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將一塊嶄新的青蓮色絲絹,遞到汗涔涔的葉赫那拉綺珊手裡,笑容肆意。「妹妹的舞姿當真是這宮裡數一數二的。若不是還有個平分春色的梅勒氏,恐怕皇上會更加寵愛妹妹的。」
綺珊拭去了額上的汗水,接過侍婢端上來的熱茶,連連喝了幾口,茶水順喉而入,她這才覺得心口暖和了些。「這樣冷的天兒,難為純妃姐姐還在這裡陪我習舞,倒是讓姐姐跟著受凍了。也是實在沒有辦法,海貴人還在坐蓐期,心靜養胎最要緊,妹妹我也不好在永和宮裡弄出響動聲。」
這麼聽她說話,倒是個沉得住氣的。蘇婉蓉不禁淡淡一笑,想著自己也不能輸了姿態,話便不說的那麼明白了。「能看你跳舞,著實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兒,心裡一舒坦,倒也不覺得身子冷。若是皇上瞧見了,大抵也會如我這般陶醉的。」
果然這樣隱晦的話倒是極有效果,綺珊的臉色稍微沉了一分,方纔的淡雅漸漸被憂愁同化,看上去竟然有幾分蒼涼之色:「轉眼皇上回宮也有些日子了,可臣妾最近見皇上一次,還是在五阿哥滿月禮上,至今還未單獨與皇上說過話呢。」
「怎麼會如此?」蘇婉蓉這是明知故問,正是因為知道皇上沒有召幸過綺珊,她才會故意刺她的心。「我可聽說,這些日子,皇上去瞧了梅勒氏兩回呢。都是共進了晚膳,就宿在了她宮裡。倒是也不嫌鹹福宮晦氣了。就連平日裡少能與皇上親近的張常在,也跟著沾了不少光。怎的皇上卻不去你那兒……」
綺珊心頭一涼,汗意便慢慢的褪盡,倒是一陣風過,刺骨的寒涼往身子裡鑽,根本就由不得她抵抗。「姐姐說的是了。張常在因為怡珠妹妹沾了光,而我守著才喜得貴子,一朝為嬪的愉嬪卻終究入不得皇上的眼。到底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
「妹妹年紀輕輕,怎的能這般輕易就認命了?」蘇婉蓉從晴子手裡接過厚厚的帛衣,親自披到綺珊身上:「妹妹當心著涼。」
「謝姐姐。」綺珊歎了一口氣,繫好了帛衣的帶子:「許多事,妹妹是有心無力,不知道當如何才好。尤其是……尤其是皇上的興致時有變更,讓妹妹實在吃不準。離京之前,皇上是多麼的嫌惡怡珠妹妹,我看著她可憐的不行,自己心裡也怪不落忍的。
可誰知短短幾個月的功夫,皇上出宮走了一遭,回來卻又對妹妹百般的疼惜起來。當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任由妹妹我怎麼去猜,怎麼去想,也終究摸不準皇上的脾性。也許正因為如此,皇上才不喜歡我吧。」
這樣說,便是等著自己來指點一二了。蘇婉蓉含笑輕輕拍一拍綺珊的手背,沉默片刻方道:「皇上的興致時常有變也是無可厚非,誰讓六宮三千粉黛呢。又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六宮雨露均沾才是長久之計。難免皇上會想起梅勒氏來。
但這不是緊要的,緊要的則是梅勒氏攀附上了嘉嬪,討得皇后的歡心。有了皇后的幫襯,皇上自然能想起她來。倒不像是你我,不招皇后喜歡,自然就比旁人要多受些委屈了。」
說到這裡,蘇婉蓉也產生了一些疑惑:「當初皇后娘娘可是巴巴的想要扶植妹妹取代嫻妃的地位,怎的這才多少功夫啊,皇后怎麼就不喜歡妹妹了?」
問的綺珊有些張口結舌,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沉默了些許好一會兒的功夫,她才幽幽道:「許是我自己笨拙,得不到皇后娘娘讚賞吧。倒是慧貴妃娘娘於皇后娘娘不在宮裡的時候,對臣妾百般照顧。」
「各人有各人的際遇。」蘇婉蓉聽她這麼說,心裡也有了底氣。「同樣是跳舞,妹妹的舞姿出眾,承襲了大家閨秀的風範,儼然是一派游龍之姿。可那梅勒氏卻妖妖冶冶的,如靈蛇纏身,讓人好不彆扭。雖說是各花入各眼,可總有個比較不是麼。
若是連比較都沒有了,單單只有妹妹這一份心,那皇上又豈會覺不出你的好來。左右是看你肯不肯下功夫了。」點了點綺珊的手指甲,蘇婉蓉凜眉為笑:「至於忖度君心,那便是更容易不過的了。妹妹你伺候皇上的時間還短,難免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可你別忘了,這宮裡伺候皇上多時,又恩寵優渥之人也有,只消讓她提點你一二,便是最好不過的了。能省去你多少麻煩呢!」
「姐姐是說……慧貴妃娘娘?」綺珊眼底透出了一絲欣喜的光彩,滿懷憧憬:「若是能得貴妃娘娘調教,是臣妾的福分。只是……只是貴妃娘娘不嫌臣妾粗笨,又是皇后娘娘調教過的人麼?」
「那就看你用什麼法子說服貴妃娘娘了。」蘇婉蓉嬌媚的樣子,看起來嬌嬌滴滴的。小巧之中透著一股子靈動勁兒:「貴妃娘娘最不喜歡的便是嫻妃了,這不用說,你心裡也有數。而你卻因為與嫻妃有幾分相似,很容易能奪了她的恩寵,取而代之。這也是皇后當初的心思。一切都擺在你眼前,就看你肯不肯用心了。」
「只要是能獲寵,臣妾必然用心。」綺珊咬住了唇瓣,方纔那一份嫻靜與淡漠早已煙消雲散:「在宮裡挨辛苦本就不容易,臣妾也想有愉嬪娘娘那麼好的福氣。即便不能得個龍子,也最好能早早的當上一宮主位。才不算辜負了母家的一番期望。」
蘇婉蓉笑得合不攏嘴:「妹妹放心就是,你天資聰穎,得慧貴妃娘娘的幫襯,必然能心願得償。」嘴上是這麼說話的一點不錯,可實際上,蘇婉蓉從來不替慧貴妃謀算什麼,她所要謀算的,只有自己與永璋的前程。
翌日,天還未亮,綺珊便早早的來到了御花園的浮碧亭前,果然怡珠已經開始練舞了。「難怪妹妹的舞姿輕盈妖冶,原是這般刻苦的緣故。」她只知道怡珠從來辛勤,卻不知她的辛勤竟然是建立在這樣的勤勉之上。心裡微微有些感觸,綺珊不禁垂下頭去。
怡珠沒有回身,只是繼續用腿划動水面,踢起朵朵的水浪。「姐姐也是從早到晚不停的練舞,終究與妹妹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咱們的方式不一樣罷了。妹妹勤力,姐姐也勤勉,都是一樣的功力,一樣的目的。」
往前走了兩步,綺珊輕輕的坐在了怡珠身旁,果然她這一踢,不少的水滴飛濺到自己身上,涼嗖嗖的。「冬日裡裸足入水,划水練習腿上的功夫,但是這一份吃苦耐勞之心,我已經不如妹妹了。」
「這不過是腿腳上柔韌有力的功夫罷了,若論到為人處事的柔韌,妹妹自愧不如姐姐。姐姐可是牆頭上的青草,隨風倒卻不折斷,真真兒的柔韌至極。」怡珠冷笑一聲,嫣紅的唇瓣看上去淡淡的涼薄:「只這一份工夫,妹妹一輩子都學不會。姐姐又何必妄自菲薄。」
綺珊冷哼一聲,猛的站起身子:「若不是我投靠了慧貴妃,你能有機會巴結上皇后麼?現下說這樣難聽話,有什麼意思。」
「姐姐錯了,妹妹從來沒想過借誰的手巴結上誰。能得恩寵是固然是好,可妹妹行事,只求保全自己的性命,與家族的榮耀。不錯,妹妹也曾經不擇手段,形勢所迫逼不得已,可無論怎樣,不要牽累太多無辜的人,不要出賣信任自己的人才是正經。姐姐你可曾想過,你能騙到的誆到的那些人,其實都是最信你的人。」怡珠腳上的動作一停下來,刺骨的池水便激的她有些吃不消。
「你也會說了,你也有不擇手段的時候。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麼意思。」綺珊重新俯下了身子,親手拭去怡珠臉上的水滴:「妹妹呀,各人有各人的難處,若你還當我是姐姐,不要太招搖了。見面總有情分在,若是一旦撕破了臉,我便不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了。」
怡珠也不甘示弱,霍的一聲從水裡抽腿站了起來。「姐姐是說,倘若我再造次,你便要痛下狠手了是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綺珊面不改色:「你可記得,當時我能讓你為我獲寵鋪路,今日我一樣能斬斷你的獲寵之路。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看我肯不肯去做了。」懸了一口氣,綺珊心有不忍:「本我也不該對你說這些,可我總記得當初我們一起住著,你的好處。就當是還你一份人情吧,凡事謹慎些。」
最後一句話,綺珊說的很輕,卻蹦豆似的,一個一個咬得極重。「你聽明白了麼,凡事謹慎些。」
「不用你在這裡裝好心。」怡珠毫不領情。「我的事情與姐姐你何干,你只要安安心心的侍奉在慧貴妃身邊,慇勤備至,早晚能出人頭地。」
「豈有此理……」綺珊焦慮的不行,卻聽見有一行人緩緩而來的腳步聲。一咬貝齒,綺珊狠了狠心,一把將怡珠推下了浮碧池中。「讓你再猖狂,看你還能不能與我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