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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十八章 : 畫眉深淺入時無 文 / 苡菲

    用過了小米粥,蘭昕就與慧貴妃一左一右的伺候著太后進藥,並未跟隨皇上一同離開慈寧宮.

    倒是盼語坐不住了,藉著取蜜餞的由頭,偷偷追上了弘歷的腳步。看著弘歷健碩頎長的背影,盼語清肅的聲音,似壓抑卻又急切的喚了一聲:「皇上。」

    這不是盼語第一次追趕弘歷,從前在府上,她送他出門看他上馬,也曾這樣依依不捨的追上去,深情的喚一聲「四爺」。於是弘歷便會溫和的對他微笑,讓她回房去,別當風立著。往事歷歷在目,似乎是昨天的事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追上來,讓盼語很緊張。

    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生生的哽著難受,怎麼也擱不下似的。

    弘歷聞聲,隨即回過頭來,見是嫻妃就停下腳步。

    李玉與王進保識趣兒的退開了一些,極為一致的側過了臉,均不敢妨礙皇上與嫻妃說話。這和府上的情形到底不同,那會兒的寶親王,身邊不過是隨從蕭風而已。

    往深裡一想,盼語的心猛然被刺痛,警醒的意識到眼前站著的男子,再不是從前與她嘻嘻哈哈,恩愛綿長的寶親王了。這滋味猶如骨子裡澆進了冰涼的辣椒水,先是刺骨的寒,隨即是火辣辣灼熱的痛。可不管怎麼說,她已經開口喚住了他,實在不能退縮。「臣妾斗膽請皇上留步,只為……」

    有些看不明白了,弘歷不動聲色的凝視著面前的女子。她的模樣似乎沒有怎麼變,依然還是從前入府時的樣子,那麼清新婉順,那麼純真嫻靜,可是眼裡的光芒卻與從前大相逕庭了。沒有喜悅癡纏,沒有情意綿綿,有的不過是閃躲、慌張,甚至畏懼。看不到從前那一水兒的清澈明媚了。

    「嫻妃是否還有什麼,欲求朕的恩旨?」弘歷想起她方才跪地的硬朗勁兒,心頭一窒。「何以方才不一併說完?還是當著旁人的面兒,難以宣之於口?」

    「皇上,臣妾不是……」盼語有些張口結舌,越是怪自己太緊張,卻使得緊張加劇,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順溜。「臣妾並非欲求恩旨,臣妾是有事相求……」她惱紅了自己的臉,緩緩轉動的眸子裡,隱隱閃爍著楚楚淒淒的晦暗之光。

    弘歷深吸了一口氣,緩慢道:「待你想好再與朕說不遲。」言罷,他已決意要走。

    一見這勢頭,盼語有些急了,硬是顧不得什麼禮數,猛然飛撲上前從後面環住了弘歷的身子。「不,皇上,您別走……臣妾,臣妾有話要說,有話要問。」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著實讓弘歷有些詫異,身子一僵,他隨即轉過身扭開了盼語的手,凝視著她滿是委屈的雙眼,茫然一歎。「你這是怎麼了?」

    「臣妾想問的,正是這一句。」話才出口,盼語的淚水便順著臉頰滾了下來,搶在那話音兒落下之前,跌碎在了冰冷的地面。「求皇上明示,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麼?何以皇上待臣妾的心,愈加的遠了?入宮以前,皇上對臣妾無話不說,親密無間。入宮以後,皇上連臣妾的面兒也不願見了……」

    盼語沒有抹去臉上的淚水,是她根本沒甚至意識到自己在哭。除了胸口窒悶的難受,她只覺得鼻子很酸。可腦子裡僅僅只有那一個念頭,她恨不得一下子鑽進弘歷的心裡一探究竟才好。她迫切的想要看清楚這天子的心,怎麼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弘歷有些無措,倘若面前站著啼哭不止的女子是富察尋雁,他一點也不會感到稀奇。偏偏此時垂淚的女子,是他的側福晉,是嫻妃,是烏喇那拉盼語,這感覺真的很是奇怪。他從來不知道,盼語會有這樣的一面。難以形容,更無從消解。「你這是控訴對朕的不滿麼?」

    「皇上。」盼語再一次撲進了弘歷的懷裡:「不是的,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她哽咽著,抽泣不止,卻很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真心:「臣妾很想皇上,很懷念從前在府裡的日子。若是臣妾有過錯,惹惱了皇上,臣妾願意改、皇上,您別走……」

    他的身上,還帶著薄荷油清涼微苦的氣味兒,一如從前。他似乎清減了一些。貼在他胸口的時候,可以聽見他勃動有力的心跳,那種奇妙的感覺讓人很安心,很舒服。此時此刻,他正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

    盼語努力的讓自己去感覺緊緊攬著的弘歷,可越是這樣感覺,越讓她覺得很害怕。明明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明明她的心從未改變,怎麼一切忽然就不同了。到底他為什麼要這樣冷待自己,又為什麼會忽然這樣涼薄?

    弘歷的手微微攥了攥拳,幾番思量,卻維持了僵硬低垂的狀態,始終並未環住擁著自己的盼語。「富察尋雁的死,是否你所為?」冰冷的聲音從他的喉嚨裡低低的透出來,一字一句,涼薄的讓人幾乎窒息。

    「皇上。」盼語徐徐的抬起頭,難以置信的對上弘歷森冷的目光,哆嗦著唇瓣柔柔問道:「您在說什麼,臣妾怎麼聽不明白?」

    「罷了。」弘歷怔忪一歎,猛的轉過身子,再一次掙脫了盼語的擁抱。「你若不想說,就當朕沒有問過。待你想說的時候,再慢慢說個明白。」

    盼語這會兒才曉得,五雷轟頂的滋味也不過如此吧。或許根本就不及皇上這樣的冷言冷語,質疑責問。一口氣頂上來,她只覺得心疼的厲害,像是被千軍萬馬的鐵蹄踐踏腳下,又像是置身滾燙的油鍋之中,沸騰煎炸。「您若懷疑臣妾,為何不將臣妾交由大理院審問?」

    「不至如此。」弘歷的口吻並未緩和,反而有些厭倦的意味。他心裡也懷疑過,逃避過,不希望富察尋雁之死與她烏喇那拉盼語扯上丁點關係。可偏偏一切就是這麼奇妙,高凌曦成為側福晉,心裡最彆扭的必然是她。串通莫如玉指證富察尋雁毒害三阿哥永璋的始作俑者,也是她。她借平定人心的由頭,為他肅清府中的紛爭,何嘗不能說成是為自己的恩寵計。

    即便弘歷私心不願相信這些真就是她所為,可一點巧合兩點巧合,巧合怎麼都慢慢的向她靠攏過去了?謊言或許都經不起細心的推敲,一旦將前因後果串連起來,整件事就又不得他不信了。

    「什麼不至如此?」盼語含淚決然道:「皇上是說與臣妾的情分,還是說臣妾的用心?」

    聞聽她話裡盡現咄咄之意,弘歷的勃然大怒:「情分不至如此,用心也不至如此。你大抵是希望這話從朕的口中說出來吧!」

    「皇上,難道在您眼裡,臣妾就這麼的卑鄙這麼不堪麼?」盼語的性子本就倔強,被弘歷這一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委屈加之心酸,她只覺得滿心淒涼。「若是如此,就請皇上發落了臣妾吧。富察氏不當死也已經死了,臣妾只求皇上看在昔日的情分,赦免了臣妾的族人,總算對得起臣妾這一世的癡心錯付了。」

    「住口。」蘭昕威嚴的聲音難掩顫抖,縱然一貫端莊,她也不得不猛邁了大步走上前來:「嫻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話麼?你知道你在同誰說這番話麼?三綱五常難道你都混忘了不成,從前抄寫的女論語女訓,你亦然拋諸腦後,置若罔聞了?」

    盼語的脾氣上來,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她拂去模糊了視線的淚水,故作從容道:「一字一句皆由心生,盼語自然曉得自己再說什麼。皇后娘娘怎麼不去問問皇上,是否蒙了心,遮了眼,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弘歷胸口起伏的厲害,顯然是動力大怒。

    蘭昕亦是氣惱至極,想著皇上也必然在氣頭上,勸說必然徒勞無用,就想著先讓這兩個慪紅了眼的暫且分開,待冷靜下來再從長計議。遂連忙喚了一聲高凌曦:「慧貴妃,你陪著皇上先行回宮歇著。」

    高凌曦一直停在不遠處,未敢湊上前來多言。得了皇后的懿旨,這才走近應是。

    弘歷惦記著過往的情分,雖然生氣,卻始終不願草率評定此事。睨了高凌曦一眼,心裡還是大為惱火:「不必了,朕自去與淳嬪說話。」言罷,弘歷甩袖而去,連背影也顯得格外決絕。

    「皇后娘娘何必攔著,臣妾心如止水。倘若皇上真的遂了臣妾所願,倒也解脫了。總好過被疑心,被冤枉。臣妾雖不是個紙人兒,一捅就破,可眼裡也容不得沙子。情願一死以證清白。」盼語一口氣說了這一堆怨惱的話,只覺得心疼的快要撕裂開。

    「你說夠了沒有?」高凌曦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強壓制著心頭的怒火與鄙夷,正經道:「本宮不管你有什麼委屈,也實在管不著。可你今天這個撒潑的樣子,真就與那富察尋雁沒有什麼區別。你自己不要臉面也就罷了,皇家還要呢,若是實在嚥不下這口氣,也學著那樂瀾,隨意找口井跳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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