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金沛姿的話,蘇婉蓉甜美的笑了起來,眼裡閃爍的淚光,讓人分不清是哀淒是不甘還是於願足矣的感動。『.偏是她最會討巧,說著讓皇后舒心的話:「皇后娘娘,婉蓉心想,皇上給嬪妾等的位份雖說不同,可待咱們姐妹的心卻是一樣的。且說,從前潛邸到皇宮,咱們一路伺候在皇上身側,感念的不正是皇上與皇后的恩澤眷顧麼。除此之外的,嬪妾倒也不在意。」
這話顯然難逃「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宮嬪裡難免有人輕蔑,難免有人鄙夷,卻沒有人敢出聲。似乎誰都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冊封是皇上的心意,誰在這個時候意氣就是對皇上有氣。
當然,在場的宮嬪是很想反駁這樣刺耳的話,可誰也不願讓旁人拿自己當刀子,捅蘇婉蓉的身子。畢竟嬪位而已,不至於。
真正該挨刀子的那一位,不是極有自知之明的沒有來麼!
蘭昕讚許一笑,誠然道:「婉蓉這話與本宮不謀而合,雖說皇上給你們的位份不同,可待你們的心到底沒有什麼不同。」心裡覺得這個蘇婉蓉遠比想像中沉靜的多,她若是凡事循規蹈矩那就好了,反之只怕後患無窮。
城府太深之人,一旦有所圖謀,就不會是尋常的是非。
謀算旁人,並非蘭昕的本意,可她也不得不防著些。倘若她這個正宮皇后連這座後宮都看不住,那麼她還怎麼算是盡了力幫襯自己的夫君,成就千秋萬事之基業?賢內助,不該只是做做母儀天下的樣子。
蘭昕轉眸一想,篤定人總有弱點,於是軟言對蘇婉蓉道:「入宮好些日子了,先前因著先帝喪儀之事,抽不開身。本宮也有許久沒去阿哥所看幾位阿哥了。婉蓉,等會兒你陪本宮去看看可好?永璋必然也想額娘了。」
蘇婉蓉聞言,欣喜的點了點頭,淚光更甚:「多謝娘娘體恤。」
其其格苦苦一笑,沉著頭,自言自語道:「心或許是一樣的心,人卻不是一樣的人了。」
黃蕊娥離其其格最近,模模糊糊的聽見了她嘴裡的話,不由冷冷一笑,抿唇道:「海常在說笑了,心是一樣的心,人也是一樣的人。來來回回,沒有什麼不同。」略微向其其格傾了傾身子,黃蕊娥幾乎氣聲道:「無非就是幫著常在你,分出了尊卑而已。省得有人總憑借母家福音,當自己多麼的高貴尊榮哩!」
「多謝儀嬪娘娘為臣妾費心,其其格受教了。」若換作平時,其其格必然暴跳如雷,反唇相譏,可此時,她柔婉溫順的如一隻慵懶的貓兒,沒有尖牙利齒,沒有亮出鋒利的爪尖,只是綿軟軟毛茸茸的討人喜歡。她輕柔的撥弄了兩下耳垂上的玉珠鉗子,再沒有其餘的動作。哪怕是細微的面部表情,也根本看不到。
黃蕊娥有些吃驚,下意識的皺了眉頭,狐疑的問:「其其格,你沒事兒吧?」
盼語醉心手裡捧著的祁門紅,品了好一會兒,不願開口。這會兒見對面寬坐的兩個人奇奇怪怪的讓人看不透,這才不得已來問:「儀嬪與海常在嘀咕什麼,悄摸聲的!似乎挺神秘。」
黃蕊娥清淺一笑,略顯恭敬:「回嫻妃娘娘,也沒什麼特別的。」
對於其其格異乎尋常的安靜,蘭昕也不免好奇,順著盼語的話兀自說道:「是否在商議遷宮居住事宜?其實海常在你跟著儀嬪住也好,有個說話的人陪子,日子才有滋味兒。」歎一歎,蘭昕開解般道:「皇上要務纏身,未必能經常來咱們後宮走動。可能開始這段日子,你們多少會有不習慣。慢慢的,日子久了就也學會適應了。身邊兒有個可心的人陪著,緩解孤悶之苦,總才叫人舒坦些。」
聞言蘇婉蓉撲嗤一笑:「按皇后娘娘的說法,那嬪妾可真是有福氣了,秀貴人與張常在賜居鍾粹宮於嬪妾同住,一屋子姐姐妹妹的,可不是熱鬧極了。」
皇后欣然而笑,宮嬪們又是跟著賠笑,嘰嘰喳喳個不停,彷彿誰都沒有過分在意冊封的事。可分明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根或者許多根刺,紮在心房最軟最深的位置。
鶯聲燕語,談笑風生還是虛與委蛇,盼語一個字都沒用心聽進去。她的目光緩緩落在揭開了蓋子的茶盞裡,褐色的茶湯彷彿倒映出她全部的失落與憔悴,那麼灰暗無光,黯然神傷,到底還是不及高凌曦黑曜石一樣的眸子迷人。眼裡看見的,不過是模糊的自己,可心裡慧貴妃娘娘艷冠群芳的容顏卻清晰可見。
猶如烙在腦子裡的烙印,又紅又燙,痛不可當。
一番話說完,蘭昕看殿上的氣氛歡騰不少,沉了臉色叮囑道:「還有一樁事兒,本宮得提醒你們一聲兒。不要以舊時的眼光,看待如今的人。自己身邊的侍婢也好,內侍監也好,管住了,看緊了,後宮不是王府,再有什麼禍事滋生,本宮鐵腕治下,必不會輕縱。」
眾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府中出現龍袍之事,心驚不已,面露淒色齊齊叩拜領懿旨。
蘭昕看著對她卑躬屈膝的宮嬪們,心裡生出不一樣的感覺來,滿足道:「罷了,都跪安吧。」
嫻妃領頭站起身子,領著一眾宮嬪退了下去。她自己心裡也沒譜,這樣以她為表率的時候,還剩下多少。這後宮,怕是貴妃的天下了。
蘇婉蓉見人都散了,才起身來扶皇后:「娘娘,不瞞您說,嬪妾快有一個月沒見過永璋了,心裡想得厲害呢!奈何宮規森嚴,嬪妾也只能托您的福,瞧上這一回了。可永璋打從出生以來,就沒和嬪妾分開過……」
「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如此,你也別難過了。現在是你,往後旁人也是如此。」蘭昕輕輕拍了拍蘇婉蓉的手背,好生安撫:「本宮自然會挑個時候,好好跟皇上求個情,時不時恩准你去看看三阿哥。母子連心,總是牽腸掛肚,也夠難為你了。」
「多謝皇后娘娘。」蘇婉蓉歡喜的幾乎沁出淚來。
蘭昕從容一笑,吩咐錦瀾先行一步,去阿哥所打點著。柔聲對蘇婉蓉說:「走吧,早去能多陪阿哥們一會兒。」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其其格再也掩飾不住壓抑的情緒了。天才曉得,這一早晨的,她挨的有多麼辛苦。
有好幾次,她都想放聲大哭,甚至不顧旁人的嫌惡,冒死向皇上問個明白。她珂里葉特其其格真就這麼惹人討厭麼?
蜷縮在床邊,其其格捧著收拾好了的包袱,死命捂著自己的口鼻哭泣,身子慄慄顫抖不止,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豆大的淚珠,順著她的手背往下滾,帶著溫熱滑落。而透過窗欞投進來的影子,卻正好落在她身前,看似晴朗明媚,可根本感覺不到溫暖。
正如她此刻的心,被千萬重冰冷包裹,痛的麻木了。麻木過後,亦只會更痛吧。
「小主,您何苦作賤自己,想哭就哭出來吧。您這樣,奴婢看著揪心啊。憋壞了可怎麼好?」靈瀾不忍看她如此,哽咽的勸著,卻無濟於事。
「不如這樣,小主盡可以去求求皇太后。畢竟太后是心疼您的,多多少少,總能幫襯些不是麼?」靈瀾這麼想著,稍微用勁兒的晃了晃其其格的手臂:「皇上仁孝,必然肯聽太后的話。」
其其格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沒用的,靈瀾,我是驕傲,是跋扈任性,可我並不愚蠢。太后幫我,只因為於府中時,我替她辦了些事,盯緊了府中各人。那時候離得遠些,太后依附著我的身份,才對我疼惜幾分。僅此而已。」
靈瀾不明白,亦不願相信實際上失去太后的庇護,竟然是朝夕間的事兒。「現在不是一樣麼,小主依然可以為太后效勞。」
「但顯然高凌曦更有用些。她不僅仰仗母家的殊榮,更得到了皇上的心。太后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其其格揚起頭,不願再扮演弱者:「這才是我與高凌曦本質的區別。根本與是不是有太后的眷顧無關。」
清醒的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其其格正色道:「最要緊的則是,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倘若皇上知道富察氏真正的死因,會恨我一輩子。這才是太后用以鉗制我,最高明的手段。」
張了張嘴,靈瀾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心裡卻和自家小主一樣的不甘願。好半晌,她漲紅了臉問道:「那小主您難道就由著她們欺凌了麼?總不能事事讓人牽著鼻子走吧?哪怕是在王府,您也沒吃過這樣的虧啊。秀貴人從前是什麼身份,連她現在都……奴婢實在不甘心,奴婢覺得五內具焚一般,恨透了。」
「忍著。」其其格緊握著靈瀾的手:「忍到咱們說得算時,一把贏回來。萬不得已,咱們還是得依附高凌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