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的草場邊緣十餘騎快馬飛馳而過,他們全部都身著黑色的夜行衣,座下所騎的馬匹也都的精心挑出來的通體毛色烏黑的漠北良駒,這一晚星朗無月,整個馬隊與夜色融為一體,若不是那馬蹄聲嘈雜的太過明顯,或許根本就不會有人發現附近正有這麼一支精銳的馬隊行過。
「救命,啊——」在那馬隊中時而傳出一兩聲女子尖銳而恐慌的呼救聲,細看之下便是不難辨出,在那群夜行人中間竟還夾雜著一片素淨的淺藍色衣角,赫然是個女子被倒搭在其中一個人的馬背上正朝遠處的山林中急速奔跑而去。
此時獵場周圍已經號角聲四起,緊隨在那隊黑衣人之後的上百名禁衛軍已經窮追不捨的跟了上去。
秦菁顛簸在馬背上遠遠的看過去,她斷定那馬背上被劫持的女子赫然就是長寧公主秦薇無疑。
秦薇身上還帶著傷,此時再經過這一番折騰,若是不能馬上將她救下,只怕時間拖得越久她本身存在的危險也便越大。
秦菁使勁的皺著眉頭,形勢緊急之下也容不得多下,她便是壓下身形,用力的狂策馬股取道帳篷群中的捷徑向著草場西北邊快速追了上去。
因為有了帳篷的遮掩,她的行蹤反而沒有引起那些正在奔命中的黑衣人的注意,一直到她策馬從最後一頂帳子的遮掩下斜衝而出,前面的馬隊裡才有負責斷後的傳信的人發現了她。
彼時秦菁身上一身紅色大氅在夜風中揚起,獵獵作響,而她的馬已經超過追的最緊的那隊禁衛軍,成了距離那些黑衣人最近的追擊者。
她馭馬的技藝又十分的純熟規整,遠遠看去,只見黑色的天幕之下一個女子窈窕矯健的身影飛縱而過,帶著一種說不盡的颯爽傲然之資,甚是奪人眼球。
因為沒有想到最先追上他們的會是個女子,著實訓練有素,那黑衣人乍一見她也難免愣了下,隨即才是反應過來,趕緊的打馬往前追上去兩步,大聲對著最前面領隊的一人道,「主子,後面有人追上來了。」
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個子嬌小,他雖然同其他人一樣也是頭髮束起黑巾蒙面,但黑色的夜行衣外頭卻還裹了一件寬大的披風,將她的整個身子包裹起來。
聽聞後面的人稟報,她目露凶光不耐煩的扭頭往後看了一眼,待到看清楚馬背上那個女子的身影時,眉頭更是死死的皺了起來,心裡不禁暗罵,「又是她!」
他像是有些遲疑,但是短暫的權衡之後還是一咬牙,繼續策馬向前飛馳,厲聲吩咐道,「大局為重,不用管她,我們進樹林,甩掉他們。」當機立斷的做下決定之後他便果斷的用力一扯韁繩,掌控著座下飛馳的駿馬扭頭往旁邊樹林的方向跑去。
他身後的黑衣人也都訓練有毒,得令之後立時跟隨他調轉馬頭一路一路狂奔。
秦菁在後面看著他們突然改變行馬路線也是立時明白了那黑衣人的意圖,眼下自己追得正緊又人多勢眾,明面上這些黑衣人想要甩掉他們很不容易,而密林之中雖然不易行馬卻很容易隱藏,一旦他們棄馬跑進樹林,隨便找處草叢灌木隱藏起來,在這樣黑的夜裡是絕難再被揪出來的。
秦薇在他們手裡自己的手腳本來就被束縛,到時候就連唯一一個可用的「火攻」的法子也不敢貿然啟用,勢必處於被動。
洞悉了對方想法之後,她是斷不能讓他們得逞的,她的目光飛快的在那些黑衣人中間掃視一圈,最後鎖定在為首那人的北影上定住。
方纔她已經看的分明,這些人都以這個小個子馬首是瞻,現在想要阻斷他們的行程便只能從他身上先下手了。
打定了注意之後,她一邊壓低了身形盡量的加快前行速度,一邊探出手去從身後的馬鞍上解下隨身攜帶的一張短弓,這套弓箭是當時白奕送黑電給她的時候放在馬背上忘了取回去的,弓形與一般的弓稍有不同,整個的尺寸也要小上一些,她閒暇無聊的時候曾經試射過,這弓雖然小巧,但因為做工精良材料上乘,用起來十分的趁手,而且射程相對於普通弓箭要遠上一些。
當時她也是看了喜歡,再見白奕並沒有找上門來討要所以也便沒有馬上還給他,就一直搭在馬背上隨身帶著。
因為草場上地勢平坦,所以馬匹比較好駕馭,秦菁取了弓,然後小心的試著一點一點鬆開韁繩,沉住氣慢慢的穩住身形之後便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探到箭囊裡取了支箭出來,搭在弦上。
馬背上過於顛簸,射箭不容易瞄準,她也不甚著急,把箭頭對著領頭那黑衣人背心比劃了好一會兒,一直到心裡有了底才是眸色乍然一斂猛地鬆了手,嗖的一聲一道響箭破空而出,那領頭的黑衣人反應也是相當機敏,聽聞身後的風聲他的回頭看過來,便聽見離他最近的隨從驚慌失措的大聲道,「主子小心!」
那人想要把劍替他擋箭已然來不及,為首的黑衣人驟然一驚,想要閃躲也是明顯的時間不夠,千鈞一髮之際她身子只作勢剛要往旁邊側去那箭頭已然削過他的左臂擦著皮肉劃了過去。
騎在馬背上的人本來就身形不穩容易搖晃,他吃痛之下悶哼一聲,緊跟著卻是身體失衡竟然被那一箭給生生撞下了馬,重重的摔在地上連著滾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來。
那些尾隨他的黑衣人見她出事都大為驚慌,當即紛紛剎馬回過頭來救他。
兩個離他最近的黑衣人翻下馬背將他扶起來,不安道,「主子,沒事吧?」
「蠢貨!」那領頭的黑衣人怒罵一聲,一把甩開他們的扶持自己站起來,然則就在這一來一去之間他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秦菁,連同方才追在最前面的那隊禁衛軍都已經向他們圍攏過來,迅速在他們周圍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狀態的包圍圈。
所有的黑衣人眼中都流露出愕然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突然的變故,但他們的反應也是很快,馬上迅速往中心聚攏,圍成一個圈,把那為首的黑衣人連帶著被他們擄劫到的秦薇一起護在正中。
此時秦薇的身子已然十分虛弱,被其中一個黑衣人鉗制著她還近乎站不穩,神智也像是有些模糊,她的眉頭緊皺,半迷濛著眼睛痛苦不堪的四下裡打量了好久才像是慢慢認出了秦菁來,口中喃喃的低呼了一聲,「榮安?」
秦菁卻不理會她,只一馬當先的走在眾人最前面,面色從容不緊不慢的收了手裡的弓,最後才是居高臨下的對著那黑衣人冷嗤一聲,緩緩說道,「怎麼樣,這場你追我趕的遊戲咱們是就此打住還是——你們還想繼續?」
她說這話的時候無論是神情和語氣中都露出輕蔑和桀驁,那為首的黑衣人顯然是被她刺激到了,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
方才落馬的時候她身上的披風在草地上滾落了,此時毫無遮掩之下,那身段就十分明顯的顯露出來一個女子的模樣。
身後禁衛軍中有人發出一聲不可思議的抽氣聲,秦菁卻是面色如常,彷彿早就料定如此一般,只是好整以暇微笑的看著她。
當然,這個所謂微笑只是就她此時嘴角上翹的表情而言,而她的那雙眼睛裡卻是冷如冰雪封凍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看著馬下那女子的眼睛字字微涼的說道,「你們還需要考慮嗎?」
那黑衣女子與她四目相對,眼中露出明顯的怨毒之色,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安排的天衣無縫的計劃竟會敗在這個不起眼的女人身上,而且還陰溝裡翻船,落到此時這種尷尬的境地。
只不過她卻也還算鎮定,並沒有因此就方寸打斷,短暫的沉默之後她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從旁邊的黑衣人手裡揪過秦薇,拔出靴子裡藏著的一把匕首架在她的喉頭,然後緊跟著便是目色一寒,一仰脖子對著秦菁冷聲說道,「長寧公主在我手裡,馬上帶著你的人退下,否則,我現在就要她的命。」
她的聲音果決狠厲,說話間的每一個尾音都斷的很利落,說完像是為了證實自己言出必踐一樣,不由分說手腕已經微微一動,秦薇白皙的脖子上就添了一道淺傷,緊跟著便有血珠湧出來。
秦薇吃痛的低呼一聲,柔弱的身子緊跟著又是晃了兩晃,似乎更加站不穩了。
秦菁看在眼裡,雖然心裡著急卻也知道,她要保持在這種對峙中的主導地位就一定不能在對方的面前露出任何的破綻,一定不能讓對方反客為主握住秦薇以作為限制她的把柄,否則到時候非但救不了秦薇,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這樣想著她面色便是不動聲色的輕聲笑了起來,那黑衣人被她笑的一愣,隨意惱怒道,「你笑什麼,橫豎你不肯退下去咱們就是魚死網破,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嗎?」
「你敢嗎?」秦菁不以為然的搖頭,臉上笑容不由更深的深深歎了口氣感慨道,「你們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殺人,現在又何必拿這樣的話來對我虛張聲勢?」
她說話的語氣十分篤定,那黑衣人聞言眉頭卻是不易察覺的微微皺起來。
她著實是不相信秦菁這個女人會洞悉他們的意圖,緊跟著卻聽到對方在略一停頓之後突然詭異一笑,形容間像是帶了三分頑皮意味的飛快說道,「而起我皇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要找的東西就永遠都拿不到了。」
那黑衣女子聞言,眼睛猛地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秦菁搖了搖頭,竟然完全失態,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你派出去的人沒能帶走安綺。」秦菁卻是沒有讓她問完就已經略帶幾分遺憾神情的出聲打斷她的話。
他們這次行動的目的是絕密的,就連她身邊這些隨行的黑衣人都不知道她要劫持秦薇的真實意圖,這個榮安長公主——
不,這不可能!
若說方纔還是驚詫,那麼此刻那女子眼中的神情就完全可以用「恐懼」二字來涵蓋,她腳下一個踉蹌竟然也顧不得被挾持在手的秦薇,猛地後退半步。
「主子小心!」她身邊的隨從趕緊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她的目光卻是牢牢鎖定在秦菁的臉上,彷彿要透過她的臉把她的心事看穿一般,片刻都移不開視線。
秦菁被她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逗得再次啞然失笑,歎息說道,「或許你們並不是很瞭解我皇姐的個性,那件東西對她的意義非同一般,如果沒有拿到安綺做籌碼,你們覺得能拿捏住她幾成?」
說是威脅的話,卻句句都說在那黑衣人的心坎上,她耳朵裡聽著,手下已經緊緊的攥成了拳頭,像是幾經權衡之下,終於暗暗下了決心。
的確,她現在堅持下去並不是沒有希望能夠帶走秦薇,可眼下這個已然是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再者她也的確沒有收到前去劫持安綺的那四個死士的事成的暗號,所以極有可能就是秦菁的話是真的,那死命死士已經失手,這樣一來她便先是失去了一個出奇制勝的籌碼,萬一秦薇不肯就範,再經過這番爭鬥把她折磨死,反而得不償失。
主意定下來,其實只在一瞬間她已經飛快側目對旁邊駕著秦薇的黑衣人使了個眼色,這個暗示雖然隱晦,可秦菁在高處還是很容易看的清清楚楚,她心裡暗叫一聲不妙,卻還沒來得及吩咐身邊禁衛軍防備,那黑衣人已經一手抓起秦薇的肩膀用力一推將她拋了出來。
「公主!」侍衛們都被嚇壞了,驚呼之下紛紛躍起去救秦薇,眼前的場面頓時亂成一片,好在有驚無險,秦菁身邊的蘇沐是所有人中身手最好的,第一個飛縱出去把秦薇接了下來。
蘇沐知道秦菁的心思,接住她之後立時回頭跟秦菁交換了一個讓她安定的眼神。
秦薇沒事,秦菁心裡微微鬆了口氣,而就在這場面混亂的一瞬間功夫那些黑衣人已經抓住時機迅速的後疾退,往身後的樹林裡四散隱沒了身影。
雖然她會追過來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秦薇,可這些黑衣人也沒有隨意放過的道理,秦菁目色一寒,當機立斷的揮揮手道,「蘇沐,找兩個人先把皇姐送回去,你們隨本宮去追。」說罷,已經先行一步打馬往順林的方向追去。
「公主!」蘇沐見她一人先行,心急之餘還是先照她的吩咐趕緊安排了人送秦薇回去,然後迅速翻上馬背追著她進了樹林。
這林子裡樹木很盛,要在黑燈瞎火間尋找幾個刻意藏匿的人確實很不容易,秦菁一邊敏銳的主意的周圍的動靜一邊不徐不緩的打馬前行,只是越往裡走樹木越是茂盛,最後就連天上的星光也被那些濃茂的松柏葉子遮掩住了。
蘇沐控馬緊貼在她身側跟上,準備隨時為她擋下不可預知的危險,此時他也不免皺了眉頭,提醒道,「公主,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
秦菁心裡煩躁,隨手扯下旁邊灌木上的一片葉子,剛要揉搓了扔出去,卻猛然間察覺那葉子入手的觸感似乎是有些不對勁,湊近眼前想要查看究竟便是聞到一股腥甜的血腥味,這時她才猛然想起那個領頭的女刺客是受了傷的。
秦菁沉吟一聲,緊跟著便是靈機一動,探手從蘇沐馬背的褡褳裡撈起一個酒壺來,扔給他道,「蘇沐,點火把來。」
蘇沐個性沉穩安靜,平日裡話也不多,唯一的嗜好便是四下無人時自己喝上一口,所以他的馬背上會隨身帶著一兩壺酒這個習慣秦菁是知道的。
「是!」蘇沐接了酒壺,馬上便是從自己的衣擺上撕下一塊布,然後拔劍出鞘就地取材削了一截樹枝下來,再手腳麻利的把那布條纏在樹枝一頭,淋上酒水之後用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引燃,便是一個臨時造就出來應急的火把了。
身後的禁衛軍們有樣血樣,也紛紛從袍子上撕下布條來,片刻之後就周圍就亮起十幾隻火把來。
秦菁對蘇沐使了個眼色,蘇沐會意,舉著火把湊近她身邊的灌木叢那仔細查看片刻,果然就見著那些葉子上面零星的落了幾滴新鮮血液在上面。
「血還沒有凝,應該就在這附近。」他說著便是神色凝重的四下裡掃視一圈。
「繼續找,循著這些血跡走,一定要趕在天亮前把他們給本宮找出來。」秦菁冷聲一笑,又便打馬往林子深處走去。
秦菁雖是這樣吩咐,心裡卻也已經有所準備,畢竟那些黑衣人的身手俱是不錯,想要從這林子裡隱遁逃走並非難事。
一行人兜兜轉轉的又在樹林裡繞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一無所獲,就在眾人漸漸覺得心灰意冷的時候,突然一個侍衛指著遠處大聲道,「公主您看,前面好像有火光。」
這片林子位於其廬山的背陰面,隸屬於皇室的獵場的一部分,按理說閒雜人等是不可以隨意出入的,所以在這裡見到人煙幾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眾人心下狐疑卻都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果然就見著一叢濃密的灌木後面有隱隱的火光閃爍。
「這裡怎麼會有人?」蘇沐警惕的把手按在劍柄上,回頭對秦菁道,「公主在這裡稍後片刻,奴才先去看看。」
誠如蘇沐所言,這裡是大秦皇室的地盤,是不可能有閒雜人等隨意進入的,所以她並不擔心那灌木後面的火光會自己有什麼不利,當即便是玩味的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用了,還是本宮親自過去看看吧。」說著便是打馬朝著那火光走去。
蘇沐見她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擰著眉,緊張的帶人緊緊跟著她。
那火光實際上離得並不遠,眾人繞過幾個樹叢之後便在一處比較開闊的平地上見到了那堆吸引他們湊過來的篝火——
以及一個手持樹枝神色悠然的坐在旁邊撩動火苗的俊美男子。
他身上穿了一身樣式極為簡單的黑色衫子,外頭裹著毛色尚好的黑色大裘,神色悠然的坐著,眉目如畫,墨發如絲般傾瀉下來,映著躍動的火光發出柔和的光亮,發間插了根碧玉的簪子,也是極普通的款式,但那整個人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有種卓然之感。
許是被逐漸逼近的馬蹄聲所打擾,秦菁他們尚未走到近前他已經抬眸看了過去,他的瞳色是純正的黑,卻又像是與一般人不同,波光瀲灩,不笑亦是含情,看過來就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張臉孔,這雙眼睛,不是那個行蹤詭異莫辨的付國舅又能是誰?
這個人,果然是還在這裡,秦菁心裡暗笑一聲,面上已經不動聲色的打馬走到他的對面。
兩個人,四目相對,此時她正披著一身紅色大氅神情冷肅的高坐在馬背之上,眼前的火光映著她清秀的臉孔,帶著一絲異常明艷動人的光芒,她的身後跟著大批黑壓壓的禁衛軍,在那些冰冷鎧甲的襯托下,就更將她纖秀挺拔的身影凸現出來,其他人反而成了陪襯。
付厲染坐在篝火旁倒塌下來的一截枯木上微微的瞇起眼,唇角揚起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看了半天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神情間竟然是毫不隱諱的欣賞意味。
莫說秦菁的身份貴為一國公主,就算只是個普通的姑娘家,他這樣一個看似初次見面男人也是不該這樣毫不遮攔的盯著人家看的,這在貴族中間是被視為極其不禮貌的行為的。
偏偏秦菁的耐性極好,就是不慍不火的任由他看著,直至他身後跟隨的副將忍不住站出來,以馬鞭指著付厲染大聲叱道,「你是什麼人?不知道是皇家圈禁的私人獵場嗎?怎麼會深夜在此?」
付厲染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裡,這當然不會只是個偶然的巧合,秦菁只是不動聲色的看著,等著聽他的說辭。
「哦?原來這裡竟是皇家的圈地,倒是我唐突了。」付厲染聞言臉上表情倒是顯出幾分驚訝,這才抖了抖身上的狐裘站起來,往前走來的同時還滿是好奇的四下裡看了看,最後走到秦菁的馬前風度十足的對她拱手施了一禮,微微笑道,「在下不過區區一個山野閒人,原是在對面的其廬山上尋一株野靈芝的,不曾想天晚了下山不及竟是誤闖了皇家的獵場,真是罪過了。」
他說的婉婉動聽,字字句句又都謙卑謹慎,不僅合情合理,還讓人幾乎找不到話來責難他。
大晏的這個國舅大人啊,秦菁此時其實是真的有些好奇他是生性如此,還是演戲的功夫一流,上一回演的是英雄救美的風流國舅爺,這次搖身一變又把個溫文守禮的大家公子拿捏的恰到好處。
不過看著他演戲倒是件別有趣味的事,秦菁冷眼看著他,唇畔卻是輕輕揚起一個弧度,極為友好的翻身上馬走上前去,說道,「夜裡露重,本宮有些不生風寒,這位先生,不知道可否借您的火堆取取暖?」
從他第一次見到眼前這個女子他就覺出了她的不同尋常,此時他的眼底更是閃過一絲玩味,臉上卻是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溫文一笑,「如此良辰,有佳人相伴,此種機緣求之難得,在下榮幸之至。」
一個笑容,尺度合宜,斌斌知禮。
秦菁輕描淡寫的看他一眼,然後便不再理會他,轉而回頭吩咐隨行的禁衛軍道,「本宮要在這裡休息片刻,你們繼續去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一炷香之後再回到這裡集合。」
「是!」眾人領命,各自打馬往四下裡分散開繼續尋找,只有蘇沐留了下來,不過他也很識趣的退到稍遠的地方,盡量不妨礙到這邊秦菁他們,只是精神一刻也不肯放鬆的注意這這邊的一舉一動。
等到目送眾人走遠,付厲染已經迫不及待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感慨著歎息道,「荒山野地,孤男寡女,榮安長公主你的膽量真是非同一般呢!」
「彼此彼此!」秦菁低頭擺弄著手裡的馬鞭,也是唇角微彎回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只不過相對於付厲染顧左右而言他的嗜好,此時她卻不想跟他在這兜圈子,便是抬起頭來,單刀直入的開口道,「方纔本宮沒有當眾揭穿國舅大人的身份,你便是欠了本宮一個人情,現在咱們人情對人情,國舅大人可否對本宮解釋一番您今夜指使婗靖公主劫持本宮的皇姐和外甥究竟意欲何為啊?」
秦菁的語氣雖然溫婉,但是字字句句卻都正中點子上,完全的不留餘地。
在此時他出現在這裡攔下秦菁替婗靖善後的同時付厲染就已經沒想過要在她面前再遮掩這件事,只是他也沒想到秦菁竟會這麼直接的問出來,心裡著是大為驚詫了一把,只是他卻並沒有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面上仍是笑的雲淡風輕的抬頭看天,沉吟半晌之後,再忽而回眸一笑,沉吟著說道,「上一回在草場上是我主動站出來維護了你皇姐,或者公主殿下你會覺得我是對長寧長公主有意——」
他這話,分明就是刻意敷衍,想他堂堂的一個國舅爺,又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公子,說出這種輕薄的話來確是有損身份的。
秦菁聽在耳中只是一笑置之,反而調侃道,「雖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國舅大人您確乎是忘記了,我皇姐早在六年前就已經嫁為他人婦,君子有成人之美,就算國舅大人您為人心虛不會以君子二字自居,卻也是該斷了這樣的念頭的,否則傳出去,沒得被人笑話。」
這個榮安長公主的嘴巴著實是厲害的很,付厲染聞言,不禁笑著搖了搖頭,不予評斷。
秦菁斜睨他一眼,見他還是沒有坦誠的意思,便是稍稍斂了眸光,衝他挑眉一笑道,「不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皇姐才貌雙全,一直都是追求者眾,國舅大人對她有意也還說得過去。」她說著便像是無意間想起了什麼,故作驚訝的咦了一聲道,「如果本宮沒有記錯的話,當年我皇姐的未婚夫婿,狀元郎紀大人的祖籍原始貴國的五洲城吧?」
五洲紀家原是大晏皇室的家臣,因為人才輩出,每一輩的子孫中都有智慧過人的賢明之士,所以數百年來大晏的帝師一職多由紀家人出任,當年紀家對於晏氏的意義——雖然比不得今天的白氏之於大秦,卻也頗有幾分相近之處,一直標榜大晏七大世家之中,可謂曾經榮極一時。
但也許是遵循了盛極必衰的自然規矩,這樣聲明鼎盛的一個世家大族卻在一夕之間徹底的沒落,衰敗了下去。
大約是在百年以前,大晏的皇室之中因為大位之爭而引發了一場戰亂,時年大晏的國君晏文帝剛剛晏駕,他二十多個兒子當中最有實力競爭皇位的太子晏麟和三皇子,襄王晏翔之間就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因為早就探知了三皇子的野心,太子晏麟依仗著常年坐鎮皇都的優勢,手握三萬禁衛軍迅速控制了大晏的皇都五洲城,暫時封鎖了文帝死訊,並且緊羅密佈的安排登基的相關事宜,想要趁著晏翔征戰在外先一步登上帝位,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木已成舟,縱使晏翔不服,再要使用任何卑劣的手段想要將他從帝位上拉下來,也便不得不思量思量能不能逃得過天下臣民悠悠眾口的職責。
而事實上這個襄王晏翔的心機之深卻是遠遠超出了太子的預料,文帝駕崩的當天早已經有太子身邊的親信被他買通將消息傳了出去,而晏翔得到消息卻是按兵不動,仍然按部就班的練兵守邊,期間還同正在對峙的大商軍隊打了一仗,伏擊對方三千精英鐵騎軍,大獲全勝。
當然,這些都不過是他做在人前用以掩人耳目的表象而已,而事實上他早在得到消息之後就已經秘密離營,帶著從他的外公齊國公那裡調派過來的精兵二十萬,繞開管道取徑人跡罕至的沼澤密林之地包抄回到了五洲城,那個在戰場上指揮若定的的「三皇子」也不是他早早部署,安插在自己身邊,隨時準備拿出來魚目混珠的替身而已,因為兩人的身量相仿,面向也有五分相像,再加之戰場上都是厚甲護身,一般人很難辨別真偽,便當他是還是坐鎮軍中,不曾離開。
彼時,的五洲城裡太子還在洋洋得意的準備祭天大典,做著一朝登上皇位的美夢,而就在十日後他的登基大典上卻是傳來一個驚天的消息——
襄王已經帶人將整個五洲城團團圍住,並且打出誅殺亂臣賊子的旗號,要為枉死的文帝報仇,要的正是他太子晏麟的項上人頭。
文帝明明是壽終正寢自己亡故的,襄王卻把這樣的一個屎盆子叩到自己頭上,太子在震驚之餘大為震怒,可偏偏襄王給出的理由很充沛——
如果文帝的死因光明正大,你太子又因何要封鎖他的死訊,又這般急著籌備,甚至不等通知諸位皇子藩王回來弔唁奔喪就要登基上位,這不是做賊心虛又是什麼?
太子防備眾位皇子是真,可謀害自己生身父親弒親奪位這樣的罪名叩下來他卻著實冤枉,奈何事實擺在眼前,他便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襄王卻是個心思歹毒做事周密的人,又暗地裡推動了幾個親信喬裝混進城,把太子的所謂罪狀無限制誇大的散播出去。
所謂眾口鑠金,就在五洲城內流言四起,街頭巷尾百姓議論紛紛的時候,太子已經忍不住的方寸大亂,立刻派人前去捉拿那些造謠者,只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流言蜚語這種事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壓制住的?罪魁禍首雖然伏誅,外面流言的風聲卻是越來越大,直至最後他不得已的派出軍隊到坊間鎮壓,如此以來非但沒能為自己平反,反而讓外人更加確信他是因為做賊心虛才會遷怒於這些無辜平民,一時間人人自危,青天白日裡也都家家閉門鎖戶,短短幾日之內,整個五洲城就風聲鶴唳,形勢急轉直下變得萬分緊張。
太子失去民心,地位已經變得岌岌可危,但五洲城畢竟是座屹立幾朝的古都,其中防禦工事修築的更為牢固,強攻之下亦非一朝一夕可破。
襄王卻擅於攻人心計,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倒也並不馬上攻城,而是按兵不動,只是派人死死守住各處城門,斷了城內糧草和他們與外界的一切聯繫,重壓之下,朝臣之中更是人心惶惶,終於,在六日後的一個深夜,西南城門的守城校尉林素不堪壓力主動打開了城門向襄王投誠。
襄王當即指揮大軍長驅直入,太子手上不過區區三萬禁衛軍,哪裡是他二十萬勇猛大軍的敵手,雙方在皇宮外面的棧道上廝殺了整夜,用「血流成河、四橫遍野」八個字來形容再不為過,最後太子終因寡不敵眾而落敗,在黎明之際倉皇逃回內城躲避。
此時的襄王已經喪失了繼續與他纏鬥下去的耐性,竟然毫不顧及宮中先帝的遺孤,一把大火將整座皇宮付之一炬,太子和他殘餘下來的三千禁衛軍都被活活困死宮中。
要知道這座皇都乃是晏氏的祖宗傳承了三百餘年留下來的家底老本,襄王此舉本就已是驚世駭俗,之後他更是徹底捨棄了這座古都,將大晏一國的都城遷往百里外的大名府,在哪裡重新修葺了更為奢華的宮殿,繼位成皇。
當然,為了排除異己,襄王繼位後的一件事便是開始大肆誅殺太子一黨的餘孽,當時紀氏一族的掌舵者紀瀟何正是晏麟的授業恩師,首當其衝便是第一個受到打擊迫害的。
只是他這個人很有遠見,又對每個皇子的性情瞭解的十分透徹,早在文帝駕崩太子卻刻意隱瞞秘不發喪的時候,他已經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太子雖然有才但卻缺少手段,他那樣的人之適合在盛世之中稱王,而要在大位之爭上拔得頭籌,他卻斷不是心機深沉手腕狠辣的襄王對手。只是襄王這個人暴戾多疑,他們紀氏一族又一直擁護儲君,早就被視為太子一體,即便此時放下身段向他投誠他也勢必不會相信。
所以紀瀟何權衡之下,早在襄王迴鑾之前已經妥當安排自己的家小以省親為名離開了五洲城,當然他深知襄王必定會追查到底斬草除根,不得已只能放棄了自己的家族在大晏國中的百年榮耀,舉家逃離大晏來到大秦,並且以紀氏一族傳承下來的上千幅墨寶名畫進獻了大秦皇帝,為自己的家族在雲都求得了一席安身之處。
襄王知道後自然不肯罷休,派了時辰以捉拿亂黨之名上門討要紀氏遺孤,態度十分的蠻橫。
彼時的大秦的國勢正盛,正是如日中天,自然不肯受他的脅迫,再加之大秦皇帝拿人的手軟,又為了面子,便明言將紀家人護下了。
襄王雖然強橫,卻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叛臣不顧大局,不得已也只能將此事暫且作罷。
本來這件事到這也就算完了,可不曾想後面居然又生出枝節來,襄王繼位以後雖然在政治上治理得力,可大晏國中卻開始連年災禍,頻繁的遭受水患旱災的侵襲,冬日裡一場連綿半月的大雪將整個西北草原上的牲畜全部凍死,牧民們流離失所,一時間怨聲載道,後來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慢慢的就有傳言說是太子晏麟被自己的親兄弟以卑劣的手段害死而心存怨恨,陰魂不散,後來更有甚者,說他在死前曾經立下重誓詛咒晏翔和他身後世代帝王國運不盛,災禍不斷。
當然了,這些鬼神之說不足以取信,晏翔在平息謠言的同時卻意外洞悉了一個秘密。
早在大晏建國之初,為保國運昌盛,太祖皇帝聽從一位得道天師的諫言選取一處風水寶地建了一座地下宮殿,殿中九座足金打造的巨龍雕像以五行八卦的方式排列成陣,守住陣眼處的龍脈所在,以此保佑晏氏歷代帝王大業不衰。
而為了防止居心叵測之人暗中搗毀龍脈,這座地下宮殿的具體所在就被刻在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上,由大晏的歷代帝王貼身保存,世代相傳下去。當初文帝晏駕之後那顆珠子就隨著不知所蹤,晏翔原以為它是隨著晏麟一同葬身火海,可誰曾想他派出暗衛秘密調查的最終結果卻是這顆記錄著大晏朝龍脈所在的夜明珠竟是被紀家人趁亂帶出了五洲城,並且據可靠線報顯示,一直都藏在紀家人身上。
國中災禍連年不斷,晏翔便開始暗暗疑心是紀家人懷恨破壞了龍脈所致,一心想要拿回那顆珠子,以便查看修復,但是這種天機大事他又怕傳到秦帝或者別國控權者的耳朵裡而鑽了空子,故而不能明目張膽的前去討要,一再的拖延之下反倒越是拿紀家人沒有辦法。
後來晏翔晏駕,他的子孫承襲皇位之後,雖然大晏國內也偶有災禍發生但比起前些年已然是緩和許多,漸漸的便也絕少有人聯想到此時,直至這一代付太后把權之後,這個女人疑心生暗鬼,故而就又想起了龍脈一事。
付太后一向自傲,此次她會如因慇勤的提出結盟的請求本身就是個極大的漏洞,也難怪秦菁會懷疑,再加上付厲染的暗中出現,她就更加篤定此事必有內幕,卻不曾想竟是衝著秦薇來的。
秦菁提及這話時的神情顯得尤為天真,不帶半分的政治立場。
「所以呢?」付厲染的臉上雖然一直是無懈可擊的笑著的,心裡卻已瞬間被寒冰包裹,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閒情逸致。
這個男人對自己情緒的掌控力果然是不同一般,就這樣便透出這個人的可怕來。
既然是要撕破臉的,秦菁倒也不甚懼他,她抖了抖袖子,往旁側移開兩步神色靜遠的看著巨木之外的夜空悠然說道,「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以你國舅大人這樣的尊貴的身份,千里迢迢跋涉來到我大秦國中,若說只是為了遊玩,莫說是本宮,你隨便拿出去與什麼人說,只怕也是沒人會相信的。」她兀自說著便是有所感觸的垂眸一笑,緊跟著卻是霍的轉身,目光凌厲的無比的看向付厲染,轉而換了副語氣,一字一字無比清晰的說道,「所以你們此行的目的,議和是假,尋找貴國遺落多年的龍脈所在,才是國舅大人你此次蒞臨敝國的秘密使命,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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