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語嫌惡的側首瞥了高氏一眼:「都說了不讓你進來,瞧見了吧?有多少斤兩,就做幾斤秤砣,自不量力、無端添堵.」當然這些話,說的很輕聲,正好飄進了高氏的耳中就消散,再無旁人能聽見。
高氏恍若不聞,光潔的額頭迎著光似乎鍍上一層銀光,嫩滑的猶如才剝殼的蛋清。她甚至沒有一絲不滿,連娟細掃的眉毛也柔順如常,精緻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上幾眼。「福晉,妾身是特意來給富察姐姐請罪的。」
「請罪?」富察氏透過面前散亂的髮絲,狠狠的瞪著眼前的女子:「高側福晉這樣說話,妾身如何當得起啊。寶親王府邸,除了福晉與烏喇那拉氏側福晉,就數您的地位尊崇了。妾身自問沒有這個福氣,亦折煞不起。」
蘭昕幽怨的目光,糅雜著太多情緒,惋惜、嘲笑、厭惡、疲倦甚至漠視,只是她已經能夠很好的將這些不能示人的心思,揉在內斂而沉著的目光裡,裝點成她獨有的端正氣度。平和對富察氏說道:「尋雁,你鬧夠了。這裡是圓明園,你又是及早就伺候在四爺身邊的人,總不能給四爺添亂。既然高側福晉有話要說,你就好好聽著就是了。」
富察氏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對上福晉的目光時,似有一道電閃之光強硬的耀進了眼裡。驚得她心震不已,抑制不住的顫抖了身子,緊著就將目光移去了旁處。福晉是在埋怨她麼?富察氏有些難以置信。
然而當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再看一眼正對著自己立著的福晉時,彷彿又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她依然平和端莊,並不見凌厲。難道是自己眼花了麼?
盼語聰慧,細膩而敏銳的心思也讓她旋即就發覺了富察氏的不同來了。心裡不禁暗暗,福晉就是福晉,三言兩語就能震懾人心,不愧是大氏族出來的女子。可惜同為富察氏,眼前這個格格就真是……
高凌曦從衣襟上取下了帕子,攥在手中,略微動了動肩,饒有興味的走上前去。
這個動作將滿心狐疑的烏拉那拉盼語激怒了,猶如一柄利劍直接刺進了她的心口。若說方才在門外,不過是唇槍舌劍的挑逗,口舌之爭。那麼此時,無疑等同於高氏向她下了戰書,分明就是挑釁。
為何要動肩?比肩麼!炫耀她已經越過自己去了?從卑賤的漢人使女,一下子成了側福晉,不正是這個意思麼?
除了體貼細緻,盼語還有一點好。那便是心裡越恨,臉上的笑意就越明澈。尤其一雙含情脈脈的圓眼,水汪汪的似蕩漾在湖面的明月。佯裝內心也如此這般的純淨,對她來說並非什麼難事。
「福晉。」高凌曦溫順的聲音,略微綿軟:「尋雁姐姐的小足傷著了,讓妾身替她包紮一下先止住流血才穩妥。」
蘭昕這才發覺,富察格格的小足果然有傷,先前並未發覺。不免一凜,看來也並非唯有烏喇那拉氏側福晉才細緻。「也好,你先給她止住血。錦瀾,你去請御醫過來瞧瞧。」
「福晉……」富察心裡委屈自然是很牴觸這樣的安排的,尤其是當高凌曦伸手過來,眼看就要觸到自己的小足時,她更是抑制不住厭惡的踢開了那雙玉手。「妾身無礙,不需要旁人在這裡故作賢惠,孰不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尋雁。」蘭昕無奈的喚了一聲,口吻卻比方才嚴肅了幾許。「四爺這會兒不在圓明園,否則看見你傷成了這個樣子,必然是要心疼的。」
這話聽上去似安撫,實則卻是警告。很顯然,福晉想趁著四爺不在,順利的處理好此事。不要橫生枝節,否則她這個福晉便算是沒有盡心了。
蘭昕知道旁人聽得出來她的心意,也不想否認什麼:「咱們雖然來自不同的氏族,可進了四爺的府邸,理當是一家人。朝政上的事兒,作為女子,實在不能多言多問。可府中的事兒,事無鉅細,上至本福晉到你們,下至微末的侍婢,沒有不當心。
不能為四爺分憂的,好歹可以安穩度日。可成日裡不消停,徒惹是非給四爺添亂的,只怕是寶親王府邸再大,也容不下。漫說四爺不允,即便是本福晉,眼裡也揉不進一粒沙子。見好則收吧。」
「多謝福晉教誨,妾身等自當銘記於心。」高凌曦與盼語幾乎是一併福身說話,分毫不差。富察氏格格狠狠的咬住了唇瓣,待兩人說完才鬆了口,悠緩無力的說道:「妾身謝福晉教誨,必不敢忘。」
錦瀾這才福身退下,按照福晉的吩咐去請御醫。芷瀾不免自己做主喚了兩個侍婢來:「把這裡收拾一下,清理乾淨。福晉與側福晉都在這裡,若是有什麼損傷就不好了。」
眾人各司其職,唯獨高凌曦依然與富察氏僵持不下。她才伸出手,富察氏便縮回了受傷的小足,很是不情願。
沒有辦法,蘭昕知道富察格格心底有多麼不痛快,也實在勉強不來。只好從高凌曦手中拿過帕子,從容的坐在床榻一邊,兀自替她包紮傷口。
盼語看到此種情況,心中有了打算:「樂瀾,你回房從八寶玲瓏盒裡,把昨個兒四爺賞的鴛鴦花鈿取來。尋雁姐姐一頭柔亮的青絲,哪怕是梳成最普遍的高髻也會很好看。稍微用花鈿點綴一下即可,美而不俗,清麗出眾。不知盼語是否有這個榮幸,能親手為姐姐上頭?」
撩開自己披散的長髮,富察氏露出通紅的雙眼,淚意如銀星閃爍著光芒,屈辱、心酸一併齊發,她哪裡願意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目光觸及烏喇那拉側福晉時,富察氏勉強的點了點頭,之所以勉強,亦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格格。
側福晉為格格梳頭,這不是高攀又是什麼?她們當著福晉的面兒,再怎麼尊重自己,都不過是別有用心罷了。心裡越清楚,富察氏越覺得臉上掛不住。
四爺就這麼不待見她麼?誕下了長子、次女的自己,就這麼不招人待見麼?不錯,她沒有福晉出身絕好簪纓家世的背景,亦不如兩位側福晉明艷動人,可她總歸為他誕下了子嗣啊。難道這些情分都是假的麼?
蘭昕不用看,亦洞悉富察氏的心思。雙眼只盯著盼語一雙巧手,隨意的撥弄著富察氏的長髮,簡簡單單就綰成了髻,很是好看。
高凌曦惱了這個會做門面功夫的盼語,介意她繞過自己與福晉一併坐在了富察格格的床榻上。三個人挨著很近,說著話,上著頭,十足十的一家人。唯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立在一旁,好似與這幅姊妹情深的畫卷格格不入。
若是往後,她會因為驟然得寵而落得孤立無援的境地,又當怎麼辦才好呢?僅僅憑著四爺若有似無的恩寵,就能安穩度日?這麼看來,福晉似乎更偏向烏喇那拉氏些。若是她們當真連成一線又該如何才好?
畢竟自己不過是漢人的身份,是側福晉又能如何呢,終究越不過去滿族女子無尚的尊寵與榮耀。終究矮人一頭,終究只能委曲求全。
無聲的歎息,高凌曦忽然覺得,風光的背不是刀光劍戟,就是萬丈深淵,要麼唯唯諾諾的如履薄冰,要麼……她正想得入神,卻是梅一陣風樣的灌了進來,驚得她連連後退了幾步。
「這是怎麼了?」芷瀾頗為不滿,橫眉冷挑:「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做什麼!」
梅本就被富察氏今個兒的舉動唬得不輕,這會兒去請御醫來,又被蘇格格嗆了幾句,一聽芷瀾這樣劈頭蓋臉的責罵,嗚的就哭了出來,也顧不上回話。
「哭哭啼啼的做什麼?」芷瀾火冒三丈:「當著福晉的面兒,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蘇格格,她說……」梅唬得不敢哭,抽了一口冷氣嗚咽道:「蘇格格說三阿哥咳嗽著呢,這會兒御醫過不來。還說,還說……富察格格三天兩頭的尋死覓活,由著她去也就是了,御醫能看得好病,卻救不了命……」不得寵終歸是不得寵的。後面的句話,梅不敢說出來,只能在心裡替自家格格委屈,強忍著眼淚連哭泣都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