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前院的客廳中只見李蒼頭一人相候,便奇道:「李公,州府遣來的人呢?」
「老爺,無人。」李蒼頭見李揚皺眉便急道,「非是老朽要哄騙老爺,實是驛站的那位奶奶鬧騰的歷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說罷將頭低下。
「難為你了。」李揚知道李蒼頭也是為了自己好,如是說了韋紇的事情那家中自然會不平靜,如是說了平常之事,自己也許只會不忍離了溫柔鄉,隨意讓人打發了。便點頭讚道,「走,隨我去看看。
李蒼頭低頭應是,輕聲又道:「那牛車停於門左之處,請老爺移步。」
李揚愣下後又笑了,吩咐了李蒼頭:「用度之中支些錢財,過後送過去,如是她還有什麼需求,盡量安置。」說罷走了出去。
李蒼頭低頭微微躬身,錯開二步之遠,輕手輕腳、一臉平靜的跟著。
上了何大戶的那輛牛車,李揚方才發覺這是一輛女子所用之車。撩起厚厚的綿車簾,從裡面撲面而來滾滾的含有香味的熱氣,就見靠角處生著一個小小的火盆,另一角則是放有炭與香料的木匣;左側車窗下有一具瑤琴,緊挨著卻是一盤未下完的棋,右側有扶台,台上放有二卷書籍,上掛有筆,這書看樣子是翻過了,有些雜亂的隨意放著;再看內飾,車廂包著染成嫩綠色的麻布,也許主人嫌它太多死板,又用朱紅點了幾朵小小的梅花。
上了車,見底板鋪著一塊軟軟的細毛羊皮,潔白如玉,李揚便不忍相踏,將鞋除去放於靠車簾的木格裡,大小之間略有不足,知是女子的足長稍短,便又想起自家妻妾的那又白嫩小足來,盤了腿坐下,探手將一塊繡有**同chun的靠枕取過,端詳了一番便放於身後,墊在腰間,覺得舒服,便用腿輕輕的踏了踏車底板。
外面的李蒼頭知曉,坐於車轅之上,「哦哦」的喚叫,拍了健牛緩緩而行。
也許走了一刻時有餘,李揚的一卷詩經未完,便聽李蒼頭輕喚道:「老爺,到了,請下車。」
「哦,知道了。」李揚將書卷合上,眼睛不經意的在手中之書的右角上看到了若晴二字,筆勢娟秀、柔弱卻也透著幾分功夫,想必是練了幾年的,心中見些發癢,便從筆架之下取下一隻小毫,點口水潤筆,在那二字之下提了子仁二字,二相對比端看,卻是得意。
「老爺」外面李蒼頭又是喚道。
「哦」李揚忽的醒過,才知自己好是糊塗,即是寫下了便無法去塗之,一來不忍二來也覺得興許這女主家看不到,便輕輕的放下,將其用另一本書壓著。看看無恙,便穿了鞋下車去了。
讓李揚不知道的是,就是這子仁二字卻是將何家的名為若晴的女子整整的害了十幾年,自車還了何大戶後,其女若晴無意之間翻出,便被李揚的二字所迷住,這若晴小娘自小習字練文,筆下yin侵數年,見子仁二字看似隨意,卻無不透出深厚的功底,便心生愛慕之情。又是與父親旁問,自是自己的車是送了沙州司馬的妾室,這李司馬自己是偷著瞧過的,不由的害起了病。何大戶請了名醫相看,卻是無果,見女兒日漸消瘦問了好多次,若晴也是不說,只是整日捧著一本書相看,一會癡一會呆,便趁女兒不注意時將書盜出,左右翻看才知這病根在哪,心中也是急死,同時心中大為怒氣,將女兒叫道狠狠的責罵了一通,一狠心將書投入火盆之中,便道,莫要想了,你就是死!為父也不能將你往那火炕裡推,那沙州司馬李縣男,已是有妻妾眾多,如今又不明不白的跟去了個小娘,一身的孽債想必是幾世都還不清,你這是活活的自尋了死路!天下哪個父母不疼兒,不說你若是作小,為父之臉面難存,就說你成了李縣男的妾,你還不是整日以淚洗面!女兒,回頭吧,莫要執念,莫要執迷!
看著被火所吞沒的書,若晴的心也死了,只不過淡淡回了句,兒知道了。便轉身如失了魂的離去。
後何大戶與若晴相了沙州的富戶,與其二公子結了連理,便草草的將愛女若晴嫁了過去。婚後倒也美滿,也為夫家生了二男一女,但心中始終放不下子仁二字。夫家身子不好,過些年便逝去,這若晴也是病了一場,大起後感之有愧與夫君,便將兒女交於公婆,自己跑去女觀之中入了道。
天寶之年,時任安西都護府副大都護、禮部尚書的李揚因事途經瓜州,遇百年罕見的暴雨避入一女觀時,方才真正見了已為觀中上座的若晴法師,
二人因緣而起又因緣而滅,都未是提起那小小之事,只是若晴法師將自己的女兒作主許以李揚之二子,也是開元二十四年,時授清徐縣君的柳葉兒產下取名莫為的兒子,算是了了這段塵緣。
李揚下了車,由李蒼頭相引,自一間房前停下。李蒼頭指點道:「老爺,老朽就在了外面,有事請呼喚。」
李揚點頭,自門前徘徊了一會,心中下了決心,抬手輕輕的扣了幾聲。
門開,韋紇齊齊格的俏臉迎著李揚笑了,還是那張明艷的臉,只是發現她的眼角好似有淚痕,便是愣了愣神。
「進來吧!」想像中的話未是聽到,只是淡淡的幽傷。
李揚進來,韋紇齊齊格將門輕輕的帶上,自己徑直離了李揚老遠坐於了床邊。
二人皆是無語,半響李揚小聲的問道:「你,近來可好?」
「嗯」韋紇齊齊格不知想著什麼,眼裡空洞的看著對面的牆壁。
「你尋我可有事?」李揚又是問道。
韋紇齊齊格搖頭卻又點頭,無語。
「何事,請講?如是我能辦到了,我全力以赴!」李揚心中極為複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一絲的內疚之意,如不是那場荒唐,自己大可不必理會於她。可是自己卻是如畜生一般將她用了強,雖是無意識且又被義妹算計,但終是自己之錯。這讓李揚不管被她折磨成如何,卻是不在心裡恨她的原因。
韋紇齊齊格空洞的眼裡煥發出一絲光彩,卻又快速的消散,笑了笑道:「昔日的校書郎如今可是一州的司馬,這口氣倒了大了許多。奴家問你,你可能發了兵?」
李揚搖頭反道:「我知你心中有恨我之心,可莫要玩笑了,什麼事非需兵戎相見呢?」
「你可知可汗被梅錄嗓毒斃麼?」韋紇齊齊格忽是問道。
李揚點頭:「知道,是去歲臘月之事。」
「呵呵,但你可知道深受可汗器重的梅錄嗓為何要反?」
「不知,想必是不合吧。」
韋紇齊齊格將目光看向了李揚,眼中的一種叫悲傷的神情讓人心疼,又轉身了別處,喃喃的說道:「你是不知,你是不知。你可知你還有一個兒子麼?」
「什麼!」李揚跳起,驚問道,「你說什麼?兒子!不可能,你胡說!」
韋紇齊齊格輕輕的合了眼,二顆晶瑩的淚珠自長長的睫毛下滾落,輕輕而道:「他如今已足三歲,是二十年臘月生人。」
李揚失神的坐下,想及那時與韋紇齊齊格相歡好時,正是通使饒樂都督府那時,記得非常之清是二十年三月間的事情,心中暗暗盤算了一下,正是十月懷胎的日子,不由的信了大半,又是探問道:「難道那一次便有了?」
韋紇齊齊格忽是臉色猙獰了起來,握緊了拳道恨聲道:「為何如此,為何要讓我受如此的罪!」盯著李揚眼中噴火怒氣而道,「你可知道,那夜我自女兒身成了婦人,心中忍了多大的痛苦!你可知道,十月懷胎,我受了多少族人的白眼!你可又知道,我兒自生下後便是無父之人!要不是我以勢奪迫並重金買通了族中的祭祀,將我兒說成感夢而生,他們,他們便要活活的將他燒死!李揚!你這個畜生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