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恆回掐住了弘晝的脖頸:「我自私,那麼你能,你敢說你只是為了我長姐思慮,才想要篡權謀政麼?你敢說你不是想自己當皇帝,成為這天下間最顯赫的男兒麼?你敢說一旦你登基為帝,不會像皇上這樣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還依舊只將我長姐一人放在心上麼?」
眸子裡幾乎能噴出火來,傅恆使勁兒一絆,弘晝便跌在了地上。只是這力道太猛,而弘晝死死的擒住他的頸子,連帶著他也一併倒了下來。「大清不是匈奴賴以為生蠻荒之地,哪裡有歷經兩朝的皇后可以安然無恙的存活下來。只怕眾人的口水便要將長姐湮沒了。你這樣做真的是為了她好麼?」
「你廢話。」弘晝與傅恆抱成一團,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比方才更加凶狠,誰也不服誰的拳頭。額頭、臉頰,已經滿是傷痕,可誰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若非你長姐嫁給了弘歷,我這前半生豈會在隱忍哀痛中度過,我發瘋了一般,吃先帝靈前的祭品,搗亂護國將軍的悼禮,四處播下瘋癲的惡名還不是為了你長姐,為了我額娘。
可歸根結底,弘歷能順利登基,除了先帝的決定,便是你富察家的幫襯了。難道你就不想看著你長姐好麼?」
傅恆來氣,揮拳打在弘晝的鼻樑上,頓時血流如注。「不許你再拿我長姐作為借口,我富察一族世代效忠大清皇帝,絕不會出悖逆先帝的佞臣。我富察傅恆雖然不濟,仰仗祖宗庇佑才得了一份御前侍衛副總管的差事,可也絕對不會給祖宗丟人,犯下這株連九族的死罪。
更何況,先帝爺立四阿哥為儲君乃是先帝爺自己的決定,我富察一族不過是為新帝保駕護航罷了。」
弘晝捂著鼻子,痛的不言而喻,一逮住機會,便又狠狠朝傅恆還擊,這樣劇烈的打鬥最終導致兩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邊滾還邊死死的鉗住對方的脖子,渾然不讓。「那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富察家的忠臣孝子嘍?」
「自然是。」傅恆聲音才落,只覺得身後一空,兩個人重重的摔下了洞穴之中。所幸是同時著地,誰也沒有壓著誰,可身上的痛楚卻絲毫沒有減輕。弘晝的左臂彷彿是脫臼了,低低垂著抬不起來。
而這足足有兩人高的洞穴之內,竟然還有捕獸夾,顯然是山上的獵戶為了捕捉猛獸而準備的。
「難為和親王這樣用心了,可惜大水沖毀了龍王廟,真是自家人不認自家人了。」傅恆看他咬唇,便知手臂傷得不輕,伸手想幫他一把。「布下了這樣的機關,也是想讓皇上一個不小心跌下來,傷重而沒有人發覺吧?今兒是咱們運氣好,掉下來的時候沒讓捕獸夾夾斷脖頸,可皇上就未必了……」
弘晝憤懣的推開了傅恆伸過來的手:「本王在你眼裡就如此不屑麼?要謀權篡政,只會用區區的幾個捕獸夾子?未免也太可笑了吧,更何況本王是突然被皇上傳召來此的,難道還能未卜先知,安排好幾個捕獸夾幾個深洞穴不成?是你自己腦子不靈光,何必要來誣陷我?」
傅恆漸漸的冷靜下來,苦苦一笑:「咱們又何必自欺欺人,王爺與我,都是為情所困的苦心人。只是,這情非但苦,還格外危險……動輒得咎也倒是罷了,保不齊還會連累旁人。你擔心裕貴太妃的性命不保,我何嘗不擔心長姐有事。越是這樣,咱們反而越不能輕舉妄動了。」
聽他的口氣緩和了一些,弘晝才稍微鬆了口氣。「本王的確想過趁著皇上身邊無人……但實際上,你也看到了,本王不過是想想而已。否則今日便該偷偷尾隨皇上之後,做的無聲無息。實際上,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皇上容不下本王,才在這裡設下了圈套,等著本王跌死在這陷阱裡?」
想說不會的,可傅恆也吃不準皇上的真心。若是皇上也聽聞從前的事兒,或是擔心和親王有反叛之心,未必就不會……
有了這個念頭,傅恆沉下了臉色,握著弘晝的手臂往上一提。
「唔。」弘晝悶哼一聲,隨即晃了晃自己的膀子:「好了。」
傅恆這才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皇上真有殺心,和親王也只好伏法認罪。只是臣想著,皇上的心不至於如此。先帝子嗣不多,皇上的手足兄弟也不多。王爺好歹是太后撫育大的,和皇上總算親厚,為著這一層,皇上也必然不會如此。怕是你自己想多了。」
弘晝抬頭,四下裡看了又看,隨後沉下心來,靜靜的聽了聽四周的動靜。果然安靜,並沒有旁人的蹤影,他才敢道:「宮中訛傳,太后並非皇上嫡親額娘,此事想必你富察家族有人知曉此事究竟。」
怔了怔,傅恆示意弘晝別再說下去。「是與不是,皇上心裡怎麼會不明白。倘若是一句空口白話,不在這裡說也罷。只是王爺,您口口聲聲說為我長姐著想,你有沒有想過,長姐心繫著什麼?那可是皇上一身啊。倘若今日,皇上有什麼閃失,想必我長姐也活不了了。」
這話發人深省,弘晝有些心灰意懶了:「說到底,我就是不配得到她的心。她寧可選一個這樣的夫君,也不願和我執手白頭。凡此種種,都是我自己杜撰的罷了,都是我自己癡心妄想罷了。」
傅恆長長的歎息,終於才問了出口:「王爺怎知我將芷瀾……」
「芷瀾被賜死的那一日,蕭風一直尾隨著你。原本是想自己救下芷瀾,卻不料你……」弘晝慢慢的勾唇,笑容鬼魅:「那是你心儀的女子,你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這個法子才能讓她安安分分的留在我身邊。」傅恆閉上了雙眼,滿眼是淚:「難怪蕭風這樣恨我,可我卻弄不明白了,他既然這樣愛芷瀾,即便是與我反目成仇也不惜幫我隱瞞此事,我將芷瀾的面容毀壞之時,他為何不跳出來阻止我?」
弘晝輕輕歎息一聲,幽幽斂去笑意:「許是他和你一樣吧,都覺得這才是芷瀾最好的歸宿。」
傅恆猛的轉過臉來,速度之迅猛,驚得弘晝險些跳起來。「王爺別躲啊,我不過是有件事兒想問一問王爺。」
「哼,你怎麼這麼多問題,當本王是文淵閣大學士不成。」弘晝沒給他好臉色:「有話快說。」
「蕭風是自幼跟在皇上身邊兒的家奴,皇上入宮便賞了他御前侍衛的差事。怎的他有什麼心裡話反而都要和王爺您說?就連他喜歡芷瀾,對芷瀾念念不忘,王爺竟也比皇上還要清楚?」傅恆眼裡的火星彷彿落在草上便能燃燒起來。
「本王有自己做事的法子,你不必理會。芷瀾此事,暫且沒有更多的人知曉,本王勸你一句,好好的處理妥當,莫要連累滿門才好。」弘晝想起了自己的額娘,心裡更是恨恨不平:「額娘便是個最好的例子。正因為有額娘的疼惜,本王才不得不俯首稱臣。
只是本王一直鬧不清楚,為何額娘從前畏懼熹貴妃,如今畏懼太后,竟就沒動過取而代之心思。難道額娘情願一輩子都活在旁人的陰影之下麼?」
傅恆輕輕的拍了拍弘晝的肩頭:「裕貴太妃娘娘必然是為王爺您顧慮,她想當太后若不成,一死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你還這樣年輕,貴太妃怎麼忍心看著你一起死?凡此種種,無不是她為母的心思。王爺即便不為了自己,也總要為她著想。」
弘晝轉過臉去,淚水已經奪眶而出了。「終究我此生,都是在不斷的隱忍中挨過來的。為了心儀的女子,為了嫡親的額娘。唉……但願皇上不是真的對我起了殺心吧。唯有如此,我才能繼續苦熬下去。」
有些不甘心似的,弘晝拂去淚水,猛的把住傅恆的肩:「你告訴我,難道你長姐心裡,就對我半點情分都沒有麼?午夜夢迴之時,她就沒想過,當初若是跟我長相廝守,現下必然會過上不同的日子。我不求顯赫的王爵之位,只求皇上保全我的榮華富貴,能帶著你長姐四處為家,看盡大清的山山水水,風光旖旎……」
傅恆看天色已經暗下來,少不得搖了搖頭:「這些話,求王爺不要問我。我如何能知道長姐的心思。也求王爺不要再宣之於口了。畢竟誰都能瞧出來,長姐想當好這個皇后。」
高凌曦哭成了淚人,眼見著天色越發的暗沉,始終沒有找到皇上的蹤跡。「碧瀾,這可怎麼辦?非但皇上沒有找到,就連和親王與傅恆都不見蹤影了,莫非是遇上了猛獸,三人皆受了傷麼?」
碧瀾連連搖頭:「娘娘,您別太擔心了,皇上自幼習武,是不會有事兒的。什麼樣的猛獸是皇上的對手呢!許這會兒皇上已經獵得豹子,返回了營帳呢。」
「李玉。」高凌曦連忙喚道:「快,再著人回去問問,若是皇上回來了,趕緊來稟告。」高凌曦哪裡敢說,她擔心的不僅僅是猛獸,更是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