進宮前去探望楚明帝。

    巧在剛好趕上盧妃過來侍奉湯藥,幾人在楚明帝寢宮門口遇見,正要寒暄,宮門之內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出幾個人來。

    「葉陽珊?」盧妃沉吟一聲,心裡頓時生不好的預感來。

    緊跟著滿面肅然的葉陽皇后已經到了眼前,高居於門口的台階之上廣袖一揮,直指盧妃,怒聲喝道,「把這個瞞上欺下意圖作亂的賤人給本宮拿下!」

    話音未落,她身後已經有侍衛奪門而出,不由分說將盧妃鉗制在手。

    「葉陽珊,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陛下寢宮之前公然動我?」飛來橫禍,打了盧妃一個措手不及。

    「像你這樣包藏禍心的賤人,就算是當著陛下的面,本宮辦了你也沒什麼不可以的。」葉陽皇后高高在上,笑容冷酷。

    大皇子和二皇子對視一眼,最後由忠厚老實的大皇子上前一步,調解道,「娘娘,這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

    「什麼誤會?這是陛下桌案之上剛收到的密報,你們自己看吧!」葉陽皇后把手裡一份信函交給古嬤嬤呈送下去,一邊痛心說道,「陛下重病,傳召來了你們兄弟回京探病,老六和老七忙著內鬥,傳了他們多次都遲遲不歸,現在好了,老七竟然藉機私調北疆駐軍秘密往帝京方向潛返,這分明就是居心叵測,要趁著陛下病重之機生事呢。盧妃是老七的生母,若是沒有她暗中通風報信傳遞消息,想來老七也沒有這個膽子。」

    楚越手中控制著整個北疆的駐軍,而且他本身又是個極有見地和主意的人,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無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有人刻意宣傳,這裡正在爭執的時候,榮妃、元妃還有成渝公主等人也都聞訊趕了來。

    盧妃聽著葉陽皇后的說辭,反而鎮定下來,冷聲道,「葉陽珊,你這是欲加之罪,本宮要見皇上當面陳情,你沒權利定我的罪!」

    「陛下被你生的那個孽子氣著了,正在臥床休養,說了暫時不見外人。」葉陽皇后冷笑。

    盧妃張了張嘴,眼中閃過終於閃過一絲慌亂,不可置信道,「你要軟禁陛下?」

    葉陽皇后卻不理她,直接一揮手道,「先把盧妃押入天牢,等楚越伏誅之後再一併發落。」

    「是,娘娘!」幾名侍衛押著盧妃就走。

    「這裡好熱鬧!」人群之後卻有人言笑晏晏而來。

    裙裾翻飛,上面大片艷紅如血的海棠花隨著腳下步子翻捲出別緻而耀眼的風景。

    眾人循聲望去,腳下下意識往兩旁讓路的同時,都露出見鬼一般的神色。

    「榮安?」站在人前的成渝公主最先反應過來,欣喜之餘一個箭步上前握住秦菁的手,「真的是你?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有點要緊事急著去辦,走的匆忙了些,所以才沒來得及和皇姐你們打招呼。」秦菁回握住她的雙手略略安撫,卻也不多寒暄,又兀自從她手裡抽回自己的雙手,逕自上前走到台階之下,仰頭去看立於大殿之前的葉陽皇后,微笑說道,「不過本宮走前是叫人入宮來知會過父皇的,怎麼父皇沒有與娘娘說嗎?」

    事到如今,她到底有沒有和楚明帝打過招呼已經不重要了。

    「陛下正在病中,大約也是覺得這不過都是些小事,所以沒顧上吧,你現在回來就好,別的都不重要了。」葉陽皇后也不拆穿,只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漠然俯視腳下眾人,面容冷峻神色森涼。

    秦菁這段時間的行蹤的的確確已經發展成了她的心病,縱使到了這一刻,葉陽氏也仍是懷疑她的真實去向。

    「謝謝皇后娘娘寬仁,不與我一般計較。」秦菁屈膝一福,落落大方,恭謙有禮。

    說話間她的目光四下裡一轉,從神色各異的人群中緩緩過了一圈,最後仍是定格於葉陽皇后臉上,不解道,「今兒個這是什麼日子?怎麼大家到的這麼齊全?難道是我不在的這幾日錯過了些什麼?」

    「這還要問皇后娘娘了。」榮妃冷冷一笑,語帶譏誚,話雖然是說給秦菁聽的,目光卻留在葉陽皇后臉上分毫不讓,「這段時間你不在宮裡,不知道也不奇怪,你父皇病下了,可是咱們這位正宮娘娘卻把人給私藏了起來,死活攔著不准咱們見,卻也不知道到底安的什麼心!」

    「是麼?父皇病下了嗎?」秦菁訝然,但是這個表情只在臉上維持了一瞬,馬上消散,又恢復了之前那一抹閒適優雅的笑容來。

    眼下楚明帝病著,她這麼笑著怎麼看都不合適。

    可偏偏她像是毫無所查一般,一邊已經歡快的招招手,示意身後跟著的靈歌把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捧出來奉上。

    葉陽皇后冷眼看著,卻沒有立刻去接。

    秦菁看出她眼中狐疑之色,便是主動笑道,「不是說父皇病了嗎?父皇日夜為國事操勞,多半也是心病,我這趟回來順帶著給他捎了件禮物,父皇看了,十有*是會不藥而癒的。」

    「什麼了不得的禮物?會這麼靈驗?」向來藏不住話的二皇子妃曾氏小聲的嘀咕。

    葉陽皇后的目光落在那錦盒上,良久未動,一直過了半天才不得不示意古嬤嬤,「收下吧,回頭呈給皇上過目!」

    「是,娘娘!」古嬤嬤低聲應道,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那盒子捧過去就要往裡頭殿裡送。

    「皇后娘娘怎麼就一點也不好奇呢?難道您就不想一睹為快?」秦菁眼疾手快,言笑晏晏的上前一步。

    她笑的神秘,甚至於近乎詭異。

    其實葉陽皇后心裡也著實對這盒子裡的東西好奇,只是強忍著不想讓秦菁打岔她今天的正事罷了。

    這樣被秦菁三番兩次的一撩撥,她竟也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就算皇后你不好奇,好歹是打開來讓咱們見識見識啊!」榮妃伸長了脖子去看,忍不住的開口求情。

    葉陽皇后也是忌憚著秦菁,略一忖度,還是點頭,對古嬤嬤飄了個眼風過去道,「打開吧!」

    古嬤嬤有些忐忑,同時更有些期待的撥開鎖扣掀開了蓋子。

    本著先睹為快的心思,她第一個就迫不及待探頭往裡看,這一看之下緊跟著就是一聲慘叫沖天而起。

    「啊——」的一聲響過天際,古嬤嬤幾乎是耗盡全力的用力將那盒子一甩。

    下一刻盒子落地,她自己也在台階上一腳踩偏,咕嚕嚕爛西瓜一樣從台階高處翻滾而下。

    第四十六章

    盒子裡一顆已經完全失去血色的頭顱被古嬤嬤拋的老高,緊跟著墜落,從台階上一骨碌滾到最底下。

    秦菁站在當前仍是言笑晏晏的看著,成渝公主等女眷卻早就大驚失色尖叫著四下逃竄。

    就連鉗制住盧妃的兩個侍衛也一時愣神,被她掙脫了開去。

    古嬤嬤滾到地上,頭破血流,再加上受驚過度,整個人死狗一樣哀哀的趴在那裡哭號,爬都爬不起來。

    台階之上,葉陽皇后雖然還勉強保持鎮定,卻也是面色鐵青。

    「榮安,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把這麼個骯髒玩意兒帶進宮裡來,還妄圖驚嚇皇上嗎?簡直可惡!」差一點連最後的風度都難以維持,葉陽皇后幾乎暴跳如雷,慌忙指揮身邊婢女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把古嬤嬤攙起來。」

    「哦,是!」宮婢們也被那人頭嚇得魂飛魄散,被她厲聲呵斥著才勉強回神,匆匆跑下去,幾人合力把古嬤嬤拉起來。

    古嬤嬤哀哀的慘嚎著,一張老臉上面涕淚橫流,完全找不回神智的模樣。

    葉陽皇后見她滿臉血的模樣更是怒上心頭,神色一厲霍的扭頭看向秦菁。

    秦菁卻不等她發難已經兀自開口,懶洋洋道,「娘娘這麼激動做什麼?誰知道古嬤嬤她跟在娘娘身邊,膽子還這麼小,早知道她這麼不經嚇,本宮就直接讓靈歌把東西呈給您親自過目也就是了。」

    「你是故意的!」葉陽皇后恨恨咬牙,袖子底下手指捏的咯咯響。

    「怎麼會?古嬤嬤和本宮無冤無仇的。」秦菁粲然一笑,神色突然化作誠懇,道,「這件東西,本宮是真心實意要呈送給娘娘過目的。」

    她說著就怒目而視橫了靈歌一眼道,「還不把東西撿起來,給皇后娘娘呈上來?」

    「是,公主!」靈歌應道,走過去彎身撿起那顆人頭。

    人頭切下來已經有四五日了,明顯是用了特殊的香料防腐,但那股味道卻是真的讓人很難消受。

    靈歌沒事人似的提著人頭走過來,葉陽皇后看一眼都覺得噁心,別過頭去厲聲斥道,「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了,榮安,本宮姑且看在秦宣帝的面子上不和你計較,你若再這麼不識好歹,就休怪本宮——」

    「娘娘又待怎樣?」秦菁莞爾,無所謂的聳聳肩道,「大晏英帝剛剛宣佈親政,付太后那樣老資歷的深宮女子都當不得數了,或許皇后娘娘較之更為高段?」

    葉陽皇后聞言,心中暗驚。

    她的第一反應是秦菁在乍她,但轉念一想,秦菁會突然提起大晏,絕非偶然。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秦菁離京這才多長時間?而且大晏那裡又沒有明確消息傳過來。

    可她這裡一直隱忍不發,就是在等付太后成事之後的裡應外合,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這個消息是真的——

    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什麼大晏太后?榮安久不回帝京了,莫不是一時適應不了,歡喜的瘋了?」強作鎮定的暗暗提了口氣,葉陽皇后不動聲色的淡淡說道。

    「可能是吧,久不見皇后娘娘您了,即使出門在外,榮安對您也是記掛的很。」秦菁半真半假的一扯嘴角,忽而親暱的往她身邊湊了湊。

    葉陽皇后戒備著略略往旁邊偏了偏身子想要讓開,就聽見她的聲音纏綿至極,低低的飄入耳中,「我去過大晏了。」

    如同當空一記猛雷砸下來,葉陽皇后身子一僵,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完全凍住。

    「在那裡本宮學了一個詞語叫做反客為主。」秦菁一笑,趁她一時回不過神來,招呼了靈歌,然後抬手一指那顆人頭道,「而這顆人頭呢,本宮為它取名,釜底抽薪,不知道皇后娘娘您意下如何?」

    葉陽皇后抖了抖,心身不穩的略一側眼去瞅了一眼,緊跟著胃裡翻騰,轉身撲到門廊一邊乾嘔起來。

    顏瑋的人頭!顏瑋!是顏瑋!

    釜底抽薪!的確是釜底抽薪!真是好一招的釜底抽薪!

    她其實不是真的噁心,就是心裡千頭萬緒,一時間有點無從理順,這便找了個機會去藉故冷靜。

    秦菁卻不肯就此放過她,施施然走過去遞了方帕子到她面前。

    彼時除了靈歌,就只有她們兩人在台階上,秦菁忌諱也不是很大,就那麼閒散的往門邊一倚,悠悠說道,「知道他的人頭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葉陽皇后雖然在極力壓抑心中洶湧的情緒,胸口處還是隱約看出不住起伏的節奏。

    秦菁湊在她耳畔吐氣如蘭,淡淡說道,「那是因為他認錯了主子!」

    「那你也該把這個玩意兒拿去給老七看才對,對本宮來顯擺個什麼勁兒?」葉陽皇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皇后娘娘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人贓並獲了還能這般泰然處之,面不改色心不跳。」秦菁也不當眾去拆穿她,反而狀似親密,一直用耳語的方式與她交談,「所有人都以為經過顏汐的事情之後,顏家父子一定會和七皇子連成一氣,可事實上他們都不知道皇后娘娘還有一種本事,就是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能人所不能。顏璟軒真正效忠的主子是你,顏瑋屯兵三十萬的最終目的,也是為了等在最後這個關鍵時刻,做你最出其不意的一道防線,助你成事的。」

    「你必要在這裡亂扣帽子,什麼顏璟軒,什麼顏瑋,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陽皇后捏著帕子,一時半俯身靠在門邊。

    此時她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因為連番的重創之下,她知道,自己此時連最起碼的表情都維持不好。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也從來沒打算要你的命。」秦菁也不管,就斜倚著旁邊門柱立在旁邊陪著她,並且用僅限於兩人之間的聲音和她交談。

    「縱使你想,怕是你也沒這個本事!」提到這一點,葉陽皇后終於緩上一口氣來。

    她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然後用力深吸一口氣,扶著旁邊石獅子站起來。

    秦菁心中瞭然,側目掃了眼身後楚明帝的寢宮。

    葉陽皇后已經恢復過來,她眼中帶了絲古怪的笑意,近乎玉石俱焚的慘烈,大聲道,「來人,太子妃濫殺無辜,肆意殘害國之棟樑故宮之臣,把她和盧妃那個賤人一起,打入死牢,等著聽候陛下判決!」

    為了安排今晚的大動作,葉陽皇后已經提前把明帝寢宮內外的侍衛全部調換。

    她一聲令下,馬上就有侍衛上來拿人。

    秦菁沒動,卻是盧妃不甘的掙扎了一下,據理力爭道,「葉陽珊,既然你是指證本宮和越兒裡應外合,私調軍隊意圖不軌,那麼至少也要捉賊拿髒,等到越兒兵臨城下才能名正言順的拿我,此時你就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將本宮入獄,豈不是有捕風捉影之嫌?」

    「等到楚越兵臨城下?盧妃你當真是狼子野心,死不悔改!」葉陽皇后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有你這句話,本宮今日拿了你也不冤了。」

    「你——」盧妃氣結,還要再爭辯的時候,遠處突然又是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怎麼老七也在這裡麼?他的差事這麼快就辦妥了嗎?」

    楚奕的聲音,永遠都帶著那一線疏離而不顯熱絡。

    這個時候,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葉陽皇后心下又是一沉。

    楚奕策馬而來,不消片刻已經到走到近前。

    「皇后娘娘?」他卻也不下馬,只就閒適的把玩著手裡馬鞭,目光冷漠的看著葉陽皇后。

    葉陽皇后沉著臉,這一晚上已經有太多的出其不意,讓她胸中火氣被撩撥到了極點。

    她上前一步,冷冷看向盧妃道,「你不是應該還在北疆督戰嗎?陛下那裡已經接到密報,楚越擅自調動北疆守軍,往帝京方向開來,太子你這一路回來,難道沒有絲毫覺察嗎?」

    先入為主的定了楚越的罪,然後又獅子大開口的想要把楚奕也拉下水?

    看來今天這葉陽皇后當真是準備殊死一搏,不準備回頭了。

    「怎麼皇后娘娘聽不懂本宮的話嗎?」楚奕錯開視線不拿正眼看她,「誰說七弟是私自調配軍隊的?又有誰說他是要將北疆駐軍開往京都的?」

    自從楚奕回國之後,他和楚越之間就是水火不容。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楚奕竟然為楚越分辨起來?

    所有人都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楚奕便是在這些目光的聚焦之下再度淡淡的開口,「他麾下的北疆守軍,是奉本宮的命令急調離營的,皇后娘娘還有什麼疑問嗎?」

    明明是一個可以攻擊他的機會,但此時葉陽皇后聞言,卻覺得連吃了蒼蠅的感覺都不如,狐疑道,「你?」

    「是啊,就是我!」楚奕肯定道。

    「私自調配邊境守軍是什麼罪名,殿下不會不知道吧?」葉陽皇后機械化的追問,心裡卻怎麼都覺得不像那麼回事。

    「皇后娘娘統管後宮事物辛苦的很,難不成現在連帶著前朝軍務也想插手了?」楚奕反問,語氣不善。

    「只是因為陛下正在病中,本宮不得不幫忙過問罷了。」葉陽皇后一扯嘴角,冷冷說道,「殿下還說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了,唆使七皇子私調軍隊,你罪無可恕,他也難逃罪責。」

    「可本宮也不是私調啊!」縱使不苟言笑,楚奕此刻也終於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隨即他一攬袖口,從裡面掏出一枚純金打造的令箭出來,輕描淡寫的往葉陽皇后面前一晃。

    「是父皇的金箭?」二皇子當先不可思議的驚呼一聲。

    所謂「金箭」實則是楚明帝攥在手中,總管全國兵權的特殊虎符。

    可以凌駕於虎符權力之上,對國中所有的軍隊都起到調配作用的諭令。

    「父皇賜本宮金箭在手是何用意,皇后娘娘難道還不明白嗎?」楚奕高居馬上,以一種睥睨之姿冷冷的看著對面台階上的葉陽皇后。

    「歷來金箭都是一國之君親管,此時金箭在你手裡,本來就不合情理,依本宮來說——」葉陽皇后神情冷厲,說著卻是語氣一頓,更添森寒,揚手一指楚奕,怒聲道,「你分明就是存了不臣之心,意圖不軌!」

    這一支的金箭的力度非同小可。

    葉陽皇后沒有因此亂了方寸,已經足見她定力非常。

    人群之中隱隱有了躁動之聲,成渝公主一急,立刻搶上前去一步,大聲道,「什麼不臣之心?六皇弟本來就是父皇欽點的儲君人選,西楚的江山社稷遲早總要交到他的手上,不過就是一枚金箭罷了,就算是父皇提前賜予他保存也在情理之中,皇后娘娘未免小題大做了。」

    「成渝公主此言差矣。」葉陽皇后不以為然的斜睨她一眼,神色倨傲,「就算皇上已經定了他的儲君之位,但只要他一天沒有正式加冕為帝,他就不是我西楚的一國之君,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未在其位而先行其政,這不是居心叵測又是什麼?」

    「他名不正言不順,你就名正言順了?」冷不防又是一聲天外傳音。

    只是與頭兩次不同,這一次的聲音不是來自遠處的御道小徑,而是來自眼前楚明帝的寢宮。

    這個聲音是——

    楚明帝?

    所有人都是心神一震,有人歡喜有人驚恐,卻都是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卻是楚明帝帶著四皇子楚華從寢宮裡頭出來。

    按理說他病了這麼久下不來床,就是要勉強撐著出來,也得要楚華扶著的。

    可是眼前的楚明帝卻是精神矍鑠,步伐穩健,行走之間健步如飛,除了臉色還帶一點病態的暗黃之外,整個人竟然和平時完全沒有兩樣。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站著,甚至有人安安忖度,是不是迴光返照。

    只有葉陽皇后心明如鏡。

    她的目光從楚明帝挺拔的身影上掠過,再看一眼規規矩矩跟在後面的楚華心裡已經瞭然,並且瞬間涼了半截——

    楚華,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之間訂立的盟約和合作法則!

    因為她和楚明帝不睦並且私底下斷絕往來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當然,更重要的是為了借刀殺人,以便於在關鍵時刻撇清嫌疑,所以她教唆了楚華去對楚明帝下手,卻萬萬沒有料到,她千挑萬選出來的最得意的盟友,竟然完全靠不住。

    「你——背叛我?」接二連三的受挫,讓她終於忍無可忍的一夕爆發。

    可是爆發之餘,葉陽皇后才發現,她連質問都提不起應有的氣勢來。

    「你口口聲聲說要收用我,可是卻當先毫不容情的將我母妃置於死地,你這樣的人,薄涼至此,保不準哪一日你將我用完之後就會一腳踹開。」楚華面無表情冷冷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信過你!」

    從一開始就沒有?

    所以——

    這叢一開始,就是一個逼她就範的陷阱?

    葉陽皇后腳下一個踉蹌。

    楚明帝卻似乎根本沒有打算質問她什麼,只就嫌惡的看她一眼,已經抬手招呼了侍衛道,「居心叵測,弒君奪位,禍亂宮廷,押下去!」

    語氣很輕,也無絲毫威嚴可言,但是每一個字落下來,都如千斤重石半空跌落,咋的人近乎窒息。

    楚明帝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縱使他們都是提前得了葉陽皇后關照,這些侍衛也很容易分辨出眼前的風向,一擁而上來拿人。

    「皇上!」葉陽皇后驚慌失措,情急之下大聲道,「你不能——」

    「朕不會殺你!」不等她說完,楚明帝已經面無表情接下她的話茬,「朕答應阿敏的事一定會做到,即使這個承諾是在她真的看清楚你的為人之前所做的。」

    楚奕翻身下馬過來給楚明帝見禮,楚明帝揮手示意他免了,「朕今天有點累了,這裡的事,就由你看著處理吧。朕,不想再見到這個女人!」

    說完,不等任何人反映就轉身回了寢殿。

    他不下令殺葉陽氏,卻不代表著別人也行。

    葉陽皇后茫然站在那裡,楚奕目送了明帝進去,卻是不忘了繼續之前未完的話題給她解惑:「翔陽侯最近私結糧草蠢蠢欲動,本宮奉父皇之命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因為察覺他那裡意圖不軌,所以就讓老七調派人馬平亂,這樣的解釋,皇后娘娘還有異議嗎?」

    就是因為得知楚越那裡動了大軍往帝京方向進發,這才讓葉陽皇后產生了錯覺,選在今日發難,怎麼到頭來卻變成針對翔陽侯了?

    感覺一張巨大的網鋪天蓋地罩下來,完全卻找不到邊際。

    葉陽皇后茫然的站著,想笑又笑不出來。

    她不想把自己當做一個笑話來看,可是縱觀全局,她真的就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天大的笑話。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她喃喃低語,每一個字都透著惶惑和不甘。

    他籌謀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到頭來卻是鋪天蓋地一場空?一敗塗地也還罷了,竟然——

    輸的這麼離譜?

    「因為你只想利用人,而從不想給對方相應的報酬,即使只是作為棋子,試問這世界上又有幾個傻子,是甘於被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女人利用到連渣也不剩的?」秦菁扯了扯嘴角,走過去挽了楚奕的手。

    盧妃和葉陽敏之間不為人知的舊交情,換了楚越的妥協。

    而楚華,終究不算太蠢,最後關頭也沒打那個捨棄自己母妃去棄暗投明的如意算盤。

    西楚這整一場大位之爭下來,延續了十數年,但最後真正慘敗的,從頭到尾不過葉陽珊一個人!

    只可惜,她那樣的人,是永遠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過錯的。

    趙巖奉命帶人過來押著葉陽氏離開,她幾乎是本能的還想掙扎,可是楚明帝已經不在當前,而面對秦菁,她總直覺的以為這女人不把她抽筋剝皮已經算是客氣的了,更遑論討人情。

    渾渾噩噩的被人半拖半拽的離開,其他人寒暄著正要各自散開,跟在趙巖身後的那對御林軍中突然起了混亂,不知道是誰突然瘋狂的大吼一聲,左奔右走的撞倒一大片人,就在所有人亂成一團的時候,那人卻已經撲倒隊首,抬手一把短刀插在了葉陽皇后的當胸。

    那人,卻是穿著一身侍衛服失蹤了好幾個月的三皇子楚原。

    「我不過是你用棄了的一顆棋子,我就是用棄了的一顆棋子!」楚原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吃吃的嚷著,唯有兩眼猩紅,閃爍著一種奇異而瘋狂的光芒直直逼視葉陽皇后的面孔。

    他的手下握著那把匕首,不住的發力。

    葉陽皇后眼神驚懼,腳下步子凌亂的一退再退,一直到身子卡到後面的柱子退無可退。

    「來——來人——」她啞著嗓子喊,聲音溢出喉管,竟然出其不意的帶著強烈的顫抖。

    楚原臉上瘋狂的獰笑隨著她胸口湧出的新鮮血液而無限的渲染擴大,夢魘一般,刺激的人頭皮發麻。

    如果就讓楚原這麼殺了她,事後誰都無從追究什麼。

    「阿奕!」秦菁抿唇,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上前一步,握住楚奕的指尖。

    楚奕從遠處收回視線,目光柔亮如水,靜靜的望進她略顯無奈的眼眸當中。

    秦菁握著他的手,目光懇切的輕輕搖了搖頭,「留她一條命!」

    楚奕用空出來的左手手指撥開她耳機垂落下來的一線髮絲,突然笑了笑,「聽說,她現在每晚入夜都必做惡夢。」

    兩個人心照不宣,卻都明白。

    秦菁微微牽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罷了!」楚奕出一口氣,轉而對趙巖吩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貴,回頭到了天牢記得選一間最密實的牢房,最好窗子也不要開,一定要好好伺候著皇后,讓她能夠長長久久的活!」

    既然她這一生已經離不開陽光,那麼就讓她永傍黑暗而生,時時刻刻都沉浸在那個擺脫不掉的夢境裡,去懺悔自己的一生吧。

    而西楚宮廷中最為荒唐和無稽的一個夜晚,也將在這裡,永遠的畫上一個句點。

    「我們走吧,趁著今晚融丫頭還沒有回來!」不再去理會這裡的喧囂,楚奕攬著秦菁的肩膀往另一側通往宮門的小徑走去。

    秦菁靠在他的臂彎裡一路安靜的走,走了一陣,突然低聲道,「哪天有空,我們去看看如風吧?」

    ——完結——

    ------題外話------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結局,立時九個月,公主終於順利結稿了,謝謝每一位寶貝們一路走來的支持,我有很認真的在寫這個故事,所以看到你們喜歡,也真心的哈皮~

    大結局,五萬字在這裡,本來最後這一段的劇情還能多寫一些的,8過章節最大字數只能五萬,再加上我又開夜車了,昨天早上七點到現在,腦子已經不轉了,所以,就這樣吧,故事是完整的,就省了點囉嗦而已o(n_n)o~

    我先去補眠,然後番外,我自己這裡暫時木計劃,寶貝們想看哪一斷給我留言,等我調整好狀態,盡量滿足你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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