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和太子殿下姐弟情深,這在整個宮裡是盡人皆知的事情,這一次小半個月不見,彼此之間肯定是聚到一起共敘天倫的,所以次日一早墨荷理所應當的上門把秦宣接到了秦菁的乾和宮。舒蝤梟裻
這件事秦菁做的很磊落,先帶著秦宣一起去梁太后那裡問了安,然後又一同在蕭文皇后宮中用了早膳,之後才回到乾和宮小坐,也就是一個時辰的功夫過後晴雲陪同秦宣回了太子宮。
所有人都不覺這中間發生的事情有異,但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們姐弟二人喬裝往返於宮門內外走一遭了。
接下來大家相安無事,七日後,藍淑妃喬居榮華館。
雖然這座宮殿得來的緣由讓她窩火,不過顯然的,經過這些天的思量,藍淑妃壓在心頭的那口氣已經緩了過來,不僅欣然接受了這份「恩典」,更是從景帝那裡請了聖旨要借此機會在榮華館中設宴大肆慶祝一番。
榮華館與秦菁的乾和宮緊挨著,兩道宮牆中間就只隔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竹林,也就是說從今爾後她便要和藍淑妃毗鄰而居了。
早在幾日前藍淑妃的東西就都已經高調的搬了進來,所以這一天的所謂喬遷宴就只是個慶祝她入住的表面儀式,宴會仍是依例設在晚上,可是這天一早她宮裡的戲檯子就已經搭了起來,依依呀呀的唱腔隔著高聳的宮牆飄的各宮都是,秦菁居住的乾和宮離得最近,自然首當其衝是第一個要被干擾的。
這一整天,秦菁只在早上去看了趟秦宣,其餘的時間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研習書法,墨荷隨侍在側替她鋪紙磨墨,也是一副泰然處之的表情,反觀蘇雨卻沒這麼淡定了,早上那會兒一開始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戲文新鮮跟著哼哼兩句,到這會兒已經被那百轉千回的唱腔吵得坐立不寧,兩手捂著耳朵一個勁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墨荷見她如此,擔心她要打擾到秦菁的興致,不由的蹙眉嗔了她一聲道,「小雨,你就不要轉了,再走兩圈這地磚就要被你踩出窟窿來了。」
別人搬家藍淑妃也搬家,可就沒見誰換個住處要敲鑼打鼓整出這個大動靜的,她這分明就是故意做出來給她們乾和宮看的,在故意的示威挑釁嘛!
蘇雨不忿,快走兩步來到秦菁的案前,暴躁道,「公主,藍淑妃這一搬過來,只怕以後咱們也要不得清淨了。」
「彼此彼此!」秦菁放下筆,一邊整理著袖子從案後走出來一邊漫不經心的笑道,「把她放在本宮的眼皮子底下,也倒省了我的事了!」
藍淑妃的心思秦菁自然也是明白,那個女人是要借由這些無休止的噪音來正式向她宣戰了,反正彼此之間是注定了勢不兩立,與其彼此之間隔著千山萬水避諱著來陰的,莫過於就這樣擺明了人馬正式對上。
以前的藍淑妃雖然也偶有找茬,可秦菁卻一直沒有主動對她做過什麼。
蘇雨瞬時安靜下來,同墨荷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她本來想開口說什麼,但見墨荷悄悄對她搖了搖頭,便把已經衝到喉頭的話給生生的嚥了下去。
墨荷快走兩步跟到秦菁的身後提醒道,「公主,天馬上就要黑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秦菁抬頭看了眼外頭的天色,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也便點點頭,帶著墨荷回到寢殿收拾了一番,然後帶著提前準備好的賀禮出門往榮華館的方向走去。
大秦皇室的宮殿雖然比不得大晏後來在大名府重建的皇宮奢華,但畢竟是座延續了近千年的亙古之城,又經過數位君主的擴修改造,規模也是相當宏大,秦菁的乾和宮和藍淑妃的榮華館雖然緊挨著,但彼此的大門之間還是隔著相當的距離。
秦菁帶著一隊八名宮女慢慢的往前走,經過兩宮之間的那片竹林的時候忍不住駐足向那林子裡頭看過去一眼。
皇貴太妃年輕時曾是雲都公認的第一才女,文采風流不輸男兒,很得先帝的寵愛,因為她偏愛養竹,先帝就命人在她居住的榮華館外特意開闢出一塊地方,遍植松竹,以供她夏日納涼讀書、冬日煮酒飲茶之用,多年以來那片竹林都是皇貴太妃親自打理的,竹木四季常青,生長的十分茂盛。
這皇貴太妃與藍淑妃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只怕過不了幾天這片林子就是要徹底荒廢了的。
秦菁想著不由惋惜的搖頭一歎,再抬眸的時候正好看到秦蘇帶著兩個手捧禮物的婢女從旁邊花園裡頭的小徑上翩躚而來。
秦菁靜立不動,只等著她走近了才道,「今天賀淑妃娘娘喬遷之喜,怎麼皇妹也和本宮一樣來的這樣遲?」
「我與母妃之間自然是不必生分的,心意到了也便是了!」秦蘇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眸子裡卻藏著怨毒的冷色十成十的惡意尖刻說道,「對了,以後皇姐和我母妃做了鄰居,咱們怕是少不得要互相多走動了!」
「這是應該的!」秦菁垂下眼瞼,十分謙遜有禮的輕聲道,「常來常往才是最好,要不然天長日久的不見面,反倒顯得咱們姐妹間的情分清淺了!」
她們之間說是姐妹,但是十次有九次的見面都沒有善終,所以秦菁口中的「情分」其實是另有所指,而且十分的挑釁。
秦蘇自然不會懼她,只是冷笑著轉開話題道,「哎?怎麼不見大皇姐?」
鄭碩死後秦薇就被蕭文皇后接回了宮,安置在她出嫁前住的華蘭殿暫居,不過在外人看來秦薇是在那件事上受到的打擊太重,所以一蹶不振,整個人都性情大變,不僅不肯出來見人,對任何人也都是冷冰冰的,再不似當年那個溫柔端莊的公主模樣了,她的婚姻,她的前途,甚至於她這一生都完完全全的葬送了。
對於這樣一個與人無害的女子,很多人都為她的遭遇唏噓不已,只不過秦蘇不然,在她看來秦薇素來與秦菁親近,她有這樣的下場就是活該,同樣能夠看到秦菁為了她的事傷神就更是快意了。
此時她揭了這道傷疤本來是想看秦菁失態,可是秦菁的表現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只道,「大皇姐的身子未癒,今天應該來不了了。」
秦蘇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下,她仔細的觀察著秦菁眼底的情緒,在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情況下就只當她是刻意偽裝。
「安綺還那麼小——說起來大皇姐也真是可憐呢,」秦蘇不死心,為了逼她露出心底真實的情緒,就無限惋惜的歎了口氣,眨巴著眼睛道,「皇姐你說是不是?」
「華泰你忘了,大皇姐是父皇的女兒,是堂堂的皇家公主,自然有父皇護著她為她做主,怎麼會可憐呢?」秦菁心裡冷笑一聲,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嚴肅說道。
秦薇當初的婚姻是景帝一意孤行勉強促成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他自感臉上無光,所以很忌諱身邊的人提及。
最近景帝的心情不好,秦蘇自然不會去觸他的霉頭,這是這一口氣被秦菁噎著也讓她著實嚥不下去,正待要再說什麼的時候卻聽到身後一個婢女的聲音道,「郡主,這花園裡路黑,您小心點兒!」
秦蘇聞言,不由的臉色一沉回頭往她自己方才過來的花園裡看過去,片刻之後秦寧扶著一個丫鬟的手裊裊娜娜的由花圃對面繞過來,微笑著屈膝下拜,「見過兩位公主表姐!」
前一世秦菁對自己這個弱柳扶風的表妹雖然談不上喜歡,但多少是有幾分憐惜的,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雖然自己從不曾招惹過她可到頭來這個嬌弱可人的表妹竟會成了她一生的噩夢,讓她白白承受了蘇晉陽那麼多年的怨恨和報復。
所以此時此刻再見到秦寧,秦菁那感覺倒像是見了瘟疫,心裡十分的不爽快。
秦菁只是訕訕的笑了笑,並不急著跟她搭話,果然旁邊的秦蘇已經斜睨著秦寧的臉色迫不及待的冷嗤道,「夜裡風寒,我看寧表妹的臉色不好,可是又病下了?」
秦蘇向來自詡美貌得天獨厚,再加上有個公主的身份,早就習慣了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可偏偏這個嬌嬌弱弱的秦寧頂著一張狐媚子的臉孔總要出來搶她的風頭,自然而然就成了她的眼中釘。
秦蘇的語氣不善,顯然已經轉移了戰鬥力,秦寧顯然也明白她話中帶刺是在故意刁難,但是礙於彼此的身份和性格約束不能發作,便只有裝作聽不懂,神色尷尬的垂下眼睫,輕聲道,「謝謝表姐關心,我這是老毛病了,不礙的。」
她的語氣已然十分謙卑,秦蘇卻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越是見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她心裡就越加惱火,於是出口的話也就越發的尖刻難聽,道,「本宮確實是關心你,但你也要自愛才行啊!你這樣的身子骨兒怎麼就不知道在家裡養著?這樣殫精竭慮的還要來我母妃的宴會上捧場,回頭再要有個頭疼腦熱的毛病我都該要不安了。」
其實秦寧既然和蘇晉陽彼此有情,這樣拋頭露面的場合大可以推了不來的,秦菁不知道她自己是怎麼想的,但她清楚的是這其中必定有錦繡公主為整個荊王府所做的打算。
說起荊王府,該算是大秦朝資歷最久的一座王府,荊王,是開國之初先帝賜給協助自己打天下的堂弟的封號,世襲至今已經八百餘年,曾經很是榮光一時。
但也許是遵循了盛久必衰的自然規律,前面接連出現了幾個敗家子之後,皇帝漸漸剝奪了他們手裡的實權,到了這一代的荊王秦向安手裡已如強弩之末,只剩下一架空殼子,但這卻並不妨礙這爵位之下所能享受的滔天富貴,也正是因為如此,出身並不高貴的錦繡公主才會為了避免和親西楚的命運而委身下嫁。
錦繡公主嫁過去整整七年才生下秦寧,此後那個肚子就徹底沒了動靜,而她的為人又十分的狹隘霸道,死活不准荊王納妾,哪怕是王府裡那個婢女被荊王多看上幾眼,都免不了第二天屍體被拖去亂葬崗被野狗啃食的命運。
而那秦向安本來也只是個酒肉之徒,被錦繡公主這樣拘著,日久天長心裡就壓了一口暗火洩不出去,久而久之就纏綿病榻,十年前就去世了。
正因如此,整個荊王府承繼到了今日也便算是到了頭。
景帝其實早就有意將荊王府收回,並且荊王無子承繼父業,這事兒也算順理成章,但是錦繡公主卻到宮中多番哭訴,堅持不肯,要將爵位留給秦寧將來的郡馬承襲。
錦繡公主本就是個撒起潑來連半分臉面都不要的悍婦,景帝一個大男人,論輩分又要稱呼她一聲皇姐,礙著面子也不好拿她怎樣,而梁太后也懶得管這檔子事,所以便擱置了下來。
荊王這個位子已然沒了實權,而且想要承襲爵位必定要更姓入贅荊王府,所以但凡抱負高遠的世家子弟並不太屬意,而在這一點上,秦寧的美貌無疑成了引得諸多王孫公子蠢蠢欲動的致命武器。
並且在一些高門大戶的眼裡也覺得只要不是嫡出長子入贅過去,家裡出一個兒子去佔著荊王的位子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正因為錦繡公主知道景帝另有打算,為了給他施壓不讓他把荊王府收回去,她便想方設法讓秦寧在一切可以公開露面的上層宴會上頻繁露面,以她身後那些對她趨之若鶩的王孫公子來彰顯荊王府的存在性。
說到底這對母女也算是既可憐又可恨,敗落到需要捨棄尊嚴,以一個女子的容貌來維繫地位的境地——
卻不知道蘇晉陽對此又是抱著怎麼的想法的。
在別人傷口上撒鹽的功夫秦蘇練得爐火純青,秦寧又是個臉皮薄的,被她這樣冷嘲熱諷的一招,眼淚就已經積在眼窩裡打轉兒,整一個泫然欲泣的可憐之姿。
秦蘇見她這副模樣,就更是恨得牙根發癢,咬牙切齒的剛要再奚落她兩句把她氣走,一直在旁邊的袖手看熱鬧的秦菁臉上突然展開一個笑容,正對著她的方向微微頷首道,「藍大公子別來無恙?」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三個翩翩貴公子步調從容先後從那花園裡拐出來。
為首的藍玉衡穿一身寶石藍的繡金錦袍,身姿飄逸,器宇不凡,落在後面的藍玉華一見到秦蘇眼睛就跟著一亮,馬上快跑兩步喜氣洋洋的迎上來,而旁邊正與藍玉衡並肩而行的蘇晉陽,一張臉上已然裹了層細碎的寒冰,冷冷的望著這邊款步而來,顯然是聽到了她們方纔的對話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