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青忽然想起了什麼,如雷擊般轟的一聲震了自己。、.方纔還滿心的憂慮,隨著心中這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瞬間幻化成一條威猛呼嘯的火龍,盤繞騰躍在腦中心上,纏繞著她單薄的身軀,呼呼的噴出灼熱的烈焰,卻燒不盡她滿心的狠毒。
原來是她,她就這麼迫不及待的盼望著自己去死麼!同坐一條船,又跑的了誰了?
悲後心冷汗涔涔,陳青青不動聲色,千鈞一髮時,一味的怨恨並不能救自己的命,總得想好如何才能脫身。以至於她沒有發覺身邊的張常在,面色烏紫的很是可怖。
擔憂睨了那珠子一眼,張常在幾乎要昏過去了。迎上帝后劍戟森森的目光,她只覺得要被剝的正是她的皮。
珠子竟然是當門子,還裹著水銀,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那分明是秀貴人自恃有孕,身份貴重,跟內務府要來後,刁難逼迫她一粒一粒穿起來的。東西經過了她的手,恐怕自身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比之陳青青的怨恨,張常在唯有怕,彷彿周圍滿是吐著信子的毒蛇,隨時會嗖的一聲將她咬死。
「著內務府的奴才來問問。」弘歷摸索著手指間的珠子,越覺得胸口窒悶。
聽了皇上的話,張常在不免更為憂心,內務府送過來的東西必然不會不妥,這可怎麼才好哇?難道這罪名就穩穩當當扣在她頭上了不成麼?怯懦的偷掃了一眼秀貴人的近婢水瀾,張常在險些彈起來。水瀾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顯然是知曉這簾子是經由她的手穿成的。
既然不能裝作不知情了,張常在橫了橫心,索性向前爬了一步,嗚咽道:「皇后娘娘,臣妾有話要說。」
「說。」蘭昕不輕不重的瞟了她一眼,端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張常在咬了咬唇瓣,鄭重道:「那一日,秀貴人著人去內務府要了好些鎏金珠子,說奴才們的手藝不好,穿起來的簾子難免粗糙。於是吩咐臣妾來做,臣妾拿了這些珠子,總共穿成兩條門簾,十二條床簾繫帶。還有一塊七彩錦桌布綴下的流蘇,亦是臣妾親手穿成的。
統共用了三日,三日後,臣妾將這些東西一股腦的交給了秀貴人的侍婢水瀾。臣妾當真不知道這些珠子會有問題,但東西畢竟是經過臣妾的手了,恐怕難逃嫌疑。還望皇后娘娘明察,臣妾並不敢謀害皇嗣,犯下此等誅連親族的不赦之罪。」
「錦瀾。」蘭昕並不急著搭理張常在,反而鎮定自若吩咐道:「你去將方纔所說的所有物件通通取來。另外吩咐人去查一查鍾粹宮其餘的廂房,看看可還有類似的物件,也一併取來。」後面這一句,顯然是蘭昕另有懷疑,目的只在於看看別的廂房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是,皇后娘娘。」錦瀾雖說沒有芷瀾那股子伶俐勁兒,不是特別會討人喜歡。可到底也是得力的侍婢,領會了皇后的用意,便匆匆退了下去。
自然,陳青青也明白皇后是另有所指,這樣一來,她的心抽搐的更加劇烈了。倘若儀嬪真的想殺人滅口,從她的廂房就一定能搜出什麼蛛絲馬跡,正是所為的捉賊見髒啊。
然而現下她阻攔不了皇后的人搜宮,亦不能將自己與儀嬪串謀,偷偷置辦龍袍入寶親王府,欲栽贓嫁禍側福晉高凌曦的罪責如實稟明。畢竟沒到破釜沉舟時,戳穿了左右都是死,騎虎難下,還真是難為了她。
陳青青從未像此刻這樣心亂如麻,那種瀕臨絕望之感,猶如數之不盡的蟻蟲,一口一口啃咬在骨上,密密麻麻的疼,密密麻麻的揪心,真恨不得求個痛快,總算是解脫了。可她實在不甘心!
張常在絕望的眸子,湧動著哀怨的光,卻不是那麼明亮,隔著幾重厚厚的霧氣,隱隱約約的透出來,盡訴她沮喪不已的紛亂心緒。她多麼希望,皇上能為她主持公道,可她又很害怕,怕皇上一開口儘是「剝皮實草」之類苛毒而絕情的話。
想哭又不敢哭,想分辯亦無從分辯,那種感覺真就是如臨深淵,總是一個死字能囊括的。
好一會兒,錦瀾才捧著那些物件回來,說了一句讓陳青青很是寬心的話:「啟稟皇后娘娘,除了秀貴人的寢室裡有鎏金珠子製成的物件,旁人的再無了。」
「逐一檢驗。」蘭昕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弘歷卻似乎不放心似的,對錦瀾道:「呈上近前來,朕要親自檢驗。」
張常在又驚又怕,雙眼看著那些珠子發了直,似乎錦瀾手裡捧著的並非什麼鎏金珠子、當門子,而是她的性命,她一族人的性命。
另有小太監從旁伺候著皇上逐一查驗,絞碎了好幾顆珠子,擱在漆盤上細細來看。蘭昕雖然沒有伸手,可目光一直定格在那些珠子上,一絲不錯,彷彿看盡眼底的人心,**裸的險惡人心。
長長的一聲歎息,蘭昕無可奈何的瞥了張常在一眼。
弘歷冷哼一聲,猛然抓起一把珠串,狠狠的朝著張常在砸過去:「你自己瞧瞧,竟然每一串都是當門子,當門子!」
力道過猛,些許珠子彈起來,飛濺到身旁的陳青青,驚得她花容失色,五體投地的伏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眼裡的淚水,再怎麼忍都憋不住,直撲撲的掉在地上,卻聽不見那吧嗒吧嗒的聲音。耳朵裡蕩漾著皇上憤恨的質問,亦唯有那聲音,刺穿了心。
「旁人冤枉你,能把所有的珠子都變成當門子麼?你自己都足足做了三日,何況是仿造之人。」蘭昕亦覺得怨氣難平,接著皇上的話頭責問張常在:「難道說誰會為了栽贓嫁禍你,費上這些功夫做好,再同你做的調換麼?」
水瀾聞言,先叩首,方才道:「皇后娘娘明鑒,奴婢日日陪在秀貴人身側。那珠簾自從掛在了貴人的寢室,便再沒有更換過。必然是張常在交給奴婢時,就已經不是鎏金珠子了。分明是張常在存心陷害我家貴人,其心歹毒。」這一番話,水瀾說的言之鑿鑿,顯然是帶著深深的怨懟。
張常在連連搖頭,唬得不知該如何才好,唯有口口聲聲的分辯:「不是的,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與秀貴人無冤無仇,何必要害她啊。再說,那珠子是秀貴人交給奴婢的,並非是臣妾主動要為她做的。」
「說的正是呢。」水瀾一聽這話,立即抹淚反駁道:「正因為是我家貴人吩咐小主去做的,以至於小主你心中不滿,這才決計要謀算貴人的龍胎。」
「不是的。」張常在亦不甘示弱,生死一線間之,她必得求生不是:「日日久居皇宮之中,試問臣妾哪裡有機會以假亂真的做上這麼些鎏金珠子啊。求皇上明鑒,求皇后娘娘明鑒。」
「擔下去。」弘歷僅僅說了這三個字,眼裡透出來的殺意之中,隱隱蘊藏了些失落。或許旁人看出來,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為君威懾人心總好過優柔寡斷。雖不至於殘暴,卻也決不心慈手軟。
弘歷是真不願意看見眼前的一切,可果然面對時,決絕狠辣,沒有一絲不忍才是他的作風。
「不要啊,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臣妾沒有做過。皇上開恩啊……」張常在驚惶的叫嚷著,恨不能撲上前抱住弘歷的腳踝,希望他能再多看自己一眼,看看她眼中的委屈,不要這樣輕易就了斷了她的性命。
「皇上,不要啊,臣妾並沒有做過。」她傷心欲絕,聲嘶力竭,可都換不來他的同情與信任。張常在深深的灰心,可她依然心存僥倖,希望老天開開眼,不要令她蒙冤而死。
唇亡齒寒,陳青青一點也不覺得輕鬆。倘若遭了冤枉的人是自己,那麼此時此刻,要被擔下去處置了的人,也是自己了。這樣一想,她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張常在的絕望,像是抱膝墜落懸崖,臨死前的那短短的一瞬間。顫慄不止算得了什麼,無法言說的畏懼早已吞噬了她的心。
「皇上。」蘭昕心裡還是有所保留的:「張常在口口聲聲喊冤,臣妾恐怕此事另有內情。是否詢問過內務府的奴才,再作計較?」
弘歷龍目微轉,眉頭緊鎖,薄唇微抿,一時並未說話。
張常在眼巴巴的盯著皇上,雖然她的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可皇上涼薄的樣子,她依然能看清楚。雖說不怎麼得寵,可到底她也侍奉在皇上身邊五年之久了。原來五年的情分,不過如此,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若不是為了自己的爹娘、親族,張爾香忽然很想就死。付託終生於這樣涼薄的男人,即便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又能得到什麼?
「皇上、皇后娘娘,且聽奴婢一言,奴婢有證據,能證明我家小主是清白的。」張常在的侍婢木瀾,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彭一聲跪在了帝后身前,嗚咽不止:「且聽奴婢一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