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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褪花新杏未成酸 文 / 苡菲

    李玉捧著內務府呈遞的戲單于皇上面前,畢恭畢敬道:「皇上請看,這是皇后娘娘安排好的戲碼,已經著人呈遞太后過目了,請皇上定奪。」

    弘歷聞言欣喜,雖說能入宮獻唱的戲班兒都是一早定奪好的,可難得皇后有這份兒心意,請和風班兒也是臨時的決計,但或許都不要緊。翻看了戲單,弘歷一一過目,不禁頷首:「皇后心思細膩,所點的戲碼均是朕與太后喜歡的。就這麼辦吧。著內務府的奴才仔細著些。」

    「。」李玉見皇上心氣兒順,不免笑著揀了兩句好聽的話:「奴才瞧著,皇后娘娘當真是有心的,昨個兒還親手熬了紫參烏雞湯去慈寧宮侍奉太后用膳呢。」

    眉頭微微一動,弘歷從漠然轉為讚許:「有皇后替朕分憂,朕才能更好的應酬後前朝之事。李玉,內務府那便你也仔細盯著,有什麼不到的地方提點他們一二。就這麼一兩日的功夫籌備,難免忙中又亂。此外,新貴人入宮也必然依足禮數。」

    「,奴才遵旨。」李玉答應著就要退下去,正逢莫桑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弘歷見她體態似乎又鳳輿不少,眸子裡沉了些墨色,濃稠的看不見深處。那是直入了心的深處。「你怎麼過來了,朕不是吩咐你沒事好好歇著麼?」

    莫桑輕微福了福身,才兀自漫步走到了弘歷身邊。「皇上,桑兒久久待在養心殿的偏室……」後半句話莫桑沒有說,儘管如此,清澈的淚水已經順著她的臉頰緩緩的滾了下來。

    沉吟片刻,弘歷終於還是拿過了自己明黃繡了金龍的帕子,遞到莫桑手裡,卻沒有替她擦去淚水。「朕既然已經將你接入了宮裡,就預料到會有今日的危言。後宮從來就不清淨,即便你成日裡躲在朕養心殿的偏室,也一樣逃不過流言蜚語。」

    「皇上是後悔了麼?」莫桑垂淚,由著帕子捏在顫抖的手中,卻固執的不願意擦去淚濕。「若是皇上後悔了,桑兒可以馬上出宮,只求皇上留下桑兒腹中的孩子吧。他是年氏罪臣的血脈不假,可他同樣是皇上的血脈。

    桑兒情願一世以『莫』為姓,永遠不對他講起身世的種種。他不會知道自己是年氏的後代,甚至不會知道自己的阿瑪是誰。桑兒保管好好教導他,絕不給皇上抹黑……」

    弘歷並沒有因為莫桑的這番話而動容,相反的,他的臉色陰沉的有些唬人。聲調也逐漸的冰冷了起來。他問:「倩桑,這是你的真心麼?」

    沒有馬上就回答皇上的話,莫桑僅僅是軟綿綿的跪在了弘歷身邊。像是一隻溫和的貓兒取悅主人那樣,她將自己的臉擱在皇上的膝上。任憑龍袍上的金絲銀線硌在光潔細滑的肌膚上。「原本這不是桑兒的真心。皇上是明白的。」

    「這麼說,你接近朕,果然是有目的的!」弘歷的語調依然冰冷的沒有溫度,可即便如此,他俊逸的面龐也沒有顯露半分的殺意。只是淡漠與鎮定,瞧不清他的心。

    「桑兒是想如自己的姑母那樣,成為皇家尊貴的女人。」莫桑的聲音也柔和,聽起來不比純妃差。且說,她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讓人心疼的酸澀,聽得入心之時,弘歷情不自禁將手扶在了她的鬢邊。

    「自從桑兒幼年與皇上一見,心中便早已經認定此生。誰料父親會成為先帝的叛臣,頃刻間,寶親王府桑兒是進不了了,從此還要與皇上天涯兩邊,長久不得相見。這便也罷了,誰知道我日日的思念,終究換不心上人的顧憐。」

    莫桑微微仰起頭,對上弘歷若水一般的眸子,微微笑道:「皇上,您可知,若非您登基為帝,大赦天下,倩桑早已經死在了他鄉,哪裡還有命活著回來見您。是奴婢欠了皇上的太多……不該讓皇上以名譽、威嚴冒險。」

    弘歷唏噓不已,當他得知年羹堯被先帝斬首的上諭昭告天下時,已經來不及救倩桑了。他無比的懊悔,若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早早就將倩桑娶了回來,也不會有分開的命數了。可為遲已晚,身為人子,他怎麼能在皇阿瑪狠毒了年羹堯之時,提議自己與倩桑成婚之事。

    他們一個是高貴的皇子,一個是卑賤的奴婢,早已經不再是般配的一對了。

    也為著自己的前程計,弘歷沒有向先帝求過情,任由倩桑被發配披甲人為奴,吃盡了苦楚。看著如今身懷自己骨肉的倩桑,弘歷無時無刻不後悔,也正因為心裡覺得虧欠,他才會冒著風險接她入宮。「你與朕之間,談不上誰虧欠了誰的。」

    「不,皇上。」莫桑激動起來,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個分貝:「先前是你您欠了了桑兒的。可如今,是桑兒欠你的。這一筆一筆的債,怕是唯有桑兒命喪黃泉才能了結清楚了。」

    撫摸著她吹彈即破的肌膚,弘歷不敢去看她身上的傷痕:「你說得對,朕的確虧欠你。」

    「桑兒起初是恨透了你,弘歷。」莫桑挺直了身子,雙目飽含著熱淚,隨著眸子幽幽的轉動,直攪的人心難安。「憑什麼你可以登上皇位,坐擁天下美色,彈指間就可以毀掉一個人的性命。可我偏偏要在那麼淒涼的地方苦熬一切?

    為何你不能將我帶回皇城來,為什麼你不能昭告天下納我為妾?我的心裡,滿滿一顆心裡,從頭到尾就只有你。可你呢?你嫌棄我,猜疑我,甚至……甚至想過親手了斷了我,當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麼?」

    弘歷不置可否,只平靜的看著青梅竹馬的桑兒,一個隨時會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殞命的可憐人。

    「我真想替父親平反,替年氏一族奪回屬於我們的榮光。父親再不濟,也是先帝的開國功臣,可皇族沒有顧及年氏的功勞,反而恩將仇報,將我族人殺盡。根本就是皇族虧待了我們,是先帝愧對我父親。皇上你更加愧對我!」莫桑雙眼充血,一口咬在了弘歷的膝上,恨不得將滿腔的怒火一下子迸發盡。

    她愈加的用力,恨意翻滾,理智早已經淪喪在仇恨之中。直道明黃的龍袍沁出嫣紅的血水,滿嘴的腥鹹,莫桑才猛然的意識到自己不該這樣。

    送了口,她萎縮著身子仰起頭:「皇上……」

    弘歷蹙著眉,卻紋絲不動,彷彿鑽心的痛楚對他而言,不敵心中的半分苦悶。他也有無奈,他也不能選自己要做的。他是皇上,可皇上不過是最可悲的孤家寡人罷了。「先帝沒有錯,年羹堯該死。」

    莫桑沒想到皇上會說這一句,悲憤交加讓她淚落如雨。「奴婢卑賤之人,的確沒有資格與皇上談論先帝的功德、皇威種種。從入宮的那一天開始,我便處心積慮的想要博取你的歡心。可現在不同了,後宮的風言風語皇上充耳不聞,對我的關懷與呵護竟也一分不少。

    其實足夠了,皇上,真的足夠了。倩桑想得一清二楚了。」

    她胡亂的抹去臉上的淚水,卻將他的帕子捂在了方才咬過的地方:「皇上何必等到這個孩子誕育在取我的性命呢。需知,我留在後宮裡多一天,便讓您的威信多受損一分。更何況在您眼中,先帝是不會有錯處的,您也不然百般不情願忤逆先帝的聖意。

    若此,就請皇上恩准倩桑離宮吧。像方才說的那樣,倩桑絕壁不會回頭,更不會再出現在皇上面前。權當是皇上留下這個孩子,陪著倩桑安度下半生吧。」

    弘歷沉著臉,忽然問了一句:「你不是處心積慮要留在朕身邊,成為朕的宮嬪麼?為何現在有要走了?」

    他沒有否認他的殺心,亦沒有答應她的請求。

    這在莫桑眼裡看來,無疑是涼薄至極,令人絕望的行徑。

    她仰頭大笑起來,猙獰而扭曲的表情一下子讓她變得邪佞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發笑,卻覺得自己看盡了天下間最不堪的情意。那便是戀上了皇帝,那便是癡心妄想著能得到皇帝的真心……

    「皇上真的想知道答案麼?這個答案簡直太令人啼笑皆非了。」莫桑的眼中噙滿了血紅一般的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用盡了力氣大聲的叱喊道:「因為倩桑愛弘歷,因為倩桑愛弘歷……」

    這聲音無比的淒楚,卻無比的震撼。像是一道極為強悍的閃電經過了弘歷的心。

    「皇上當然可以不信,皇上當然可以當臣妾沒有說過。桑兒不求你信,不求您信,真的。桑兒的命一早就攥進了皇上您的掌心。您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桑兒就可以暴斃當場,甚至連屍首都不被人發覺。

    這後宮是您的天下,這紫禁城是您的天下,這大清同樣也是您的天下。桑兒根本無處可躲,無處可逃。其實這些日子,能時常陪伴在您身邊,已經足夠了。哪怕您佯裝疼惜,哪怕您虛以委蛇,桑兒都當做是真的了。

    現在,桑兒只求皇上您金口玉言,親口對桑兒說,我必得死,才能安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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