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厲染的目光微微含笑,臉上表情卻顯得很公式化,完全不帶任何私人感情,彷彿單就只為看熱鬧一般。舒榒駑襻
秦蘇抓住機會肩膀一抖甩開兩個太監的鉗制,復又屈膝跪在地上溫順了態度深深垂首對景帝道:「兒臣於殿前失儀稍後自當領罪,但請父皇就皇姐一事也要當眾問一個清楚明白,兒臣方能信服。」
景帝審視的看了付厲染兩眼,最後卻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還是把目光移給了秦菁,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秦菁的心裡還是突如其來刮過一陣冷颼颼的風。
這樣的事情本來也在意料之中,所以秦菁的心裡倒也談不上難過,只就面上半帶落寞的垂眸一笑對景帝道:「怎麼父皇也跟皇妹一樣信不過兒臣嗎?即使有白夫人和白四公子作證還不夠?」
秦菁刻意點明了白家,自己則是使勁低垂著眼睫做出一副委屈受傷的柔弱摸樣。
以往在人前她總要給景帝留有三分餘地,此時卻再完全不去顧及他,他懷疑自己是一回事,連帶著駁了白家人的顏面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使白氏一族忠心耿耿不會因此與他生出嫌隙來,可在場的大晏人會怎麼看?背地裡大秦的滿朝文武又會怎麼看?是他為君昏聵猜疑忠良?抑或是他對白家人實則已經不是那般的信任?
秦菁使勁低垂著眼眸不讓他看到自己真實的表情,心裡卻是暗暗譏誚:所謂一己之私,他既然存了這樣的心,就總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秦菁此言一出,景帝也是始料未及,臉色便更是暗沉三分道:「朕幾時說過不信你了?既然白四也都把話講明,這其中也就只是一場誤會罷了!朕並沒有追究你的意思,只不過是你妹妹今日太過分,既然都已經鬧了到這個份上,你若是不就那日的行蹤交待出個所以然來,朕罰了她她也定是心裡不服氣的。她是個不懂事的,你總不見得也要與她一般見識吧?」
景帝這話明著是貶低了秦蘇抬舉她秦菁,實則也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逼著她不得不就當日之事做出一個交代來。
秦菁要圓這個謊實在太容易,無論是梁太后還是蕭文皇后,她隨便拉出一個人來都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景帝於眾目睽睽之下這樣所謂的「不信任」還是讓她從心底裡趕到介懷——
她這位父親對她,當真是半點的袒護之情都沒有,甚至是和秦蘇一樣都在巴望著她會於人前顏面掃地呢!
秦菁心裡無聲的冷笑,重新抬起頭來目光沉靜的望著景帝,再次開口確認:「所以,在父皇的心裡其實是相信兒臣的對吧?」
景帝眼底有絲光影晃動,不悅的擰眉:「當然!」
秦菁這才滿意,嘴角綻開一個苦澀的笑容之後竟是突然甩袖別過身去,語意堅決道:「請父皇恕兒臣忤逆,那天的事情兒臣是不會解釋的!」
蕭文皇后本來已經準備開口替她解圍,此時將出口的話卻硬生生的被嚥回了肚子裡。
大殿之中短暫的沉寂之後相繼開始響起一片不可思議的抽氣聲和人們交頭接耳小心的議論聲:這榮安公主莫不是瘋了不成?明明是自己佔著理的,怎竟要這樣的自掘墳墓去頂撞景帝?還是——那事情背後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秦蘇將秦菁的表現看在眼裡,不覺得意,揚眉笑道:「怎麼?說到底皇姐你還是心虛了嗎?」
「住嘴!」景帝被秦菁的一句話噎的本來就是火大,此時怒意噴薄幾乎是下意識的就遷怒,冷眼掃向秦蘇。
秦蘇被他嚇了一跳,臉色煞白的趕緊垂下頭去不敢再多言。
「菁兒,你有什麼委屈你父皇自會為你做主,你怎麼能這樣同你父皇說話?」蕭文皇后觀察著景帝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心口一陣急劇的收縮,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制住心裡波動的情緒,壓低了聲音對秦菁沉聲斥道:「還不快與你父皇請罪去?」
「兒臣並非頂撞父皇,而是尊重!」秦菁道,在眾人的唏噓聲中她款步從自己的席間走到內殿當中與付厲染並肩而立,不卑不亢的面對景帝認真說道:「父皇您是一國之君,代表的就是天下人,既然您都信得過兒臣清白,兒臣更是尊重父皇的意見和判斷,又何必對其他人再做那些無謂的解釋?」
她不想解釋,卻用一句話把景帝捧的老高,讓人找不出死角來抨擊。
景帝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真正領教到自己這個女兒的犀利和智慧,震驚之餘,不知道為什麼,在他面對她清冷自製的目光時竟然自心底突然毫無徵兆的驚悸了一瞬——
這個孩子今天可以用這樣的眼光看他,這眼神讓他覺得陌生且彷徨。他不承認自己在心裡已經對這個孩子生出了一種本能的戒備心理,可事實上卻真的如此。
這個發現讓景帝不覺倒抽一口涼氣,他用一種冷森森的目光回望秦菁,視線裡慢慢的都是審視的意味,殿中氣氛一度冷寂到零點以下。
秦菁脊背挺直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再開口時矛頭已經之指秦蘇:「兒臣尊重父皇此乃其一,而且所謂長幼有序、尊卑有別,華泰既是兒臣的妹妹,就也應當明白這個道理,她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兒臣?兒臣又憑什麼要回答她?」
既然景帝撇清了自己方面的責任,那麼換而言之,秦蘇那裡她就算是想要對秦菁問話卻是完全不夠資格的。
「二皇姐你有什麼話不能直說?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欲蓋彌彰!」彼此身份上的落差本就是秦蘇暗恨秦菁的最大理由,此刻怎能服氣,眼眶通紅的死瞪著秦菁彷彿就要噴出火來。
秦菁目不斜視,完全不去理會她。
她的態度極為倨傲,乍一看去像是單同秦蘇置上了氣,白奕卻是馬上領會了她的意思,輕哂一聲垂眸笑道:「既然華泰公主這般信誓旦旦,陛下又不肯偏袒於她,為了讓大家彼此都心服口服,在草民看來,一切照著章程走也就是了。」
白家的這個小子目中無人不是什麼稀奇事,卻沒有人知道他竟是如此這般小家子氣的,就因為這華泰公主之前胡亂拿他當了靶子,他這便不顧臣子之儀要把人往死裡整,這未免過了些。
藍玉衡的性子穩健,藍玉華卻不是那麼好說話,有人要拿他如花似玉的表妹開刀那更是萬萬不能的,他心裡一惱已經迫不及待的自席間自主起身,對著內殿正中白奕的背影怒聲道:「白四,兩位陛下面前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你這是要仗著右丞相大人在御前的顏面恃寵而驕嗎?」
「玉華,休得放肆!」他這話無疑又是在無形中把白穆林給扯了進去,藍玉衡眸光一斂急忙伸手去拽他。
著是白穆林修養再好,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道御前他也再難裝啞巴,當時已經冷不丁的哼了一聲,卻是朝向藍光威道:「老夫的確是教子無方,虧得有藍大人教出來的好兒子代為指正一二了!」
白穆林這老頭平素待人雖然極為和氣,卻不是個沒有手段的。
藍光威自知兒子闖禍,心驚肉跳的同時已經急不可耐的噌的一下自座位上站起來,不由分說兩步過去照著旁邊一席上的藍玉華就是一巴掌,直打的藍玉華頭暈眼花差點栽到地上,指著他大聲的斥責道:「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還不給丞相大人磕頭賠罪?」
藍玉華被他打的懵了,其實方才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已經覺出些不妥來,這會兒再接觸到藍光威吃人般的眼神,登時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景帝身在高位冷眼看著這殿中一切,此時已是嘴角抽搐,臉上表情陰晴不定變幻的萬分精彩,卻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並沒有開口過問。
晏英在一旁完全是一副看戲的表情,眼珠子靈活的在這殿中之人身上轉來轉去,滿臉的純真無辜。
若在往常的這個時候,景帝鬧了情緒梁太后勢必就要站出來幫他打圓場,但今日的事情卻十分微妙,梁太后明顯也沒有插手進來的意思,就只是姿態雍容的閉目養神。
秦菁不動聲色的看著這對母子之間迥異的神色,心裡卻是明白——他們之間的裂痕已經擴展到了一個不可能再重新貼合的地步。
「藍大人要教兒子有的是機會,何必非要趕在今日國宴之時又是這般大張旗鼓的做在陛下面前呢?」殿中藍光威還待要再繼續做戲訓斥藍玉華兩句,偏偏又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的站出來。
這人的語氣悠閒自在,隱隱的還像是帶了絲笑,眾人忙不迭循聲望去,卻見一個身穿湖藍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眉目含笑自殿外走了進來。
這男子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眉目生的十分俊朗,劍眉鳳眼,臉部的線條卻不顯柔媚,反而帶了種十分剛毅而果敢的神韻。
他的這副相貌氣度,在這個年紀的貴公子裡頭應該算是極為出挑的了,在席的閨閣小姐們多為他所吸引,但細瞧之下又都覺得眼生,彼此間小聲的議論之後竟還真就沒有一人識得他的身份。
就在眾小姐竊竊私語的間歇蕭羽已經款步走到了外殿正中的位置站定,藍光威卻是認得他的,自然也將他與蕭文皇后母子視為一體,眼中敵意不言而喻,冷冷道:「征西大將軍有重任在身,我藍家的家事不勞您費心!」
蕭羽回京不過剛剛五天有餘,私底下還不曾有機會和秦菁見過面,他是在前天的早朝上剛剛領了封賞,對於蕭家這個一步登天的庶子之子,朝中看不上他的人太多太多,按常理說為了保證後面的仕途順暢他也該韜光養晦才對,此時這般強出頭,的確是不討喜的。
眾人看向他的目光或是譏諷或是鄙夷,他都泰然處之全不在意,只是淡笑著屈膝對上首的景帝拜下道:「微臣魯莽,並無尋釁藍大人之意,只就是方才聽見殿中二位公主起了爭執,又深覺白四公子言之有理才忍不住出言妄斷,請陛下恕罪!」
對於這個梁太后鼎力提攜的新貴之臣景帝本來就很上心,他瞇眼不動聲色的打量了蕭羽兩眼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
蕭羽見他默許,這才繼續開口:「華泰公主心中有惑,榮安公主又礙著身份不能為她解惑,這樣下去的確是會虧損了她們姐妹之間的情誼,話還是要當面說開的好!既然華泰公主剛烈,榮安公主又不肯讓步,那正如依白四公子所言,自古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於我大秦的立法當中都是有典可循的,照著章程走也就是了,實在是犯不著在這大殿之上,兩國君上面前如此的爭執不下,進而傷了和氣,丟了顏面的。」
所謂「子告父,妻告夫,民告官,臣告君」這些擔的都是以下犯上的罪責,按照大秦的律法,這類官司官府不能拒接,但是作為違反綱常的懲罰,原告方都要先受二十的杖責之刑,然後赤足過一塊火炭燒紅、三丈餘長的鐵板,如若原告人受得住這些刑法並且初衷不改的話,官府才可開堂審理這類案件。
杖責二十的刑法不算太重,一個壯漢要扛過去並非難事,而那炭板之刑卻就相當於存心刁難,三丈的距離雖然不算長,但那炭火燒紅的炭板卻足以在瞬間將人肉烤熟乃至焦糊,這幾步路走過去雙腳必定是要廢了,而且一旦受刑之人毅力不足,燒燙之餘從那鐵板上跌落到下面的炭火之上也是自尋死路。
所以若非血海深仇,絕不會有人會去做這樣的事,此類官司自大秦開國以來這八百年間,真正過堂審理的也就只有兩宗:一宗是在百年前,淮陽知州胡坤魚肉鄉里,強佔了他下屬縣令劉安邦的妻子,並且為了遮掩醜事將其年邁雙親殺人滅口,那劉安邦進士出身頗有氣節,愣是拼著身殘丟官的風險攔了巡視欽差的轎子,連過兩道刑法將胡坤繩之以法;另一宗則是更久以前,一婦人盧氏狀告其夫凌虐父母的不孝之罪,後來官司雖然打贏了,她自己卻因為傷重不治而亡故。
秦蘇和秦菁之間的事本就沒有這樣嚴重,蕭羽和白奕這一唱一和卻是志在把事情鬧大。
白奕因為有了之前和秦蘇之間的爭執,眾人便不會往旁的地方想,而蕭羽,他本身就是秦菁的姻親,再者又是借助秦菁之手被推上位的,即使是明著挾私報復來幫著秦菁擠兌秦蘇也是順理成章的,根本沒有必要避嫌。
本朝的立法秦蘇大多也都是知道的,她的本意不過就是想揭秦菁的短,讓她無法自圓其說好惹來景帝的猜忌和震怒,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在兩句話之間就被白奕和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蕭羽渲染的這般嚴重。
雖然她們不屬於父子、夫妻、官民、君臣這這四者中的任何一者,但以此類推,從排行上講秦菁在長她在幼,從位份上講秦菁又是有著正經封號的長公主,地位遠高於她,對方真要強詞奪理起來,倒也不是完全說不通。
她雖恨秦菁,卻還不至於蠢到會同她玉石俱焚,眼見著眼前局勢就要呈現一邊倒的架勢她便飛快的權衡了一下利弊,緩和了語氣轉而抬眸對秦菁道:「自家姐妹間的兩句口角而已,哪有他們說的那樣嚴重,皇姐你說是不是?」言談間她甚至有意露出一個示好的笑容卻笑的分外勉強。
「事關本宮的名聲,難道在皇妹看來便是這般可以出爾反爾的小事嗎?」秦菁回頭看她一眼,容色之間仍是一派寡淡不見動容的冷聲道:「皇妹,本宮原也不想與你糾纏不清的,可你卻苦苦相逼,非要鬧到這個份上,既然都已經傳開了,只怕本宮再不說句話,日後便是流言蜚語傳出來也難平息。今日我也不想刻意為難的,我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訴你那日裡都做了什麼又或是見過什麼人,但如若你不能從中分辨出本宮的不是來,卻又當如何?」
秦菁能這般大方的讓步定然是安排好了退路,秦蘇想也知道她必定只得拿蕭文皇后來做掩護,而這樣一來,表面上雖然說的同,實際卻是完全沒有說服力的,自己只要死咬著不放,其中仍然還有轉機。
這樣盤算著她也就堅定了信念,一咬牙,揚眉道:「此事若真是我無中生有,那我自當甘心領受父皇之前降下的處罰,並且給皇姐沏茶認錯!」
她禁足一月的禁令景帝既然有言在先是注定改不了的了,而斟一杯茶又是舉手之勞,反觀秦菁,若是她不能完全補救這個漏洞就是身敗名裂,這個秦蘇——
「三姐姐好會盤算,當真是以為我們都是蠢的嗎?」秦蘇話音剛落,殿外又是一道聲音響起,秦茜一身粉藍宮裝嬌俏可愛,攜著一鵝黃衫子的少女一路小跑著奔到眼前。
看到秦蘇時,她下意識的扁扁嘴,下巴翹的老高的勉強打了個招呼:「三姐姐這是怎麼了?我才不過離開一會兒怎的就不在座位上了,反而跪到這裡來了?」
因為秦茜近來也總有事沒事的跟她對著幹,秦蘇見她也沒好臉,臉一沉就不屑的冷哼一聲:「你這又瘋瘋癲癲的四處亂跑像什麼樣子?」
秦茜不甘示弱的瞪她一眼,隨即便是撇開她不管,上前拉了秦菁的手聊作安慰,然後轉身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景帝面前道:「父皇,那日皇姐是同我在一起的!」
變故突然,秦蘇臉色勃然大變,脫口大聲道:「你胡說!」
「四公主沒有說謊!」回答她的卻是一個溫婉的女聲,緊跟著秦茜身邊帶來的那個少女舉止從容的屈膝跪下去,道:「臣女水月可以證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