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虛著鳳目,看著殿上披紅帶綠的舞婢,慢慢的牽動唇角為笑:「那豈是哀家的本事,不過是純妃從前伶俐,知曉自己得罪了皇后,便將緣由告知了哀家。倒像是哀家這數十年白活了,竟沒看頭弘晝的心思。」
話說的很淺,聲音也輕,若不是雅福鄰近,在這觥籌交錯、絲竹悅耳之時,也未必能聽得清楚。雅福緩緩的笑著,眼眸裡只看到太后的笑意:「奴婢倒是也沒瞧出什麼,實在是掩飾的好,怨不得瞧不出呢。」
「弘晝給皇額娘請安,給皇上請安。」弘晝出現的恰到好處,正是在《慶團圓》這曲子奏畢舞婢們紛紛退下的時候。「皇嫂萬福。」
「晝兒,快來。」太后不經意的掃了皇后一眼,伸手喚弘晝上前:「這樣人月兩團圓的好日子,怎麼能少得了你。」
「即是來了,就陪皇額娘好好說會子話。」弘歷看了弘晝一眼,吩咐李玉在太后身側添了個位置:「請和親王入座。」
蘭昕沒有想到太后居然會請和親王入宮,且事先根本就沒有知會旁人,不免心中有氣。但大面上卻端方大雅,絲毫沒有介意之色:「倒是臣妾想得不周到,為能早些請和親王入宮,共享團圓盛宴,還望皇額娘恕罪。」
弘歷輕緩一笑:「也是朕粗心,只想著宮裡好好熱鬧便是,未曾想到這深遠一層。」
弘晝聽帝后自責,便知自己並不是多受歡迎的賓客,遂玩笑道:「哪裡是皇兄皇嫂思慮不周呢,實在是宮裡的佳餚美酒香飄萬里,引得弘晝垂涎三尺,只好不請自來。」
幾句話畢,太后少不得發現,皇上其實還是很介意自己同弘晝這一份「養育之情」的。虛著長長的鳳目,太后少不得寬和笑道:「如此說來,這佳餚美酒竟比哀家還要緊,倒是引得你記掛好吃好喝,卻不記掛哀家了。」
聞言,弘歷不禁開懷而笑:「本就是遲來,有這般不會講話,惹惱了皇額娘,理當自罰三杯。」
「瓊漿玉液,莫說是三杯了,皇兄賜下三罈子三缸,臣弟也必然一飲而盡,不醉無歸。」弘晝爽朗的端起酒杯,向皇上道:「那就借皇兄的美酒,敬皇兄首一杯。」
蘇婉蓉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沒想到自己才出鍾粹宮,太后就已經這樣迫不及朝皇后下手了。如此一來,自己除了能一心一意的效忠太后,恐怕根本無從得到皇后的諒解。這可怎麼是好?
三杯酒盡,弘晝便安分的坐在了自己位置上,只與太后說笑。眼神並沒有半點的不安分,言行也始終得體。
弘歷與嫻妃對視一眼,輕輕揮了揮手。嫻妃隨即會意,隨即請樂師奏樂。樂聲一起,便有一婀娜的女子翩翩而來,猶如仙子騰雲,婀娜婉轉,舞姿清揚,令人耳目一新。
高凌曦抿著杯中酒,看得有些癡迷,連酒潑灑於手背之上,竟也不覺。「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用在這舞姿怕是最合適不過了。嫻妃果然好眼光。」她看清楚了起舞之人並非是葉赫那拉氏,反而是鹹福宮的梅勒貴人,少不得贊嫻妃好心思。
「這樣突然的驚喜,莫說是皇上會喜歡,就連本宮也捨不得錯目,生怕看漏了一招一式。」高凌曦的聲音不大,怕對面而坐的嫻妃也聽不清。唯有雙後端著酒樽,朝她一比,兀自仰頭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
盼語嬌嗔,爽快的端起杯子,與慧貴妃一般一飲而盡。可目光短暫的停留在慧貴妃絕色的容顏之上,便又朝殿上飛轉迴旋的梅勒貴人看去。她的舞姿以靈活柔美著稱,與原本葉赫那拉氏所跳完全不同。照這麼看,倒真有些不像是即興發揮而跳的。反而像足了驚心準備多日所得。
「好極了。」弘歷擊掌而贊,意猶未盡:「看過梅勒貴人的舞,朕忽然覺得『游龍之姿,驚鴻之態』竟也不過爾爾,皆不及你姿態翩然,令朕耳目一新。」」皇上謬讚了,臣妾愧不敢當。「怡珠福身道:」若不是葉赫那拉姐姐臨嫌惡時,弄傷了腳踝,臣妾哪裡能即興為皇上獻舞呢。皇上不嫌棄便是最好的了。「
盼語微微蹙眉,隨即又恢復了如常的神色,她不喜歡梅勒氏口裡「即興」的兩個字。「臣妾看得意猶未盡,想來皇上大加讚譽,也必然還沒有盡興。若是梅勒妹妹不介意,可否在『即興』另獻一舞呢?」
像是出了一道難題,盼語心裡稍微舒坦了一點。倘若這個梅勒氏真有本事,也該她獲寵。
蘭昕知道嫻妃的性子,不是急躁冒進的人,鮮少會在這樣的場合刁難旁人。略微一想,也不難猜出嫻妃的用心:「本宮也覺得此舞甚好,能再觀一曲,可謂好事成雙。」
弘歷溫和一笑:「不知梅勒貴人你可否再舞?」
「能為皇上、太后、皇后娘娘以及各位姐姐助興,臣妾求之不得。」怡珠大大方方的應聲,容止優雅的福身道:「且容許臣妾更衣,去去就來。」
「去吧。」弘歷顯然是很愉快的,從前的葉赫那拉氏舞得好,不想這梅勒氏有過之而無不及,倒是自己疏忽了。「這便是皇后說的額外驚喜吧?」
蘭昕動容笑道:「什麼都瞞不過皇上。」
正殿之上人聲鼎沸,歡顏笑語,可同樣是在乾清宮,這後院卻冷清的恍若無人。
綺珊端身正坐,由著不知名的小御醫替她包紮了傷口,血算是止住了。「伊瀾,你去備肩輿,趁著酒席還沒有散,咱們回宮吧。」
「貴人,這……」伊瀾嚥不下這口氣:「這原本是你該有的榮耀,怎的就讓旁人給奪了去。奴婢這就去內務府,揪出給您做舞鞋的奴才來,必然逐一問清楚是誰在鞋裡動了手腳,害您受傷。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住口。」綺珊冷喝一聲,面容不禁嚴肅了幾分:「無憑無據,你這是瞎說什麼呢?我傷著了的不過是腳踝罷了,哪裡就有什麼舞鞋做了手腳之說。團圓佳節,可不許提這些晦氣的事。還不去被肩輿,等會兒宴席散了,讓人瞧見了,可是不敬的罪責。」
「貴人啊,你這樣容忍,豈非要人笑話你懦弱麼?同為貴人,你何必怕她梅勒氏。」伊瀾依舊不依不饒的嚼著舌頭,死活也吞不下這口怨氣。
綺珊的臉色越發不好,心裡已經厭煩透了這個會礙事兒的伊瀾:「本貴人只問你一句,倘若皇上怪罪,是你替我擔責任麼?如果是,那你現在便去慎刑司領罰。」
伊瀾這下才發覺,貴人眼中已經有了鋒利的殺意,她不敢再造次,連連求饒:「貴人息怒啊,貴人息怒,奴婢不敢胡嚼了,這就去備肩輿,請您稍後。」
從未再貴人臉上,見到這樣苛責而冷漠的神情,伊瀾唬得魂兒都丟了。匆匆忙忙的召喚人抬了肩輿來,便和幾名粗婢,一併扶了腳有傷的葉赫那拉貴人上了肩輿。
對旁人而言,這可能是個無比美好的佳節。能看見最好的歌舞,享受佳餚與美酒。可對她而言,非但不能為皇上獻舞,反而要備受冷清的悄悄離去。
「貴人,等會兒還有好看的煙火,您也不看了麼?」伊瀾見她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小心的問道:「那可是很少能瞧見的呢,聽說花樣百出,比往年都好看得多。」
綺珊煩不甚煩,真心不喜歡這個伊瀾。自然為能讓她安分一些,很多心裡的感觸都沒有表現出來。「我心裡不舒坦,沒有心思看了,稍後會宮歇下,你便領著宮裡的小姐妹同去一觀。」
「多謝貴人。」伊瀾明快的笑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撫了撫耳垂上的珍珠耳釘。
綺珊只看在眼底,半晌沒有說話。直道回了永和宮,伊瀾伺候著她上床安歇。她才想起了什麼似的。「到底是過節了,總得有些過節的氣氛。」綺珊玉腕一轉,將腕子上帶著的一串珍珠摘了下來,輕輕晃到伊瀾眼前:「這麼好的耳釘不配這麼好的珠串才叫可惜呢,這個你也收著,當是節賞吧。」
「多謝貴人,多謝貴人。」伊瀾麻利的接過珠串,歡天喜地的看了又看。
「別叫旁人知道是我賞賜給你的,免得她們妒忌。」綺珊握住了伊瀾的手:「誰讓這樣好的珠子,僅有這樣一串呢。」
「奴婢明白,必然不會多嘴的。若是有人問起,奴婢只說是自己的私己。謝貴人疼愛。」伊瀾小嘴兒很甜,語聲也很是清脆:「那貴人你好好安歇,奴婢讓下院的宮婢在外頭伺候著。若有事兒,您吩咐她們去做。奴婢看好了煙火就回來,不會耽誤伺候貴人的差事兒。」
「去吧,不要緊,難得高興,盡興總是好的。」綺珊意味深長的說道:「我瞧不見,你回來告訴我是什麼樣兒的就好。你不是也說了,這樣好的煙火不多見,下回指不定是什麼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