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因為頭疼一夜未眠,秦菁去時陸賢妃正服侍他坐在偏殿的暖閣裡,他頭上裹著厚厚的額帶,臉色憔悴異常,尤其是印堂處,干黃的皮膚下隱隱的竟然呈現出一片煞白的青灰色,顯然是被這頭痛的毛病折磨的不輕。舒虺璩酉
彼時他正死死的擰著眉心,斜倚在炕桌上,身上明黃中衣凌亂的披著,整個人看上去陰唳而暴躁。
陸賢妃秀眉蹙起,小心翼翼的服侍在側,試探著討好道:「皇上,還是讓臣妾先給您揉一揉吧,杜太醫正在宮中,要不顯然我先讓梅香去傳他過來給您瞧瞧?」
「不要煩朕,也不要太醫!」景帝粗暴的一把推開她的手,使勁閉著眼睛,忽然狂躁的大聲對著門口嚷道:「國師呢?管海盛,朕不是讓你去請他過來了嗎?這麼半天了,他怎麼還沒到?」
這一次算是這麼多年來景帝這頭痛的毛病爆發的最激烈的一次,管海盛也因為他的脾氣戰戰兢兢,不過他到底也是景帝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見慣了大場面,臉上表情卻很鎮定的掛了絲笑道:「回稟陛下,老奴已經差了連子和小井子兩個去了,國師現在行動不方便——大約就快到了。」
「快去請,快去,快去請國師過來!」景帝不管不顧的用力揮揮手,斥道:「讓人抬著朕的龍輦去宮門口等著,趕快,趕快去把國師給朕請來。」
「這——奴才已經派人去了,陛下您再堅持會兒,這會兒沒準就在路上了,老奴這就差人再去看。」管海盛愁眉不展的勸道,卻不敢說讓他「忍」之類的話。
景帝大約是疼的有些神志不清,一手撐著太陽穴一手無力的揮了揮。
管海盛察言觀色,找到機會趕緊的弓身退出去,行至門口剛好撞見秦菁和藍玉衡兩個自殿外進來,不由的表情一僵,竟然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景帝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即使景帝不將他作為心腹看待,但有些事兒也是不可能完全瞞著他的,比如這一次調動暗衛對秦菁下手的事。
可能也是沒有想到那些精心培植出來的暗衛會失手,乍一見到秦菁這般完好無損的站在眼前,他驚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大總管!」秦菁嘴角扯出一個溫和微笑的表情,先一步開口道:「本宮有要事須得馬上求見父皇,聽聞父皇在賢妃娘娘這裡,麻煩您給通報一聲吧。」
景帝正在頭痛,秦菁這邊突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逃出生天,首要的肯定是要來向景帝告狀的。
管海盛猛地驚醒,頓時也覺得頭痛欲裂,這若是讓秦菁鬧到景帝面前,景帝只怕是更要病上加病了,為今之計最好是讓秦菁連門都別進,省的把景帝給刺激到。
「這個——」他吱唔了一聲,糾結了半晌才回頭看了看暖閣裡神智混沌的景帝,與秦菁商量道,「殿下您也看到了,陛下他舊疾復發,這會兒正是疼的緊,怕是——要不殿下您還是先行回宮吧,回頭等陛下好些了,老奴再讓人去請您過來?」
管海盛的一張老臉扭曲著,秦菁還是頭一次見他露出這麼一副真心為難的表情。
要是就是這個時候見縫插針,火上澆油,秦菁哪肯放過這樣的機會,當即也是擰了眉頭,露出擔憂的神色道:「父皇怎麼會突然病成這樣?最近他的頭疼病不是甚少發作看嗎?」
「誰說不是呢!」管海盛一籌莫展的搖頭,「這不,從昨兒個半夜開始,這疼的死去活來的也睡不著覺,賢妃娘娘這裡急的跟什麼似的,也不讓請太醫,正等著國師來呢。」
自從身邊有了晉天都,景帝就開始不再相信太醫院的太醫們了,今日這事兒他指定是要晉天都來的。
秦菁點頭,想了想又道:「父皇發病的事,皇祖母那邊知曉了嗎?」
「沒,大晚上的,賢妃娘娘沒讓去驚動太后。」管海盛道。
「那母后那裡呢?怎麼也不見人來?」
「這——」管海盛遲疑了一下,道:「娘娘原也沒有相當皇上這次的病來勢竟會如此兇猛,所以——」
這樣一來就是刻意的沒有知會蕭文皇后了!
景帝突然發了這麼重的病,雖然人是在陸賢妃這,她不敢驚動梁太后還說的過去,但是蕭文皇后作為後宮之主卻沒有出現這就太說不過去了,回頭在宮裡傳開了,少不得就要落下不少的是非。
秦菁心裡冷冷一笑,不動聲色的回頭巡視一眼殿中侍立的婢女,冷聲斥道:「你們都是怎麼當差的,賢妃娘娘關心父皇的龍體一時顧不得吩咐,你們都是瞎的嗎?父皇病的這樣重也不知道去請母后拿主意,這差事還要不要再當下去了?」
那些婢女被她厲聲一斥都嚇得不輕,紛紛屈膝跪了一地,拚命的告饒道:「奴婢失職,奴婢知罪。」
這樣說著已經有一個識得眼色的大宮女叩了個頭主動道:「奴婢這就去請皇后娘娘過來。」言罷,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朝外跑去。
秦菁這一來就是下馬威,管海盛心道不妙,再看一眼鐵青著臉站在旁邊看白戲的藍玉衡不由的更加狐疑:「藍統領,昨兒個夜裡好像是蘇統領當值,這麼大清早的,您這是——」
「哦,藍統領是與本宮一道進宮的,前來拜見父皇。」這個時候秦菁也不指望藍玉衡會配合她演戲,索性就搶先開口替他接了口,說著又是話鋒一轉抬腳就往裡走:「本宮還是先進去看看父皇吧!」
管海盛急欲攔住她,卻根本無從發揮,眼見著她已經一腳跨過門檻走了進去,這才忙不迭的急忙跟進去快走到景帝面前柔聲稟報道:「陛下,您好些了嗎?長公主來看您了!」
景帝正是頭痛欲裂之時也無暇消化他的話,只就迷迷糊糊的揮揮手,不耐煩道:「出去!朕誰也不見,國師,除了國師,朕誰也不見!」
管海盛尷尬的回頭去看秦菁:「長公主,您看這——」
秦菁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與陸賢妃點頭示意之後就舉步上前,直接越過他走到暖炕前頭挨著景帝的腳邊坐下,笑著去拽了拽景帝的袖子道:「父皇,您還好嗎?」
她的聲音刻意放輕,說話間一直在用心的觀察著景帝的反應,景帝的呻、吟聲便是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他似是在努力的回味,好半天抬眸迎上秦菁明亮的眸子時臉上表情卻是淡定的近乎木然的拍拍她的手道:「你來啦!」
「嗯!」秦菁與他一般鎮定的兩廂觀望,也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心平氣和道:「兒臣昨日出宮去靈隱寺替皇祖母還願,晚間回來出了點意外,行得偶遇藍統領才有驚無險,本來是趕著過來向父皇稟報此事的,父皇你怎的就突然病下了?還是這般嚴重?」
昨夜的生死大劫她一語帶過,並不在這個時候與景帝據理力爭的起衝突。
兩世為人,她瞭解自己的父皇太深太深,她來只是要他知道,自己安好無恙,然後——
是藍玉衡壞了他的事,打亂了他佈局周詳的一盤棋。
雖然做了完全的打算,不過這一朝失手,景帝卻也泰然處之,只就不斷痛苦的揉著眉心,「好,你能平安無事,回頭等朕好些了再賞。」
景帝說著這才抬頭朦朧著眼神去看了眼立在門口的藍玉衡。
藍玉衡咬牙拜倒,做出從容之姿,淡淡道:「保護皇上和公主殿下的安全是玉衡為人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既然陛下身體抱恙,臣便先行告退。」
「去吧!」景帝歎息的擺擺手,顯然是沒有心力與他多說什麼。
藍玉衡冷冷的看著秦菁一眼,起身剛要退出去,就聽著外頭連子尖銳急躁的聲音大聲道:「皇上,皇上,國師到了!」
景帝聞言忽而睜開眼,目光也再不復前一刻的混沌,精銳起來,急忙道:「傳,快請國師進來!」
「是,陛下!」管海盛應道,轉身出去親自去請晉天都進來。
藍玉衡似聞驚雷,腳下便在聽到「國師」二字時生根長在了那裡,靜立不動了。
景帝身邊如今最信任的莫過於晉天都,能將他意欲對秦菁下手這般隱秘的事情原原本本透露給秦菁知道的——
晉天都是不二人選。
之前因為步蒼雪的病,藍家與他是有盟約在先的,即使他不完全聽從藍家人的調配,至少立場還是有的。
自從上次普濟寺的地動事件以後,藍玉衡就一直都在懷疑,秦菁針對晉天都的意圖那般明顯卻沒有要他的命,他原以為她斷了晉天都雙腿就是惡趣味妄圖從精神上摧毀他,畢竟晉天都那般高傲的一個人,肯定人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而就晉天都之後的表現來看,也幾乎是證明了這一點,卻不曾想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之內這晉天都的立場竟然這般徹底的轉變了——
秦菁是他的仇人!他們應該勢不兩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搖身一變就成了她的心腹爪牙?
藍玉衡百思不得其解,其實失去晉天都這個盟友的本身還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但是對方退到秦菁的陣營當中對他而言的打擊卻是致命的!
他的目光森冷如刀靜靜的與秦菁對視,似是想要狠狠的將她撕裂,從她的血肉當中找出答案。
秦菁回望他的目光,只是回敬他以一抹素雅的淺笑。
是啊,晉天都是不可能投靠到她的陣營裡的,他們勢不兩立猶且不及,他怎麼心甘情願的替她賣命,可如果那人是他一奶同胞的孿生兄弟晉初元就另當別論了。
墨嶺步家老當家的得意愛徒,步蒼雪青梅竹馬的戀人,在步家那場滅門大火中他重傷昏迷,生生被落下的橫樑砸斷雙腿,從此只能像一個廢人一樣在地上爬行,而這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同胞的兄弟所為。
殺他師長,奪他所愛,即使他自己的一雙腿不值一提,步家滿門其餘三十五條冤魂的孽債卻是需要他這個廢人來一一討還的。
他忍辱偷生,那般屈辱的活了十年,轉瞬那個喪心病狂的罪人卻成了高高在上的大秦國師,他要為師尊報仇,他在祈寧小鎮那條荒蕪的街道上風雨無阻的等,為的就是那日酒樓之上秦菁這個天降貴人神情冷漠的一瞥。
她許諾替他報仇,他願意為她所用。
晉天都的這條線是秦菁從帶回晉初元時就開始部署設計的,那一場地動也只是個引子,截了晉天都的雙腿也只是為了讓晉初元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取而代之。
他們的孿生兄弟,在相貌身材上完全不漏破綻,即使這些年的苦痛折磨讓晉初元較之貴為國師之尊的晉天都身形上要消瘦一些,但是晉天都出事後那一個月內的變故足以讓人接受他在這一點上的變化。
所以藍玉衡想不到,包括景帝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會知道,但是這個「晉天都」就是切切實實轉身站在了秦菁的陣營裡,而且不同於他本尊的那方狂肆陰鷙不受控制,他幾乎可以說是死心塌地的在為秦菁賣命。
藍玉衡胸中怒火湧動,他越是勸慰自己要冷靜,這股莫名的火氣就越發的控制不住的往外竄,直至喉間突然湧出的一股腥甜被他強行吞嚥到了肚子裡他才猛然驚醒——
是莫如風調製的毒藥發作了!
晉天都拒絕了管海盛的慇勤舉動,自己操控著輪椅從外間進來,有小太監手忙腳亂的在內外兩間的門檻處搭了板子方便他通行。
他臉色的表情暗沉,目光陰鷙晦暗,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緩緩自門外進來,拱手對景帝道:「微臣參見陛下!」
「國師——」救星終於到了,景帝竟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聲音突然就軟弱下來,衝他抬抬手急切道:「朕的頭疼病又發作了,你快些給朕拿些丹藥來止一止,朕的頭痛的就快要裂開了!」
管海盛也急忙湊過去,滿臉擔憂道:「是啊國師,陛下這次疼的好像又嚴重了些,您快給他把把脈瞧瞧吧!」
晉天都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卻未如往常般上前替景帝把脈,而是直接從袖中掏出一個酒紅色的小瓷瓶遞給管海盛道:「取兩粒出來,用溫水調和了喂陛下喝下吧。」
「好!」管海盛由不得多想,也不再過問請脈的事,急忙就去取了溫水過來給沖藥。
「我來吧!」陸賢妃走過去,接了他手中茶壺,親自用瓷碗把藥汁調好,那藥汁呈濃稠的褐色,裡面更是有種濃烈的異香,味道十分刺鼻。
陸賢妃強忍著不適斷了那藥碗過來,就在這時蕭文皇后也聞訊趕到,急匆匆的跨進門口,滿臉的焦灼之色,看到秦菁卻也不好越過景帝去顧及她,仍是快步過去探了探景帝的額頭。
「臣妾聽聞皇上的頭疼病又犯了,皇上您還好嗎?」蕭文皇后道,言罷這才回身握了秦菁的手:「菁兒,你也在呢!你父皇這怎麼樣了,本宮看他臉色差得很,嚴重嗎?」
「兒臣也是過來才剛知道此事,母后您且寬心,國師已經取了丹藥來,父皇很快就會大好的。」秦菁皺著眉安撫道,說話間目光似是不經意的抬眸去看了眼旁邊陸賢妃手裡端的藥碗。
陸賢妃是個識趣的,見著蕭文皇后來就不好獄卒代庖,微笑著把碗遞過去道:「皇后來的正好,藥在這裡,快給皇上服下吧!」
「好!」蕭文皇后正在著急也顧不得許多,忙是接過那藥碗。
秦菁從暖炕旁邊藉故讓開給她騰了地方,自己則是不動聲色的使勁退到門口站的與藍玉衡稍近。
藍玉衡的目光狠狠的斜過來,她卻目不斜視挺直了脊背婉約的微笑著,同時趁著大家都在關心景帝無暇它顧的時候用微不可察的歎息聲道:「大公子,之前本宮是不是告訴過你切莫動怒?你身上的毒最忌上火,回頭您可千萬壓著點兒,萬一自己刺激到毒發倒在這裡,本宮就說不清楚了!」
她這冷嘲熱諷的功夫更讓藍玉衡難以消受,晉天都一事對他而言已經是打擊致命,但他明顯已經領會到秦菁話中深意——
她說這還只是個開始,後面還有後招!
因為毒素蔓延的關係,藍玉衡的頭腦中的思路便有些浮躁的串聯不起來,他直覺的斷定此事必定還是跟晉天都脫不了干係,但是以這個人在景帝心中的地位,他根本連多一句話都是多餘,瓦全的無能為力。
那邊蕭文皇后很快服侍景帝湯藥服下,又抽了帕子去給他擦拭嘴角殘汁,見著他慢慢鬆緩的眉心不禁喜道:「國師的藥果然有奇效,皇上,您好些了嗎?」
景帝緩過一口氣來,著實覺得頭腦不似方纔那般重了,就嗯了一聲,歎道:「多虧了國師了,不過今日你這藥,朕以前似是不曾用過的。」
晉天都擅長煉丹,他慣常給景帝的靈藥大都是丸狀,直接吞嚥即可,這一次以水沖服的藥碗不免引得景帝興趣。
晉天都面目冷肅的看著他,情緒並無波動,開口的話卻是出乎意料的告罪道:「微臣腿腳不便,不能親自向陛下謝罪,還請陛下寬宏,饒恕微臣。」
他剛剛治了景帝的病,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他卻閉了下眼重又開口道:「方纔臣給陛下服用的藥物雖然有奇效,卻是個激發體內潛能的方子,此等藥物服下,其實日後是會對陛下的龍體產生損傷的。」
景帝對他一直深信不疑,不想他會給自己服用這種東西,一時間神色恍惚的不知道該信該疑。
陸賢妃柳眉一挑,已經跨上前去一步怒然道:「皇上的身子本就不好,即使為了替他止痛,國師你又怎能用這樣歹毒的方子?你這是大逆不道。」
景帝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卻沒有質問晉天都。
他信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懷疑,驚疑之下還是按耐著脾氣慢慢道:「國師有話大可以直說,朕恕你無罪也就是了!」
晉天都聞言,使勁抿了下唇角,卻是有所顧忌的拱手道:「此時事關重大,還請陛下遣散此間不相干的人,臣只能說與您一人聽。」
有什麼話是連蕭文皇后都要防著的?再見他一副斬釘截鐵的模樣,所有人都不敢吭聲。
景帝目光沉鬱的又看了他一眼,然後揮揮手道:「管海盛!」
「陛下!」管海盛抱著拂塵上前,不等他開口秦菁已經主動微笑著過去扶了蕭文皇后的手臂道:「母后,父皇和國師大約是有國事要談,兒臣先扶您到前殿坐會兒吧!」
「好!」蕭文皇后點頭,母女倆先行一步往外走。
有了她們帶頭,其他人也不好再賴著,紛紛自覺退了出去了。
最後晉天都才看了管海盛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景帝再度擺擺手:「你去外間看著吧,沒有朕的傳召,誰也不准進來!」
「是,老奴告退!」管海盛謙卑道,出門前卻忍不住頓了下腳,拿眼角的餘光又狐疑的回頭看了晉天都一眼,然後才是目不斜視的快步退了出去。
晉天都這時候要求和景帝單獨敘話,此時必有蹊蹺。
拉玉衡心裡七上八下的的不太平,但是他畢竟是外臣,再留在這裡就說不過去了,是以從暖閣出來就對蕭文皇后等人告辭道:「微臣還有公事要辦,就不送兩位娘娘和公主殿下了,先行告退。」
「嗯,你去吧!」蕭文皇后頷首,微笑著轉身帶著陸賢妃一行往前殿而去。
藍玉衡站在原地相送,與秦菁錯肩時秦菁便是大大方方的與他相視一笑:「大公子慢走,回頭本宮一定讓蘇沐送些桂花香去你府上,答謝你昨夜救命之恩。」
藍玉衡咬牙,面色表情再也調動不起來,只就冰冷說道:「殿下客氣了!」
言罷轉身大步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秦菁對著他的背影瞇了瞇眼,再有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看身後暖閣便是款步跟著蕭文皇后一行後頭往前殿方向走去。
藍玉衡一路不停,出得宮門,大約也是擔心他徹夜未歸會出什麼事,藍玉華已經提前探得他隨秦菁回宮的消息,帶了藍家的車馬在南華門外等他。
前夜藍玉衡突然出現攪了他局,藍玉華心裡憋著一口氣,驟一見他出來,也顧不得去管他不正常的臉色,迎上去就憤然質問,「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昨天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就能把那小賤人給毀了!」
秦菁當時是沒有出口,這藍玉華竟然是這樣的不知死活。
藍玉衡胸中一動覺就覺得血氣上湧,他極力的壓制著不讓自己發作,一把推開他剛要上車就聽聞身後殺豬般的一聲淒慘嚎叫,卻是藍淑妃身邊的鄭嬤嬤屁滾尿流的追出來。
因為慌亂,一出宮門她就摔了一跤,爬起來就哭喊著撲到藍家的車駕前,慌張的大聲道:「表公子別走,快,快救救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我家娘娘——淑妃娘娘她被皇上下令圈禁了啊!」
晉天都獨自留下來的目的是為著把藍淑妃搭進去?藍玉衡登車才到一半,突然一腳踩偏摔了下來,好在被旁邊的車伕及時扶住。
藍玉華一臉的不可置信,揪著鄭嬤嬤的領口大聲道:「你這奴才說什麼?好端端的姨母為什麼要被圈禁?」
「奴婢不知道啊,就在剛剛,管海盛帶人去傳的旨,整個宮門都被封死了,不許人進出!」鄭嬤嬤哭豪,顧不得身份就撲過去抱了藍玉衡的腳:「表公子,只有你能幫我家娘娘了,您快,快啊!」
封鎖宮門,不准進出,這般大的陣仗果真就是圈禁了,還與普通的禁足意義完全不同。
藍玉衡腦中嗡嗡作響。
「大哥!」藍玉華氣急敗壞的迎上去,剛要說話,藍玉衡突然驀的一口鮮血吐出來,噴了他滿頭滿臉。
「大——大哥!」藍玉華目瞪口呆,還不及反應,藍玉衡就身子一歪栽了下去。
「大公子!」
「大哥,大哥你怎麼了?」
「表公子,啊,救命啊!」
……
南華門外頓時亂成一片。
乾和宮裡秦菁自陸賢妃處回來就一直站在窗前靜靜的想事情。
景帝既然對她下了手,以後這種事怕是要源源不斷的來的,由不得她不提前做打算,正在失神的時候,就聽聞身後輕微的腳步聲,不用說她也不知道是白奕來了。
「不要難過!」白奕從身後緩緩擁她入懷,歎息著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輕的摩挲。
「我不難過!」秦菁不問他是怎麼進來的,仍是目光悠遠的看著窗外重重宮牆,輕聲道:「他本來就是個心不由己的瘋子,從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放心吧,無論他做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秦菁——」白奕的聲音略帶了嘶啞,彷彿是怕她感覺不到一樣,更加用力的擁著她的身子緊緊貼靠在自己的胸口,心疼的在她耳邊呢喃:「在我面前,你不用這樣!」
「我真的沒事!」秦菁搖頭,慢慢的回轉身去。
窗子前面的空間極小,白奕攬著她的腰身不肯放手,秦菁的整個身子大半傾斜在窗台上,初升的太陽明媚絢爛,大片金色的光影灑落眉睫,讓她素顏的面孔也顯得分外生動。
「我真的沒有難過,他不值得我難過,我有宣兒和母后就足夠了,更何況他的本意也並非就是一定要我死,只是想讓榮安公主的名字在大秦皇朝的歷史上永遠消失罷了。」她的唇邊帶了絲笑,緩緩抬手撫上白奕的面頰。
白奕一動不動任由她微涼的指尖在他的皮膚上躍動,眼中笑意斂去,目光深深的凝望她含笑的面孔。
無論什麼時候,她呈現在人前的一面,不是微笑就是冷酷,像是一個完全沒有喜怒情緒的木偶一般,或許現在對景帝的所作所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可是這種仿若涅槃一般洗淨來自血液源頭的牽繫,曾經一度,她也該是怎樣撕心裂肺的痛過,才能心如死灰決絕至此?
白奕的眼中湧現出一種濃烈的悲傷情緒,席捲了他的神經,他一直都捨不得放手,這一刻擁著她的意念就越發的強烈起來。
他俯身去吻她的唇,這一次秦菁沒有拒絕,放鬆了身子閉上眼,任由他吮吻她的唇瓣,舌尖頂開編排的貝齒去探索更深的秘密。
也許是情到深處,白奕倒也不曾察覺她的態度與以往不同,竟是沒有刻意牴觸。
她唇瓣上面瑩潤的芳香是他心裡一直流連不去的味道,他迫不及待的一點一點細細品嚐。
事實上他並不是個急躁的人,此時所有的感官卻都被一種異樣的感覺牽引著,厚重的呼吸裡帶著索求不夠的熾烈去佔據他夢裡一直渴望的紅唇,舌尖掃過,捲起她小巧的舌頭,試圖帶著她也去記住屬於他給的那種獨特的熱情和味道。
「你還有我!」唇齒相依,白奕的聲音縈繞在舌尖上送入秦菁的呼吸之中。
上一世的她和蘇晉陽是名符其實的一雙怨偶,同床異夢了整整十年,還從不曾這般纏綿的親吻過。
唇舌纏繞,心意相通,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心頭也會有些悸動,但最初的緊張情緒散去之後就可以毫不設防的肆意沉淪。
不用去想下一刻會怎樣,不用擔心明天會怎樣,因為眼前擁著她,深深深深擁抱著想要將她融入血肉靈魂的男子讓他心安且信任。
她不用小心翼翼的去試探討好他,她就是她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秦菁閉上眼輕聲的回應,心頭澀澀的感覺湧上來,溢出唇齒的聲音卻自然而然帶了絲甜蜜。
白奕是在聽到了她的聲音的時候才有些清醒過來,身子僵愣的同時猛然錯愕的睜開眼。
就著之前觸摸他臉頰的動作,此時秦菁的右手還扣在他的腦後,於是她把手臂就勢滑下來,連同搭在他肩頭的左右一起攬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迎著他唇瓣回吻他。
白奕腦中嗡的一下,呈現了一刻完全空白的狀態,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倒流,身體僵硬的仿若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的呼吸聲驟然間斷半拍,忽然之間就羞澀的有些不知所措。
秦菁不好意思睜眼去碰觸她的目光,卻是頑皮的牽了嘴角的一絲笑紋,然後學著他上一次捉弄他時的動作忽而牙關輕啟,以貝齒在他的下唇上輕啃了一下。
微微刺痛的感覺自唇上而起侵襲全身,融入血液的時候就成了酥麻到讓人發狂的驚悸。
白奕倒抽一口涼氣,停滯中的呼吸頃刻間紊亂起來,厚重熾熱的迎面噴薄在秦菁的臉孔上,那一刻理智潰散,他忽而再度一口吞沒了秦菁芳香的兩片唇瓣。
不用於方纔那種溫柔的要擠出水來的纏綿,他似乎是用了全力死死的禁錮住秦菁的腰身,將她拉靠在自己的身體上,唇舌熾熱的在她口中掃掠探尋,動作熱烈迅猛的像一隻發了狂的小獸。
這一次秦菁並沒有打算拒絕他,初時她還帶著好奇也學著他的樣子試著探出舌尖去他口中尋找些什麼,但不過瞬間就被他強橫的掠奪壓制的只剩招架之力。
為了這一個期待已久的吻,白奕像是耗盡了畢生的心力,待到後來秦菁就只覺得頭腦發熱,完全沒了思想,舌頭與他糾纏了許久都跟著酸澀的快要失去了知覺。
「別——」秦菁的身子軟下來,雙臂緊張的攀著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溢出口的聲音都被急促的呼吸衝散到虛弱的彷彿只是情動時候的一聲嚶嚀。
她的身子被他整個托在懷裡,白奕能夠感覺到她的虛弱,他也有意停止這個讓他意亂情迷的吻,可是身體的動作遠在思想的之前卻是再次湊上去試圖捕捉她的唇。
秦菁身上的力氣是真被抽的乾乾淨淨,不得已只能飛快的偏過頭去避讓。
白奕的唇印下來,落在她優雅潔白的頸項間,又像是發現了什麼新玩具似的用力的嗅著唇瓣輾轉往她領口的更深處去探尋什麼。
「白奕——別——」秦菁的心跳一滯,腳下再一個虛浮險些站不穩。
白奕反手扣住她的後腰,以自己的手臂擔下她身體的重量,仍是意猶未盡的在她頸項間流連不去。
不過他的思緒現在已經完全緩了過來,雖然想,卻努力的克制著沒有再往更深處去做些什麼。
秦菁心跳如擂鼓,就這樣無力的被他挾持索在懷裡,不敢亂動。
白奕一直小心的注意照管著她的身子,直至察覺她是真的站不住了,才突然毫無預兆的抄手一攬將她打橫抱起,往旁邊的睡榻走去。
「哎!」身體突然懸空,秦菁本能的驚呼一聲。
抬頭看到白奕同樣酡紅如燒的臉頰時,她心中忽而一陣窘迫,慌忙埋首在他懷裡掩飾住這種尷尬。
白奕大步走過去把她放在榻上,秦菁不好意思與他相對,就勢翻了個身側身過去避開兩人四目相對的機會。
「呵——」白奕輕笑一聲,彎身跟著坐到榻上。
聽到身後的窸窣聲,秦菁微皺了眉頭回去看他,卻見他正在俯身脫靴子。
他這個人雖然有時候孩子氣愛胡鬧,但這樣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宮裡,秦菁也並沒有往別處想,只是有些懊惱的開口道:「你不走嗎?」
白奕脫了靴子翻身上榻,和衣往那一躺,就勢伸手一撈就將她的身子整個兒鎖在胸前抱了個滿懷。
「你先睡,我在這陪你躺會兒,等你睡了我就走。」這一次他倒是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只是埋頭下去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
雖然隔著幾層衣服,但是兩個人這般親密的抱在一起,即使她又是整夜未眠,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可能安心入睡?
唇上被他親吻的腫脹感依舊清晰,秦菁僵硬著身子在他懷裡不敢亂動,勉強定了定神道:「我現在不睏,你在這裡留久了也不好。」
白奕怎麼可能料不到她的心思,卻是存心耍賴不想走,順著她的話茬接口道:「既然你不睏,那正好,我陪你說說話。」
就目前的這種情況來說,板起臉來趕人是不可能的。
秦菁張了張嘴,終於還是無奈,默然安靜下去。
這樣天氣清朗的上午,寢殿裡的時光顯得異常靜謐,白奕心滿意足的閉眼假寐,秦菁卻沒有他這般強悍的適應力,一直睜著眼睛怎麼都無法完全平復下去自己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這般默許白奕對不對,只是他從背後那般用力擁抱她的時候她突然就有種想要永遠依靠在他身邊的衝動。
有時候身體的動作遠比人的思想誠實,有那麼一刻,在他為她疼痛擔心的時候,她也是難過的想要成全他想要的一切。
曾經對於蘇晉陽,她也從未曾奢望過可以走進他的思想裡與他分擔一切,只想著能夠相濡以沫哪怕是相敬如賓的安穩度日就是極好的。
秦菁也不知道她對白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異樣的心思,只是突然不得不承認——
這一世,至少是這一天這一刻,她對他是有所不同的。
心中萬般思緒翻轉,秦菁一直無法安心入睡。
白奕在她身後瞇起一隻眼睛瞧了瞧,也知道這樣不行,於是就只能先行開口打破沉默。
「方纔我從南華門進宮的時候遇到藍家人了,藍玉衡像是當街吐了血,想來著一次對他的打擊實在是不小的。」白奕唏噓的呼出一口氣,幸災樂禍的語氣藏都藏不住。
「他本就心高氣傲,為著藍淑妃和秦洛謀算了這麼久,本來是毫無敗象的一盤棋,卻莫名其妙輸在了這個原本是不可能的因素上,他會想不開也是應該。」果然提起別的事秦菁的情緒就被拉回來不少,語氣也慢慢平復下來,聲音淡薄道:「如風的那味藥最忌動怒,我提前也告誡過他,他自己控制不住卻也怨不得我。」
其實按照常理來說,秦菁香囊裡的那些藥粉也不能就算是毒藥,只是火上燃燒催化以後再吸入肺腑會讓人體內的機理運行混亂,如果沒有情緒波動,最多也就是幾個時辰之內煩躁乏力,而一旦是習武之人強動內裡或是勾動怒氣就會催化藥效,使之隨著過激的血脈流通進入肺腑心臟,對內臟造成無法逆轉的損傷。
畢竟大家是注定要爭個你死我活的死對頭,是以對藍玉衡用毒,秦菁並不覺得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橫豎她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上一世藍家逼死她母后,逼的他們姐弟走投無路的也不見對她有所愧疚不是嗎?
「這樣一來毒入肺腑,他怕是要就此落下病根了。」白奕撇撇嘴,略有些感慨的長出一口氣。
雖然人不在朝堂,但是自幼長在白氏那樣的權貴之家,他對皇室陰謀大位之爭的認知並不比秦菁少,而且只就前夜藍玉衡臨時起意竟然意圖拿秦菁的清白作餌這一點上,他對這個人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秦菁完全明白他心中盤算,不覺眸光一斂提醒他道:「你不要去動他,這個人我要暫且留著。」
心思被她料中,白奕就有點不高興:「世昌伯府上下除了藍禮那老匹夫,也就靠著他這個長孫在撐門面了,反正今天他當中吐血的事宮門處的守衛都看見了,若是說他突染惡疾就這麼去了——這大約——也是說的過去的。」
誠如白奕所言,藍玉衡此人的確是世昌伯府領軍一脈的人物,這段時間之內若不是他一再周旋於藍淑妃和秦洛之間給他們出謀劃策,就藍淑妃那個腦袋,早不知道要被梁太后杖殺多少次了,所以留著這樣的一個對手——
並不是件好事。
當然了,秦菁這一世最不會做的就是婦人之仁,更不要說什麼棋逢對手惺惺相惜。
可是她就是不想讓藍玉衡這般痛快的去死,上一世他運籌帷幄,一步一步戲耍著將自己逼入絕境飲恨自刎,這一世重來,她至少也要讓他活到最後,看著自己一手打拼出來的萬里山河毀於一旦才算公平。
「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秦菁避重就輕的岔開話題,想了想又道:「對了,晉府那邊你怕是需要多調派些人手過去準備著,今天的事我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嗯,我有數。」白奕模糊的應了聲,沉吟片刻又不解道:「歷來大位之爭都是你死我活的戲碼,但凡出手定要一擊即殺永絕後患,今日你既然已經計劃出手,為什麼還要留下藍氏的一條命,她若沒了,在秦洛和世昌伯府之間我們就更好插手運作了。」
「我今天本來也沒打算直接要她的性命,我只是要藍玉衡和整個世昌伯府都知道,即使是藍淑妃,我要動她,根本就不需要親自出手。」秦菁目光凜冽的輕嘲一聲,忽而迸射出一股濃厚的殺意,冷聲道:「而且暗中運作了這麼久,也是時候把彼此的關係挑明了,有時候越是拿到檯面上,他們才會有所顧忌束縛手腳。」
當年蕭文皇后是被他們逼迫著自縊而亡的,那夜的永壽殿中人走茶涼,秦菁一直記得她進門時仰頭看見自己母親的屍體以三尺白綾晃悠悠的懸掛在房樑上頭的那個場面,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死人,偏偏就是她至親的母親,說不上的恐懼還是心痛,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在以後的十年間每每纏繞在她的噩夢之中揮之不去。
他們藍家人就是有這樣的手段,能將人逼到走投無路,然後根本不用他們親自動手,就能讓你以一種最快慰的方式死在他們面前。
所以這一次她也不會讓自己的手上沾血,藍月湄也好,秦蘇、秦洛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都好,她會為他們每個人都搭建出一座讓他們永世不忘的死亡舞台,讓他們自己去走向死亡之舞。
「這樣也好,陛下的身體外強中乾,眼見著慢慢是撐不住太久了,這件事還是早些明朗化,快刀斬亂麻的好。」白奕贊同的點點頭,忽而想起了什麼就又稍稍斂起眸光道:「不過晉天都那步棋你籌謀了很久,如今就為了一個藍淑妃就暴露了這個隱藏的力量,不嫌有點早嗎?」
經過今日之事,藍玉衡已經完全認知到晉天都的立場。
生母被景帝視為眼中釘,這對秦洛日後的前程會是一個很大的妨礙,為了反轉局勢藍家人說不准馬上就會孤注一擲——
至少為了永絕後患對晉氏夫婦動手的可能性就極大。
景帝對晉天都的信任程度出人意料,留著這個暗樁,遠比早期就把他暴露出來的好。
「不早了,這個時機已經差不多了!」白奕的擔心合情合理,秦菁卻是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目光幽遠的注視著臥房裡那個琉璃屏風上面的仕女圖慢慢道:「我問過初元,這些年晉天都的那些丹藥日積月累對父皇的身體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已經是無法挽回之事。雖然他現在已經著手在更換控制,但父皇的大限之期也就在這一兩年之內了,所以他身邊的這顆棋子再藏著掖著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上一世景帝是只堪堪邁過這個年關就撒手人寰一命嗚呼的,這一世因為她先一步拿掉了晉天都,所以他的壽數可能會有轉機。
這樣驟然一提景帝白奕就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前夜的刺客事件,心緒波動之餘就又把她往懷裡攏了攏,啞著嗓子去咬她的耳垂,低聲道:「如果你為難——」
他刻意的這般逗她其實就是藉故轉移秦菁的注意力,畢竟這件事當著她的面這般口無遮攔的說出來,他不得不去考慮她的感受。
秦菁自然是知道的,抬手低開他的唇,爬坐起來目光沉靜的搖了搖頭:「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親自對他出手,你也不要做。至少為了宣兒,日後我也不能把一個有違綱常的弒父的罪責留給他。」
這個皇位她不是非要不可,但是情勢所迫,為了族親都能夠好好的活著,她必須不惜一切把秦宣推到那個位子上,只有站得高了,才能掌控別人的命運,而不是被別人掌控,生殺予奪。
她現在可以兩手血腥,不擇手段的去與藍家人鬥法,但是有朝一日她卻是一定要讓秦宣乾乾淨淨的坐上那個位子的。
景帝薄情,可以對他們姐弟不管不顧痛下殺手,但是她不能,不是還眷顧著彼此之間的父女之情,而是她不想變成和他一樣的人,更或者她自己怎樣都無關緊要,她只是不能看著秦宣也走到那樣一條讓他們自己都厭棄和看不起的道路上。
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永遠都是為了秦宣,白奕也跟著坐起身來,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好,我聽你的!」他笑著將她擁入懷裡,輕撫她略顯單薄的脊背久久無語。
秦菁將額頭抵在他的肩上,輕輕的閉了眼。
誰都沒有再說話,待到秦菁的呼吸慢慢平穩之後白奕才試著輕手輕腳的扶起她的肩膀,自己挪下榻去將她放平了躺在美人榻上。
睡夢之中她的唇角帶了一個微微翹起的弧度,長長的睫毛壓下一排細密的影子,白奕蹲在旁邊探手去輕輕摩挲她紅腫的唇瓣,眼中笑意綿軟,半晌之後他忽又傾身下去蜻蜓點水般的觸了一下她的唇,這才起身取過旁邊架子上掛著的狐裘大氅替她細細的蓋在身上,自己轉身帶上門走了出去。
為了怕吵醒她,他的腳步拿捏的極輕,可是在房門合上時秦菁還是慢慢睜開眼,眼中目光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她攏著身上大氅坐起來,然後穿鞋下榻慢慢的走到窗前,院子裡白奕的背影消失的很快,潔白的袍角在視線裡劃過一道風飛快的消失不見。
秦菁不知道自己跟他到底能走多遠,又能走到哪一步,重活一世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為自己謀求這些簡單卻自私的所謂幸福了,她習慣了把自己用刺裹起來,不遺餘力不計後果的去攻擊,今天她可以拿自己的聲名清譽到景帝面前去和藍玉衡放手一搏,世事無常,她不知道將來的某一天自己還會不會再做出什麼無法回頭的事情來。
也許白奕是願意守著她,什麼都不在乎不計較,可是她很怕,怕有朝一日再不能有這樣的勇氣,心安理得的把一個千瘡百孔的自己交付到他手上——
在他願意包容她的一切的同時,她也不想讓他承受那些讓人難以啟齒的壓力和傷害。
秦菁默默的靜立窗前,忽而一陣冷風吹過,身後的房門應聲而開,卻是墨荷端了一碗參湯進來。
雖然白奕出門前囑咐過她秦菁睡了讓她不要進來吵她,可是之前窗前發生的一切她在院外守門的時候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跟了秦菁多年,對她的習性瞭解的一清二楚,並不覺得秦菁在這個時候還能睡得著。
「公主,四公子已經走了!」墨荷微笑著進來,把手裡參湯擱在桌上,抬手招呼秦菁:「在山裡凍了一夜,奴婢給您熬了參湯驅驅寒,喝了吧,可不要受了風寒。」
秦菁合了窗子走過去坐在桌旁,墨荷盛了一匙參湯湊近唇邊試了試熱度,然後笑著遞給秦菁道:「剛剛好,不燙。」
「嗯!」秦菁對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接過那碗垂眸默默的喝著湯,忽然順口道:「一會兒你去準備一下,今天入夜本宮要去一趟長春宮。」
長春宮即是所謂的冷宮,秦菁怎麼平白無故要去哪裡?
墨荷心頭一跳,不解的瞪大了眼睛抬頭去看她,半晌之後忽而一個機靈反應過來,急促道:「公主,您不是要——」
「嗯!」秦菁並不否認,又盛了一湯參湯送入口中才放下碗來,扯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冷毅道:「過了這麼久了,本宮承諾素心姑姑的事情也該兌現了!」
果然是這樣!公主果然是這般打算的!
墨荷心裡一慌,目光就變得驚恐起來,搖頭道:「公主怎麼突然就提起這茬兒來了,您知道皇上他一定不肯的,萬一——萬一——」
因為震動太大,一直沉穩精幹的墨荷也亂了方寸,語無倫次起來。
「這件事情沒有萬一,」秦菁沉聲打斷她的話,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吧!」
「可是——」墨荷急的像是要哭出來,但見秦菁完全沒有反悔的意思,惴惴不安之下還是順從的退了下去。
「奴婢告退!」
秦菁坐在桌旁目送她離開,眸光不覺一點一點的慢慢收緊,變得冷厲無比。
素心幼年入宮服侍的第一個主子是景帝當年的寵妃姝嬪,後來姝嬪因為與藍淑妃爭寵落敗而被景帝厭棄,廢除封號打入冷宮。
人人都道她是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瘋,可是自從素心以命相搏找上她的那一刻起,秦菁就知道——
這件事必定還有轉機。
藍月仙呵!但願你不要讓本宮失望,也不要辜負了素心這一片熱血肝腸想要成全於你的赤膽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