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四年,因早已定下和義公主下嫁寧遠國,正月以吏部侍郎李揚為送親使執節相送河中之地。李揚接旨心中歎道,至尊果然還是記著,真是苦也。也不敢說什麼,只得應旨前往。
在金吾衛的護送下,和義公主乘障車一路行至寧遠國,行吉禮下嫁奉義王,李揚觀禮並宣制書賜阿悉爛達干姓氏為竇,奉義王感恩並取名為忠節,叩拜請李揚回奏至尊,言其忠心。
二月,李揚畢事寧遠,回長安途過安西龜茲鎮時,安西大都護長史請旨宣道:「漢有班定遠主政西域事,今河西諸國皆奉中國為主,因而嘉封為侯。吏部侍郎、中大夫並集賢殿書院學士,知制誥,加清徐縣男,實食三百戶李揚,其才堪比博望侯,可為安西副都護之職,鎮守河西之地掌軍政諸事。另授禮部尚書同正員事,兼河西、北庭巡訪使。餘者皆行。」
「李尚書,下官恭喜李尚書了。見過李副都護。」長史過來行禮,這安西大都護為吏部尚書李相公遙領,正為這李副都護之外翁,豈是敢得罪了。
李揚還在驚怔之中,沒想到至尊竟然如此的決斷與狠毒,讓自己中途即任這安西副都護,實是心中苦也。一時之間心中五味皆雜,回禮於長史道:「免禮。本官初為副都護之職,只感才疏實是身負沉重,長史既是久居龜茲,想必處理政務得心應手,日後本官便多是煩勞長史了。」
「不敢,下官謹聽李副都護所命。」長史要說心中無怨那是騙了自己,陞遷一步是不敢指望了。本來這安西之地苦寒,早就想調去他處為官,如今制書下,但卻無自己之事,暗念已是五十有餘,眼見無幾日好過,這又來了個年輕的郎君,只怕事事不懂,日後那便常是問詢,看來自己可真是要多受些苦了。
李揚無心多語,送別金吾中郎將後,便是回牙休息,一夜無話儘是相思長安了。
次日,安西四鎮節度使,知安西副都護事的夫蒙靈察來拜,李揚急是出牙相迎,喜道:「夫蒙將軍可算來了,小子初來實是心虛的很。這安西之事還是夫蒙將軍處置為要,小子懇請夫蒙將軍以事相教。」
聽此言,心中本是有些惱怒與尷尬的夫蒙靈察反而開懷了起來,早就京中有人通信,陛下有言將吏部侍郎李揚升任安西副都護,心中實是氣憤不已,想自己建個若大的功勞,反而要屈於小兒之手下,這豈能讓人心服。有心不來相拜,又怕這黃口小兒依此抓了自己的把柄,日後與自己的難堪,如是那時還不如一刀殺了為快。這便二日來見見這李揚,看看他到底有何話說。來了都護之牙,沒想到此子倒是恭敬,親迎了出來,又言之懇切,反而顯得自己氣沖沖而來有些小氣了。忙是拱手回禮道:「末將見過李副都護!」
「夫蒙將軍莫要多禮,真是折殺小子了。快,請進來吃一盞暖茶去去寒氣。」李揚側身相請。
夫蒙靈察豈能越禮,忙是回請道:「請李副都護前。」
「唉?將軍為長,長者為尊,小子豈敢先行。」
「副都護客氣,軍中以職高為尊,下官豈敢先行,還是請副都護請。」二人卻是因此相讓起來。
這時其身後一將笑著施禮道:「二位長官,莫要相讓了,同進如何?」
「放肆!長官之前哪有你等插嘴之說。」夫蒙靈察回首相責,急與李揚道,「副都護切不可因他之言怪之,下官教導帳下不嚴,實是失察。」
李揚笑著道:「將軍多禮了。這位將軍為誰人?」
「末將高仙芝,父名諱捨雞。末將不才現為方鎮之下副節度,四鎮知都兵馬使。拜見副都護。」高仙芝四十許人,身材單瘦,相貌卻是極佳,當為濁世一公子。
李揚回禮笑與夫蒙靈察道:「高副使說的甚好,將軍莫要客氣了。」便是又相請。
「同請」夫蒙靈察心中滿意之極,與李揚同入。
入牙請坐,李揚官雖與夫蒙靈察同為副都護,但掌軍政諸事,又身加禮部尚書職兼巡訪使,便是高於他人理應坐主座。夫蒙靈察側左李陪,至於那高仙管則不敢相坐,侍立於其後眼光灼然而視其餘親隨。
「高將軍也請坐下,我等閒來一敘,不可太過拘謹了。」李揚見這高仙芝甚是知禮,又是喜歡了幾分。
高仙芝忙拱手道:「二位副都護在此,豈敢放肆。」
「你還放肆的不夠嗎?副都護讓你坐,你便是坐下,莫要駁了副都護的好意。」夫蒙靈察卻是有些不快。高仙芝為人、才幹上佳,但其出身卻是亡國高句麗王室之後,這對於唐人至上的夫蒙靈察來說隱隱為之不喜,若不是看中他確有才幹,恐怕窮其一生只能處於游擊將軍位上了。
高仙芝必未感到有別意,只覺得方鎮應是這樣對待自己,也許方鎮是嚴於治軍,或者有提攜自己之意,對時常的喝斥早是習已為常,聽方鎮讓自己坐,這便依了門口之坐,小心的坐下,拱手與二人謝道:「謝副都護,謝方鎮。」
李揚笑笑擺手算是回了,轉首與夫蒙靈察道:「夫蒙將軍英雄了得,開元二十六年,突騎施莫賀達干殺可汗蘇祿,都摩度私立蘇祿子骨啜為吐火仙可汗,時為磧西節度使的蓋嘉運率軍討伐。開元二十七年八月,在賀邏嶺大敗之,並擒吐火仙。夫蒙靈察將軍與奉義王攻佔其大牙怛羅斯城,擒爾微特勒。隨後乘勝攻入曳建城,迎回交河公主,使我大唐軍威震西陲。天寶三年五月,將軍又率軍進擊並斬首偷襲致死陛下冊授的十姓可汗之罪首莫賀達干,從而平定叛亂,還我大唐河中之安定。此二功勞已是堪比漢之衛大將軍,我皇朝之李國公!」
高仙芝坐聞,心中頓時激盪,雙拳緊緊握著,兩眼無比崇敬的看了心中的英雄夫蒙靈察。
而夫蒙靈察拱手連說慚愧,只道:「副都護過譽了,末將不過是奉陛下聖意辦好差事罷了,豈能與衛大將軍,景武衛國公李藥師相比,實是不敢相提並論。」
「將軍謙虛了。是非自有世人來評說,你就不必推辭這英雄二字了。」李揚笑著道,「如今我不才竊居此職,心中實是難當,還請將軍助我。」
「這,這是自然。」夫蒙靈察稍有遲疑,但還是應下,拱拳當胸道,「不知副都護今歲如何安排事務,末將也好回軍中定事。」
李揚點頭道:「不急,一切就先按原來之規矩來做。若是陛下有旨那便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副都護不愧為國之英才,如此做法倒也穩重,那末將回去便將軍中一些事務寫牒上報了。」又轉首看了高仙芝一眼,夫蒙靈察再道,「末將近日箭傷復發,逢天寒之時便是痛苦。這來往都護府牙裡與四鎮軍中之事便是高副使多勞累一些,副都護意下如何?」箭傷是小事,只是不想過來以下屬之身份來相見才是實情。
李揚自是明白,但對此功高之人也就隨意了,便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日後便與高將軍多見面了。」
「末將謹聽副都護、方鎮令。」高仙芝聞言起身應是。
夫蒙靈察來牙拜見,對於他與李揚二人來說,這此會面實是摸著各自的底細來的,要緊之事也無其它,便是告辭而去。
行走而回時,夫蒙靈察久久不語。高仙芝在其後小聲問道:「方鎮,可是想著李副都護來者何意?」
「仙芝,你隨我幾月以來,可是瞧見本使為這等事而愁?真是多事!」夫蒙靈察將馬韁強勒在手裡,停足而道,「大丈夫頂天立地,何畏其艱何懼其危!誰來做這都護都是至尊的意思,你我豈能如此猜疑?回節府後,你將四鎮之庶務整理出來,有需求之特盡數寫了條陳呈於本使。」
高仙芝恭聲道:「末將明白。定然會讓那李副都護吃上一驚。」
「你明白什麼?好好的做事莫要學些小聰明,到時反而害人害已,得不償失了。你新收的小子,名為封常清的很不錯,你要好好的培養。」夫蒙靈察搖頭說道,「此子聰慧,只可惜是個瘸子,不然倒是個好的將才,可惜了,只能做些書記筆吏之事。」
「方鎮,不做將軍倒也可為帥才。末將斗膽將其引為軍中判官,不知方鎮可否?」高仙芝小心的問道。
「哦」夫蒙靈察轉著回看高仙芝,見其低頭如親隨一般,便緩緩而道,「你身為四鎮知都兵馬使、副節度使,此等小事日後便莫要與本官說了,自己拿主意便是。」
高仙芝拱手道:「方鎮,屬下弱寇襲游擊將軍之職,暫為已久。如不是方鎮與眾人之中將卑職另擇並委以重任,只怕屬下到如今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將而已。方鎮之恩,屬下豈能忘之,這安西之事又豈能有半分敢瞞於方鎮的!」說著情緒甚為激動,眼中已見了紅。
「唉!莫要相提這些事了,這都是你之才幹所至,本使不過是替陛下選對了人而已。仙芝,本使除這安西之職時,便是你來接代這四鎮的節度使了。」夫蒙靈察心下滿意他的態度,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