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你準備怎麼感謝朕呢?」
東申澤又回到這一句話上,燦爛笑容與雲止面部的僵硬形成鮮明對比。舒殘顎副
雲止看著面前的東申澤,看著他手中提著的首級,看著……腦海中,忽然回想起那一日自己收到花千葉的飛鴿傳書時,東申澤問自己的話。而他,也是在那夜離開皇宮的。那麼多人,他誰也不通知,偏偏就通知了一個她。身邊,還隨身攜帶著那一套白衣。
漸漸的,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慢慢浮現在雲止腦海。
霎時,雲止難以置信的猛然睜大了雙眼,「皇上,你特意來此,是為了殺林思畫?」
「當然了,景夕乃是雲淺止最在意的丫鬟。可是,這個該死的林思畫竟然幾次三番的傷害景夕,這不就等同於傷害雲淺止嘛?朕自然要為雲淺止出一口氣。」微微一頓,東申澤轉為可憐兮兮的望著雲止。面上眼中,頃刻間已全都是遺憾之色,再無半分笑意,「左相,你說朕對雲淺止多好?但可惜朕臨死之前,卻無法再見她一面。」
那神情,雲止看著看著,只清清楚楚看到了一句話:左相,你再穿一次女裝給朕看看,可好?
雲止久久無法說話。三年來,那一個人,不過只是存在在她口中之人而已。對東申澤而言,只是一個從未露過面的人而已。但是,眼下的這一切卻又清楚的告訴她,東申澤千里迢迢的來這裡,毋庸置疑就是為了殺林思畫。那一日,他連林思畫這個人的名字都沒有聽說過,更別提與林思畫有什麼仇了。他真的喜歡雲淺止?可是,他若是喜歡,為何口口聲聲說的,是讓自己穿女裝,而不是讓自己告訴他雲淺止到底在哪?或是讓自己將雲淺止叫出來,讓他可以在死之前見一面?是了,現在回頭想想,自那一日她回來開始,東申澤都未再說過這一句話,未說過要她找出雲淺止。
「左相,你一定會滿足朕最後這一個心願的,是不是?」
東申澤如個孩子般,希冀的望著雲止。那樣的認真、那樣的期待,那樣的……真恍若一個孩子,專注的想要得到一件自己想要的『寶貝』。
雲止漸漸隱約意識到什麼,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輕微後退了半步。
東申澤隨之上前,將手中的首級隨手往地上一扔,「朕現在命令你,你必須穿女裝給朕看。」嚴肅的神色,命令的口吻,但有的卻依然只是同孩子般遭拒絕的惱怒。
雲止越來越看不懂面前的東申澤,或許,這麼多年來從未曾真正的看懂過。
滾落在一旁的首級,包裹的染血布料散開,凌亂的黑髮半遮半掩住整一張臉,看上去有些形同鬼魅。
「左相,這個送你。」忽然,就在雲止低頭望向林思畫的首級時,已經靠近了跟前的東申澤,將手中的那一朵不知名綠色之花遞給雲止。
花朵,通體綠色,一枝獨秀沒有偏枝,很是美靨。
「好像,這就是那什麼『沙漠之花』。朕回來的路上恰好看到,於是,順道就採了。」
或許,真是個孩子,面色的神色如翻書一般變來變去。此刻,哪還有剛才的那一絲惱怒?已然又恢復了之前消失的燦爛之笑。
「若是皇上喜歡,本相……本相穿給皇上看就是。」
片刻,雲止對著這樣的東申澤,終是點了點頭。東申澤的語氣與神色越是輕鬆,她的心反而越沉。或許,東申澤很有可能就陷在沙漠之中,永遠也走不出來了。或許,他很有可能直接被沙漠掩埋,成為漫無邊際黃沙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或者,很有可能……
東申澤聞言,笑意立即加深,所有的心情全都一覽無餘的寫在臉上。
「左相,這可你你說的,不許反悔。並且,沒有朕的命令,你不許脫下來。」可還記得上一次自己讓她不要換下來、她卻根本無視自己之話的事情呢,東申澤明確的強調一遍。
雲止頷首。隨即,忽然上前了一步,一手握上東申澤的手腕,一手把上東申澤的脈搏。
東申澤任由雲止為自己把脈,心下,有那麼一瞬的想要握住面前的這一雙手。可最後,終究是沒有動。在沙漠之中,一直走不出來,曾有很多次想著就那樣葬身沙漠也不錯。但是,想要再見她一面的那一股信念,卻是那般的強烈。
人的生命,具體還剩餘多少時間——這個問題,用來被明明確確的計算,真的很可悲。
這一刻,雲止清清楚楚感覺到這一點,心底有些說不出的難受、還有一股壓抑喘不過氣來的沉重。一整天,遣去侍衛,東申澤想去哪就陪著他去哪。若是可以,雲止甚至希望天際的太陽可以在原地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不要移動得那麼快。
日落時分,夕陽西下,沙漠之中。
重新回來的東申澤,整個人直接懶散的往地上的黃沙上一躺。
之後,雙手枕在腦後,一腳弓起,一腳放在上面翹著二郎腿,仰頭望著天邊的那一輪夕陽。
雲止低頭望著這一幕,很多時候,東申澤更像是一個紈褲子弟,玩世不恭,隨心所欲。這一種感覺,其實早在第一次見面時,便已經存在。事實上,東申澤也並非真的那麼昏庸無能。這一點,更是早在當初他對付一干老臣子的時候便可以看出。或者,再早一點,眾多皇子奪嫡,雖說他背後得到了宮宸戔的支持,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決定因素,但他本身,也是至關重要的。先帝,並非是一個昏君。相反,可以算是一個難得的賢明之君,能在眾多皇子中挑選出東申澤來,可見他的能力。
「你別一直站著,朕這樣看你有些不舒服,坐下來。」東申澤望了一眼雲止,略皺眉。
雲止頷首,在東申澤的身側落座。一路走到此處,白色衣袍過長的衣擺,直直的拖延在身後。此刻回頭,儼然如一匹白色的絲綢輕輕的鋪在地面上。過輕的天蠶雪絲,只一陣輕風便飛揚而起。中間一段,不知不覺落了一些些許的黃沙,飛舞不起來。
「早知道這裡這麼好玩,朕應該早一點來的。」
東申澤平靜的說道,臉上始終帶著笑意。對於自己的死亡,看得很開、很開。
雲止也笑道,「若是讓皇上你多呆幾日,恐是很快厭倦了。」或許,東申澤喜歡的,不過只是眼下的這一股新鮮勁而已。等勁頭一過,就會覺得此處貧瘠而又荒蕪。城內,儘管人看上去不少、很熱鬧,可總共加起來也就只那麼一些而已。並且,有時候狂風大作,城外的黃沙還會拂進城內。
「朕在皇宮呆了那麼多年都沒有厭倦,若是呆在這裡,相信一定能更久一些。」東申澤淡淡道。
雲止一怔,沒想到東申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皇上難道不喜歡皇宮嗎?」後宮之中,佳麗雖說沒有三千,可也數百不止,再加上那些還未冊封的美人,東申澤那般喜歡美色,竟不喜歡皇宮?
東申澤側望了一眼雲止,沒有說話。
天際的夕陽,交織如錦,炫目如畫,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的沉落下去。
東申澤慢慢的閉上了雙眼。喜歡皇宮嗎?如果可以,他只希望自己不要出生在帝王之家。可是,這樣的希望往往是不容人選擇的。
雲止久久聽不到聲音,連忙低頭望去。
那一眼,看著東申澤閉著雙目。心下,竟是猛然一慌,片刻無法呼吸。
半響,雲止將手伸向東申澤,想要看看他是否已經……已經……從不曾如此刻這般希望東申澤可以沒事。
東申澤在雲止的手觸到自己鼻息之際,倏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旋即,眼疾手快的一把扣住雲止的手腕,就將雲止往自己懷中一帶。然後,摟著雲止一個翻身,就成功的將雲止壓在了自己身下。
所有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也太過出人意料,雲止竟是反應不及。待猛然抬眸,人已被制。
東申澤壓制雲止,卻並沒有其他動作,靠在雲止耳畔道,「就讓朕抱一下,朕此生,是再抱不到雲淺止了,左相你會滿足朕的這個心願的,是不是?」
雲止凝眉,又是這一句話,「若是皇上想要見雲淺止,本相可以將她找出來。」
東申澤聞言,卻是不再說話。閉目間,呼吸中全是身下之人的那一股氣息。此刻,他想,他或許知道宮宸戔為何會有那樣奇怪舉動的原因了。只是,是不是他太遲鈍了,現在才發現身下之人竟是……她?三年前,他懷疑身下之人就是那一個雲淺止。可是,卻原來不是。但是,對他的那一絲感覺,始終揮之不去。於是,迫切的就想要找到那一個雲淺止。或許,找到雲淺止就好了。然,後來才漸漸發現,原來不是這樣的,動心的感覺只是對身下之人而已。可是,就是因為經過了那一段時期的不斷掙扎、在掙扎中徹底明白過來,所以才只要遠遠看著就好。如果只是喜歡,那麼,直接霸為己有便可。東清國雖未出過男寵,但出一兩個也無妨。可是,若是愛呢?那就是不想有半分傷害,只想好好的珍惜。她不知道,每日上朝能坐在那裡看著她,是多麼愜意舒服的一件事。
許久許久,東申澤忽然鬆開雲止,坐起身來,命令的口吻說道,「朕渴了,你去給朕取些水回來。」
雲止早已遣了侍衛,此刻身邊並沒有一個人,再加上身處沙漠,若是要水就必須她親自返回城中去取,望著東申澤道,「皇上,我們一起回去。」
「不要,朕要看這裡的夕陽,讓你去你就去。」東申澤很是任性的說道。
雲止再蹙眉。片刻,想了想後,點頭道,「本相去去就回。」此處,雖身在沙漠,但不過只是沙漠的邊緣,倒也不必太擔心了。
東申澤看著雲止離去,看著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一口鮮血抑制不住的吐了出來。
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見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時,放下衣袖中的那一份遺詔便起身、頭也不回往沙漠深處走去。對於死亡,其實,多年來一直在意料之中。畢竟,帝王之家,看似風光無限,卻隨處暗藏著殺機。能在最後一日,得到她的作陪,倒也是滿足了。而,在她那夜說出東方卜身世的時候,他知道,這一份遺詔會是她想要的。或許,他可以不必擔心太多,宮宸戔從不喜歡人,可是,他一旦喜歡上了誰,一定會傾盡一切。算算時間,都快相識有十年了,這一點瞭解還是有的。
——我只是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我曾想很普通的活下去,可是四周的死亡讓我明白,這不過是異想天開。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所以,我一定要坐上那一個位置。不是任由人掌控生命,而是由自己來掌控別人的生命。為此,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不惜一切。
——可是,事實上,最一開始,我想要的,不過只是能夠掌控自己的生命而已。
——當我驀然回頭,我已殺了太多太多的人,雙手已沾滿了太多的鮮血。那裡面,有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親人。也有文武百官,文武百官的家眷。一旦懷疑他們可能有二心,可能對我不忠,我就害怕他們會害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甚至是斬草除根。當我想要回頭時,已經來不及了。每次殺完人,不能說出來,不能入睡,於是只能找東西讓自己來沉迷。唯有那個時候,才可以得到一絲放鬆。
——後來,隨著殺的人越多,就越要讓自己沉迷到一件事情、或是一樣東西上去。
——最後,當我坐上那個位置上,當我越坐越久,我驀然發現,我已不是原來的自己。是人,是魔?
——那一刻,我才知道,人生原來不曾有任何意義,很可笑很可悲。
——我不想,一生都埋葬在皇陵之中。
……
漫無邊際的黃沙,一眼望不到盡頭。
那一抹明黃色的身影,漸漸的,與黃沙融為一體。風一過,黃沙一迷眼,一切歸為平靜。
當雲止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來時,四周空蕩蕩一片,什麼也沒有。唯余原地,一封捲著的、同細繩捆綁、被黃沙半遮半掩住的遺詔。
「東申澤,東申澤你在哪裡?你出來,你聽到沒有?」
「東申澤,你不是喜歡雲淺止嗎?只要你出來,你出來我就帶你去見她,我一定說到做到。」
——我最想見的,一直只是一個你而已。雲淺止,當希望她代替你時,我想見,時時刻刻想見。當知道你是你無可替代時,便不想再見了。
一路離去的痕跡,很快被掩埋。或許,東申澤最後,是笑的。
只是,一切都將沒有人知道。雲止不斷的尋找,不斷的召人過來,彷彿想要將整個沙漠翻個底朝天。
十日時間早已經過去,皇城之中,雖未看到東申澤回來,可文武百官以及所有人都知道,東申澤已經死了。為了誰繼承皇位這個問題,激烈的爭鬥開來,成敗注定著將來。沒有人為東申澤的死感到惋惜或是哀傷,或許是眼下這個節骨眼沒時間顧,又或者根本不想理會,反正不過一沉迷女色的昏君。待有人登基為帝,自是會為東申澤辦一場風光的葬禮。帝王之儀,絕不會少卻半分。
宮宸戔也是在這個時侯通過雲止不斷調動人馬的舉動才知道,雲止去了東境。
——東申澤死了,想到此,宮宸戔眼中閃過一絲什麼,快得不容人抓住。算算時間,都已經快有十年了。所有的東氏皇族之人,他一個都不想放過。可是,若是他此刻說,他這麼多年來,就一直沒想過要殺東申澤,不知會不會有人相信?不信,便也就罷了,可以說他終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皇宮之內,朝殿之上,肅靜低沉一片。
文武百官,涇渭分明的分成兩邊,外面是例外三層的侍衛嚴陣以待。
宮伊顏一身白衣,面色悲慼,站在上方的階梯之上、龍椅之下,當眾宣讀東申澤留下的『遺詔』。
右派官員,自然恨不得立即就扶著東玄緒登上那一個位置。皆屈膝落跪,接旨。左派官員,自然截然相反,懷疑遺詔是假的。
步上龍椅的階梯,分為兩層。每層,皆三階台階。
宮宸戔亦站在一層台階之上,高高在上的位置冷眼俯視下方。目光掃過出,空氣凝結。
忽然,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她那一份遺詔是假的,我手中這一份才是真的,乃是父皇親手所寫。」
霎時,眾人的目光落向殿外面。
只見,多日不見蹤影的東錦瑜,出現在層層侍衛嚴陣以待的外面。
左派的官員,相視一眼後,頓時齊齊一致的起身,就一道快步向著朝殿外走去,想要看東錦瑜的遺詔。
東錦瑜在眾人走過來間,立即大聲的就宣讀起了手中的遺詔。內容,毫無意外,自然是將皇位傳給東方卜,並且手中還帶了一份東西,一份足以證明東方卜乃三皇子垣兒子的東西。
侍衛們立在兩側,沒有宮宸戔的命令,皆不動。殿外的長長階梯,有百階之多。
左派的官員在東錦瑜念完聖旨後,快速的接過,一起驗起了真假。最終的結果是——遺詔為真。
東錦瑜在眾人疑惑、難以置信的目光下,仰頭勾唇望了一眼從朝殿內慢步走出來的宮宸戔。自那一次皇陵一別後,還是第一次見面。隨後,笑著轉回身去。
只見,下方的階梯盡頭,東方卜一襲白衣出現。後方,大批人馬跟隨。每人的腰間,都綁著一條白綾。
雲止找不到東申澤,怎麼也找不到。最後,只能留下大部分的侍衛繼續尋找,自己帶著其中的幾名馬不停蹄趕回皇城。
天際的太陽,在馬蹄聲中,快速的偏移弧度。
正午時分,連夜趕路的雲止終於回到皇城。不過,距離皇城上次的真假詔書一事,已過去兩日。一襲銀絲繡邊的男裝白衣,腰間亦綁著一條雪白色的白綾。而這一條白綾,還是東申澤那一日手指著要雲止買的那一條。在東境之地,白綾是代表著美好的,是不是那一個人特意送給她,不想她為他的死感到哀傷呢?
雲止深深的閉了閉眼,不想再去想。帶著侍衛,立即進宮。
皇宮之中,此刻,儼然已分成兩派半。
一派,當然是堅定不移支持東玄緒的右派。半派,乃是左右不定,還沒有決定的官員。
還有一派,乃是迅速從左派與右派之中分出來,站在東方卜這一邊的。並且,這一派的官員還為數不少,與右派實力相當。那些人,很多都是暗中已經站在東方卜這邊的,又或者是東方卜多年來安插進去的。至於這個『多年』,或許是近幾年,又或許是早在宮宸戔出現之前。當初,順勢就依進了宮宸戔勢力之下。
宮伊顏沒有想到,會出現東方卜這一個變數,唯有望向宮宸戔。
宮宸戔先前一直未調查出東方卜的身世,如今知道,倒也是沒多大的意外,似乎本該如此一般。
朝殿內,僵持的場面持續著。雲止到來之際,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而依著雲止的勢力,在這樣勢均力敵的形勢下,她的立場,決定著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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