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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羌笛何須怨楊柳 文 / 苡菲

    從蘭昕這個角度看過去,弘歷的雙眼竟然有幾條血絲分明。:.他必然沒有睡好,一直為此事憂心吧。「四爺之言,妾身不敢苟同。」蘭昕肅清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幾分自信滿滿的篤定。

    「哦?」弘歷臉上並未閃過太多疑惑,輕又淺的微笑,讓他看起來更顯倦怠。

    「妾身也是永璜、如繽的額娘。疼惜孩兒,是額娘與生俱來的本性。熹貴妃娘娘亦是如此,又怎麼會不疼惜自己的親骨肉。」蘭昕看著遠遠跪在靈前嗚咽不止的永璜,輕歎道:「骨肉分離乃是最痛之事,熹貴妃娘娘將四爺您送進宮來,由康熙爺親自教授課業,滿心皆是為您的前程計。才不得不如此啊。

    終日不得相見的滋味,唯有當額娘的才曉得有多苦。擔心您是不是餓著了,天還未亮就得爬起來讀書習字,擔心您惦記額娘,空看著書本卻不通曉個中深意……」

    弘歷的苦惱,僅僅來自弘晝與熹貴妃的過分親暱,歸根結底是他深深的嫉妒。而蘭昕的話,似乎讓他聯想到許許多多從前的事,心下多了些許慨然。「本王多麼希望,你所言儘是額娘之心。」

    攥住了蘭昕的手,弘歷惋惜道:「尋雁去了,永璜沒了親額娘。這麼小的孩子,最是需要人疼的時候,蘭昕,替本王好好照顧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是弘歷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亦不希望永璜如他這般沒有親額娘的憐惜,活得失落沮喪。

    「妾身必定待永璜如己出,四爺放心。」蘭昕順勢倚靠在弘歷肩上,沉甸甸的滿足填滿了她的心房。已經有許久,沒有這樣親密的舉動了。四爺是還惦記著她的好麼!蘭昕下定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竭盡全力去幫襯身邊的男子。哪怕粉身碎骨也義無反顧。

    現在宮中局勢不明朗,那就讓他明朗起來。蘭昕暗自思忖,是時候修書一封給母家了。

    三個人於靈前陪伴了已歿的富察尋雁良久,才終於緩緩離開。臨分開,弘歷慈愛的撫摸著永璜的頭,語重心長道:「你皇祖父正在病中,身為皇子皇孫理當可盡孝道,實不能在這個時候大肆治喪。委屈了你額娘,亦是無可厚非,阿瑪希望你能體諒。」

    在永璜的記憶裡,似乎弘歷甚少與他說諸如此類的事。從前問的最多的,便是他的課業如何,是否已經學會了騎射之術。忽然這樣貼心的話,讓永璜的心漸漸溫暖起來,他抑制住心底的興奮,鎮定的點了點頭。「阿瑪寬心,孩兒明白。」

    弘歷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純淨到看不出欣慰之外其他的任何含義。蘭昕幽幽歎過,才道:「往後的路還長著呢,你額娘也希望你好。」

    錦瀾送永璜回了自己的廂房,那是陳青青新為大阿哥擇的一處院落。離蘭昕的寢室很近,正合了弘歷的心意。

    回府的第一晚,弘歷就宿在了蘭昕那裡。兩個人都困頓不堪,肩挨著肩,手挽著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甜甜的入睡了。

    睡夢中的弘歷滿面微笑,他似乎已經不記得,這些夜晚是怎麼過來的。宮裡府裡都不安寧,而他的心猶如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能承受多少風浪他亦無法預料。只是這會兒有蘭昕陪在他身側,才使他能安心的入睡。

    府裡的女人這樣多,並非是誰都能安睡的。盼語枕著蘇繡鴛鴦戲水的金絲軟枕,睜著烏溜溜圓的雙眼,卻是怎麼也睡不著。漫說是入睡了,她甚至不能闔眼,只要闔上雙眼,腦中立刻就會浮現出那一日弘歷苛責而冷漠的表情。

    入府這麼久了,她幾時見過他個樣子?而這一切,均是拜誰所賜?

    富察蘭昕。

    這個名字猶如一根毒刺,深深的紮在她心上。盼語疼得輾轉反側,好像千萬隻貓兒撕心裂肺又此起彼伏的嚎叫,幾欲讓人發瘋。

    是富察蘭昕佯裝好心,讓她借奉茶之機,陪著四爺說說話。也是她,讓最知四爺秉性的芷瀾,準備了那壺幾近於毀了她恩寵的普洱。

    分明是早有企圖,盼語恨得不行,心緒難寧。

    說也奇怪,隱隱約約中,盼語似乎真的聽見窗外有貓兒的叫聲。越聽越煩,越煩就越沉不住氣,也顧不得是什麼時辰了,盼語「霍」的做起身子,嚷聲喚了耳房守夜的樂瀾來。「你掌著燈,出去把那野貓哄走。」

    「野貓?」樂瀾有些奇怪,方纔她伏在桌子上睡得有些沉,並未聽見有什麼響動。「側福晉是不是心裡煩躁,才有了幻覺。奴婢怎麼沒聽見房外有動靜呢!」

    「讓你去你就去,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盼語急躁,難免嚴肅了些。

    樂瀾瞧著她臉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說什麼,正要走忽然也聽見了聲音。」側福晉,您聽,是這個音兒麼?「

    盼語屏住呼吸,竭力讓自己聽仔細,可她這麼一聽不要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樂瀾,你聽見了麼?不是貓叫聲,是有人在哭,是女人的哭聲。」

    「側福晉,您別怕,奴婢出去看看。」樂瀾聯想起從前的事兒,知道側福晉是怕什麼,緊著提了燈就要往外走。

    「別去。」盼語的臉青得可怖,光潔的額頭上竟然凸起了青筋:「是她回來了,她想要我孩兒的性命。是她,是她,樂瀾,我害怕,你別走。」盼語死命的摀住自己耳朵,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被子裡鑽,這一樁陳年舊事,藏匿在她心裡太久太久了。

    原以為這一切,會和她四年前不幸滑落的胎兒一併遠去,消失在她的記憶裡。可不想她根本忘不掉,甚至愈發嚴重的起來,這些年總是時不時的想起,糾纏著自己欲罷不能。「樂瀾,如果我的孩兒沒死,他現在也有三歲了是不是。」

    「側福晉。」樂瀾連忙上前替她掖好被角,輕輕的拍著蒙在被子裡的顫抖的背脊:「您別多想了,那一次是意外誰也不知道會這樣。小阿哥在天有靈,一定也不希望您放不下心。何況,側福晉您還年輕,一準會再有孩兒的。」

    盼語蒙在被子裡,腦子裡不斷閃現四年前的情景。若非她當年爭強好勝,自以為大膽,不聽人勸,也不會弄成今天這個樣子。那是真真兒的見了鬼也就罷了,電光火石之間,盼語的腦海裡忽然閃現了一種可能:「不是鬼,不是鬼。」

    她猛的坐起了身子,將身上的被子掀開,無比肯定的鉗住樂瀾的手腕:「是福晉,一定是福晉,是她存心要害我,是她。那會兒我風頭正勁,亦沒有高氏牽絆比肩,是四爺心尖兒上的側福晉。又有了身孕,倘若誕下阿哥,指不定會越過她去。

    於是,於是她就找人裝神弄鬼,害我驚夜滑胎……一定是這樣,一定是!手段乾淨利落,讓人無從去查清究竟,正如這一回富察尋雁枉死一模一樣。富察蘭昕,你好狠毒的心。」

    樂瀾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子快要被掰斷了,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狠狠掙脫了側福晉的手,抵死摀住了她的口鼻。淚水連連的雙眼瞪得又大又圓,寬慰道:「側福晉,奴婢是陪著您走過來的人,知曉您受了多少苦。

    可無憑無據您不能這麼武斷下定論。若果然是福晉,此言傳到她的耳中,必然令她有所防備,竭盡全力剷除了您去才能安心。

    可若不是側福晉,豈非叫為禍之人含笑看咱們自相殘害,坐收漁人之利。」樂瀾嗚咽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無論是不是,您已經忍了四年了,不在乎繼續忍下去。側福晉,現下四爺疏遠了您,奴婢知道您很不開心。可奴婢也相信,這不過是一時意氣,當不得准的啊,您就別為難自己了。」

    這番語重心長的良言,讓盼語躁動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樂瀾說的沒錯,四年都已經忍過來了,還會怕再忍下去麼。倘若是福晉所為,必然能尋出蛛絲馬跡。可若不是福晉,還有誰會這樣恨她呢?

    折騰了這一出,盼語只覺得頭痛欲裂,身心疲憊。死命握住樂瀾的手,就是不肯鬆開:「樂瀾,你別走,留在這兒陪著我。」

    「側福晉,您安心的睡吧。奴婢不走,天亮了再去請大夫來瞧您。」樂瀾雙手握著側福晉,看她總算平靜下來,心裡才稍微舒服了些。其實這些年,這樣的情景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王爺疼愛側福晉的時候,會出現的少些。

    輕輕的拭去側福晉臉上的汗珠,樂瀾心痛難忍。府裡的女子這麼多,苦苦期盼的唯有王爺一人的愛。終究是怎麼分也分不均的。

    只是樂瀾能肯定,她和側福晉真的聽到了些動靜,的的確確是有人在哭。並非貓兒嘶叫,也並非什麼女鬼索命,那聲音真亮是女子哀啼的聲音,混合了夜的風涼,虛無縹緲的散在靜謐的空氣裡。

    會是誰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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