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畫舫上下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因為藍玉華回京以後的狀況一直不太好,藍玉衡就拉了莫如風過去詢問,秦菁和白奕落後兩步並肩而行,秦菁這才找到機會開口。舒骺豞曶
「今日在秦寧的及笄禮上我好像沒有看到蘇晉陽,是有什麼事嗎?」,秦菁的聲音不高,盡量端著架子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白奕在她身邊仍是笑的滿面和煦,也是面不改色的低聲開口道:「我就想著你會奇怪,所以特意過來過來這邊等你,昨天半夜他接了陛下的密旨,連夜帶了一隊近衛軍秘密出城了。」
秦菁心頭疑竇叢生,腳下步子不由頓住,皺了眉頭扭頭看他道:「昨天夜裡?最近這段時間宮裡宮外都在忙著和大晏聯姻的事情,父皇這個時候派他出境會是什麼事?」
「按照行程,大晏人的送親隊伍這幾日便要入境了,北靜王那裡早在半月前就已經大張旗鼓的啟程往回走了,為了怕他察覺我的人沒敢緊跟,只看到他出城以後馬不停蹄往北去了!」
大晏人要大張旗鼓的過來,路上行程就壓的極為緩慢,而北靜王為盡地主之誼,是必須要先他們一步回京的。
白奕這樣一說,秦菁心裡立時就明白三分,目光中浮現出一絲諷刺的笑影:「看來這一次父皇還真是小人之心了,皇祖母那種心計的人,真要對他們母子下手又怎麼會選在這個時候?他暗中派了蘇晉陽去,真是多此一舉!」
「女人嘛,有時候突發奇想總是防不勝防,也難怪他多心。」白奕仰天呼出一口氣,並不是很在意的模樣,想了想又稍稍莊重了神色垂眸看向秦菁道:「我看陛下跟萬壽宮之間的嫌隙已經越來越深,只怕很快就要明著翻臉了,你跟梁太后總靠的那麼近,陛下這邊真的一點退路也不留嗎?」
與景帝反目,無論是將他作為一個帝王還是一個父親,這都不是明智之舉,可是——
「你不瞭解他,在他面前我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退路可言。」秦菁輕輕的搖頭苦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藍玉衡和莫如風,緊跟著卻是話鋒一轉,恢復了原來的清冷寧靜之色對白奕說道:「對了,晉天都的事我已經和他談妥了,今日多有不便,回頭你什麼時候再進宮時我們找機會見一面,有些事情還需要你幫忙部署。」
「嗯。」白奕點頭,並不多言,只抬頭越過秦菁往她身後看了眼,玩味笑道:「我們再說下去藍大公子就該著急了,你先去吧,回頭我想辦法去見你。」
秦菁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就見馬車前藍玉衡和莫如風已經停止了交談,正回頭看向這邊。
秦菁和白奕對望一眼,然後重新舉步快速朝馬車的方向迎過去。
藍玉衡的目光饒有興致的在她和白奕之間轉了轉,並不多說什麼,只是親自抬手為秦菁打開馬車上的簾子:「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宴會上了。」
「好!」秦菁眨眨眼,回他一個禮貌的微笑,然後又扭頭對旁邊的白奕和莫如風微微頷首:「今日謝謝白公子的盛情款待,本宮這就先行一步了。」
「殿下請便!」白奕大大方方的含笑點頭,藍玉衡和兩人作揖之後也跟著上了馬車。
車伕駕車原路返回,因為算著時間有些緊迫,馬車行進的速度就有些快,桌子上的茶具隨著車下顛簸發出一片細碎的響聲,雖然沒有規律卻很悅耳。
秦菁盯著那個紫砂的茶壺微微失神片刻,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忽而抬手按住那上下起伏的壺蓋,看向藍玉衡道:「方纔本宮見著藍公子和莫大夫聊的似乎十分投緣,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
藍玉衡本來也是垂眸看著桌上的那套茶具想事情,此時驟然被她打斷,目光不由跟著移到她扣在壺頂的五指上。
秦菁的手生的很漂亮,十指修長勻稱,指甲瑩潤光滑,透著一層誘人的紅暈,再加上她的皮膚本身即為光滑細膩,此時這纖秀的指尖入眼就會給人一種十分寧靜而美好的感覺。
可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會在暗中殘忍的推動起一場充滿血腥味的巨大陰謀。
藍玉衡一時有些發愣,半晌才像是自語般喃喃說道:「玉華回來以後完全想不起來那兩個月之間發生的事情了。」
話只有這半句,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戛然而止。
藍玉衡這個人的智慧不可小覷,秦菁並不想彼此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再去跟他硬抗,就只是好整以暇的反問道:「所以呢?」
「你說他的身份是個大夫!」藍玉衡深吸一口氣,目光仍是怔怔的落在她的指尖上,聲音卻開始變得清明和肯定:「如果他的這個身份是真的,而且從你找到他的時間上算,我二弟出事的時候他應該就和你們在一起,如果說我三弟的失憶症是拜他所賜,應該也說的過去吧?」
藍玉衡的判斷力其實是十分驚人的,不過想來也是,能讓藍玉華選擇性失去一段時間的記憶並不容易做到,莫如風既然是以一個神醫的身份出現,藍玉衡能聯想到他也不奇怪。
秦菁莞爾一笑,調侃道:「方纔你跟他私下聊了那麼久,該不會是當面去問他了吧?」
「他既然是你的人,我問了他就會說嗎?」藍玉衡諷刺一笑,抬手自她指下將那只茶壺提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不過我跟他約了兩日後請他去世昌伯府為我三弟診病。」
「哦,如此就祝三公子早日康復吧!」秦菁不甚在意的點頭。
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這話是不假的,只是秦菁並不確定當初藍玉桓到底有沒有把秦宣的事情透露給藍玉華知道,為了保險起見,莫如風是斷不會讓藍玉華想起什麼來的。
藍玉衡見她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剛要說話,秦菁卻是先他一步沉吟著開口道:「據本宮所知,世昌伯他老人家應該是睚眥必報的,在一時拿捏不住本宮的情況下,本宮還是希望藍公子你以大局為重,多勸他一勸的。畢竟——三公子還好好的活著,實在犯不著現在就撕破臉,而且目前莫大夫還是右丞相大人府上的座上賓,他若有什麼閃失,白奕的傷情再有反覆,白夫人鬧騰起來也是不會跟你們講什麼頭臉體面的不是?」
白奕那就是右丞相夫人的心頭肉,誰要威脅到他,這個女人當真是會鬧的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而且不僅僅是右丞相府,秦菁也已經言明過幾日就要請莫如風進宮去給秦宣看病,所以不管從哪方面看,他也都從來沒有想過現在去動莫如風。
只是秦菁一口氣把話說的太絕,是個人都不會覺得受用。
藍玉衡的目光沉澱下來,低頭看著被子裡的水,唇角微微勾勒出一個冷酷的弧度,冷然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天面對面的我就要你一句明白話——今日你來十里湖是跟白四有約在先的對不對?你想通過他來拉攏白家?」
白穆林是塊硬骨頭,白爽也在官場打滾多年盡得他的真傳,這些人都是輕易不會動搖的,放眼看去,整個白氏一族唯有白奕這個人孩子氣沒定性,比較容易攻破,秦菁會取道他這裡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
白家是整個大秦朝中最為老資格的一股政治力量,不管是秦宣還是秦洛,哪怕是在暗中能得到白氏的一點許諾,那對於他們的地位都將是一個巨大的保障。
「我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難道藍公子你不也是處心積慮的想要幫二皇弟拉攏到白家的支持麼?」秦菁嗤之以鼻,言辭犀利的反問,「所以既然我不過問你私底下的計劃,你也對我視而不見好了,咱們各憑本事而已。」
她臉上的表情太過自信,眼底那種異於常人的明亮恍若滄海遺珠一般攝人心魄。
眼前這個女子的容貌不能說是絕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面對她的時候她身上總能有種東西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緩緩的打動人,有時候是過於冷毅的倔強,有時候是近乎絕情的殘酷,也有時候是這種耀眼的近乎讓人暈眩的自信。
這是他第一次有耐性同一個小女子這般不遺餘力的鬥法,不過,這感覺,並不算太差就是了。
想到這裡,藍玉衡的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他悠哉的先開窗簾把面前的那杯水潑到窗外,繼而又用這只杯子重新倒了一杯水推到秦菁面前。
車上顛簸,為了防止杯子裡的水濺出來,秦菁不得已只要伸手按住那杯身,同時狐疑的抬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咱們就各憑本事好了,只不過——」藍玉衡靠到身後的車廂壁上,眉目間染上一層若有似無的清淺笑意,語氣悠然卻是別有用心:「別說我沒提醒你,天上掉餡餅的未必都是好事,白四的心性我還是知道一些的,怕只怕日後他認真起來你會擇不清。」
她跟白奕之間,雖然之前得過白奕的許諾,不談感情,但是說到底她真正利用的還是白奕的感情。
藍玉衡這番話無疑是戳中了秦菁心底埋藏最深的那跟線,秦菁的目光一冷,立刻就帶了三分惱怒的反詰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所謂美人計從來都是最一本萬利的買賣,難道長公主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嗎?之前你說我二弟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玩火**。」藍玉衡輕笑一聲,卻不收斂。
秦菁握著水杯的手指慢慢的緊了緊,胸中怒意翻騰,卻在觸及對方眸底的笑意時突然清醒過來。
暗暗提了口氣冷靜情緒,秦菁冷然的牽動嘴角,語氣不善的冷笑道:「藍公子,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事關本宮清譽,開口之前本宮勸你慎重!」
「也是,畢竟皇室不可與白氏一族聯姻一直都是條不成文的規矩,是我想多了!」藍玉衡微微一笑,目光微冷帶著明顯的諷刺意味。
秦菁眉頭緊鎖冷冷的看著他,他便移開目光去看窗外的風景。
兩個人一時無話,車子很快沿著沿路折返,停在了荊王府的後門。
藍玉衡先一步躍下馬車卻不進門,等車伕搬了墊腳凳來,秦菁踩著下了馬車,他這才轉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秦菁先行。
秦菁目光冷淡的看他一眼,也無心再與他寒暄,就先行一步扶著靈歌的手跨進門去。
藍玉衡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後一撩袍角快步跟上,及至秦菁前腳才剛進了後院的小花園,荊王府裡派來請她的丫頭已經急得滿頭是汗。
見到秦菁,那小丫頭急忙快跑過來對著她福了福道:「長公主,原來您在這裡,您讓奴婢好找啊!」
「哦,方才一時困頓,在那邊的亭子裡坐著打了個盹兒而已!」秦菁彎起眼睛笑了笑,「怎麼前面的宴會要開始了嗎?」
「是——」那小丫頭沿著她的目光看了眼遠處的亭子,那裡兩株桂樹正是枝繁葉茂的時候,剛剛擋住了亭子裡一半的光景,示意她也就沒再多想,張了張嘴剛要回話,又猛地怔住,愣愣的看著秦菁身後正款步從那扇拱門後頭走出來的藍玉衡,結結巴巴道:「藍——大公子?」
秦菁心裡登時生出一種不好的感覺,回頭果然就見藍玉衡一手提著袍子一角表情十分平和的從她剛才進來的那道門後走了出來。
小丫頭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滿臉的狐疑之色。
「方纔我見後院的池子裡有兩條大紅鯉,逗了會兒魚就給忘了時辰了,怎麼長公主也在這裡嗎?」藍玉衡禮貌的頷首,神態之間一片自然,但在秦菁看來卻怎麼都透著幾分刻意。
之前他們遊湖的時候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方才藍玉衡明明可以等到她走了再出來的,卻偏要趕在人前與她出現在一處,隨後再說出這番話來,豈不就是欲蓋彌彰嗎?
越描越黑的道理秦菁自然是曉得的,是以也並不打算解釋,只是一笑置之。
藍玉衡上先一步,側耳聽了聽前院傳來的絲竹聲,小丫頭這才回過神來,急忙道:「前頭的宴會已經開始了,王妃請二位快些過去。」
藍玉衡先是看了秦菁一眼,聊作徵求意見,見她沒有別的打算便對那小丫頭道:「帶路吧!」
「是!」小丫頭福了福,火急火燎的轉身逃也似的就往前院快步走去,沒走幾步已經把秦菁他們遠遠的落在了後頭。
秦菁不徐不緩的款不往前走,唇邊泛起的笑意微微帶了絲冷凝,目不斜視的質問身邊的藍玉衡道:「藍玉衡,你到底什麼意思?」
藍玉衡不慍不火的抿唇笑笑,笑容之中卻不見多少真實,一邊跟著她的步子前行一邊道:「沒什麼,就是方才下車之後又突然想起個問題想要當面向長公主請教!」
秦菁厭倦的側目斜睨他,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藍玉衡卻只將她的反應當作默許,逕自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當時你已然動了殺心,為什麼最終卻只動了我二弟一個,以長公主你素來的處事作風,是斷不會給自己留下這種隱患的,還是——你另有佈局,在我三弟身上還有別的圖謀?」
「你想知道?」秦菁沒有想到他追上來會是為了問這個,心下略一怔愣的同時,腳下步子就跟著停住。
「嗯!」藍玉衡點頭,也隨她止了步子,借助身高的優勢,微鎖了眉頭由上而下目光深深的注視她。
秦菁仰頭與他對視,目光凜冽之下又帶了三分自得的笑意,慢慢說道:「答案很簡單,因為以藍玉華的心計,我從來就沒有把他當作對手來看,所以他對我而言並不存在縱虎歸山的威脅,他是生是死都沒有多大差別。」
藍玉華的心機不深,只秦蘇的兩句話就能輕易的煽動他,誠如秦菁所言,她完全沒有必要浪費精力去設計他,可當時他明明是和藍玉桓在一起的,也就是順手的事兒,就這段時間秦菁所表現出來的為人上看,她更不存在心慈手軟一說。
藍玉衡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目光中卻持明顯的懷疑態度。
秦菁見他這副慎重的神情,與他對望半晌,然後那三分自得的笑意就慢慢斂去,最後她抬手撫上自己的脖子。
那裡之前北藍玉衡掐出來的兩個指印已經明顯淡化,可是細看之下還是能見一星痕跡的。
「我不殺他是因為我知道你的底線,死一個藍玉桓你故而憤怒,卻還不至於完全喪失理智,可如果連藍玉華也沒能活著回來,我想也不必等到今天,早在你得到消息的那一日就已經不惜一切的闖進乾和宮與我同歸於盡了吧?」秦菁一個字一個字都說的很仔細,最後她道:「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可是我要活著看你們每一個人的下場,你明白嗎?」
藍玉衡瞠目結舌,雖然秦菁把她的情緒把持的很穩定,可他分明是從這個女子平淡的眉眼之間看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幽暗的東西,那種東西彷彿是——
藍玉衡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脫口道:「你恨我們?」
不是為了搶奪那個制高點上的榮耀,而是一種纏綿至深,讓人念念不忘的仇恨!
真是就是因為那個皇位嗎?如果只是這樣,她真的會有這樣執著而強烈的意念嗎?
「難道不應該嗎?」秦菁反問,卻不解釋,因為關於前世種種,她也實在是沒有辦法解釋的,不管是蕭文皇后飲恨而終的結局,還是自己和秦宣最後被逼入絕境的慘烈,過去種種根深蒂固的存在於她的腦海中卻不能對任何人提起,那是一段她今生今世也注定走不出去的噩夢。
所以不管是復仇也好,爭奪也罷,為了不再重蹈覆轍,她只能選擇先一步將他們盡數打倒,不留絲毫的餘地。
「就是因為宣王?」藍玉衡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藍大公子,我們今天這樣的立場已經形成,再追究這些還有什麼意義?」秦菁不想與他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冷漠的看他一眼就逕自轉身往宴會進行的前廳方向走去。
藍玉衡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直到那一剪脊背筆直的身影在視線裡完全淡漠出去還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錦繡公主發現他久久未去又派了丫頭來找,這才將他引著進了前廳。
彼時秦菁已經端坐在席間和旁邊的秦茜說笑,見他進來也無半分異樣,只是很自然的往旁側移開目光。
秦寧的及笄禮過後的第三日北靜王抵京,景帝親自出城相迎,彼時秦菁就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著那一列名黃色的長龍一路蔓延到北城門,彷彿已經看到那些明亮的光影很快便將化成一地殘紅的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