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福沒有立即動彈,甚是怕太后的決定輕率了些.稍微一想,又覺得除了送這莫桑回去,或者也沒有更好的安置了。畢竟她腹中懷的是皇上的孩子。「是,太后,奴婢立即就辦。」
莫桑聽聞此言,戾氣才緩緩隱退。頭上的冷汗卻依舊順著光潔的額頭,至臉頰,無聲的往下滾。不得不說,宮裡萬分險惡,這才入宮幾日啊,遇著了皇后、遇著了貴妃更遇著了太后。哪一個不是紅口白牙,欲將她撕扯成碎片,吞之下腹啊。
表面上依舊小心的維繫著該有的恭敬,莫桑復又向太后跪叩,口裡幽幽道:「奴婢告退。」
太后輕嗤了一聲,泫然搖頭,語調涼薄:「動不動就是跪叩,動不動就稱自己為奴婢,你姑母敦肅皇貴妃若是有命活到今日,也必然給你這沒用的丫頭活活氣死。」這怨氣正好哽在喉頭,太后好不容易才倒過來:「不過你們年氏總歸是有福氣的,誕育皇嗣這一條功勞,便能博得不少恩寵啊。」
聽著忍著,莫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雅福從太后的寢室退出來的。
雅福輕蔑的瞥了她一眼,才囑咐門口的小太監:「人是怎麼抬來的,再怎麼送回去。一路上都不要耽擱,亦不要讓她下來。好模好樣的送回南書房,曉得了麼。」
小太監不知就裡,連連應聲:「大姑姑您就放心吧,奴才曉得了。」
「姑姑請留步。」莫桑還是難以忍受心裡的委屈,禁不住喚了這一句。
「怎麼?」雅福看也不看她,如同對著滿空而語。
「太后真的就這麼不喜歡奴婢麼?」莫桑要緊了唇瓣,一字一句像是刀鑿斧劈一般,盡數落在自己心上。
雅福冷清發笑,嫌惡的回道:「太后喜歡不喜歡,奴婢可說不好。但姑娘你是否招人喜歡,卻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哦,奴婢差點忘了,姑娘你可是極有本事的。」目光落在莫桑懷著龍裔的腹部,雅福輕輕感歎:「這滿後宮的娘娘們無不是這個心思,偏是讓您得蒙天恩了。獨獨是這一份本事,就非人人都有的。走吧,晚了看皇上記掛。」
朝著小太監擺一擺手,雅福便沒有再理會莫桑。沉著臉子返回內寢之中,見太后依舊保持著方纔的姿勢不動,雅福便迎了上去。「不過是下作的人,不值當太后費心。遠的不說,光是慧貴妃也容不得她留在皇上身邊兒。更何況還有皇后與嫻妃呢。」
「你說莫桑?」太后的目光裡滿滿都是嫌惡與輕蔑:「她還不配勞哀家來憂心。」欲站起身子,太后示意雅福相扶。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才接著說道:「不過是看見了年輕貌美的莫桑,想起了從前的年妃罷了。
那年妃可是足足誕下了三位皇子,一位皇女啊,足足拴住了先帝大半顆心去呢。光是這一份恩寵,哀家便已經窮追不上了。」
雅福抿著唇瓣冷冷一笑,眸裡冷光一聚,炯炯生光:「太后哇,奴婢可不贊同你這話。敦肅皇貴妃再尊貴又如何,早已經駕鶴西去了。您又何必去想那些陳年舊事。左不過是現在的福氣才打緊。」
收回了思緒,太后定了定心神。「那莫桑懷著皇嗣,哀家也拿她沒有辦法。更何況皇上不是糊塗之人,他既然有了這樣的舉措,便是不會為了一個尋常的女子辱沒了先帝去。瞧她那身子,至少也快四月了,哀家再耐心的等待幾個月便是。待她的孩子平安降生,便是母為子亡。」
沒有想到,太后竟然會默許皇上略顯荒唐的行徑。雅福在心裡微微掂量一下,才道:「太后真的不怕那莫桑憑借腹中的骨肉,而令得皇上改變初衷麼。再者,那皇嗣是皇上的不假,卻也是年氏一族死灰復燃的唯一可能。」
聞聽此言,太后森然一笑,隨即停下了腳步:「哀家以為自己早已心硬如鐵了,卻不想雅福你竟然也如此狠心。畢竟是哀家的親孫,要哀家如何能狠下心腸。更何況,皇上與哀家的關係才緩和不少,沒的為了區區死灰而再生偏差。
左右不過是生了下來,能不能撫育成人還言之過早呢。罷了,別說這些了,哀家有些疲倦了。」
「是。」雅福恭敬的扶了太后往床邊去,西番蓮的帷帳是淡淡的烏青色,映在人臉上顯得格外枯槁,沒有生氣。「那奴婢就伺候太后小憩一會兒吧。」
莫桑受了屈辱,又讓奴才們一路顛簸的送回了南書房。臉上的淚痕還未來的及抹去,便是慧貴妃神清氣爽的從養心殿走出來。
「娘娘,快帶上這綿手捂子吧。皇上的暖閣裡四個鎏金火炭,耀的猶如春日。這一出來,定然覺著風涼的厲害。」碧瀾乖巧而細心的替慧貴妃緊了緊繫在領口的斗篷:「這還是正月的時候,准格爾使臣進京,貢的貂皮。皇上吩咐人按照娘娘您的身形裁製的,一準兒讓您暖到心裡去。」
高凌曦正欲嗔她嘴上伶俐,一仰頭卻看見莫桑悄無聲息的立在那裡。看樣子顯然是才從外面回來,有些茫然無措。「做宮裡的女官真心是好,非但能日日陪在皇上身側,滿後宮的走動也無妨。羨煞旁人啊。女史姑娘,旁的也就罷了,可別忘了你現下腹中還懷著本宮與皇上的骨肉呢。即便不顧著你自己個兒,也得顧著他是不是。」
這話讓人聽了刺耳,心想便剜心。怎麼是皇上與慧貴妃的骨肉呢,分明就是莫桑自己的骨肉。她抑制不住心酸,將手輕輕擱在寬大的衣裳,緩緩劃向腹部:「不勞慧貴妃娘娘記掛,奴婢的身子,奴婢自己會好好照看。」
「呦,這是怎麼說話的。」寶瀾冷哼一聲:「貴妃娘娘是為了你好,怎麼你非但不領情,還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難道說貴妃娘娘的關心你竟不領情麼?」重新回到慧貴妃身邊兒,寶瀾已經是不再得臉的侍婢了。
可憑著她對慧貴妃的瞭解,這個時候,必然得有人站出來好好刺一刺這莫桑的心,才能舒緩慧貴妃心中的怨氣不是。自然,寶瀾也明白,碧瀾一向大方得體,而這個醜人也唯有她自己才做得來。
果然,高凌曦聽了寶瀾不遜之言,非但沒有怨責,反而心裡舒坦了不少。猶是這樣,她也不必顯露半分,只輕輕一笑,溫溫然道:「寶瀾,別這樣說話。莫桑姑娘好歹也是宮裡的女官,有品有級的。你區區一個宮婢,怎麼好責罵教訓。」
莫桑豈會聽不出慧貴妃的揶揄,她從容的福了福身,不卑不亢的揚起臉來:「奴婢本就是一條賤命,漫說是娘娘身邊的姑姑了,即便是那下院的雜役、內侍來訓斥,也實在是合乎情理。奴婢最大的福氣並非是入宮,反而是……」
沒有再說下去,莫桑宣戰一般,挺了挺肚子,莞爾一笑:「想來不用奴婢細說,慧貴妃娘娘天資聰穎,必然知曉深意。若是貴妃娘娘沒有事吩咐奴婢了,莫桑得去皇上跟前兒伺候了呢。奴婢告退。」
高凌曦被她那個得意且肆意的動作氣的不輕,只覺得雙手瑟瑟發抖,連同心都一併顫了起來。她竟然膽敢當面抖落出自己不能生育的隱秘,她竟然敢以這心中最痛來刺傷當朝貴妃。眼眶裡噙滿了淚水,高凌曦最在意的便是這一樁心事。
她隱藏的很好,日日喝著御藥房開得所為坐胎湯藥。連皇上也守口如瓶,並未曾讓後宮裡的其餘人知曉。以至於皇后、太后沒有誰因為此事為難過她,而六宮的妃嬪,更無人抓住這痛腳。
偏偏是莫桑,偏偏是這個才入宮不過幾日的下作蹄子。
高凌曦的呼吸越發急促,她甚至沒有回頭去看莫桑的背影,因為那個影子在她的心裡早已經無限的放大、清晰,猶如一座大山壓在心上。「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你給本宮記著,你給本宮記住。能得蒙天恩有什麼了不起,本宮寧可膝下寂寞,也斷然不會讓你……」
「娘娘,該上輦了。」碧瀾猛的大聲一喝,唬了慧貴妃一跳。於是還有半句話未曾宣之於口,也慶幸沒有宣之於口。
寶瀾似懂非懂的瞥了碧瀾一眼,又陪著小心沖慧貴妃一笑:「娘娘不必為了這樣的人慪氣。皇上若是真的喜歡她,就不會只賞了個女官給她做。那是什麼奇怪的身份,拋頭露面的,半男不女,還當自己是多麼的人前風光怎麼的。簡直可笑。」
點了點頭,高凌曦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寶瀾,總算你今天口齒伶俐,替本宮出了一口氣。碧瀾,回頭你把內務府新送來的料子,擇幾塊好看的賞了寶瀾吧。春暖花開的時節不遠了,合該添兩身新衣裳了。」
「多謝娘娘。」寶瀾喜笑顏開,歡欣不已。卻絲毫沒有預料到,自己已經掉進了旁人的圈套。慧貴妃的賞賜,足以要了的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