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長公主,別來無恙!」
藍玉桓收了手裡折扇朗聲一笑,秦菁卻是當即蹙了眉頭脫口問道:「藍玉桓?怎麼是你?」
靈歌和旋舞對望一眼,馬上就戒備著準備去摸身上攜帶的武器,雖然他們並不認得藍玉桓,但是那封信——
她們一直以為是西楚的七皇子楚越約的秦菁,眼前這個憑空跳出來的藍玉桓是哪根蔥?
藍玉桓並不答話,而是自那亭子裡款步走出,一步一步下了台階,仍是雲淡風輕的笑道:「長公主殿下就是這般不想見到藍某嗎?我可是風餐露宿跟了你整整一路呢!」
他說這話時已經絲毫不掩飾自己尾隨秦菁從雲都而來的事情,想來已經是個孤注一擲的打算。舒骺豞曶
秦菁目光微動,語氣中隨即便填了幾分怒意,清聲叱道:「藍玉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未得皇命私自離京?就不怕本宮奏請父皇治你的罪嗎?」
「嘖嘖,長公主演戲的功夫還真是不一般呢!」藍玉桓咂咂嘴,臉上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他仰著頭去看馬背上高高在上的秦菁,卻並沒有被這種落差影響到,反而笑的頗多閒適:「長公主你冰雪聰明,再有蘇家的小子和白家的少爺為你保駕護航,你會不知道我一直跟你們著嗎?現在我都主動站到你面前來了,你又何必還要假惺惺的繼續和我裝糊塗?」
這藍家的二公子雖然狠毒狂妄,但卻也有個好處,那就是不會低估了任何將可能成為敵人的對手,所以每每談起秦菁他也並不貶低之意,反而頗多感慨。
不得不說,其實他這樣的態度並不討厭。
秦菁釋然一笑,故意道:「本宮怎麼就裝糊塗了?明知道藍二公子你來者不善,如果本宮早有的察覺的話,必定一早就已經動手了,何必還要給你機會讓你出現在我面前?」
「你不是先動手自然你不動手的理由——」藍玉桓話到一半,目光反而錯開她落在她側後方的莫如風身上逡巡片刻——
這個少年生的實在是太過漂亮了些,莫說是男人,就連他身邊這幾個姿容艷麗的少女都生生的被他比下去,他的面上始終帶著一絲溫和的笑容,像是眼前的人事都與他無關一樣,可偏偏他控馬立於秦菁身後的這個細微的動作使然,即便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還是讓人完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一般。
藍玉桓心中微動,目光之中就帶了絲審視,調侃道:「即使白四受了傷不便前來,怎麼連蘇統領也不得空麼?長公主身邊的面孔,真是越來越叫人難以捉摸了。」
「本宮同什麼人在一起,還輪不到你來置喙!」秦菁收了手裡馬鞭,神情頗為不耐的冷眼看他:「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你承認是別有圖謀的尾隨本宮一路到此,現在又這樣處心積慮的把本宮騙到這個地方來,到底意欲何為?就直說了吧!」
「怎麼藍某的目的長公主會猜不到嗎?」藍玉衡不答反問,沉吟著思索片刻,目光便慢慢沉澱下來,神情認真又極緩慢的說道:「不過既然長公主你不肯開誠佈公,藍某在你面前自作聰明一回也是無所謂的。前面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你在發現了我的行蹤之後並未主動對我動手嗎?我本來也一直想不通你千里迢迢前來祈寧這裡的目的,卻原來你自己本身就是個幌子,你真正要做的其實是掩人耳目,為了把他安全的護送出雲都吧?而在你給他安置好最後的歸屬之地前你自然是不敢同我正門起衝突,因為一旦咱們對上,你所要掩護之人的行蹤就有可能暴露,對不對?」
因為秦菁一直很小心,再有白奕和蘇晉陽兩個幫忙,所以秦宣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是在路上洩露出去的,可是藍玉桓的分析頭頭是道,分明就是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篤定了這一點原因。
秦菁到了這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來到祈寧之後也一直按兵不動,想來是趁著這段時間搜集到了關鍵情報,進而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秦宣的身上——
畢竟蕭羽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非同一般的少年也是很容易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的。
藍玉桓這人並非善類,秦菁心裡的情緒有了一瞬間的壓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冷哼一聲:「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面對的敵人越是強大,你在他面前就要表現的比他更為強大,否則只在心理上就會被他壓倒——
搶佔先機一事實則是不容小覷的。
「是嗎?」藍玉桓霍的抖開折扇,高深莫測的晃了兩晃。
私自攜帶皇子離京,一旦宣揚出去就是死罪,藍玉桓也是料到了秦菁不會這麼痛快的承認,只是雖然明知道她是刻意的在偽裝了冷靜,心裡還是對她的這份自制力帶了幾分佩服的。
半晌之後他卻又眸光一斂,突然看向秦菁道:「昨夜——蕭公子連夜趕回祈寧的了對吧?」
這一切果然都是這個人設計的,他利用了楚臨,算計了白奕,又引開了蕭羽,直至最後把自己約到這裡面對面!
秦菁目色一寒,不由的多了幾分惱怒,冷聲詰問:「是你設計故意引開了他?就是為了讓他無法抽身,進而只能由我一人來赴你的約?」
藍玉桓但笑不語,算是默認,片刻之後才道:「你怎麼不問,他是去做什麼了?」
秦菁警覺的一挑眉梢,反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藍玉桓抿唇而笑,神色間十分自然的緩緩說道:「我只是在想,長公主你若是肯賞臉,咱們找個地方喝杯茶,也許用不了多久你牽念之人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話到這裡,他暗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你趁著蕭羽不在,打了他的主意?」秦菁勃然變色,突然毫無徵兆的揚起手中馬鞭朝他面上掃去。
藍玉桓是行伍出身,身手自然非同一般,眼見著那道殺意濃厚的鞭影呼嘯而至他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只在最後關頭突然抬手往面前擋了一下,那鞭子是牛筋編織而成的,韌性很強,鞭尾掃過,他的手背之上立時就多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長公主何必如此激憤呢?我們不過是各有所圖而已!如果換做是你,難道你不會先下手為強,做出和我一樣的決定嗎?」不過他卻並不生氣,兀自理好袖口把傷處遮掩,眉目間反而慢慢渲染出一片濃厚的笑意道:「所以嘛,你也不要覺得是我卑鄙,情勢所迫而已。」
他們原就是一樣的人,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秦菁承認,如若將她換到藍玉桓的立場上她也一定會出此下策以絕後患,但人性都有自私的一面,這也並不代表她就會原諒藍玉桓這也的作為。
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是如何轉變的,只是下一刻眼前這個高貴矜持的榮安長公主就已經換了副面孔,臉色陰沉如水,滿目殺機的死死瞪著藍玉桓,厲聲道:「我不與你廢話,他人呢?」
藍玉衡揚眉一笑,似乎是極為愜意於欣賞她此時失控的表情,死咬著不肯吐露一個字。
涉及到秦宣,秦菁就會馬上失去冷靜,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打馬上前,一把甩了手裡的馬鞭繼而抽了旁邊侍衛腰間的佩劍指向藍玉桓的眉心,一個字一個字森寒無比的說道:「藍玉桓,你聽著,今天你若是膽敢動他一根汗毛,我必將你碎屍萬段,本宮說到做到,你最好不要試!」
這一劍對藍玉桓來說其實沒有任何的威脅力,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反客為主的把秦菁制住,可是秦菁臉上的神情卻一時將他完全震住,忘了反應。
這個女子,全身上下都迸發出一種近乎煉獄鬼煞般的森冷寒冽之氣,她的眉目清冷,目光所及之處彷彿天地凍結,灰暗一片,帶著一種強大的意念席捲了一切,那是一種由心而發無堅不摧的力量,無關乎她手中真實掌控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只要她講,便能讓人深信不疑。
藍玉桓的心中受到了極大的衝撞,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次數不少,還從不曾被誰這般震懾過,眼前的這個女子卻越發的讓他看不通透了。
兩人之間,是很長時間的一段沉默,四周的景物在眾人的眼中被濾除,萬籟俱寂,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莫如風的臉色突然出現了紙樣的蒼白,他的目光片刻不離的追隨著秦菁神情冷肅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及至最後那目光竟然一點一點如水般緩緩化開,那是唯一的一次他的微笑含了真實的情感慢慢綻放,而不再是單純禮貌性的一個表情。
曾幾何時他也曾見過有人帶著同樣的表情說出過類似的話,那些年月裡的記憶原本應該已經離他很遠了,可每每在冰寒徹骨的冷夜裡他回味起來都分外的清晰。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宿命的安排,如今又讓他重溫了那一幕光景,眼前這個少女的影像與他記憶裡的那人竟然有了片刻的疊合——
曾經他一度以為那是他一生之中唯一的神祇,不容褻瀆!
心口突然劇烈的一縮,劇烈的疼痛感瞬間衝撞著他的神智,讓他不得不收攝心神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藍玉桓與秦菁在場中四目相對,秦菁的冷靜自製讓他覺得壓力倍增,像是處於一種本能的反應,他瞳孔在一點一點收縮的同時緩緩舉起了右手。
靈歌是第一個察覺事情不妙的,只是還不待她做出應急的反應四下裡已經響起一片雜亂的窸窣聲,他們的馬匹受了驚嚇開始原地徘徊,眾人慌張的四下裡觀望著,卻發現他們的前後左右在那些瘋長至腰際的雜草和起伏的土堆之後竟然瞬間出現了無數的人影,那些人身上全都穿著統一的灰布衣裳,手持弓箭正遠遠的瞄準了他們的腦袋,赫然是早就埋伏在此的。
藍玉桓身後的方向,二十餘匹快馬從山間小徑的拐角處風馳電掣而來,須臾功夫已經在他身後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扇形保護網。
「人在矮簷下,很多事都會身不由己,長公主還是合作一些吧!」藍玉桓說著已經往後退出去數步,再不拖泥帶水的驟然一揮手,隨著他揮手的動作,他身後馬背上的二十多人迅速出列向秦菁他們的馬隊圍上來。
秦菁並不理會這些人,只是目光森冷一動一動的盯著馬下的藍玉桓,絲毫沒有下令反擊的意思,直到一併冷劍抵在了脖子上旋舞才按耐不住,下意識的伸手拔出腰際佩戴的凝光刃,一個反手便將那刀刃削成兩段。
藍玉桓這一次敢把她約出來,必然是做了最壞的打算,秦菁敏銳的察覺到他眼中驀然而起的殺意便知道事情不妙,當機立斷的冷聲喝止旋舞道:「住手!」
人家的刀都架到自己脖子上了,旋舞著實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喊停,詫異之下手中動作一換已經被一個灰衣僕從反扭住手臂奪了兵刃。
這個榮安長公主倒是能屈能伸,識時務的很!
藍玉衡玩味著咋了咂嘴,然後就勢一抬下巴示意:「下了他們的兵刃,全都綁起來。」
「公主?」這些人明顯的來者不善,旋舞還是不信秦菁會這樣乖乖的束手就擒。
秦菁只是冷冷的看著馬下的藍玉桓,頭也不回的命令道:「把你們手上的兵刃全都交給他們,藍二公子遠道追隨本宮到此不過是想請本宮飲一杯茶水而已,不必大驚小怪,沒得傷了和氣。」
誰都看出來了這個藍二公子沒安好心眼,旋舞還待猶豫,靈歌卻及時按下她的手腕,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一眾二十個人,除了秦菁和原本就不曾攜帶武器前來的莫如風,其他人手裡的兵刃還快就被藍玉桓的人盡數收繳,緊跟著負責外圍戒備的眾人一擁而上,用事先準備好的繩子把十九個人個個都捆嚴實了拉下馬。
藍玉桓這才滿意上前,站於秦菁的馬前微微笑道:「藍某準備了轎子,請長公主下馬,隨我移步吧!」
這樣的情況之下,秦菁自然不能拒絕他,利落的翻身從馬背上躍下。
藍玉桓兀自拍擊了兩下手掌,人群之後果然就有人抬了一頂青衣小轎過來。
藍玉桓這才往旁邊退開半步,做了個「請」的動作道:「請長公主上轎,我們另外尋一處地方用茶。」
秦菁不再看他,一彎身就鑽進了轎子裡,藍玉桓自己上了馬,親自押解這頂轎子上路,而事實上他們並沒有走的太久,半個時辰都不到轎子已經在藍玉桓的示意之下停了下來。
轎簾再度被人打開,秦菁下了轎,發現前面是一座還算寬敞的破舊木門,四下裡看了眼,周圍也是石頭壘砌而成的小徑和低矮的牆壁,應該只是一個坐落在祈寧縣外圍的小村落裡。
就在秦菁不動聲色打量周圍環境的時候,藍玉桓也自馬背上下來,款步走到她身後解釋:「山野之地,實在找不出什麼像樣的地方,既然來了,就請長公主屈就吧!」
這一路上都被人牽著鼻子走,這會兒自然也沒有她拒絕的餘地。
藍玉桓招招手,隨行的侍從就把被蒙了眼的莫如風和靈歌等人從馬車上趕下來,押解著朝這門口走來。
雖然看不見,但莫如風還是精準的在錯過秦菁身邊的時候止了步子,輕聲詢問:「還好吧。」
「我沒有事!」雖然也是明知道他看不見,秦菁也還是對他露出一個歉疚的笑容道:「今日連累你了,要與我同做一次階下囚。」
「沒關係!」莫如風毫不介意的微微一笑,轉瞬已經被人推攮了進了院子。
藍玉桓的目光玩味的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最後卻也沒說什麼。
折扇門裡頭是個挺大的院子,前院三間房,一個正廳兩間偏廂,進門之後莫如風等人就直接被帶到了右側的偏廂軟禁起來,秦菁則是被藍玉桓一路帶著穿過當中的正廳,進了後院的花廳。
這廳中傢俱雖然陳舊了些,但擺設也都還算齊全,桌椅板凳,瓷器盆景,雖然看品質都不是上乘,在這窮鄉僻壤之境好歹也就是那麼個意思。
秦菁隨意選了把椅子落座,為了謹慎起見,這院子裡並沒有安排丫鬟服侍,是以藍玉衡就打發了人,親自沏了一碗茶送到秦菁的手邊。
秦菁冷冷的推開,語氣不善:「我沒有心思同你喝茶,現在沒有外人在場,你老實說吧,宣兒他真的在你手裡嗎?」
藍玉桓並不回答,默默的盯著桌上的茶碗良久之後才歎惋著轉身在他面對撿了張椅子坐下,吐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原本是很欣賞你的!」他道。
他這話說的著實太過沒頭沒腦了些,是以秦菁皺眉:「所以呢?」
藍玉桓抬起頭,很認真的看著看眼睛道:「我原以為你冷靜自持,有野心有謀略,是個值得一看的對手,但現在看來,女人終究還是女人,我只提了一句宣王就能讓你方寸大亂,反倒讓我有些失望了。」
如果是魯國公和秦寧都是蘇晉陽的軟肋,那麼秦宣就是她榮安長公主的弱點,這一點秦菁並不否認!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對面的藍玉衡,神色間倒是十分坦然:「七情六慾情之所繫都是人之常情,本宮就不相信二公子你是鐵石心腸,會沒有真心牽掛之人!」
藍玉桓不置一詞,垂眸看著兩人當眾鋪開的那一方深紅色的地毯片刻,最後還是不以為然的搖頭:「你擅謀略有手段,卻不知道但凡弱點都是需要隱藏的嗎?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帶著它到處亂晃,反而製造了漏洞給人瞅了去。」
秦菁深以為然的點頭:「這話卻是不假的,若是有機會,本宮也想對二公子你也重複一遍。」
針鋒相對的久了,藍玉桓的警惕性也是很高,聞言頓時臉色一沉,不由的戒備起來:「這這話什麼意思?」
秦菁臉上的表情這才有了幾分閒適,悠然的品了口茶,沉吟說道:「據本宮所知,二公子你前腳才剛出了雲都,藍大公子就已經察覺,並且遣了你三弟前來攔截於你吧?」
相對於藍玉桓立竿見影的陰狠手段,藍玉衡那人的心思就要深沉也全面的多,他肯定不會贊成藍玉桓鋌而走險來暗害自己的計謀,而他自己有官職在身出京不便,為了保險起見也就只能派遣了自己人的三公子藍玉華去截住藍玉桓,只是也許就因為秦蘇的事這藍玉華對她怨念頗深,所以他雖然追上了藍玉衡,但卻很容易就被藍玉桓說動進而忘了藍玉衡交代給他的事,反而一改初衷跟隨藍玉桓一道前往祈寧意圖尋自己的晦氣。
秦菁會突然提起此事絕不會是無中生有,藍玉桓雖然已經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他太過自信,總覺得自己佈局足夠周到,藍玉華必定馬到功成,所以仍是打心底裡認定了秦菁是在虛張聲勢。
而且他已經公然違背了藍玉衡的命令一次,再加上如今正式同秦菁交鋒,早就是破釜沉舟的架勢不可能臨陣收手。
既然大家都不是蠢人,他也就不再掩藏,語氣凜冽的冷哼一聲道:「我大哥是文官想做的久了,難免有些婦人之仁,可那又怎麼樣?我們藍家的家務事,總不見得長公主會對此也感興趣吧?」言辭之間其實對藍玉衡還是頗多忌諱的。
而且換而言之,他今日若是成事也便罷了,否則就連藍玉衡都不會放過他!
秦菁將他心裡這種矛盾看在眼裡,笑容就越發顯得從容深邃:「當然不是,本宮只是突然在想,藍家三公子是會與你這個二哥的關係更為親近一些呢,還是始終會同你們的長兄更為密切。」
藍玉華的個性衝動,其實並不很讓人放心,秦菁的一再提及最終還是影響到了藍玉桓的自信。
他眼中的神色慢慢變得驚疑不定,開始狐疑的打量她,秦菁想著卻又突然轉移話題,正色道:「對了,說了這麼多,二公子你似乎還沒有向本宮表明你自己此行的來意吧?想必這也是你我之間最後的一次面對面,既然現在還有時間,不如就把事情擺開了彼此談上一談,也算善始善終,給對方一個交代了不是?」
秦菁越來越平靜的表現讓藍玉桓心裡篤定的信心在一寸一寸慢慢流失,不過他轉念一想——
的確是以秦菁的為人,她本身就不是個會畏懼哭鬧的主兒,所以她會強作鎮定更在情理之中。
這樣一想他的心裡又亮堂幾分,嘴角揚起一抹笑道:「你想知道什麼?」
「如果本宮所料不錯,藍玉華現在應是受了你的紙牌正挾持著宣兒往此處來吧?」秦菁捧著手裡茶碗,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沉默片刻才抿緊了唇角嚴肅道:「你準備怎麼處置他?」
看到她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藍玉桓才覺得正常,反問道:「你說呢?」
秦菁抬眸看他,想了想道:「為了確保秦洛能夠順利登上地位,再沒有人能對他構成威脅,你們自然是要殺了他以絕後患的,但是以本宮對藍二公子你的瞭解,你應該是不會這般輕易的放過這個將蕭氏滿門一網打盡的機會的,所以眼下的你的計劃應該會是生擒宣兒,然後將他帶回京城送到父皇的跟前,到時候本宮欺君罔上私自攜帶他出宮的罪名,加上蕭羽藏匿他意圖不軌的罪名,兩罪並罰就足夠蕭氏滿門抄斬,永無翻身之日了。」
無論是蕭家還是蕭文皇后,留下來都是眼中釘,藍玉桓自然不會放他們逃出生天。
自己的用心被秦菁盡數料中他反而添了幾分得意道:「我就說過,有長公主你這樣的對手也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不錯,斬草除根,既然被我捏到了這個把柄就沒有理由不好好利用的,如此說來我還是要謝謝長公主你替我創造的這一次機會!」
面對他的奚落,秦菁不禁苦澀的歎了口氣。
她起身一步一步從容的移至那個擺放著一株蘭草的架子前,抬手摩挲著那葉面上細微的紋路繼續道:「而在這之前,為了防止事情有變,在確定拿住了宣兒之後你首先應該就會殺了本宮吧?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昨夜你的人故意製造事端就是為了引蕭羽回去,然後沿途設伏,將他也封口對不對?只要本宮和蕭羽相繼一死,這樣一來就是死無對證,宣兒又在你手上,父皇面前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當然,宣兒獲罪之後,那時候朝中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就只剩下秦洛一個,也再不會有人肯站出來為蕭家多說一句話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藍玉桓的這個如意算盤打的真是不錯的。
秦菁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滄桑,遺憾或許有之,但卻並無半分懼色。
「宣王依傍於你,若是他死,我卻留下了你——我不能給自己留下這麼大的一個麻煩!你說的沒有錯,只可惜已經晚了,此時你已經落在我的手裡,插翅難飛,就不要再想著旁的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藍玉桓也自座位上起身,走到她旁邊扯下一片葉子捏在指間把玩。
秦菁再次與他四目相對時,突然就猝不及防笑出聲來,看著他的眼睛極為認真的說道:「要知道,像本宮這樣與你心意相通的對手你這一生並不見得就有機會再遇到第二個,所謂知己難求,你就非要殺我不可嗎?」
藍玉桓著是沒有想到她的態度會驟然軟下來,下意識的蹙眉,眼中神色困頓,秦菁的目光便在那一瞬間改變,凜冽如冰的霍然轉身從他身邊錯開,語氣果決的寒聲道:「沒有錯,斬草除根才是最為一勞永逸的法子,但有時候抓住最為緊要的時機更為重要,若是換做本宮,此刻就已經不會留你站在這裡同我說話了!」
一個階下之囚,就算再怎麼氣勢如虹,藍玉桓也只覺得滑稽。
他十分不喜歡這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是以煩躁的一個箭步再度移到秦菁面前,狠狠的逼視她的面孔:「我不信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怕!」秦菁仰著頭與她對視,神情無比的認真:「在這一刻之前你若是殺了我也就殺了,可是現在——你沒有機會了!」
她的語氣篤定,藍玉桓不解的蹙眉,秦菁便微笑起來側身指了指門口的方向道:「二公子您看,是不是有人來尋你了?」
她這語氣可以稱得上是溫柔,有些循循善誘的味道在裡面,藍玉桓下意識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廳的大門是敞開著的,他入目之處院裡空空如也,他心下狐疑,正待回頭找秦菁算賬,果然就見前面廳中一個灰衣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其實並不是藍玉桓的耳力不及秦菁,主要還是方纔他正被秦菁的一番話困住心神,思索之下才沒有注意到前院有人敲門的動靜。
遠遠看著那人慌不擇路幾欲跌倒的模樣藍玉桓就心道不妙,急忙迎到院子裡去。
「二少爺!」那灰衣人奔至他面前,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總之是滿頭滿臉的汗水,他本是想要對藍玉桓說些什麼,但是抬頭看見正站在廳中似笑非笑看著他們的秦菁就又識趣的閉了嘴,只能暫時壓制情緒湊近藍玉桓耳邊嘀咕了幾句話。
彼時藍玉桓的位置正是背對花廳,秦菁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卻還是明顯能分辨出最後他身子輕微僵直震顫的反應,臉上笑容不覺越發的深了。
藍玉桓似是受了驚嚇,怔愣片刻便急急忙忙一撩袍角往前廳的方向奔去,但只走了兩步他便又是想起了什麼,猛地剎住了步子。
那灰衣人追上去,見他突然停下就急的不住擦汗,催促道:「二少爺!快點吧!」
藍玉桓這才滿面陰雲的回頭狠狠剜了秦菁一眼,秦菁卻未被他影響,只遠遠的與他點頭致意。
藍玉桓終於還是怒火中燒,對院子裡把守的灰衣人怒聲道:「看著她!」說完就是扭頭一步奔進前廳淹沒了蹤影。
灰衣人引著藍玉桓快步穿過前廳,遠遠的看到藍玉華直挺挺的躺在院子裡,突然就腳下一軟,險些從台階上滾下去,好在門口侍立的灰衣人不少,馬上就有人上前攙扶他。
藍玉桓一把將那人推了個踉蹌,急忙兩步已經到了院子當中,他彎身去扶藍玉華的肩膀使勁的晃了晃,大聲道:「三弟?三弟你醒醒?」
藍玉華閉著眼,面色鐵青,死咬著牙關一語不發,身上大大小小無數的傷口,明顯就是剛剛經過一場惡鬥又兼中毒的跡象。
藍玉桓晃了兩下無果,就又扭頭去尋那灰衣人,怒道:「到底怎麼回事?三弟不是帶人去拿那個孩子了嗎?怎麼會弄成這樣?」
他手臂和額頭上都已經因為憤怒而激起藍色的血管在皮膚下面跳動不止,灰衣人看著他沒來由的肝膽發顫,只能垂下眼睛掩飾情緒,回答道:「屬下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剛剛突然聽見有人敲門,我們只當是三公子回來了就去開了門,不曾想大門打開外頭確實是的三公子一頭撞了進來,然後緊接著他就倒地不起,屬下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門口他帶去的人一個都沒有跟著回來,只有他的馬停在那裡。」
「他帶去的人一個都沒回?」藍玉桓兩眼通紅,抱著藍玉華在懷裡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是!」灰衣人小心翼翼的點頭,試著道:「會不會是三公子在辦事的時候遇到埋伏?看連他都傷成這樣,其他人生還的希望只怕更為渺茫,此時三公子還能撐著最後一口氣回來已經是萬幸了,還是快讓屬下把他扶進去吧!」
藍玉華傷成這樣,交代他的事根本就不用再報希望了,藍玉桓雖然極力的壓制情緒,胸口還是明顯的不住起伏,彷彿是有什麼即將炸裂開來一般。
那灰衣人等了片刻,見他沒有反對的跡像這便大著膽子帶了兩個人上前把藍玉華給抬了下去,轉身便聽見身後一聲悶響,卻是藍玉桓忍無可忍之下狠捶了一下腳邊的地磚,整塊地磚以他的拳頭為中心碎裂開,碎石塊四濺開來,他手背上亦是血肉模糊一片慘不忍睹。
他雖然性格陰狠,但大多數時候卻還是對別人,那灰衣人也是頭一次見他對自己都這般不管不顧的凶殘模樣,頓時就有些膽寒,急急忙忙的跟著抬藍玉華進屋的人一起走了。
藍玉桓雙眼充血的自地面上爬起來,轉身又殺氣騰騰的往後院走去,沿途所有追隨他的灰衣人都諱莫如深的垂下腦袋躲避他的鋒芒。
藍玉桓一路目不斜視的進了後院的花廳,彼時秦菁卻不知道從哪裡尋了把剪刀,整抱了一盆盆景在桌上神色悠然的細細修剪。
藍玉桓一路衝將過去,劈手就把那盆綠色植物掃到地上,然後一把抓住秦菁的手腕就往外去。
就算是在平時,秦菁也自知在力氣上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是在眼下他幾近瘋狂的狀態下?是以她也不反抗,就一聲不吭的由他拉著往外走,只是為了防止跟不上他的節奏而絆倒,她可以的邁開了步子,不至於被他拽到踉蹌。
藍玉桓一路目不斜視的又拉著她回到前院,抬腳踹開側邊廂房的門板把她推進去,那屋子還算寬敞,秦菁進門第一眼就透過簾帳看到挨著裡間牆角擺放的那張大床,以及上面直挺挺躺著的藍玉華。
藍玉桓怒而上前,指著昏迷不醒的藍玉華道:「是你設計把我三弟傷成這樣的?」
秦菁眨眨眼,像是極其不能理解他的憤怒一般,淡淡說道:「禮尚往來而已!」
藍玉桓怒火中燒之下被她噎的胸口一漲,眼珠子幾乎從眼眶裡跳出來,不敢置信的脫口道:「你說什麼?」
秦菁冷漠的看了藍玉華一眼,就近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藍玉桓一直死死的盯著她,她也不覺得有絲毫的不自在,把杯中水斟滿之後這才幽幽的抬眸對上他的目光冷冷說道:「若不是你先設計他去打了不該打的主意,他又怎麼會有機會躺在這裡?而且他現在也不過是昏迷不醒而已,之前你買通那些西楚人對我們下殺手,白奕可是九死一生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脫險!藍二公子,您現在在質問本宮這些話的時候真就這樣的理直氣壯,半點就不心虛嗎?」
計劃失敗連連受挫已經完全磨光了藍玉桓的耐性,他現在自然不是個講道理的人,若在平時他也許還會同秦菁周旋兩句,此時卻連半點心情都沒有,只就強橫的命令道:「旁的事以後再說,我三弟中了毒,既然是你算計他的,你就一定持有解藥,識相的就馬上把解藥交出來,否則——」
「否則怎麼樣?」秦菁的目光收冷,無比嘲諷的出聲打斷他的話,「這倒真是笑話了,難道就只准你步步為營卻不許我機關算盡了嗎?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而且成王敗寇,你輸了就該認栽,難不成你堂堂世昌伯府的二公子竟是這樣一個輸不起的人嗎?」
藍家的三個兒子之間的關係素來親厚,藍玉桓的脾氣已經爆發到了極限,他的右手緩緩背於身後一點一點的慢慢握緊,雙目之中幽光閃爍迸射出濃烈的殺意,一個字一個字的強迫自己從喉嚨裡擠出聲音來,「我現在還在同你好好說話,榮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本宮現在還肯尊你一聲二公子是對你客氣,藍玉桓,你不要給臉不要臉!」秦菁猛地拍案,袖子帶動她手邊茶杯傾倒,清水灑了一桌子。
她堂堂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居然說出這種粗鄙蠻橫的話來,藍玉桓瞠目結舌的瞪了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也是疾步上前,一拍桌子怒道,「你簡直欺人太甚!」
兩個人再度四目相對,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片凜冽的殺意之下,這是一場困獸之鬥,不死不休,再無半分迴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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