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子殿下!」靈歌和旋舞相攜上前見禮。(。純文字)
「嗯!」楚風負手而立,儀態尊貴的微微頷首,舉止間完全秉承了天家貴胄的氣宇風度。
秦菁心中暗暗沉吟,怪不得人都說西楚的皇子們個個人中龍鳳,楚越其人他們已經算是交過手了,是個狠辣有心機的主兒,而眼前這兩位,只就見著真容,便得先要提起三分精神來應對。
「太子殿下!」斂去眸中萬般情緒,秦菁略一屈膝和他打了招呼,言談間語氣淺淡無波。
因為剛才一直盯著楚臨,到了這會兒楚風才真正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公主殿下不必客氣。」兩人中間隔了一道柵欄,他也就只是虛扶了一把。
秦菁抬頭,兩人的目光這才算是有史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對上。
男子面如冠玉,一副爾雅姿態,衣衫華麗,氣度尊貴,臉上表情拿捏的很好,略帶幾分淡泊和疏冷。
楚風的目光落在秦菁臉上,也是不動聲色的將這女子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個透徹——
細眉彎目,姿容絕佳,膚色是那種透著近乎玉色的白,水潤綿長的熏染開來,將她一張淡妝的臉孔打磨的近乎毫無瑕疵。
不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嬌顏,但她那五官結合起來,展現在人前的卻仿若一張渾然天成般毫無破綻的精美臉孔。
而且不同於他慣常見到女子那種或是嬌俏可人,或是柔情似水的軟糯,十七歲的女子風華,她展現人前的,是一種鉛華洗盡之後超塵絕世的美,有一點點冷,氣質岑貴雍容,能夠讓人過目不忘。
彼時她唇角噙著的一絲笑容極為雅致,像是冰冷疏離,又給人一種迫不開的吸引力。
這個來自大秦皇室的女子,他母后為他選定為妃的未來妻子麼?
楚風心頭不覺微微一動,但轉念之間他已經馬上收攝心神,爾雅一笑道:「方纔著人傳膳,你帳中婢女們尋不見人,我便找來看看,冒昧之處,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大婚之前,他們不該正式會面。
可是如今山高皇帝遠的在這軍營之中,誰管呢?
「是本宮思慮不周,一時氣悶就擅自做主出來走走,剛好遇到八殿下,同他打了個招呼。」秦菁禮貌的回,並不給他過多的表情,淡淡說道,「有勞殿下費心,本宮這便回去了。」
言罷,屈膝微微一福,轉身帶了靈歌和旋舞往大帳的方向走。
自始至終,無論是對楚風還是楚臨,都沒有再多看一眼。
水色的裙裾落在風中,那一抹背影纖秀而挺拔,憑空會給人一種人景合一的壯闊之感。
「哎——」楚風本來想說我送你,但奈何面前橫著一條半高的柵欄,他堂堂一國太子,沉穩持重,斷不能如楚臨那般毛頭小子一樣毫無形象的翻過去。
如此一遲疑的間隙,秦菁已經走出去五丈開外。
楚風堪堪抬了一半的手指再次無聲的垂下,轉頭看向楚臨道:「父皇都傳了你幾次了,總也不見你回京,不要在外頭野的大了,沒得讓父皇母后操心。」
「是,臣弟謹遵五哥教誨!」楚臨稍稍斂色,卻並不十分拘謹的模樣,言罷仍是笑嘻嘻的抬眸去看楚風道,「五哥你大喜之日在即,到時候我肯定是要回去給你賀喜,討杯酒喝的,難得這裡七哥也不在,你便容我多逍遙幾日罷?」
楚風嚴肅了臉孔看他一眼,歎了口氣卻未說話,轉身一甩袖仍是順著原路離開。
八皇子出身低微,又無母族可傍,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只是從早些年開始楚越母子已經將他拿捏在手,自己此時也不好再插手。
直覺上,他總覺得方才楚臨和秦菁在一起肯定是說了些什麼的,但是明知道問了沒用,索性也就不問,逕自離開。
「五哥慢走!」身後楚臨仍是歡歡喜喜的咧嘴笑著,然後身子一矮再度滑到柵欄另一側攀上馬背,神采奕奕的追著遠處那群野馬撲過去。
秦菁回到帳中用了飯,午後閒暇無事就靠在榻上看書。
靈歌從帳外端了一盤冰鎮的瓜果進來放在她旁邊的案頭,就勢坐在旁邊矮墩上,取了竹製的小簽子遞了塊鴨梨到她唇邊:「公主嘗嘗這冰鎮鴨梨,這梨子說是西楚的特產,甜得很,別處沒的吃呢。」
秦菁靠在榻上不想動,一手翻書的同時就著她的手張嘴把那小塊鴨梨含了去,漫不經心的點頭道:「嗯,是甜。」
靈歌見她喜歡,就又遞了一塊過去,然後看著她臉上漫不經心的樣子,遲疑道:「公主——」
「嗯!」秦菁嘴裡含了梨,細細咀嚼,嚥下去之後才反應過來,自書本上抬眸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了?」
靈歌敏敏唇,眉頭擰著疙瘩又是好一陣猶豫才是開口道:「晌午那會兒,您最後對西楚八皇子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秦菁一愣,一時沒太反應過來。
她當時說的是自己對楚風無意,本來就是對著楚越表個態度,好讓他不要與自己為難。
看著眼前靈歌一臉的凝重,她這才恍然有些明白——
就著之前楚臨那顛三倒四的兩句話,她那話似乎是讓靈歌想歪了。
「你想哪兒去了!」反應過來,秦菁忍不住啞然失笑,擱了書本自榻上坐起來。
靈歌還是不敢放鬆,一臉的嚴肅,「這段時間西楚國中也沒有什麼動靜,那七皇子對顏家既不說翻臉也不說再去爭取,萬一他想歪了呢?」
她跟了秦菁,並且成為她的左右手,這樣才使她明白自家主子的價值——
一個有權謀,運籌帷幄,可以布控全局殺人於無形的女子的價值,遠不是那顏家手裡三十萬精兵可比。
「楚臨那人的話你聽聽也就罷了!」秦菁不以為然的搖頭,難得有心情與她調侃兩句道:「你不會是以為你家公主這一輩子都要揉圓搓扁的被人拿捏吧?過了這一次,咱們的路就是自己走的了!」
楚越這一次也不過是被葉陽皇后算計的狠了,他現在顧慮最大的估計也就是手中兵權保不保得住,可如果他那裡真就不肯合作,幫著自己推波助瀾鬧點事出來——
回頭,也便只能自己來了。
西楚的帝京離著這裡比雲都要近,現在楚風親自來了,她再要刻意拖延時間怕也不容易,最不濟也要在半月之間把這事兒鬧起來,否則一旦進入帝京,麻煩的事會有很多。
「雲都那裡的情況現在怎麼樣了?」略一沉吟,秦菁不覺斂了眸光道。
「還跟之前差不多。」靈歌道,「前段時間因為藍統領和蘇統領前後告病,他們手中御林軍被人暗中運作分出去了大半,現在蘇統領手中三萬,藍統領握著兩萬,剩下的五萬餘人,已經完全不在陛下的掌控之內了。」
蘇晉陽的為人,不至於對景帝背信棄義,藍玉衡卻那裡還是拿不準。
十萬禁軍,也就是說現在真正能被景帝所用的只剩下三萬,回頭真要鬧起事來,完全就是寡不敵眾之勢。
或許她該助藍月仙一臂之力,想辦法把江北大營白爽的人馬拖住,那樣一來,她就只需在旁邊看著就行——
她那個父皇的臉色想必也會千變萬化十分之精彩!
那個男人真的是老了,自以為是到這麼巨大的危險逼近還毫無所查。
再或者,他也不就是老邁昏聵的緣故,而是——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坐到那個位子上去!
「嗯,知道了。」秦菁閉上眼,重新靠回榻上,「宣兒那裡,讓他一定要謹慎的拿捏好,拖住那些人的步子只是其一,一定不能讓對方察覺出來。」
「公主放心!」靈歌轉身去箱子裡抱了床薄絲被出來給她搭在身上,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過境之前,昨夜公子又去見過小殿下了,不會出岔子的。」
這一次引蛇出洞,必須要面面俱到。
景帝,藍月仙,秦洛,司徒南,還有——
藍玉衡?
必須一次肅清,把他們一網打盡,永絕後患!
西楚的迎親隊伍同大秦的送親隊伍會合之後於西楚軍中暫緩一日,次日一早繼續啟程上路。
此後十日,隨著隊伍離西楚帝京的距離越來越近,秦菁心裡卻開始漸漸的沒了底。
翔陽侯方面一直沒有動靜傳來,並且雖然自她入楚境以後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與白奕之間的書信聯繫也幾乎暫停,但是這樣連著五日不曾再得他的隻言片語——
秦菁心裡明白,她與大秦方面的聯繫被人刻意掐斷,並且或許連帶著西楚方面的消息也有意對她封鎖了。
她不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局,但是一切的一切彷彿是從她進入西楚之後就開始慢慢脫出她的掌控之外,至少有一點藍月仙說對了——
這裡不是她的主戰場,到了這裡,她所有的運籌帷幄都被限制住,失去了發揮的餘地,即使有所察覺,卻也只能不動聲色,旁若無事的跟著別人的計劃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面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
整個送親的隊伍中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逐漸蔓延開來,蕭羽沒有異常,靈歌沒有異常,旋舞沒有異常,隨行隊伍裡的每一個人似乎都不曾察覺,唯有她——
心知肚明!
隊伍在楚風的帶領下一路前行。
顯然,為了太子大婚一事,楚明帝和葉陽氏費了不少心思,沿途所有的城市驛館都披紅掛綵,營造出舉國歡慶的氣氛,每到一處都有百姓道掠相迎,充分顯示了西楚方面對此次聯姻的重視。
如此行至第十一日,午間車隊正停靠在官道沿途歇腳,忽聞迎面馬蹄聲飛濺而來。
侍衛們馬上警覺起來,戒備著把秦菁的馬車和楚風等人護衛好,不多時那馬蹄聲迫近,遠遠的卻是三個內監打扮的人策馬而來。
「是海公公!」楚風身邊一個近衛眼尖的遠遠認出來人,湊近楚風身邊低聲通稟。
西楚宮裡出來的人秦菁自然不認得,但顯然楚風對此人卻是熟悉的緊,馬上大手一揮,命人讓路策馬迎上去。
「太子殿下!」海公公一行奔至眼前,楚風一見幾人臉上跑出來的汗水就馬上警覺起來。
「太子殿下!」海公公翻下馬背,因為太過慌張的緣故,險些一跤跌倒。
楚風面沉如水,急忙跳下馬,上前扶了他一把。
礙著後天有大秦人隨行,他謹慎的把海公公往旁邊樹下一拉才沉聲問道:「這麼急,可是宮裡出什麼事了?」
「唉!」海公公抹了把臉上汗水,踮腳湊近他耳邊掩唇匆匆說了兩句話,不等他說完,楚風的臉色已經變了。
「娘娘讓您馬上趕回宮去,這事兒鬧的!」海公公一跺腳,滿臉的焦急。
楚風沉著臉反應了一會兒,然後才是一個機靈瞬間醒過神來,道,「好,你等我一下,本宮即刻安排好了就隨你一同回京。」
楚風囑咐了海公公兩句,然後一撩袍子,匆匆折返到隊伍當中,快步走到蕭羽面前。
行走間他雖然一直在努力維持著風度氣韻,但那種由心而發的慌張情緒卻並非那麼容易掩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蕭將軍!宮裡有點急事需要處理,本宮得要先行一步回京。」他說著卻是欲言又止的抬頭看了眼稍遠處秦菁的車駕,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道,「公主殿下那裡——」
秦菁這裡他本是不該落下的,但顯然是他宮中出了大事,這一刻已經全然顧不得。
蕭羽的眼神中明顯透著不悅,卻不參言,只就稍稍側身往旁邊讓了一步。
楚風與他點頭致意,然後快走兩步奔到秦菁的車駕前,隔著車門道,「公主殿下,本宮京中有緊急軍務事需要馬上趕回去處理,後面剩下的行程還有兩日,怕是不能親自護送您進京了,還請殿下體諒。」
此時西楚宮中出事會是什麼?
「國事為大,太子殿下隨意就好!」心裡權衡的同時,秦菁隔著馬車淡聲應道。
聽她這般痛快的鬆口,楚風如釋重負的出一口氣,然後轉身招來幾個心腹仔細吩咐了他們一些話,讓好生護衛大秦公主的車駕繼續前行,最後又同蕭羽打了招呼就匆匆帶了一小隊人馬跟著海公公一行往帝京方向先行一步。
馬車裡,旋舞扒在車窗上一臉的狐疑:「楚太子走的這麼急,是不是他京中出了什麼大事了?」
「小孩子家家的,你管那麼多做什麼?」靈歌白她一眼,強行將窗簾拉下。
旋舞悻悻的縮回角落裡,擰眉沉思去了,靈歌這才一臉凝重的湊道秦菁身邊道:「公主,我們要不要暫緩行程,先等一等?西楚宮裡沒有咱們的眼線,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容易弄清楚狀況。」
「走吧!」秦菁神色從容的翻著手中書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事情沒有鬧起來說什麼都沒用,現在停滯不前,沒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反而是叫人戳脊樑骨。」
「是!」靈歌無話反駁,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
馬車外頭蕭羽下令安排啟程繼續上路,然後趁著來回巡視的功夫往秦菁的馬車旁邊停了一陣,輕聲道:「最近這兩天,情況有點不太對,當心些。」
「嗯,靜觀其變吧!」秦菁隔窗對他露出一個處變不驚的笑容。
蕭羽眉心不易察覺的微微一蹙,又再慢慢的打馬走開。
楚風那裡一去不反,秦菁這裡則是不徐不緩,按照原來的行進速度又足足走了兩日有餘,在第三天下午才正式抵達帝京。
楚風帶著文武百官親自出城相迎,因為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秦菁也就只是安坐車中象徵性的打了招呼便算是見過了。
西楚帝京,自然不能容許外人持兵器而入的,蕭羽精心挑選了百名近衛隨行,其他人則都被安置在了城外十五里的一處營地暫時駐紮。
西楚帝京為了迎接榮安公主大駕,提前修葺了一座府宅出來安排他們落腳。
群臣在城門處見過之後就各自散了,楚風將秦菁一行送過去之後也不便多留,交代了靈歌一些有關晚間宮中接風宴的事情就也告辭離開。
秦菁和蕭羽相對坐在修葺一新的華麗府宅當中對弈,棋局中蕭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顏家的事不是如願發生了嗎?表兄怎麼還是這般愁眉不展?」秦菁從容落下一字,略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他。
他們的消息一直被封鎖,是到了今日進城從圍觀百姓當中才聽到了消息——
五日之前,顏家兄妹在山中狩獵時遇刺了,至於具體的傷亡情況,卻沒人知道。
翔陽,位於西楚國境內的西南方向,距離帝京此處不算太近,約莫在百里以外吧,顏家人處理好自己家中事再火速進京來鬧應該也就是這一兩日了——
可是終究她還是未能料中全盤,被逼到帝京這個死胡同裡來了。
蕭羽沉默半晌,手中白子終於還是沒能落下,出一口氣道:「葉陽氏的情況你應該提前讓人查過了吧?」
秦菁倒是沒有想到他會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個問題,手裡捏了幾枚棋子未動:「知道一些,不過都是表面上的。」
西楚的葉陽皇后閨名喚作葉陽珊,是楚明帝的結髮妻子,相傳她是個十分精明強幹的女人,統管後宮二十年,宮中嬪妃皆都以她馬首是瞻,不敢有半分逾矩。
她出身武烈侯府,其父葉陽安早年戰功卓著,開疆闢土為鞏固鐵血王朝的萬年基業立下過汗馬功勞,在朝中地位聲望極高,地位穩固,不容動搖。
母族的根基扎的深,也就是說楚太子的地位也牢不可破。
所以,今日她既然進了城,再想要名正言順的悔婚而歸,便不是很容易了,如今只能另想別的辦法。
「我也查過!」蕭羽道,已然是完全沒了對弈的興致,索性把手裡幾枚棋子丟回甕裡,神色肅然的繼續開口道,「她出身武烈侯府,雖是嫡女,母親江氏卻是其父葉陽安在第一任妻子過世之後續娶的新夫人。他那第一任夫人紅顏薄命,進門不過兩年就因為生產時候雪崩而亡,留下的唯一血脈是個女兒——」
「葉陽皇貴妃?」秦菁接口道,神色間還是頗有些不解,蕭羽突然提起這些別人家務事的意圖。
「是!」蕭羽點頭,微微閉目,像是在沉思,口中卻是不停繼續道,「武烈侯長女名喚葉陽敏,因為武烈與原配夫人感情甚篤的緣故,所以對這個女兒也是寵愛的緊,即使是新夫人入門都要看著這位小姐的臉色過日子。不過這位小姐卻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的,為人低調凡事又不張揚,後來被楚明帝以皇貴妃之名抬入宮中,也是個默默無聞的個性,據說,楚明帝十分的寵愛她。」
葉陽皇貴妃寵冠一時的名聲不是白來的,只就當時楚明帝以皇貴妃之禮迎她入宮便可見分曉。
皇室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般皇帝納妃,只要不是大婚期間和正宮娘娘相繼娶進門的,事後入宮的女子,大多是通過選秀的方式,所以她們初始的位份一般都不會太高,最多也就是賜個貴人之類的封號,日後再憑各自的本事慢慢往上爬的。
像葉陽敏這樣,皇帝大婚之後幾年入宮,還是以直逼後位的皇貴妃之禮正式冊封的——
數百年來,大秦朝中從未有過,而西楚,確乎也只就開天闢地出了這一回。
「從年歲上算,葉陽皇貴妃比著這位正宮娘娘要虛長幾歲,而且她又晚了葉陽皇后好幾載入宮,似乎是有傳聞說——」秦菁道,話到一半又適可而止。
有些事,是皇室隱秘,天子的忌諱,所以傳下來的版本隱晦而不可信。
「據說她是早時定過一門親,後來未婚夫早逝,便在閨中耽擱了幾年!」蕭羽接口道,顯然,相較於秦菁,他把這段西楚宮中塵封的舊事調查的要清楚的多,「只是紅顏薄命,即使獨得帝寵,她在宮裡也沒能活過兩年。」
葉陽皇貴妃的是死因,與她生母一樣,是難產。
據說當年她與葉陽皇后同時有孕,兩人在生產時只隔了半個月,葉陽皇后先誕下皇五子楚風,緊跟著半月之後,葉陽皇貴妃在生產時遭遇難產,一屍兩命。
雖然那個孩子沒能得見天光,但楚明帝仍以皇子之禮待之,封肅親王,更是不顧朝中眾人勸阻,將那雙母子分別以皇后和太子之禮下葬,安置於東郊皇陵之內。
「表兄怎麼突然想起與本宮說這些了?」秦菁抿著唇角,默默的垂下眼睛。
「葉陽氏一門在西楚頗具盛名,我只是覺得這一次的事情凶險,所以提前跟你提個醒兒。」蕭羽道,微微呼出一口氣,站起身來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收拾更衣吧,晚點我來接你。」
他說完,便是抖平了袍子逕自移步往門口走去。
屋外夕陽的光輝傾斜而下,灑下滿室金黃,晃得人眼花。
秦菁手裡捏著那一枚黑子,擰眉默默的對著棋盤苦思冥想——
她的棋藝確實不精,這一子竟然真就無處可落了。
殫精竭慮的籌謀了這麼久,到頭來終究還是要身不由己這一回。
「呵——」秦菁苦笑,重重的將那棋子拍在桌角,眸光一轉向著內室的方向,一字一頓道,「更衣!」
高高的城樓上,有漫天席捲的風迎面擦過,舉目四望,草場無邊,山河壯闊。
男子白衣勝雪,面沉如水的面對手下已經布好的翠玉棋盤。
半晌,落下手中久持的那枚白子。
這一字落定,他後患無窮,步步危機四伏。
卻唯要為她,存這一線生機!
江山天下,穿越萬里山河,他見她銅妝鏡前,眉心一點硃砂。
入暮時分,西楚皇宮派來的車駕早早在驛館門外等候。
秦菁著裝完畢,被靈歌扶著踏上那充滿皇室威嚴的馬車,蕭羽蟒袍玉帶面容冷峻,帶著禁衛軍們策馬護衛在側,一行人光鮮亮麗聲勢浩大的往西楚皇宮的方向緩緩走去。
皇宮門口早有準備好的軟轎輕輦等候,按理說一旦入了宮門,男女便要分行,但是因為秦菁和蕭羽的身份特殊,在覲見楚明帝之前蕭羽不能離秦菁左右,所以安排好侍衛之後,幾個人仍是走在一路。
西楚的皇宮建的不似大秦公室那般奢華張揚,在設計上比較古樸內斂,十分的莊嚴肅穆,但這紅色宮牆,飛簷鎏金,一眼看去也絲毫不會折損了皇朝天家的氣宇風度,反而於冥冥之中增了幾分凜然不可侵犯的赫赫天威。
八名內監抬著軟轎一路前行,自御花園西側宮道穿行,一直走了大半個時辰才遠遠看見今夜將要舉行宴會的延慶殿。
那殿前是一處四處掩映著名貴花卉草木的空曠院子,中間一條寬約三丈的漢白玉所砌的御道直通殿前大門。
這段路是不能容抬轎的內監門走上去的,隨行的嬤嬤甩著手中帕子一聲令下:「落轎!」
軟轎停下,她親自上前遞了只手給秦菁,含笑道:「殿下,時候尚早,皇后娘娘命人在旁邊安排了偏殿,請殿下先行過去歇息吧。」
秦菁這一路的行程都是聽從宮裡的安排,前往驛館接她時就有這位葉陽皇后貼身的古嬤嬤隨行,她把時間卡的很準,此刻遠遠到時,正趕上裡面開席。
因為秦菁今日出席宴會的身份特殊,須得在殿外等候楚明帝傳召才得入殿,葉陽皇后給她安排了旁邊的偏殿等候傳召,算是十分細心的舉動了。
「謝過皇后娘娘恩典。」秦菁矜持一笑,抬頭穿過面前花園看了眼對面的一間偏殿,道:「是那一間嗎?」
「是!」古嬤嬤道,屈膝福了一福,「請殿下移步,奴婢送您過去。」
「只就兩步路,本宮自己過去可以了,嬤嬤不是還要趕著去向皇后娘娘覆命嗎?」秦菁道,委婉的拒絕。
古嬤嬤不是聽不懂她話中刻意,不過橫豎人都已經請到了,她這差事便算是辦妥了,於是也不強求。
「如此那奴婢就先進殿去向皇后娘娘覆命了。」古嬤嬤道,轉身使了個眼色打發了軟轎離開。
「嬤嬤請便!」秦菁頷首,稍稍往後挪開半步。
古嬤嬤又對她福了一禮,然後才繞靠那漢白玉的御道,從旁邊小路上往著大殿偏門快步行去。
秦菁微微斂了眸光,回頭去看蕭羽,剛要開口說什麼,遠處已經有人飛奔而來。
「臣弟見過嫂嫂!」那少年今日難得穿了身極為正式的月白錦袍,金冠束髮,眉飛色舞,手裡風流不羈的握一把折扇,迎面過來便是對著秦菁重重一禮。
依舊是虔誠得體的,額頭就要觸上膝蓋。
秦菁嘴角不覺抽了一抽,難得面上還能維持一派泰然處之的表情淡淡道,「八殿下有禮。」
「嘿嘿,嫂嫂這是要折煞臣弟嗎?」楚臨咧嘴一笑,絲毫不為她的冷淡而有所不悅,兩眼放光將她週身上下打量一遍,口中嘖嘖讚道,「嫂嫂,數日不見,臣弟覺得你風采更盛,這身衣服也好看,嘖嘖——」
這樣的場合之下,秦菁實在沒有精力去與他耍這些嘴皮子,只道,「殿下,您好像是來遲了。」
楚臨本來正兀自滔滔不絕,這會兒被她一提才猛地拍了下腦門。
秦菁舒一口氣,卻不想,他緊跟著卻又話鋒一轉,無所謂的眨眨眼道,「沒事,回頭等嫂嫂你進殿的時候,我從側門悄悄溜進去就行了,有嫂嫂你搶風頭,不會有人主意到我的。」
合著他這是要跟自己在這裡一直好到楚明帝宣召嗎?
對於這個牛皮糖一樣不知進退的小子,秦菁心裡終於有了絲不耐,眉頭一皺剛要說話,誰都沒有注意到遠處正有一人疾步行來。
下一刻,就聽楚臨「哎喲」一聲,被人從後面撞了一下腰。
來人一襲黑色蟒袍,依舊是金絲渡邊,月光下,墨發流瀉披散於肩頭,長眉入鬢,黑色眸子如暗夜寶石般驟然一閃,風姿綽約——
正是,大晏國舅,付厲染。
他怎麼會在這裡?而從頭到尾自己居然連一絲風聲都沒有聽到?
秦菁微愣,看著眼前那風采卓絕卻面冷如冰的男子,心裡馬上起了很強的戒備之意。
楚臨被撞了個踉蹌,揉著小蠻腰轉身看了眼身後站著的付厲染,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付厲染向來孤傲又目中無人,並未理會他,只就望定了秦菁,略一頷首:「公主殿下,別來無恙!」
他嘴角像是帶了絲笑,但眼中神色卻是一如既往,靜如水,沉如冰,沒有什麼情緒顯露。
「國舅大人,真巧!」秦菁禮貌的回他一個笑容,略帶幾分疏離。
付厲染曾往大秦國中任過賜婚使,他們相識不算什麼秘密。
楚臨的目光在兩人中間狐疑的掃了一圈,腦中突然靈光一閃,猛地往前擠進去一步,半點不認生的對付厲染道:「原來是大晏的付國舅,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秦菁覺得,如果不是付厲染這張臉很難讓人親近起來,為表誠意,他或許是想去扯人家的袖子。
「八殿下!」付厲染淡淡道。
秦菁心頭微微一動,含笑道,「國舅大人,您來晚了了。」
「付某頭次進宮,找不到路在所難免。」付厲染道,眸色淡淡,而裡面明顯蘊含的深意秦菁卻不願意深究。
「好說好說!」果不其然,下一刻楚臨已近自告奮勇的拍著胸脯上前道,「正好我也遲到了,我陪你一道進去。」
他說著,已經大大方方的踏上那段白玉石階。
付厲染是到這時無人得見時,眼角才若有似無飛出一絲淺笑痕跡。
「未必!」他落語極輕,於夜裡微風中幾乎微不可聞。
秦菁一時不解,下意識的脫口道:「什麼?」
「我來的未必就晚!」付厲染道,聲音仍然輕且飄忽,僅限於兩人之間。
前面楚臨走了兩步見他沒有跟上來已經回頭招呼,「國舅大人?」
付厲染遙遙對他點頭,舉步前行。
錯過秦菁身邊時,他腳下步子未定,深不見底的眸光卻是再度從眼角斜飄過來,那個傾身的幅度微弱的甚至瞞過了蕭羽的眼睛,但秦菁就是感覺到錯身而過那一瞬間,他刻意壓向自己的那一點微弱的距離。
「有事,我在驛館!」飄忽不定的聲音入耳,他似乎唇齒未動,轉瞬人已經大步流星的走到楚臨身邊,兩人拾階而上往那燈火輝煌的大殿正門走去。
月色下,秦菁看著那人的背影,目光一線一線,慢慢下沉。
為了大晏邊境駐兵的事,前段時間她給他傳了信,輕描淡寫,他只回了四個字:容我考慮。
兩軍對壘的兵力非同兒戲,之前暗中助她壞了藍氏和付太后之間聯盟,只因為事不關己,但若要調動邊境駐軍來配合秦氏內部的奪嫡之爭——
的確,他是需要考慮的。
而今日,他出現在這裡,又太不尋常了。
按理說,西楚和大秦聯姻,大晏作為友邦派人前來遞送賀禮乃至參加婚禮都在情理之中,但是——
付厲染來,就很不對勁了。
他,不是個閒得發慌的人。
秦菁垂眸思索,蕭羽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兩人的背影進了延慶殿,走上前來在秦菁身後站定,揣測道:「或許,他沒有惡意。」
付厲染這個人,亦正亦邪,從不按常理出牌,即使是付太后丫常常拿他無可奈何。
誠然蕭羽這樣的話不過是安慰自己,秦菁也不與他計較,只就隨意的點點頭。
恰在這時一人懷抱拂塵自殿內出來,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大聲唱道:「傳大秦榮安公主殿下,征西大將軍覲見!」
秦菁循聲望去,那宮殿大門敞開,裡面明亮的燈光透出來,燈火輝煌一片的場景她從來就不少見,但是十次有八次進去看到的都是滿目瘡痍。
皇室之家,天潢貴胄,最不缺的就是棉裡藏刀,勾心鬥角的構陷與設計。
「走吧!」對著蕭羽微微一笑,秦菁逕自轉身往那雪白的白玉石階上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另一個皇權統治的核心之地。
蕭羽站在階下並沒有馬上跟上去,默然看著她單薄卻永遠挺直的脊背一步一步往那燈火通明的大殿方向走去。
皇權之下,埋葬血肉白骨無數,她的步子,那般剛毅且決絕,就一如那日夜風微涼,她與他並肩立於荒郊墳頭,默默陪他站了整夜時候的那種堅韌與泰然。
無論如何,是她成全了他!利用也好,算計也罷,但是無可否認,那日荒郊墳頭的那一幕,終於還是讓他永遠的存在了心上。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終究是她適時地存在,沖淡了他唯一的親人離去那夜的苦恨和淒涼。
「表妹!」蕭羽的聲音在背後突兀的響起,夜風涼涼,素來冷情冷面的男子,聲音裡竟然帶了一絲急切的微顫。
即使以往為了做戲,蕭羽也曾喚過她「公主表妹」,但這卻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逾矩毫無裝飾毫無保留的喊了她一聲「表妹」。
秦菁止步,回頭的動作乾淨利落,彷彿是早就準備好的一般,沒有絲毫的遲疑和猶豫。
她站在階上,他站在階下,遙遙相望。
然後,蕭羽舉步迎著她走過去,一步一步無限逼近,最後在她面前一步之外站定。
男子的臉孔清俊,如往常一般孤傲清冷,似乎是經過了無限艱難的抉擇,他的胸口都有些略微不定的起伏。
兩個人,四目相對,唇齒嗡合中有他堅定的聲音入耳:「今夜過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你走。西楚國中,有我!」
他直視她的目光,沒有迴避也沒有閃躲,就那麼望進她清澈幽深的瞳孔裡。
秦菁不置可否,那殿外傳至的太監忍不住再唱一遍:「傳大秦榮安公主殿下,征西大將軍覲見!」
尖銳拔高的聲音,有些刺疼般的貫穿夜色,秦菁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重新回轉身去,一步一步,迎著那萬丈燈火步步走去。
蕭羽隨在他身後,默然無語。
黑暗之中,女子的脊背仍然筆直,笑容於眼角眉梢緩緩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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