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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九重宮闕 099藍家二少 文 / 葉陽嵐

    秦菁回乾和宮換了衣裳,是一身新做的大紅宮裝配以明黃色的緄邊,袖口裙擺前襟等處再以金線繡出飛鳳牡丹的圖案,款式與宮裡其他的妃嬪公主的服飾想比並沒有多大出入,但這個色彩穿出來卻一改往日裡清新婉約的小女兒家模樣,華麗之中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貴族氣息,十分的奪人眼球。舒殘顎副她頭上髮飾也從以前以銀器為主的清亮顏色換做一套鑲嵌著紅寶石的重金飾品,行走間額前的八寶瓔珞上頭折射出耀眼的暖紅色光芒,映襯在她白皙而端莊的臉孔上,整個人看上去更顯得富貴逼人。

    因為離著正式開宴的時辰還早,秦菁便先繞路去了一趟秦薇宮中。

    自獵場回來以後,秦薇已經心如止水,謝絕了宮裡宮外一切宴會的邀請,但是安綺畢竟還小,而且她又有著郡主的身份,將來也是注定要在大秦的這個貴族圈子裡周旋的,總不能讓她就此跟著秦薇閉塞在這宮裡不與人往來,這樣對這個孩子的將來是大大無益的,所以但凡有不得已必須出息的宴會,秦菁都會過去秦薇那裡順路帶了安綺出來。

    秦菁跟對姚女官走進瑞福宮時秦薇正一個人在後殿旁側的梅林裡撫琴,四月底早已不是梅花開放的季節,所以此時的林子裡也是荒蕪一片,秦薇一身素衣端坐在樹下,表上表情沉寂已如止水,翻不起任何的波瀾,整個人在那裡,若是有間斷的琴音從她的指尖溢出,她那樣子真的仿若一尊冷硬的石像。

    秦菁的琴技和書法在四個姐妹之中是公認最好的,可是自紀雲霄死後秦菁已經長久不聽她撫琴了,此時她說是在撫琴,你琴音卻是斷斷續續,凌亂的很,幾乎聽不出曲調。

    秦菁逕自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去,一手輕輕的按在琴弦上。

    秦薇的琴只有七弦,還是她未出閣時用慣了的那把,當年的紀雲霄是一風流雅士、擅長簫,兩人在梁太后壽宴上合奏的那曲曾經一度被傳為佳話,後來紀雲霄殞命之後,秦薇出嫁便沒有將這把琴帶去永安侯府。

    琴音戛然而止,反覆的震動之下錚錚作響,並不是十分悅耳。

    秦菁的眉目清冷,神色間頗有幾分不耐的先開口:「皇姐,逝者如斯,活著的人總不能一直活在回憶裡,這些話我已經同你說過多次,你還是不肯聽進去嗎?」

    「那是因為你在意的人都在,可是於我,除了留下的那些回憶,我已經一無所有了。」秦薇並不為她的言辭所動,只是緩緩抬頭,目光定格在她的妝容之上對她露出一個冷寂的笑容道,「如花美眷,紅妝萬里,皇妹你今日的這身行頭真是漂亮。」

    自己身上這樣濃厚的色彩,漂亮其實算不上,但是奪人眼球再起幾分震懾作用還是可以的。

    「什麼還不是做在人前給人看的?能達到預期的目的就好。」秦菁冷嗤一聲,頓了片刻又正色看向道,「我是來接綺兒去赴宴的。」

    「嗯!」秦薇點頭,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乳娘那裡應該已經替她準備了,你帶她去吧。」

    秦菁本來還想再勸她兩句,但見她態度如此堅決只得作罷,吐出一口氣才要起身,冷不防秦薇再度開口打破沉默:「榮安,你不覺得你這妝容太盛,並不適合今天晚宴的場合嗎?」

    她這樣咄咄逼人,為的不過就是造勢,讓今日進宮赴宴的眾人透過她更加牢靠的記住宮裡蕭文皇后不容動搖的地位,而秦薇的話又明顯意有所指——

    畢竟她的婚事至今未定,很多事情最好還是要留有一線餘地的,只是如今的秦菁,最少考慮就是這一點。

    論及婚姻,她最終只會選擇一個對自己所謀之事最有助力的男人嫁了,以攫取他的勢力為己所用,至於女衛悅己者容這些話,不過是當年情竇初開時候的妄想而已。

    「這宮裡燕瘦環肥多少美人兒,妝容清秀舉止高雅的多了去,本來就是少我一個不少,又有什麼相干?」秦菁揚眉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最終還是落回秦薇手下的琴弦上,「今日母后做壽,皇姐還是不準備出席嗎?」

    秦薇只是淡漠的搖頭:「像你說的,少你一個不少,但是一旦多出我這一個就會明顯的格格不入,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去受那些人假意的憐憫和同情呢!」

    永安侯死後緊跟著就是各種流言四起,之前秦薇和紀雲霄的婚約並不是秘密,許多人也看出了她嫁給鄭碩時的不甘願,如今再鬧出這樣的事,雖然最好景帝一怒之下讓鄭家承擔了所有的罪責,但是芸芸眾生悠悠眾口又是如何能夠阻塞的?很多人開始翻舊賬,把他們三人之間種種加以揣度潤色,傳的是繪聲繪色。民間最重婦德,一個女人曾經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已然給人提供了足夠多的談資,如今再惹上人命案,誰會相信她的是真的無辜?幾乎是在一夕之間素來端莊優雅的長寧公主已經淪為街頭巷尾的笑柄。

    雖然從開始設計陷害鄭碩時秦薇就已經預料到了這重後果,而她也就是把自己的聲名看的如此重要,可是現在的她大仇得報,實在是沒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非要逼著自己逆風而上,再去眾人面前證明什麼抑或搶奪什麼,所以她只選擇了避讓。

    秦菁一直覺得在骨子裡她的這位皇姐與她自己是很有幾分相似的,都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此時見到實在勸她不動,秦菁倒也不再勉強,只歎了口氣告辭出來去前殿領了安綺出門。

    秦菁帶著安綺來到御花園時宴會還未正式開始,宴會那邊事先到場的文武官員和世家公子都在彼此寒暄,貴婦小姐們則是三五成群的散在御花園裡找處風景宜人的地方閒談打發時間。

    秦菁一路走過去不斷有人給她見禮打招呼,她一路微笑著領受,最後帶著安綺尋到一處開滿紫籐花的花架下頭站著賞花。

    前面的花圃裡是一大片牡丹,按照節氣來說,雲都地處偏北氣溫回升較為遲緩,所以此時並不到牡丹花開的季節,因為梁太后對牡丹花一直情有獨鍾,所以花房的工匠們就常年特意為她在溫房裡打理了一些,供她賞玩,如今正好趕上這一次的盛會,梁太后便提前命人把花房裡的牡丹都搬了出來,說是添添喜氣。

    安綺一看到這大片絢爛的色彩臉上就樂開了花,飛快的奔進花叢裡摸摸這朵,嗅嗅那朵,轉來轉去的歡呼著奔跑不休。

    秦菁站在這邊看著她玩耍,表情正在愜意時,身後靜立的蘇雨突然上前從背後偷偷扯了下她的衣襟,小聲的提醒道,「公主,錦繡公主來了!」

    秦菁收回目光順著她暗示之下的方向抬頭看過去一眼,果然就見錦繡公主帶了兩名婢女面色不善的從這座拱橋形花架的另一端快步走來,沿途幾位夫人同她打招呼她都蓋不搭理,只是氣勢洶洶的往前走。

    之前那會兒秦菁從萬壽宮出來的時候適逢她去找梁太后,此時見她如此模樣想也知道是在梁太后那裡沒能討了好,秦菁與她雖無交清,但彼此間的輩分畢竟還在,當著外人的面也不能對她視而不見。

    「三皇姑!」一直等她走近秦菁才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腳下卻不見半分動作,安靜的立於花簇旁邊。

    錦繡公主的心情顯然是不佳,眉眼凌厲的掃視而過,只是冷哼一聲就匆匆從她旁邊錯了過去,並不與她寒暄。

    蘇雨年紀小最是沉不住氣,見狀的不由的蹙了眉頭,見著四下裡無人逼近就往前兩步湊近秦菁身邊小聲道,「公主不必介懷,奴婢方才聽那邊的女官們說道好像是錦繡公主在太后娘娘那裡受了責難,這會兒估計心情正糟,想找著人來出氣呢。」語氣之中多有不屑。

    錦繡公主隔三差五的找機會往梁太后這裡跑,為的不過就是秦寧的婚事。

    這些事本是與自己無干的,只是秦寧到底也是蘇晉陽的心上人,涉及到他,秦菁就有了絲興趣。

    「哦?是麼?」她沉吟著回頭看向蘇雨,漫不經心道,「卻不知道這一次三皇姑相中的又是哪家公子?」

    荊王府雖然中落,但是錦繡公主卻一向自視甚高,一般的世家子弟絕難入她的眼,她往宮裡來的次數不少,但真正有意向梁太后提起的就只有一個人,便是魏國公府嫡出的四公子梁明岳。

    現任的魏國公梁雲是梁太后的嫡親哥哥,但是因為他已經年邁,近些年來魏國公府實際上已經是他的嫡長子梁旭在主事,而在梁旭的眾多兒子當中唯有梁明翰和梁明岳二人是嫡出,按照慣例魏國公的爵位最終當然是會落在梁明翰的頭上,只是梁明翰早已娶妻生子,所以退而求其次錦繡公主就把主意打到了梁明岳的身上。

    其實對於朝中各方勢力的心思走向她並不太懂,只不過梁太后在宮中一手遮天數十載,魏國公府這個大秦朝第一皇親的位子已經足夠吸引人,再加上梁旭手握兵權是景帝相當儀仗的棟樑之臣,攀上這門親總不會有錯的。

    錦繡公主的這點小算盤梁太后自是看在眼裡的,且不說景帝本就有意收回荊王府,她不會讓魏國公府去淌這趟渾水,但憑這數十年間錦繡公主的所作所為,她也是不會成全了這個女人的癡心妄想,所以當時錦繡公主的這個提議一經提出就被她毫不留情的否了,錦繡公主不死心的又攛掇了幾次,直至見她真的動了怒這才訕訕的壓下此話不敢再提。

    只不過斷了魏國公府的這條路,並不代表著就無路可走,所以這半年間她仍是樂此不疲的往梁太后跟前湊,拼了命的想為秦寧討一門好姻緣。

    眼下能找到個能讓秦菁感興趣的話題也實屬難得,蘇雨馬上就精神起來,她回頭往人群裡追著錦繡公主橫衝直撞的背影又看了兩眼才幸災樂禍的回道:「這回好像不是錦繡公主挑中了誰,聽說好像是前兩日魯國公的夫人去荊王府做客,對老王妃提起了和婉郡主的親事,錦繡公主不樂意,這不就趁著皇后娘娘壽宴的功夫進宮來求太后娘娘了麼。」

    魯國公家裡的兒孫不少,可在適婚年齡的卻是沒有。

    秦菁不由的暗笑一聲,臉上露出些許瞭然的神情道,「若是只為自家人說話,那國公夫人提到的人應該是蘇統領吧?」

    「什麼都瞞不住公主!」蘇雨本來還想買她一個關子,沒想到秦菁會一語道破旋即,臉上笑容不禁就有些訕訕的,嗔道,「雖然不是正式提親,但據說國公夫人的確是有意為蘇統領聘了和婉郡主做妻子的,奴婢看那蘇統領文武雙全人又生的俊俏,卻不知道為什麼錦繡公主知道了馬上就來求太后了。」

    蘇晉陽再好,他自己的本家也是已經衰敗,以錦繡公主那種眼高於頂的個性,怎麼會把他看在眼裡。

    想那上一世蘇晉陽把一切的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殊不知這一世沒了自己從中作梗,他想如願以償的娶秦寧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所謂死而不得,蘇晉陽,卻不知道這一世你又能不能爭過命。

    想著這些因緣際會秦菁便覺得有趣,忍不住的啞然失笑。

    安綺在旁邊的花圃裡跑來跑去的玩耍,墨荷一直看著她不敢離眼,此時見到蘇雨仍是不解,就湊過來一步提醒道,「蘇統領再怎麼少年英武,到底也不是姓何的,將來魯國公的爵位怎麼都輪不到他來繼承,錦繡公主一直揚言要為和婉郡主擇一個天下無雙的夫婿,想必是不會把他看在眼裡的。」

    「前些時日在圍場的時候曾經有人看見蘇統領跟和婉郡主一道兒騎馬來著,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棒打鴛鴦了?」蘇雨的語氣中多帶了一絲遺憾。

    對於她這種純八卦的小女孩心思,秦菁自然不會作答。

    墨荷沉思片刻,也慢慢皺起了眉頭,眼中露出凝重之色的走到秦菁身邊道,「公主,太后娘娘那邊雖然今天斥責了錦繡公主,但好像也沒有明確表態,來日若是國公夫人親自來提,您說她會不會就應下了?」

    秦菁看她一眼,不甚在意:「就像你說的,這個蘇晉陽既然注定和魯國公府無緣,她應與不應同我們之間的關係都不大。」

    墨荷的意思秦菁明白,之前在萬壽宮的佛堂之內梁太后最終還是沒有明確的表明態度,現在景帝那邊是決然容不下荊王府的,倒是可以通過秦寧聯姻一事從旁窺探梁太后的態度,蘇晉陽是魯國公最疼愛的一個孩子,如果硬是讓他和荊王府扯上關係,也就相當於無形中給了荊王府一道支持,到時候景帝心裡不痛苦是一定的,可是梁太后真的會這麼做嗎?

    「可奴婢看這位蘇統領並不像個簡單的人,就算他不能繼承魯國公府,將來的作為應該也不會小了。」墨荷想了想,還是不以為然。

    秦菁唇角微揚,頗為讚許的輕聲一笑:「只要魯國公有心,蘇晉陽的前途就是無可限量的,平步青雲指日可待,三皇姑到底還是婦人短視,連你都看的明白的道理她卻不懂,只知道一味的爭強好勝,想必早些年在這宮裡腥風血雨的日子還沒有給她上足課,這樣下去怕是她的好日子也沒有幾天了。」

    「這樣說來,荊王府是永無翻身之日了!」墨荷聽出她話中玄機,不由絲絲的抽了口氣,還是不很放心道,「據說太后娘娘在年輕時就與魯國公夫人的私交不錯,這件事不會有曲折麼?」

    魯國公夫人會循著蘇晉陽的意思去辦事,但魯國公本人老謀深算,肯定會優先考慮到這門親事將會在他的仕途之上產生的影響。而且秦寧的及笄禮還不曾辦過,錦繡公主就這樣大張旗鼓的為她擇婿選嫁,對她的閨譽多少也會有所妨礙。

    「或許吧!」這樣想著,秦菁的笑容之中不免多了幾分深意。

    墨荷從旁側看著,她的眼波本是平靜至極,可是不知怎的,墨荷越是看的久了便越能覺出自己腳底憑空生出的絲絲冷意來。

    看到最後她突然一個機靈,不可置信的脫口道,「公主,您——是不是不想促成了這門親事?」

    「嗯?」秦菁略一怔愣,抬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其實話一出口墨荷自己也嚇了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生出這樣一個毫無根據的想法來,可在潛意識裡她就是覺得每逢提起蘇晉陽和秦寧的時候秦菁的眼底就有一絲極不明顯的冷蔑笑意閃現,雖然只是若隱若現極其細微的一點,那種感覺還是讓人覺得膽戰心驚般的凜冽。

    察覺自己失言,墨荷趕緊垂首跪了下去,請罪道,「奴婢多嘴,請公主恕罪。」

    秦菁緊跟著有一瞬間的失神,這時候才恍然明白,雖然她在心裡已經把蘇晉陽完全的放下了,只是想到當年種種也還是多有不甘,就算注定了他最後還是要和秦寧在一起,讓他們之間受點坎坷她也總是樂見其成的。

    重活一世她的心思較之以前總要磊落幾分,是以此刻心裡雖然惱恨有之卻也不去欲蓋彌彰的多做否認,只彎身下去把墨荷扶起來,拍了拍她膝上泥土道,「起來吧!晚宴馬上要開始了,去把安綺叫回來,我們該入席了。」

    墨荷點頭稱是,說完又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她一眼,見她臉上神色無異這才放心拐進了花圃裡去找安綺。

    彼時安綺正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官家小姐在花叢間追逐著嬉戲,跑得有些遠了,墨荷喚了她一聲她並無所察,仍是興高采烈的舉著手裡的一大朵牡丹花四處奔跑,草綠色的襖裙襯托著花草的顏色十分的鮮亮醒目,秦菁的目光定格在她笑容燦爛的小臉上也跟著會心一笑。

    也許因為心情放鬆的緣故,讓她一時對週遭的環境沒有防備,連身後有人慢慢走近了都不曾察覺。

    那人走到她身後並沒有先開口說話,而是抬手先碰了碰她,指尖碰觸到她的肩膀,帶了點小心翼翼。

    在這些貴族小姐中間,若是不是關係十分要好的,彼此間都會謹守禮法不去輕易碰觸對方的身體。

    秦菁直覺的以為是秦茜,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生疏的模樣不太像,狐疑著轉身就望進一雙水波盈盈閃爍的明亮瞳孔裡。

    秦菁看著那女子臉上一點一點慢慢綻開一直到絢爛的笑容,微微詫異,「蒼雪?」

    「原來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呢!」步蒼雪見她認出自己,是一副很開心的模樣,儀態全無的上前一把將她的兩隻手都攥在掌中握住,「那天我有點不舒服走的匆忙了些,都忘了與你道別,沒有想到在這裡又遇到了。」

    她的態度十分自然熱絡,反倒讓秦菁無所適從,也許是因為她太過熱情,秦菁一時也不好意思把手抽回來,只能任由她握著。

    今天的步蒼雪又與她初次遇見時的一模一樣,開朗快樂,純淨而美好。

    秦菁想到她手持利劍追殺那幾個刺客時候的瘋狂模樣,眉心還是忍不住堆起了細微的褶皺,她輕聲的笑了笑,「是啊,真的好巧,夫人也是來參加我母后壽宴的嗎?」

    在這樣的場合之下遇到,身份是再藏不住的了,所以秦菁選擇了主動坦白。

    只是因為步蒼雪有病在身,雖然她的身份顯赫,是景帝身邊的紅人晉國師的夫人,但是為了照顧她的病情,這些年間無論是宮宴還是宮外達官貴人之間舉辦的宴會晉天都從來都是直接推脫掉,卻不知道今天他怎麼會放心步蒼雪出來。

    「母后?」她的這個身份一般人知道了都會主動退避三舍,步蒼雪聞言也是大為驚詫,但是怔愣之後卻轉為驚喜,又往她面前邁進一步,緊緊的抓著她的雙手欣喜道,「原來你是榮安長公主?我就說你這身衣服看著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姐,方才從遠處看了還沒敢認呢。」

    她的這份熱情實在讓人很難拒絕,臉上只能始終保持著一份善意的微笑來面對她,「上一次本宮是偷溜出宮去的,諸多不便,夫人還要替我保密才好,否則父皇該罰我了。」

    步蒼雪的心思像是極為單純的樣子,聞言也並不多想,只俏皮的衝她眨眨眼點頭如搗蒜,「沒有問題啊,上回你幫我一次,這回我也幫你保守秘密,我們兩不相欠!」說著竟是孩子氣的伸出右手的小指要與秦菁勾手指作保。

    這樣的遊戲,即便是秦宣,現在也極少與她做了。

    秦菁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硬著頭皮伸出手去,僵硬和她勾了勾手指,這才聊作不經意的轉移話題道,「聽晉大人說你的身體不太好,平時也是很少出門的,今天怎麼突然進宮來了?還吃的消吧?」

    「都是師兄大驚小怪,我哪有那麼嬌弱,我真的聽他的話天天的關在家裡才是會憋壞呢!今天要不是我自己聽了消息說宮裡會有宴會央著他帶我來,他又要哄我在家裡看書習字的,真是無趣的很。」步蒼雪撇撇嘴,隨手去扯了旁邊架子上頭的一串紫籐在手裡甩著玩,她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絢爛非常,孩子般不知愁,這樣說著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復又握了秦菁的一隻手歉疚道,「聽蘭草說上回看雜耍到一半我又發病,暈了過去,沒有嚇到你吧?」

    提到自己的病情她自己倒是十分坦然,秦菁心裡覺得怪異,微笑著搖了搖頭,試探道,「本宮知道這樣問有些唐突了,卻不知道夫人究竟患了什麼病?而且我聽說像是治了很久都不見好的模樣。晉大人的煉丹之術連父皇都連連誇讚,連他也沒有辦法嗎?」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病,反正每年總要發作兩回,就是好像有時候腦子會突然混混沌沌的不清楚,然後就會暈死過去,醒來之後又會覺得很累。」步蒼雪的臉上呈現出幾分懊惱的模樣,說著又是笑笑的擺擺手,「其實就是比普通人多睡幾個長覺而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毛病,都是師兄總愛小題大做的拘著我不讓我亂走。」

    她口口聲聲都只道自己是發病之後就會昏死過去,言談之間十分自然,似乎對於自己失控殺人的事情一無所知。

    秦菁狐疑:「你每次發病了就只是昏睡嗎?」

    「是啊!」步蒼雪自然答道,「有時候睡的長了可能是要一兩個月,不過那段時間我的腦子總像是犯糊塗,想不起事情來,想來也真是惱人!」

    兩人正在你來我往的說著話兒,步蒼雪是初次進宮,對這宮裡的一切本就好奇的緊,邊說邊忍不住的四下裡張望,這時突然看到從遠處的涼亭另一側走出來的高大人影,就雀躍著衝他招招手,「師兄,我在這裡!」

    她的聲音本就極為清脆純澈,再者不假掩飾,立時就吸引了周圍正在賞花的不少人。

    許多雙眼睛齊刷刷的看過來,眼中神色或者驚異,或者探究,或者茫然。

    晉天都穿一身醬紫色的官服,身姿挺拔俊朗,他並不理會這些人投射而來的各種目光,視線只鎖定在步蒼雪的身上目不斜視的快速走來。

    步蒼雪高興的往前去迎了他兩步,扯住他的袖子又喚了一聲,「師兄!」

    「蒼雪!」晉天都的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喘,應該是找了她許久,他是慣常不笑的,只是在面對步蒼雪時即便可以嚴肅了腔調還是聽不出明顯的怒意,他的聲音堅硬而不帶起伏道,神情卻是明顯的不悅:「我不是說過不能亂走嗎?」

    「你方才不是被陛下叫走了嗎?我又無聊,就四下裡轉轉了!」步蒼雪討好的晃了晃他的袖子。

    晉天都的目光越過她往秦菁這裡看過來一眼,那一眼至陰致寒,絕對的敵意明顯,顯然是對秦菁一再「刻意」接近他夫人的舉動動了肝火。

    既然大家本就不是坐在一條船上的,秦菁便是淡然一笑,平靜的領受了他無言之中的這份警告。

    步蒼雪並沒有發現這兩人之間詭異的視線交融,仍是充滿善意的偷偷沖秦菁眨眼示意,然後回頭拉著晉天都的手笑道,「好了師兄,我也四處看過了,我們回宴會上去吧。」

    晉天都垂眸看她,眼中仍然沒有特別的情緒湧現,只是靜默的點頭牽了她的手往回走。

    這一天步蒼雪穿的是一件白色蘇繡錦緞的宮裝,她的容貌本就生的清麗脫俗,再穿了這身衣服行走間靈動且跳躍,總能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而她身邊的晉天都與她恰是兩個極端,無裝束無關,只從那剛毅的面容冷酷的眉眼上看過去,整個人就籠罩在一片冰冷黑暗的氛圍之中,森冷且強大的氣場壓下來,近乎可以凍結這花園一角的喧囂,壓抑到寸草不生。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怎麼都會吸引眼球,只是這些平素裡的長舌婦人對危險都有天生的警覺性,她們並不敢當著晉天都的面展開議論,只在他跟步蒼雪相攜離開之後才忍不住的小聲嘀咕起來。

    「那個——就是晉國師的夫人嗎?這兩個人怎麼看都不像一對兒啊!」

    「人倒是個妙人兒,可惜是個病秧子啊!」

    「不是說她病的很重,不能見人嗎?今天怎天突然來了?」

    「話是這麼說的,可是我怎麼看她也不像是個病入膏肓的模樣啊!」

    ……

    這些人所持的困惑,秦菁全都有,只是她比她們更有耐性,可以按下不提罷了。

    蘇雨扯脖子望著方才晉天都夫婦消失的方向看了又看,腳下還是不覺湊到秦菁身邊來,若有所思道,「公主,你不覺得晉大人的夫人很奇怪嗎?從年齡上講她與晉大人成婚十年,如今應該是二十有七了,可奴婢看她這性子倒像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呢!」

    蘇雨雖然心機不深,但不得不說,從某些方面來看她的心思也是十分敏銳的。

    方才秦菁就一直在思索有關步蒼雪病情的事,她似乎是並不知道自己發病的時候就會發狂甚至傷人,可究竟是什麼病會讓人這樣呢?此時再被蘇雨一提秦菁也是恍然大悟——

    的確,這個步蒼雪太不正常了,她似乎不止是身染怪病,連心性都是停留在一個青蔥少女的歲月裡。當然,這可以理解為是這麼多年晉天都對她的保護太過全面,進而維持了她天真爛漫的脾氣,只是再和她的病情聯繫起來,秦菁的心裡已經篤定,這兩者之間必定會有什麼千絲萬縷的瓜葛。

    不過不管怎麼說,這步蒼雪已經注定是晉天都留在她面前的弱點,必要的時候都可以橫加利用。

    秦菁慢慢忖度著定下心來,側目對蘇雨投去警告性的一瞥,「晉天都不是好惹的,不要亂說話!」

    「是,奴婢明白!」想到晉天都那張陰鬱的臉孔蘇雨也是心頭一跳,驚懼之餘咬著下唇小心翼翼的垂下眼瞼。

    這時墨荷也終於逮了安綺,強行將她帶到秦菁面前。

    安綺也知道自己瘋的有些過火,不過她跟秦菁處的時日畢竟是久了,也知道秦菁的心性,所以倒也不怕她,只是仰著一張小臉衝她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細碎的潔白小牙,「公主姨母!」

    「頑皮!」秦菁假意嗔她一眼,然後抽出袖子裡的絲帕彎身蹲在她面前去她擦拭小手上沾染的花草汁子,一邊唬她,「你若是再不聽話,我回去便要告訴你母親,下回不帶你出來了。」

    秦薇那裡著是沉悶的很,對於秦菁會不會去告狀的事安綺雖然將信將疑,還是服了軟,上前抱著她的一隻胳膊討饒:「公主姨母你對綺兒是最好的了,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再不頑皮了,你別告訴我娘,以後來帶我出來玩好不好?」

    四五歲的小姑娘臉蛋還帶著嬰兒肥,嘟起嘴來就是最可愛的時候,秦菁哪能真的同她置氣,捏一捏她胖乎乎的臉蛋還是忍不住的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安綺見她發笑就知道她是饒過自己了,於是也咧開嘴跟著笑了起來。

    秦菁起身牽著她的小手往宴會的方向走去,御花園裡四下裡遊玩的公子小姐們看見時間差不多了也都紛紛折返,回到宴會上自己的座位提前落座恭候景帝和蕭文皇后等人大駕。

    藍淑妃因為那五十個板子而去了半條命,如今仍在臥床休養,再加上今日本就是蕭文皇后的主角她自然也沒有必要自討沒趣的開湊這個熱鬧。

    秦蘇的胳膊傷勢不重,用心調養了這段時候後已經好的差不多,此時正被一群趨炎附勢的官家小姐們擁簇著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她偏好紫色,又為了圖個喜氣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紫紅色的宮裝,色彩極為亮麗,臉上的妝容都經過細心的描摹,鳳目的尾端高高向上挑起,不笑亦是含情,髮絲挽了簡單的髮髻,濃密的黑髮間點綴著銀絲紫玉打造出來的精緻的飾物,偶爾一縷墨黑的髮絲散落在白皙的頸項間,高貴之中又帶了一絲難言嫵媚,在這整個宴會席間無疑又是最出彩的一個。

    秦菁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並不多做停留,又往人群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了秦寧一眼,她仍是靦腆的垂眸安靜的坐在錦繡公主旁邊,妝容的掩蓋之下眼睛仍能看出一點紅腫的跡象,蘇晉陽是不可能惹到她的,大約還是受了錦繡公主的埋怨。

    開宴的時辰本是定在酉時半,眾人卻是一直等到將近戌時景帝那一行人才姍姍來遲。

    眾人皆是盛裝出席,梁太后走在當中,由景帝和蕭文皇后一左一右的擁簇著款步而來,她這個年紀早已不適合披紅掛綠,鳳袍取了藏青色的蜀錦作底,濃墨重彩之上以金線繡著大片綵鳳穿雲的祥和圖案,又喜氣三分。景帝和蕭文皇后也是各自穿著隆重的皇帝皇后禮服,神態從容的出現在人前,秦洛如今是一國儲君的裝束,氣宇軒昂的隨侍在側,少年的眉目間生生添了幾分老練沉穩之氣,那儀態卻是挑不出半分瑕疵的。

    秦菁看著眼前這一行人徐徐而來的和諧場面只是會心微笑,秦蘇偶做不經意的目光飄過來,每一眼都帶著濃厚的恨意。

    因為今日的宴會秦宣依舊稱病不出,作為皇長女,秦菁理所應當帶著眾人起身迎接。

    「兒臣恭迎父皇、皇祖母、母后大駕!」她一身大紅深衣襯著臉上笑容絢爛奪目款款行至人前,動作優雅的下拜行禮,那一身行頭的榮光無限,竟是生生把秦蘇眉宇之間天生的艷色給壓了下去,在場眾人只覺得眼前華彩極盛,一時間卻是再不能忽視這個女子的存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眾人在唏噓之餘紛紛隨她從座位上起身,伏地跪拜,三呼萬歲為景帝一行開道。

    景帝頷首,蕭文皇后親自上前一步扶著秦菁的雙手把她拉起來,母女二人微笑著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又各自退回自己的位置。

    景帝和蕭文皇后相攜到主位上入席,旁邊服侍的女官遞上白玉的杯盞,景帝舉杯:「今日是皇后的壽誕,朕特在此設宴邀眾卿進宮同慶,今日的算作家宴,眾卿不必拘禮,盡可舉杯暢飲。」

    席間眾人再次離座謝恩,景帝嘴角微微展開一點不甚明顯的笑意,然後轉向蕭文皇后頗為感慨道:「皇后與朕夫妻已經整整二十三載,不僅為朕生兒育女而且打理後宮孝敬太后,面面俱到,二十餘年如一日,平日裡朕的政務繁忙多有顧及不到的時候,也是讓你受了不少的委屈,今日的這第一杯酒朕先敬皇后。」

    在感情上景帝實則不是個細膩之人,加之他對蕭文皇后本來就只有夫妻之宜,所以平日裡關心甚少,這樣的話第一次聽他當眾說出來,蕭文皇后心中百味陳雜,微微垂下眼瞼掩飾,輕聲笑道:「打理後宮孝敬太后都是臣妾的分內之責,臣妾不敢居功!」

    兩人對飲了這杯酒,宴會便算正式開始,有了景帝起頭,其他人也紛紛起身向蕭文皇后祝賀詞,大抵都是些福壽綿長、和樂百歲的喜慶話,蕭文皇后高高在上,面上雍容而笑將內監們遞上來的各家禮單吩咐李嬤嬤收了,並且一一頷首領受。

    賀壽完畢,後面隨著樂聲響起,身姿妖嬈曼妙的舞姬魚貫而入,席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歡笑聲響成一片。

    景帝平時就飲酒不多,這日酒過三巡已經開始有些微醺,面上一片潮紅,眼睛也半瞇了起來,應付朝臣們遞上來的美酒時也隱隱有些力不從心。

    秦菁回頭對墨荷使了個眼色,墨荷點點頭,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這邊秦菁才剛把目光移回場中,面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錦衣玉帶的翩翩佳公子擋住了她的視線。

    「長公主有禮!」秦菁的視線不動聲色的上移,這少年公子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生的十分俊俏,鳳目挺鼻、唇紅齒白,此刻微笑時候眼波流轉,很是帶了幾分蝕骨溫柔的味道。

    秦菁目光落在他臉上的瞬間已經瞭然,雖然氣韻不同,風度不同,只是單憑這人眉目之間與藍家人的三分相似秦菁已然篤定了他的身份——

    世昌伯府的二公子,也是藍家所有子孫當中手段最為凶狠果決的一個——

    藍。玉。桓。

    ------題外話------

    寶貝們情人節快樂撒~繼多日的萎靡不振以後哀家終於又華麗麗的萬更鳥,自己內牛滿面的打個滾先,求愛撫,求鮮花,求票票~

    ps:蒼雪的病是個謎,秦寧表妹的終身大事是個謎,秦薇同志跟某嵐一起萎靡好多天,估計後面也還會有謎一樣的崛起,然後下一章公主殿下要有大動作了,這個突然蹦出來的藍家二公子一出現,藍家的重量級人物基本上已經全溜了一遍了,下面估計要開始那啥了,嗯,乃們懂滴,咱現在就去研究下先拿哪只開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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