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森然,燈火輝煌的大殿當中慘叫聲四起。舒殢殩獍
那些密密麻麻護衛在藍月仙身前的侍衛們甚至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已經被黑衣人手中做工精良的短箭刺穿胸腹,倒在血泊當中。
數百人壘砌而成的血肉壁壘瞬間坍塌,露出後面跪在一起死不瞑目的兩個人。
景帝是當胸一刀斃命,他大約是致死也沒有想到最後送他一程的人會是那個他一直心心唸唸不得忘記的女人。
當然,這普天之下卻只有秦菁心知肚明,雖然藍月仙也想讓他死,但那一刀卻真不是她想刺的,可是真相——
誰在乎?
只要人人眼中看到的,那就是不可磨滅的事實。
藍月仙就跪在景帝的身邊,眉心被一支精緻的短箭貫穿,眼神空洞,神情恐懼。
那一箭,出自秦菁之手!
說來那些黑衣人下手真是出奇的准,這兩人雖然被圍困當中,但各自身上卻只有這一處傷口——
卻,致命!
死的清楚明白!
響箭過後,殿中的氣氛瞬時被濃烈的血腥味凍結,溫熱的血液從那些堆疊在王座周圍的侍衛們身體裡湧出來,金磚鋪就的台階被血色浸染,濃稠而鮮艷的血水一路蜿蜒著流,浸染了文武百官的足下的地磚,所有人都彷彿做夢一般死愣愣的杵在血泊當中。
他們有人恐懼,有人震驚,但驚的卻不再是他們至高無上的君王一朝薨斃,而是——
而是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個明艷少女,手起刀落血染皇廷的勇氣和決心。
萬眾矚目之下,秦菁踏著腳下血水和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她彎身下去,手下輕柔的替她死不瞑目的父親合上了雙眼。
「你的這雙眼,一輩子都沒有分清是非對錯,所以我替你將它們合上,從現在開始,用你的心來看著,看著我於今夜這皇廷之中親手操刀顛覆你苦心經營一生卻從來沒有得到的——這一切。」
她的聲音輕且飄渺,隔著這樣的距離,所有人能看到的只是她唇角近乎木然的在已死的景帝耳畔喃喃低語,那像是一雙情意濃厚的父女之間最神聖的告別儀式。
半晌,姚閣老顫了顫,啞著嗓子試探道,「殿下,皇上他——」
像是明明已經見到那人身上生氣全無,還不肯死心一般,他的聲音裡充滿了踟躕不安的試探——
一國之君,一夕暴斃,殿外還有叛軍作亂,殺的腥風血雨,這是要在一夜之間毀了這座延續了八百年繁榮帝業的王朝嗎?
這後果,太嚴重,任誰都要刻意的迴避不提。
秦菁重新直起身子,目光淡淡的飄來,聲音平靜道,「父皇——已經大去了——」
「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誰突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姚閣老身子晃了晃,倒在了血泊裡。
方纔那場突如其來的箭雨之下,在場的命婦和高門千金已經暈的差不多了,此時文武百官當中一陣騷動,齊齊跪下伏地痛哭。
哀哀的悲涼之聲迴旋在殿中,秦菁高居於王座之前漠然的看著,等到他們哭夠三聲,忽而眸光一斂冷聲斥道,「全都給本宮住口!」
她這一聲音調不高卻清亮乾脆。
殿中氣氛一窒,各自惶然的抬起頭來看向高台之上王座之前那個神情冷漠,眉眼凌厲的黃衫少女。
「諸位大人心繫君王心繫社稷,是我本大秦之福,宮感懷於心,但現在卻還不是你們哭的時候。」秦菁聲音冷肅,表情森然,每一個字是咬音明明極輕,但是落在眾人耳中還是擲地有聲,彷彿那邊是天生王者、身居高位之人發於本心的風骨與氣度,「藍氏賤人勾結外臣司徒南作亂於此,謀害君王、亂我河山,你們要哭也等到亂臣伏誅之後到父皇的靈台前頭去哭。」
「是,藍氏作亂,大逆不道,幸得長公主及時回鸞救我大秦江山於危難之際,臣等自當戮力同心,助殿下擊退亂黨,平此霍亂。」一個武將振臂一呼,起身奪了一個侍衛的長刀率先衝出門去。
有人帶了頭,殿中武將相繼魚貫而出。
自從事發時候起他們人就一直被困殿中,並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但是卻被秦菁殺伐決斷的威勢所震,不知不覺中就信了這女子的通天之能。
秦菁沒有讓人阻止,她很清楚,雖然她可以步步算計,做到周全無誤,但這山河國域卻不是僅憑她一個人可以撐起來的,她得給這些臣子一個立功建業的機會,重新洗牌皇權體制,鞏固政權。
武將們為表忠心都出去衝鋒陷陣了,文臣們還都留在殿中。
「諸位大人受驚,就暫且在這殿中歇息片刻,等到一會兒事情過了,本宮自會安排車馬送諸位回府。」秦菁道,款步才從那台階上下來,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對蘇沐吩咐道,「後殿那兩處入口還是安排人去把守好,務必保證眾位大人的安全。」
司徒南貴為左相,在朝中並非勢單力孤的一個人,他的黨羽也在這些朝臣之中,一個也不能放出去。
「是!」蘇沐拱手道,一揮手,原先駐守在後殿入口的處的黑衣人馬上歸位,再度把整個大殿堵了個水洩不通。
秦菁款步跨出門檻,在正殿門前高高的台階上站定,目光沉靜看著腳下血光連天的殺戮,沒有半分動容。
司徒南沒有出現,而是由他自己一力提拔上來的副統領吳偉業坐鎮,將五萬禁衛軍一併壓在了這裡,想必是躊躇滿志,以為勢在必得的。
蘇晉陽的三萬人提前在周邊設有埋伏,他們剛一出現,就先以弓手放倒了一批實力最強的先頭部隊,後面他便把人盡數壓在台階下面的廣場上死守,雖然沒有主動衝擊,但卻以山河力挺之勢死死的封鎖了身後中央宮的中央宮,但凡有人靠近,一律斬殺。
就因為他以靜制動,沒有大規模的出手,所以外面雖然廝殺聲不斷,但是到了這會兒,除了吳偉業第一批派出來的那支三千人的精英部隊死的乾淨利落之外,後面上來的人折損數量也不過幾千,大批叛軍力量還得以保留。
秦菁抬手招呼了一個侍衛過來,於他耳邊低語了兩句話。
他侍衛應聲,飛身奔入戰圈,找到臨陣指揮的蘇晉陽,給他遞了秦菁的命令。
蘇晉陽默然應下,立身於血肉屍骨之中自始至終沒有回頭,只就果斷抬手做了個的手勢:「格殺勿論!」
進攻的號角自四下裡響起,他身後原本駐守設防的禁衛軍蜂擁而上,和源源不斷湧過來的叛軍殺成一片,一時間中央宮外喊殺聲震懾宮闈,血光沖天。
有侍衛搬了椅子過來,秦菁不動聲色的彎身坐下,手裡悠然捧一碗茶,就著鼻息下面濃厚的血腥味津津有味的品。
自她出現以後就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因為所佔的地勢極高,腳下廝殺的眾人抬眼就能看見這女子被眾人擁簇著坐於殿外的窈窕身影,如這染血夜色中唯一存留下來的一朵杏色的花,那麼明媚那麼耀眼。
其實不用多說,殿中情況已見分曉,只從她出現的那一刻,原本還前赴後繼鬥志昂揚的叛軍陣營裡已經出現了不小的騷動。
藍淑妃事敗,就等於是說他們大事未成就已經先失去了對這座皇宮的絕對控制權,吳偉業抓槍的手心在隱隱的出汗,控馬在萬軍從中不住的大聲呼喊以便於鼓舞士氣。但是所有人,只要看到那居於高處的女子,怎麼都忍不住的心裡發虛。
無形之中,叛軍節節敗退。
姚閣老等幾位老臣在殿中緩過氣來,大著膽子摸到門邊。
他們都是文臣,哪裡見過這樣才場面,忍不住的就兩腳打顫。
「殿下,您看這叛軍已露敗象,是不是——勸降?」
「再看看吧!」秦菁淡然微笑,不動聲色,復又垂眸下去繼續飲茶。
姚閣老顫了顫,張了幾次嘴,終於還是沒能再說出什麼來。
秦菁不語,她——是在等人。
蘇晉陽的三萬人盡數壓在這裡,司徒南控制的五萬也一併開了來,外城那邊她卻只讓白奕等人分別帶兵封鎖了進出城門的要道,沒有動手,因為——
她在等藍玉衡的反應。
蘇晉陽說他手下兩萬人控制了三處城門,現在司徒南不在,明顯就是出宮去調動他私自集結的兩萬人算計著從外圍攻陷雲都。
藍玉衡放了他出去,卻是到現在還沒有加入戰局——
這位藍家大公子的耐性,一向都好的驚人呢!
秦菁垂眸靜候,一眾老臣不明所以,各自扼腕歎息的看著,眼見著吳偉業五萬禁衛軍要去一半,遠處的燈火下終於見到另一支整裝完備的隊伍潮水般壓下來。
來人二話不說,直接從外圍包抄,與蘇晉陽的人形成兩面夾擊之勢,把吳偉業等人夾在了中間,手起刀落毫不手軟的展開一場廝殺。
腹背受敵,夾在中間的叛軍驚慌失措,根本無心戀戰。
秦菁唇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終於放下茶碗,回頭對蘇沐使了個眼色。
蘇沐會意,帶了兩個人折回殿中,不多時就抬了藍月仙的屍首出來。
秦菁起身讓到一邊,有人撤了她身後座椅,蘇沐等人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將藍月仙的屍體沿著那漢白玉的台階往下用力一推。
裹著華服的那具屍首,如同半截沒有生氣的木頭樁子一樣,咕嚕嚕的滾下去,借助兩個人出手時強大的衝擊力,直接摔在了正在交戰的兩軍陣前。
「這——啊——是姝貴妃!」一個小兵驚慌失措的大叫一聲。
吳偉業雖然早就想到藍月仙可能已經事敗,卻未想到秦菁竟會快到不等過審,直接在大殿之中當著百官的面就殺了她。
「藍氏勾結外臣,意圖弒君奪位,亂我河山。賤人的屍首在此,你們還有誰是不怕死的,要與她共赴黃泉的嗎?」蘇沐走上前去,聲音冰冷說道。
殿外原本廝殺激烈的雙方在見到藍月仙的屍首時已經驚呆了,這個叱吒後宮、從冷宮裡都能安然走出來的女人,就這麼完了?
當然,如果看到景帝的絲狀,他們或許會更驚詫些。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進退兩難。
「不要聽他一派胡言,分明就是那個女人妖言惑眾,有不臣之心,左相大人忠君愛國,已經往外城調派人手,此時定然已經將這爭做皇城圍住。不要被他妖言蠱惑,援軍馬上就到了,左相——」吳偉業見到人心不穩,馬上揚聲怒喝,意圖重新鼓舞士氣。
「報——」他話未說完,身後的已經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
因為有藍玉衡的人從中阻隔,他近不得前來,只能隔著人群高聲通稟,「逆臣司徒南私結匪兵意圖不軌,已經被小兩將軍等人三面夾攻所擊潰,叛軍殘餘兵力被困北城門外,請殿下安心!」
雲都的東南西三面都有機會突圍而出,唯有北方臨水,而且為了阻止江北大營的人渡河,往來於兩岸之間的交通工具已經盡數被毀。
別人不知道,吳偉業心裡卻很明白,司徒南被人困於北城門外,等於是完全被斷了退路。
他心裡一涼,險些從馬背上翻下來,卻怎麼也不能說服自己相信,他們部署了這麼久的計劃會在這一夕之間毀於一旦。
「不,這不可能,大家不要聽他的一派胡言,有詐,他們這是自知無力抗衡左相大軍才故意傳出這樣的消息來打壓咱們的士氣,大家不要上當。」吳偉業大聲的吼,彷彿的是要通過這種方式給自己打氣。
藍玉衡的臨陣倒戈原就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而且這衝破重重阻礙進宮來報信的又是秦菁的人,而他們自己人的消息渠道彷彿是被人徹底掐斷了一樣,無論是在內殿意圖以景帝控制大局的藍月仙,抑或是出城搬救兵的司徒南。現在藍月仙橫屍在此,那麼司徒南那裡——
人群之中一片騷動,卻是再無人主動出手。
外圍的情況雖然大家都不清楚,但只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方才剛開始時蘇晉陽佔了最有利的地勢,損失不多,後來加入戰圈的藍玉衡更是撿了個大便宜,整場算下來,都是叛軍損失慘重。
眼下秦菁方面已經以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壓下了他們的氣焰,不管司徒南最後到底能不能成事——
他們現在被困在宮裡的這些人,小命可全數捏在人家手裡。
「呵——」就在所有人都踟躕猶豫的時候,人群之後忽而傳來一聲低啞的淺笑。
那笑聲實在不能算是多高亢,但是在這般緊張的形勢下,卻從容閒散的有些過了頭,讓人禁不住的心裡發顫。
秦菁眉頭微微一皺,所有人都循聲望去,那聲音緊接著又繼續飄來:「成大事者沒有理由拿得起放得下,方才宮外那一戰雖然不夠慘烈,但有些時候願賭就要服輸,成王敗寇認了就是,你這般自欺欺人又是為了哪般?」
男子的語氣閒適,不知不覺間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幾乎逼的人喘不過氣來。
來人,是付厲染。
黑袍黑髮的男子,神情桀驁居於馬上,一步一步朝著正殿的走來,唇角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將那張臉孔之上原本冷且硬的線條,生生的勾勒的柔和不少,隱隱透著絲邪氣。
付厲染是大晏人,將來無論是誰做皇帝,現在都不能與他為難。
所以他這一路行來,無論是秦菁方的人,還是怔在當中的叛軍,愣是沒有一個敢出手攔他,就那麼任由他單騎行過,姿態悠然灑脫彷彿觀光一般。
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連秦菁也始料未及。
付厲染大約也是想到了她心中必存疑慮,難得主動開口道,「方纔你們宮門外打的太亂,本座實在找不到人遞帖子,不請自來,還請殿下莫要見怪。」
「來者皆是客,是我國中土風變故,怠慢了!」秦菁負手立於台階之上,笑容淡淡的望他,「國舅大人此番遠道而來,是為了賀我朝貴妃的大的壽嗎?遺憾的很,今日這壽宴怕是擺不成了。」
沒有遞國書,也沒有提前任何形式的交流,付厲染以這樣的身份在這個時候直闖入宮,從哪方面來講都說不過去。
「怎麼會?本座與你秦氏的哪位娘娘都沒有交情。」付厲染行至階前就翻身下馬,眸光流轉四下看了眼,「不過好像我來的也是時候,貌似是可以趕在新帝登基之日討杯酒喝。」
「是啊,國舅大人你正趕上好時候了。」秦菁道,親自下了台階去迎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在台階底下佔了一瞬,秦菁馬上話鋒一轉,凜冽了語氣道,「不過這酒可不是白喝的,閣下的馬姑且借本宮一用。」
說罷,已經一閃身過去搶了付厲染手裡韁繩。
付厲染手裡一空的同時,腕下突然靈活一轉,於廣袖之下握了她的皓腕在手。
秦菁微愣,他卻未動,只就一縷淺淡的歎息聲傳來,「不好意思,方才來時本來是想送你一份大禮,可惜——那人我沒能拿住。」
「意料之中!」秦菁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繼而目光下移落在他袖子上,「我趕時間。」
廣袖之下沒有人能看清他們彼此之間的動作,付厲染並沒有多做糾纏,悄然無聲的往後退去半步。
秦菁利落的一翻身躍上馬背,調轉馬頭,剛要打馬離開,身後的叛軍當中忽然有人暴呵一聲:「慢!」
秦菁就勢收住韁繩,回眸看去。
容色明艷的女子高居馬背之上,一身柔色飛舞中的裙裾並未能掩蓋住骨子裡那種華艷桀驁之氣,衣裙獵獵。
吳偉業鐵青著臉一咬牙,突然滑下馬背,遠遠的當庭跪下,悲慟道,「微臣愚昧,被人蠱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殿下寬宏,請給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機會?」秦菁眨眨眼,唇邊揚起一絲諷笑,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匍匐在地的身影道,「你要如何跟本宮求這個機會?」
「微臣請降,請殿下准我帶兵圍剿叛臣,將功折罪!」吳偉業道,言辭振振,說著一揮手對一眾屬下叱道,「我等是為人蒙蔽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還不把兵器方向,向殿下請罪。」
他這個彎一時拐的太快,所有人都有些反應不及。
即使他身邊離他最近的親衛兵都遲疑了好半天,一直到被他忍無可忍的拽了一把褲腳才猛地明白過來,急忙扔了手中長刀,伏地跪了下去。
「奴才有罪,殿下寬宏,請給奴才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告饒聲四下響起,不過瞬間,二萬餘人已經盡數匍匐在地,姿態恭謹的求饒告罪,言辭懇切,虔誠的表示願為先驅往北門剿殺亂黨。
秦菁高坐在馬背上神情冷漠的看著,身後中央宮前顫巍巍站著的姚閣老等人皆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彷彿這一夜之間的腥風血雨都在這一刻盡數消散無蹤。
付厲染負手站於秦菁馬下,微微揚起臉來,眼中情緒雖不明顯,但那隱藏間的深意秦菁還是看的清楚明白。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半晌,他淡然一笑,「殿下要記得積德行善。」
「悔與不悔,可不是聽他們兩句話的事!」秦菁唇角一揚,同樣低聲的回他。
「哦?那殿下覺得又當如何?你的朝臣百官可都還在那裡殷切的看著呢!」付厲染微微閉了下眼,姿態更顯悠然。
秦菁沒再回她,重新調整了馬頭往被行去。
萬眾矚目之下,眼見著她漸行漸遠。
吳偉業一時情急忍不住再次出聲喊道:「殿下!」
「我秦氏王朝,最不可容忍的,是背叛!」秦菁面不改色亦不回頭,眾人的目光之下只見她素手一揚,毫不拖泥帶水的吐出一個字:「殺!」
語音清脆,擲地有聲。
蘇晉陽似乎是愣了一下,但那一點的反應極為迅速,馬上跟著下了命令,「所有叛軍,一個不留,殺!」
那些人的屠刀剛放,還沒有從劫後餘生的喜悅中走出來,緊跟著已經是大好的頭顱落地,血濺當場。
秦菁面無表情執意沒有再回頭,神色之間一片漠然的清叱一聲,飛快的打馬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內往北城門的方向行去。
蘇沐等人不敢擅自離她左右,也都急忙找了馬匹跟著她一併揚長而去。
這一晚為了孤注一擲,宮中所有的禁衛軍都被調動起來,在中央宮外血流成河的同時,司徒南火速出宮調派了他暗中集結而來的二十萬大軍意圖圍困整座雲都。
他的人從東西南三面夾攻,願意是要封鎖三處城門,但是不想人才堪堪到位,身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股遠勝於他的兵力,從外圍又將他給裹在了餡裡,而這三方兵力的領軍人物更是讓他始料未及——
魏國公府出身的少年將軍梁明岳,右丞相府白家從不參與政事的四公子白奕,還有一個,宴會前他還派人確認過本應該被困在江北大營不得其門而出的白爽。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他在江北大營的眼線已經被人制住,給了他假消息。
不過白爽既然出現在這裡,他倒是放心不少,因為白爽手下帶著的梁家軍,而非江北大營的皇家衛隊。
為了保險起見,江北大營,除了景帝之外,唯有直接持有管轄權的白爽可以調令,白爽人在這裡,未嘗不是件好事。
三處城門,他駐軍二十萬,對方緊隨其後,壓兵三十萬。
雖然雙方在兵力上有所差距,橫豎是困死城下,他原也是個破釜沉舟的打算,卻不曾想雙方才剛交上手,他手下士兵竟然集體突發惡疾,未等對方出手已經倒下大半。
他心中驚詫之餘,馬上明白過來,定是有人在他的糧草中動了手腳。
因為秘密招兵組建的隊伍,他這支隊伍的糧草不能請從朝中發放,他幾乎是調動了自己暗中掌控在內的整個江南道的財力,選了個可靠的秘密渠道採購的糧草軍備來備今日之戰。
前段時間就是因為糧草方面一直推脫沒有準備停當,所以他才沒能趕在九九重陽之際動手。
當時他雖然也是憤恨,但轉念想想,供應二十萬人食用的糧草的確不是個小數目,一時湊不來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也就按捺下來,卻不曾想最終還是敗在了糧草上。
因為他軍中生變,戰鬥力大減,白家兄弟聯合梁明岳幾乎都沒用強出手,已經把他逼得節節敗退。
而且幾人好像是有意為之,一路都逼著他往北邊那個被大江攔截了後路的城北方向退避,直至最後,以白爽和梁明岳以兩面夾擊之勢將他剩餘的五萬殘兵盡數壓在了北城門外。
百姓們都被夜裡的喊打喊殺聲驚嚇的不輕,閉門鎖戶不敢露面,秦菁一路策馬疾馳,出了宮門直奔北城門而去。
彼時天還未亮,四野之內一片寂靜,她孤身登樓站在高高的角樓上,看著腳下四零八落的叛軍。
城下司徒南一身狼狽的坐在馬上,雙方這般對壘。
「左相辛苦,這大半夜的還要勞您在外吹風,本宮真是過意不去!」秦菁淡然開口,衣袂翩翩高居城樓之上,完全是一片睥睨天下之姿。
「榮安長公主,你當真是讓本相刮目相看!」司徒南冷笑,冷風之中他那笑容更是凜冽如刀,直直的向著城門樓上那人射去。
「左相輕敵,敗得其所,何必如此這般心有不甘。」秦菁不以為然的搖頭一歎,說著卻是話鋒一轉,突然道,「對了,宮裡藍氏那個寡情薄意的女人,本宮已經代左相處理乾淨了,為免左相煩心,本宮也就沒有讓她留下遺言,同樣,舉手之勞而已,您也不必言謝了。」
藍月仙那個女人,果然是成事不足!
司徒南心中暗暗惱恨,再一想,自己二十萬的鐵血戰士竟然莫名其妙敗在一批糧草上更是奇恥大辱。
心中鬱結之餘,他倒也沒了責難藍月仙的心情。
「若不是動我糧草,咱們短兵相接,我何至於落敗至此?」司徒南怒道,他這是動了真怒了,因為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精心謀劃佈局的計劃竟然就這麼被毀於一旦。
「所謂兵不厭詐,左相你這是輸不起嗎?」秦菁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譏,「怎麼樣,你是現在就束手就擒,讓本宮送你去陰曹地府和藍月仙好好算賬,還是您識時務點,自己了斷?」
她說著,強壓下心裡的早怒,抬手一揮,城樓上立時壓下一排弓箭手,個個劍拔弩張對準腳下司徒南。
「保護大人!」他身邊副將大喊一聲,他那邊人也反應的相當迅速,立時架起兩層盾牌將他連人帶馬一併護住。
按理說秦菁這邊在高處安置了弓箭手,這樣的戰局對司徒南方面而言相當不利,而且以他混跡官場多年的手腕來看,他也應該是早就發現了這一劣勢所在。
所以即使被白爽和梁明岳雙方施壓,他也可以繼續後退,尋一處視野開闊處暫緩,總好過在這城門之下把自己完全暴露在地方的弓箭手面前。
早在宮裡聽探子報說司徒南被困城門之外秦菁心裡就已經有數——
靈歌去尋蕭文皇后,一直沒有回來覆命。
她心中焦躁卻必須得要隱忍不發,果不其然就見那槍盾之後司徒南不慌不忙擺擺手。
隨著他的手勢動作,他身後嚴陣以待的士兵整齊讓開,一大一小兩個人五花大綁的被人從後面推出來。
蕭文皇后還穿著一身華服,顯然是之前去中央宮赴宴時候的打扮,頭髮卻在掙扎中散亂下來;而她旁邊,那個孩子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危險逼近,還是那衣服木楞呆滯的表情。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你怎知道我今日必敗!」司徒南命人將那孩子往前一推,大聲笑道,「榮安,即使我宮中事敗又怎樣?你也不見得就能成事,你最大的籌碼現在在我手裡。就算你控制了宮廷打壓了我的軍隊又當如何?今天只要我一刀殺了宣王,你所有的努力也自當付諸東流。沒有可以繼位的皇子,你能按捺的住朝中那些老頑固的臣子?到最後還不是一敗塗地?秦氏建國八百餘年,可還沒有女帝登基的前例。而且今日宣王和蕭文皇后一死,這個責任必定是得要你來擔著,眾目睽睽之下是你迫我於城下而不肯妥協,你不顧皇嗣生死妄自操刀殺戮,那些老臣彈劾之下豈能容你?」
所以,他滯留城外不走,等的就是她來,好再翻盤一把?
「所以呢?你想怎樣?」秦菁腳下一軟,開口的聲音裡卻仍然帶了絲明顯的笑意。
「讓你的人撤兵回去,輔太子登。」司徒南道,字字狠厲,「宮中是藍氏意圖不軌聯合禁衛軍作亂,你我各自調兵營救皇城,咱們會師於此。等到太子登基天下大定,你仍是一朝公主,宣王和皇后娘娘的命我也都可以給你留著,否則的話,咱們魚死網破。到了這個時候了,你該知道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你劫持皇嗣,與本宮開出這樣破天荒的條件來,還不算是玩笑嗎?」秦菁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面上卻一直維持著一個微笑的表情。
也幸得是天色暗沉,否則若是暴露在天光之下司徒南一定不會被她騙過,因為此刻她臉上那種掩蓋不住的蒼白。
而此刻,因為她不合時宜的鎮定,司徒南倒是有些微愣。
不過他如今狗急跳牆,自然是沒什麼好顧慮的,馬上又是目光一寒,冷聲道,「這麼說來,你就是要一意孤行了?你母親和弟弟的兩條性命,可是你自己說不要的。」
他說著,已經怒不可遏的自己翻身下馬,一手奪了侍衛手裡的刀,橫刀一掃,已經落了蕭文皇后耳邊一縷髮絲,然後反手將刀一橫,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明明一旦秦菁放棄抵抗,這些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卻偏偏還要做出這樣的假象來——
因為他覺得秦菁這樣一個玩弄權術的女人,會在意秦宣的生死更多一些,所以他選擇以蕭文皇后先做那塊開路石。
敵陣之前,那個素來溫柔婉約的女人靜靜的立著,但是自她出現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有往城牆上看。
她知道那裡站著的是她的女兒,拼了一切都在試圖保護她的那個女兒,她也知道,這一夜走來她經歷了怎樣的血腥和威脅,她不看她,是為了不想在最後這個時候成為她的負累。
秦菁遠遠的看著她,心中百味陳雜。
在她的印象裡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后這般近乎決絕的表情,她不怕功虧一簣,一切從頭再來,可是明知道司徒南這種人是不會守信的——
就因為敵營陣前,站著的是她一直發誓要努力護住的母親。
「你不會真的蠢到以為本宮會留這麼大的一個空子等你來鑽吧?」她開口,努力維持的平靜之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經用力的攥緊。
「你說什麼?」司徒南持刀的手略一震顫,蕭文皇后的頸邊已經滑過一縷血絲染在衣襟上。
秦菁心中一慟,忍無可忍的就要一步搶上前去,卻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拉住了她的右手,同時略帶著戲謔之氣的清朗男聲從身邊傳來。
「文人的手還是不要隨便動刀子,左相大人你手抖了。」白奕從樓梯口處一個箭步衝上來,但是卻在暴露於眾人之下的時候刻意緩了一步,做出閒散灑脫的姿態慢慢上前。
他從袖子底下握了秦菁的手,用力的將她的手攥著,逕自走過去神色淡遠站在城樓之上,緩聲道,「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拿來做籌碼做交易的,有些人的命,很值錢,有些人的命,不值錢,有些人的人頭,還有些人,活著才更有利可圖不是嗎?」
他悠然笑著,並不回頭去和秦菁正面相對,只就不動神色的將她的身子半擋在自己的伸手,兩掌撐在門樓外延的磚牆上,笑著去看下面的司徒南。
想著方才自己就是被這個無名小子逼迫到走投無路,司徒南不由的勃然變色,「白奕?你算個什麼東西,這裡幾時輪到有你說話的份了?」
「其實我也不想你與這將死之人說話浪費口水,只是你與我父也算同朝為官多年的老臣,忍不住,送送你!」白奕對他的辱罵之詞卻是毫不在意,仍是言笑晏晏,以一個居高臨下俯視他的角度看下去,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不動宣王卻獨拿了皇后娘娘出來做戲,不就是料準了長公主殿下會對宣王安危有所顧忌,回頭即使談不攏,你帶了他,就算不得門路渡江,涉水而下或是逆流而上,沿途總要有個把柄在手的嗎?可是左相大人,你現在何不回頭看看,江北大營的二十萬大軍全線壓來,你覺得哪條路可以走的順暢些?」
白爽明明帶著十萬梁家軍在圍堵自己,哪裡還能分身去指揮江北大營攔截他?
「你不要在這裡危言聳聽,大不了就魚死網破!」司徒南閉眼緩了緩神,語氣強硬的諷刺一笑,仰頭對白奕身後的秦菁道,「榮安公主,本相方才開出的條件,你可是考慮好了?我的耐性可不多了。」
「左相大人,有些人的勸您還是該聽一聽的。」秦菁冷笑一聲,未及說話,冷不防卻是一個清亮略顯稚嫩的嗓音從他背後響起。
這個聲音,莫名的帶了幾分熟悉。
司徒南心頭劇烈一震,他身後嚴陣以待的兵士也始料未及,方纔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城樓上,此時驟然聽到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無不嚇了一跳,齊齊回頭,卻赫然發現,不知何時,一輛華麗輦車已經穩穩的停在了他們的陣列之後,更讓人驚訝的是與它一同神出鬼沒的還有一支三千餘人的裝甲衛隊。
司徒南戒備的看著,兩個護衛上前撥開車上掛著的垂帳,裡面一個身著黃色錦衣的少年款步走了出來。
他面色遮了半章純銀的面具,露在人前的半張臉卻極為秀氣,身量還沒有完全長開,也就是個十多歲的模樣。
那少年儀態匆匆負手站於輦車之上,唇角帶了絲薄笑,司徒南乍一見他臉上那班長面具,頓時氣血上湧,一個箭步迎著衝上去暴怒道,「是你!」
「左相大人,真是好記性!」那少年微微頷首,一副雲淡風情的模樣,說著卻是話鋒一轉,斂了笑意道,「可是我覺得,這兩個字,你可能馬上還得再說一遍!」
說話間,他緩緩抬手取下自己臉上面具,仍是淡然一笑,「左相大人,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