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揉了揉腫脹的腦仁,頓覺雙腿腫了些,這一天站下來,真心有些累。、.若不是能時常看見皇上俊朗的輪廓,孜孜不倦的身影,她並不知道自己能如何挨下來。
弘歷伏案,一直不停的寫著什麼。手裡的毛筆,隨著他腕子巧用柔麗,就舞出了好看的弧度。枯燥無味的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著實使人膩味。可偏偏是一縷果子的清香,時不時的沁入心扉,酸溜溜的讓人垂涎。「這是什麼茶,為何朕從來沒有品過?」
那極富磁性的嗓音,說著與朝政無關的話,卻最是入耳。莫桑淺笑轉眸,恬淡回道:「是檸果,曬乾了的果片。只因味道奇酸,此果不能直接入口,曬乾了泡茶是最清香怡人的。稍微配些硬冰糖,或者蜜汁都是極好的。」
「檸果?」弘歷覺得新奇,便端起茶盞來,輕輕啄飲一口。果然入口一股酸澀的味道,齒頰留香。眉頭微微聚攏,弘歷的目光略有些看不透。
正是這樣的目光讓莫桑頗為不安,雙頰泛起極為不自然的潮紅:「皇上,您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麼?奴婢自作聰明,往後不會了。」
「莫桑,究竟你還有多少是朕看不透的?」弘歷溫和一笑,又抿了一口:「檸果茶,朕很喜歡。往後你就時常為朕準備吧。」
「多謝皇上。」莫桑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映出來,那是她心底泛起的幸福感,故而顯得特別的純真特別甜蜜。
「皇上,慈寧宮的雅福姑姑求見。」陳進忠明知道莫桑陪著皇上正在閱折子,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通傳。話說出口,心便懸了起來。隔著書房的門扇,他看不見皇上的表情,卻憂心頗甚。直到汗珠子順著臉頰不住的滾下來,裡頭的皇上才「唔」了一聲。
陳進忠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掉轉頭去請了雅福進來。
「皇上萬福金安。」雅福親自端著一隻金絲燙花的碗,看起來精緻華貴,笑容可掬道:「太后閒來無事,親手熬了一碗薏仁粥。就打發奴婢給皇上您送來了。」
弘歷臉上的喜悅之色還未褪盡,這會兒子說起話來,比平常更溫煦不少:「這麼冷的天,老姑姑走一遭了。就擱在幾上吧,朕批完折子就進。多謝皇額娘一番心意。」
「是,皇上。」雅福沒有多口,按照皇上的吩咐將粥碗擱在几上。「若是皇上沒有其餘的吩咐,那奴婢便告退了。」
「老姑姑走這一遭,記得替朕問候皇額娘,天寒地凍的,望皇額娘好生安歇,保重身子。得空了,朕便去慈寧宮探望。」弘歷一口一個皇額娘的喚,只因為見過太后手中的玉牌。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相信這一切,不要再分心於可能是事實的事情上。
自己嫡親的額娘就是鈕鈷祿氏,就是先帝的熹貴妃,就是當朝的太后,這個結論或許比什麼都要緊。弘歷不斷的在心裡一遍一遍的告誡自己,眼中的流光漸冷,卻是旁人怎麼也看不出來的心寒之意。
「皇上,粥涼了就不好喝了。奴婢怕浪費了太后的一番好意,不若讓奴婢伺候這您進一些吧。」莫桑體貼的走到幾邊,親手捧著粥碗走近桌案。
弘歷看了一眼窗外,並未有奴才立著伺候的身影。想著陳進忠不在,他才輕輕歎息了一聲。「莫桑,這裡沒有外人,你便不要自稱奴婢了。你的底細旁人不清楚,朕如何會不清楚。若非朕才登基不久,前朝後宮之事均沒有處置妥當,也實在不必委屈你,有著身子還得成日站在朕身側,佯裝女官。」
莫桑心裡暖融融的,這裡沒有旁人,皇上待自己的溫存並不比皇后少。這樣一想,她心裡也總算踏實了些:「皇上言重了,要怎麼抉擇是奴婢自己的主意。何況能日日陪在皇上身側,是奴婢天大的福氣。說句大不敬的話,這要比後宮裡的娘娘、主子們好許多呢。
莫桑寧願以奴婢的位分陪在皇上身側,默默無聲的立著,也不想苦苦的盼著皇上來,一等就是好些天。」
唯有弘歷明白,莫桑不是再說宮裡女子的命苦。而是害怕了獨自等在宮外的那些日子。心裡有些小小的愧疚,若不是她有了身子,必然得安排入宮才方便周全,恐怕這一會兒,莫桑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見皇上的臉色有些陰沉,莫桑連忙伏跪在地:「皇上恕罪,奴婢失言了。奴婢心裡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只要能陪在皇上身邊兒,就比什麼都好了。皇上,莫桑也是很無可奈何的,身世家族不是奴婢能選的啊。可奴婢認識皇上的時候,您還僅僅是四阿哥,誰又能料到,這匆匆一別,就是翻天覆地。」
「莫桑,你起來,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弘歷總覺得愧疚,他對莫桑是很真很純的情意,那時候不過十二三歲,可誰有能料到,先帝的一個決定,便讓莫桑顛沛流離,家破人亡。
心底騰升起刺骨的寒涼,弘歷不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將莫桑的身份公諸於眾。或許可以這樣說,弘歷是不知道自己敢不敢違背先帝的聖旨。畢竟關乎皇家的顏面,區區一個莫桑,在權勢與帝位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甚至,弘歷不知道將她接進皇宮是好是壞。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太后是見過莫桑的。雖說已經過去了好多年,可未必就記不得了。
「皇上……」莫桑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她低低的語調,讓人聽起來既心寒又心疼:「奴婢是不是不該入宮?」
不待弘歷開口,莫桑又垂下頭自語道:「若是奴婢能硬下心腸,將這個孩子滑去,皇上也不必為難了。可莫桑……真的不忍心,情願他能成為旁人的孩子,能在阿瑪身旁健康平安的長大,那莫桑也就於願足矣了。」
弘歷碰了碰薄唇,並未接這個話茬。
卻是莫桑善解人意般,認真的說道:「莫桑請皇上放心,待到孩子平安降生,便心甘情願的離宮而去。永遠不奢望再見一面,確保這孩子能安安穩穩的長大。」
「朕知道委屈了你。」弘歷長歎了一聲,轉念道:「不過你也可以安心,慧貴妃必然會將這個孩子視如己出,而朕也一定好好疼惜他,親自教授他騎射讀書。咱們的孩子,必然能成為大清的有用之才。」
莫桑的臉上,緩緩綻露笑意,其實心裡還是很不甘。很想問一句為何這孩子,不會成為大清的一代明君。可循序漸進的道理,莫桑還是懂的。打從她決計要冒險,再度接近弘歷,犯險入宮開始,她的野心便不是區區一個「人才」可以滿足的。
父輩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莫桑至死也不能忘記。那血與淚的教訓使她明白了一個真理,要成為皇上身邊最得寵的人,就必得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唯有抓住了皇上的真心,才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心裡的冷寂,逐漸被融化,映在臉上的永遠是十幾歲天真無邪的模樣。莫桑溫柔的將粥碗端在弘歷口邊,小心的舀起一勺,慢慢的送到他唇邊。「皇上當心燙。」
「呦,慧貴妃娘娘,您怎麼來了?」陳進忠正倚著廡廊下的紅漆柱偷懶,卻見慧貴妃領著幾名侍婢,由著王喜子帶路,匆匆忙忙的往書房來。「這天寒地凍的,看風涼刺骨,傷著你奴才可擔待不起。」
高凌曦溫然一笑,不以為意的看了陳進忠一眼:「放心吧,本宮的身子沒有那麼嬌貴。就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勞陳公公擔待。去通傳一聲,說本宮來求見皇上了。」
「。」陳進忠哪裡敢打馬虎眼,又硬著頭皮往皇上的書房去。
碧瀾最是瞭解慧貴妃的性子,看她這會兒笑靨如花,便知她心裡必然恨意盎然。遂低低的勸道:「娘娘,咱們還是回宮去吧。這會兒子皇上一定在批閱奏折,無端的攪擾總是不好。也顯得咱們太小家子氣。」
「小家子氣?」高凌曦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的時候,依然溫和的笑著。「她成日裡挺著個肚子,陪著皇上批閱折子就無妨,我這沒有揣上肚子的,還不能走動走動來瞧瞧麼?」聲音尤其細微,高凌曦確保身後的人一個也聽不見。
她是真的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子,能讓自己替她背負這麼虛幻的所謂恩寵。深深的提著一口氣,高凌曦見陳進忠去而復返:「怎麼樣啊公公,皇上這會兒得不得空?」
陳進忠諂態十足,連連道:「得空,得空,慧貴妃娘娘求見,皇上必然得空。奴才這就給娘娘領路,娘娘您請。」
「碧瀾、王喜子,你們就在這裡候著。」高凌曦的語調,依舊是從容溫和的。可她心裡翻滾的恨意,險些令她失去理智。走著瞧吧,本宮偏要看看是誰有這麼狐媚的手段。她越是這樣想,心裡翻滾的恨意越是令她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