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垂下眸子,沒有接杯子,而是淡漠地道:「陸大人,你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三更半夜,他出現在這裡,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她的名聲只怕又要加上了一條惑亂宮闈了。
陸魅看著她,硬將杯子擱在她的手裡,琢玉微微顰眉,冷眼看著他:「陸大人!」
陸魅似笑非笑地支著臉:「白玉姐姐,你以前都很喜歡我給你倒茶的。」
或者說,以前他做什麼,白玉都是歡喜的。
琢玉冷冷地道:「陸大人,請自重,本官早已與你說過,一切都做過眼煙雲,不留,不記,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你何苦執此念不休。」
陸魅一笑,臉頰上露出兩個酒窩,眸光幽灼地看著琢玉:「因為,這才是本來的我。」
「你……。」琢玉淡淡地道:「不必再說了,你我不過是朝中同袍,本官並不想瞭解您太多。」
陸魅勾了勾唇角,卻沒有再看向琢玉,而是看著面前一盞鮫人油燭台,彷彿全然沒有看見琢玉冷淡的臉色一般,自顧自地慢慢道:「身為魅部的人,我們從進入魅部的第一天起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放棄,作為千歲爺手裡最銳利的刀子,我們從小就被教導——完成目的,除掉目標,不擇手段,就這麼簡單。」
琢玉心中一冷,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看著他冷笑道:「怎麼,利誘不成,如今算是威逼麼,只是陸大人,你莫不是忘記了,你是陛下的人,我難道就是外人麼,陸大人你何必如此卑鄙,沒得讓人連曾經還剩下的一分情誼都要拋卻。」
陸魅拿起一隻杯子,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白玉姐姐,你不必如此,我只是在告訴你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已,畢竟曾經我給你的看見的我,太過虛像。」
琢玉看著他,眼底已閃過一絲不耐,索性起身就走,但是沒有走兩步,忽然身子一僵,她瞬即就臉色一寒。
不一會,陸魅走過她的面前,定定地俯首看著她。
琢玉只感覺一道幽幽黑影攏在自己身上,有說不出來的壓迫感,她方才驚覺面前的少年,不,或者說青年竟然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個頭,那個面目秀美,靈動可愛的少年彷彿不過是自己的幻覺,如今面前同樣一張面容,看起來卻彷彿是另外一個人。
眸子冰冷,筆尖挺直,記憶中不笑也生情的微翹唇角看起來此刻卻帶著一絲異樣的邪氣,讓琢玉忍不住渾身一僵,只覺得面前的人陌生無比。
又或許,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他。
陸魅看著她,笑了笑,隨後扶著被點了穴的琢玉坐下:「白玉,不,你若喜歡琢玉,那就喚你這個名字罷,琢玉你不必緊張,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這些話,我想說很久了,只是卻不知該對誰說。」
琢玉渾身僵硬地被他扶著坐下,眼光森寒地瞪著他。
她心內忽然瞬間有一絲無助,隨後湧起難以平復的憤怒,為什麼,這麼多年了,哪怕她爬到這個位子之上,卻還是可以被人輕易控制!
尤其還是面前這個人,他竟然還是如此卑鄙!
那種憤怒讓她臉色紅了又白,指尖都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起來,她索性閉上眼,一句話也不再說,只打算做個聾啞木頭人。
陸魅對於琢玉的模樣,卻彷彿並不惱怒,而是繼續莞爾一笑:「沒關係,你不必理會我,我說了我只是想說說話而已。」
他隨後拿了只杯子,在手裡把玩,目光譏誚而幽遠:「不管你是琢玉,還是白玉,我所記得,在我心上的那一個人都從來沒有改變過,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一直就這麼卑鄙。」
陸魅專注地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杯子繼續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那一年,我6歲,那是在魅營裡一直照顧過我的姐姐,我還記得那時候她脖子裡的血飛濺在臉上的感覺……。」
冰冷而熾熱。
就像那個站在遠處執法台上的年輕人的眼神。
那年輕人站在那裡,一身華麗的繡補子的錦繡束腰武官服,他年輕的面孔在夕陽下泛出一種近乎頂尖暖玉一樣美麗的色澤,薄薄的嘴唇是一種柔軟的嫣紅色澤,讓人想起洛陽花開時節最芬芳華美的牡丹花瓣。
但是那雙眼睛卻冰冷幽涼得像是他幼年乞討的時候被推下的冬日裡幽暗的滿是冰塊的洛河。
他只是站在那裡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那麼年輕,簡直就是個少年,還是養尊處優的那種。
那時候,所有住在那片樹林裡,被陌生人教導各種武藝,得到乾淨食物和棲息之地的孩子們在這樣的『好日子』過了三個月之後,忽然被命令全部聚集的校練廠上。
誰也沒有想到會見到那麼美麗的人站在了校練廠的檢閱台上,陽光下美麗得讓人幾乎窒息,所有的孩子都傻乎乎地看著那少年。
但是那時候,他只是略微迷惑了一下,便在心中對那美麗得不像人的少年生出警惕來,他在街頭乞討的時候,就見過那人身上類似的衣衫,那時候連他們這些小乞兒們最害怕的囂張跋扈的捕頭們看見了穿著類似衣衫的人走過或者策馬而過的時候,都會害怕發抖,恭敬躬身。
而那少年身上的流光暗動的精緻深藍色袍服看起來比那些人都要華美許多,他的胸口的繡紋補子是——麒麟。
僅此於龍的存在。
他身後站著那些人每一個年紀看起來都比他大,卻恭敬地低著頭,眸光看著自己的足尖,比誰都早慧的自己一看就知道,這種恭敬裡帶著恐懼和崇敬。
什麼樣的少年能讓那些普通民眾提都不敢提的人生出這樣的情緒來?
那一定是非常非常危險的存在。
後來,自己聽見那些人喚他——督公。
再後來,他才知道那一日,原是前任司禮監督公離奇死亡之後,新任督公上任之日,而那一日,也是自己九死一生,血色遍染叢林之日。
是他親手割斷了照顧自己三個月的小姐姐的脖子的一日。那個女孩子在他剛進訓練營被其他孩子欺負的時候,推開了其他的孩子,並且給了他一碗粥,他依然記得那一碗粥的味道,很好。
但是,她最後死在他手上。
因為,在場的孩子們裡只有十分之一能夠活下來。
看著琢玉陡然瞪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神,魅六瞳孔微微一縮,隨後垂下長長地睫羽,似笑非笑地道:「很可怕?不,那並不可怕,千歲爺對我們素來不薄,當初我們選擇跟著司禮監出來尋人的公公走的時候,早就知道,這條命不一定能留下,只是後來那些學藝的日子太安逸,所以大家幾乎忘記了當時簽下的生死契,但是我沒有忘記,在看到督公高高地站在那裡俯視我們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慢悠悠地道:「我們每個人都能選擇自己的武器,去取走九個同伴的性命,前面的八個孩子的性命是我和姐姐一起完成的,在殺掉第八個襲擊我們的大孩子之後,我們配合得很默契,直到她的刀子和我的短劍撞在一起,我們需要對方成為自己的第九個,當時我想過,如果她沒有先動手,那麼也許我可以選擇讓自己成為她的第九個,畢竟,她是第一個對我那麼好的人,但是……。」
他頓了頓,唇角彎起譏誚的弧度,露出個冰涼的笑意:「但是她的刀子送進我的肚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姐姐的頭,一定會成為我的第九個戰利品,因為,這裡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殺人,尤其是對朝夕相處的人下手,是需要勇氣和狠辣的,害怕會讓人猶豫和顫抖,但是我卻不是,街頭流浪的時候,我就在夜裡從滿是冰的河裡爬上來,趁著所有孩子睡著的時候,將那推我下河的兩個大孩子一刀割斷了喉嚨,從此以後,我雖然是乞兒堆最小的孩子,但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每天都能吃到第一個饅頭。」
說著,彷彿覺得餓了,他伸出指尖拈起桌面上一塊點心,慢條斯理地送進嘴裡,吃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種懷念而享受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揚。
他的面容看起來那麼秀美,唇角的兩點酒窩異常的可愛。
但是這一刻,琢玉只覺得那笑容讓人渾身冰涼,原來是她不想說話,而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嗓子眼裡堵了什麼,再說不出話來。
陸魅專心吃完點心之後,又仔細地把手上的點心碎屑全部都吃掉,然後拿出一張手絹仔細地擦了擦嘴,然後看著琢玉露出個古怪的笑意來:「啊,點心太好吃,差點忘了告訴你故事的結尾,後來,我一把握住她插進我肚子的刀,不讓她再往我肚子裡送,她在發抖,很害怕的哭著,我就趁著她害怕和哭的時候,轉手一劍劃破了她的喉嚨,那時候,我們兩個一起殺其他人,滿頭滿身都是別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早就感覺不到血的溫度了,但是那一刻,我覺得她的血好燙……然後姐姐,她笑了,然後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就死了。」
陸魅聳聳肩,歎了一聲:「真是莫名其妙,又哭又笑的,小女孩子到底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我是那一批孩子裡第一個完成任務的人,也是第一個被帶到督公面前的孩子。」
他還記得那一年督公低頭看了他片刻,精緻唇角浮起來的美麗弧度,也不嫌他身上都是血,拍了拍他的肩頭,對著身邊的主事公公幽涼地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這個孩子的眼睛裡沒有生死之痛,假以時日,他會是司禮監和本座手中一把很好的刀。」
如今時光遠去,一切畫面都蒼白。
但是他還記得那一句話。
「當年,我不是太明白,什麼叫生死之痛,我只知道,姐姐死的時候,我沒有流淚,我直接割掉了她的耳朵和其他人的耳朵在一起就逕自交給了那督管我們的公公,而且,我從來都沒有夢見過她,甚至到現在,我都已經記不得她到底長什麼樣子,只是偶爾吃粥的時候,總覺得味道有點兒不對,哪怕是御廚房的粥,總比不上當年她給我的那一碗粥味道,也不知道她放了什麼。」陸魅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了一杯水,彷彿頗有些鬱悶地喝了一口水。
隨後,他抬起頭看著琢玉笑了笑:「後來,我就不再喝粥了,直到有一天,你給我端了一碗粥,還摸了摸我的頭,對我那麼溫柔和寵愛的笑,其實在魅部,連千歲爺都不會輕易去碰我們,就像最好的刺客是不會去經常把玩他的劍,他要求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對人體接觸最敏銳的反應,更是一種尊重,尋常人未經允許要麼觸碰不到我們,要麼都死了,而你,卻是我的例外。」
琢玉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眼中一片複雜,她閉了閉眼。
他放下手裡的杯子,手肘支撐在桌子上,支著自己的臉,伸手觸傷她的臉:「那是許多年後我第一次覺得那味道那麼熟悉,卻又比當年還要美味。」
白玉在他觸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卻忽然打破了沉默,聲音冰涼:「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可知我這女官是做什麼的?」
陸魅挑眉:「嗯?」
白玉抬起眸子,看著他淡漠地道:「女子在西狄皇朝有三種可封品秩,其一是內眷,其二是妃嬪,其三就如我是殿上一品女官,特封七品翰林,而殿上人就是皇帝陛下的殿上人,也就是說若按宮內的算法,我是正三品的婕妤。」
陸魅心中忽然一沉,有點不想聽她說話,只是白玉卻似乎沒有打算放過他,竟正眼看著他,笑了笑:「也就是說我是先帝陛下的人,你可明白我為何能這般步步恩寵,直上青雲了,女人若是有點頭腦再加上一些男人的寵信,那麼要平步青雲,卻是比男人要容易些的。」
「你……。」陸魅瞳孔微微一縮。
「你別忘了我出身軍妓,女人該會的伺候男人的……。」琢玉看著陸魅蒼白下去的臉色,她卻彷彿故意一般輕笑了起來,語速越來越快,只是話音未落,卻忽然張嘴說不出話來。
陸魅收回手,面色微白地看著她:「我從不知什麼是生死之痛,感受不到死者的痛苦和難過,所以也不覺得自己的生死可有多麼難得,只這一次,我不想只是做一把最好的劍,我想試試長劍入鞘,塵封於台,只待現世安穩的感覺,督公是個很好的主子,我們都願意交命,所以若非必要少我一把劍,總不至成大礙,可惜……。」他露出個飄渺古怪的笑來。
「可惜,時不待我,轉眼千秋已過,我錯估了你,錯估了自己,所以今日陌路。」
琢玉眼角緩緩落下一滴淚,緊緊地咬著唇。
陸魅指尖慢悠悠地順著她的臉頰,一路下滑,停在她的領口,露出個可笑的笑容悠悠道:「我這等有今日沒有明日的人亦從不歡喜前塵往事,何況我這人素來卑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人如此,對女人也一樣,總不把所有手段試完了,是不肯罷休的,而,你要恨我……就恨吧。」
隨後,他指尖一劃,將她的衣領梭然挑開,一抹雪白瞬間露在燈光下,泛出極為美麗誘人的色澤。
琢玉瞬間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陸魅。
陸魅笑了笑,指尖卻沒有停,只駕輕馭熟地一路攻城掠地,將她宮裝一陸剝離,精緻的繡飛鶴青雲寶藍色的女官褙子,暗流金嵌八寶的腰帶、天青色的琵琶袖雲錦上裳……
隨著衣衫的一件件落下,她的臉色就越發的蒼白一分,眼睛裡的憤恨與長久壓抑的恐懼就慢慢地多顯出來,身體也不知是因為空氣裡冰涼的風還是別的什麼,即使被制住了穴道都無法控制那種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連我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都要破壞掉,為什麼要和那個欺辱過我的噁心不男不女的惡鬼一樣對我做出同樣的事情……
陸魅看著那暴露在空氣裡的瑩白肌膚,他著迷又懷念地伸出手輕輕地掠過她胸口細膩的肌膚,輕歎了一聲,隨後一俯身扶著她緩緩躺下。
他瞥見琢玉的眸光,那麼迷茫那麼恐懼而迷亂,憤怒而淒厲……
陸魅伸手取了手上的帕子,淡淡地道:「這塊帕子是你當年給我的,就用它遮了你的眸,我曾遮了你的眼,讓你看不清楚我的臉,所以這一次,我還是遮住你的眼,但這一次,我請你用心去看我的臉,再一次好好地看我,到底是什麼模樣,白玉姐姐。」
琢玉只覺得眼前一蒙,一道白色的柔軟綢帕就落在了自己眼睛上,遮蓋去她的眼淚與恨意,還有……他的容顏。
白玉只覺得身上一沉,有熾熱又熟悉的氣息小心地吻上她柔軟的、顫抖的唇角,只是……她閉上眼,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落下。
一切都不一樣了。
「白玉姐姐。」陸魅低頭在她耳邊,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極輕地道:「你看清楚,現在在你身上的那個人是我,不是任何人,只是我,只是我!」
柔軟的女子哭泣的輕吟升與男子低低的喘息悄悄飄散開來。
……
夜盡宵明燭火媚
金明台上淚成雙
金戈聲聲催天明
夢醒方覺兵車遠
一夜過去,琢玉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是艷陽高照,秋日的陽光依舊刺眼,透破蒼白的窗紙照在鏡子上,有一種虛假的溫暖。
她慢慢地起身,床邊早已經涼透。
她尚且沒有來得及多想,便聽著遠處的噠噠馬蹄與鼓聲,琢玉忽覺得的心頭一陣煩悶,不想去看鏡子裡自己面色蒼白的模樣,更不想再聞見房間裡這種混合著男歡女愛之後特有的奇特味道,和他……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
那彷彿在詔告著她的無力與愚蠢。
琢玉閉了閉,苦笑,這麼多年,自己還是一樣……。
「來人!」
門外響起小宮女恭敬地聲音:「琢玉大人,熱水已經備下,可是現在給您送進來。」
琢玉攏好衣衫將自己頸上歡愛的痕跡蓋去,隨後定了定神,淡淡地道:「進來罷。」
飛霞方才手腳利落地推開門,將水盆子端了進來,頭低低的,將水盆擱在床邊,隨後搓了熱毛巾恭敬地遞給琢玉,琢玉接了毛巾擦了臉,隨後隨意地道:「外頭是怎麼回事,宮裡如何這般喧囂。」
飛霞輕聲道:「回大人,今日是飛炎軍出征的日子。」
琢玉這才想起來,沒錯,今日就是前些日子定下的出征之日,繞道北寒關,奇襲天朝靖國大軍在北炎關的親信精銳的計劃確實就是在今日要發兵了,今日的飛炎軍對外是宣稱出海平定叛亂,實際上是棄船直接策馬奔赴彼岸北寒關。
她不免心中懊惱,竟然連這等大事都忘了。
都是那個混賬小六子……不,陸魅那個混賬東西……
「今日當是蔣大人領兵,想必精銳盡出……。」她擦了擦臉,隨口問了一句,蔣毅是鬼衛的領軍人物之一,近年鍛煉的越發出色,想必此戰雖然艱險,要盡力擊破北寒關,驅散靖國公府的精銳,但是又要將傷亡減到最低,很是困難,但是蔣毅為人用兵都頗有幾分鬼才。
飛霞低聲道:「今日除了蔣大人領兵,還有原本羽林衛的陸校尉,今日也冊封了車騎校尉隨著蔣將軍出征了,據說陸大人功夫極好,可能會是個先鋒校尉。」
琢玉一愣,臉色瞬間蒼白。
飛霞只瞥見自己伺候的主子手上將那帕子扭得指節發白,卻沒有做聲,她垂下眸子,繼續眼觀鼻,鼻觀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琢玉冰涼的,帶著一絲蒼然而幽遠的聲音響起:「是麼。」
飛霞沒有再說話,只乖巧地點點頭。
琢玉冷笑了兩聲,聲音尖利而低促,隨後手一鬆,帕子便『噠』的一聲落在盆子裡,飛濺了好些水滴出來,濺落在飛霞的臉上。
隨後,飛霞便看見琢玉轉過身去,走了一步,似想要離開,卻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淡淡地問:「昨夜值夜,你在哪裡?」
飛霞轉過身,有些茫然又恭敬地道:「回大人,奴婢原本是在門口守夜的,只是後來口渴了,去小廚房倒茶吃,卻不想那茶有些酒味,奴婢就喝多了,竟然不記得回來,且請大人饒命。」
琢玉的腳步頓了頓,轉過頭,莫測地看著飛霞,小宮女靜靜地半弓著身子,脖子顯出一種恭敬而卑微的弧度。
她笑了笑:「嗯,很好。」
直到琢玉的腳步聲遠去,飛霞方才慢慢地抬起已經僵硬的脖子,低頭看著自己手心裡滿滿的汗,微微地放鬆了下來,空氣裡淡淡的麝香味道讓她陡然想起昨夜幽微晃動的詭譎燭火,她打了個寒顫,迅速地轉過身去,將所有的窗口全部都推開,感受著冷風梭然灌入,讓自己微微一抖,飛霞安靜下來,抬起頭看著天邊。
是的,她什麼都沒有看見,在這宮裡,該看見的她們做奴才的才能看見,不該看見的,便什麼都沒有看見。
……
寒風凜冽。
灰白的塗了糯米漿的城牆在月光下泛著一種近乎淒涼的色澤,加高的城垛外布著一層又一層的荊棘,銳利的刺尖攀附在城牆外,讓整座北炎關看起來有一種異常凌厲而冷硬的氣息。
「看樣子……他們倒是戒備森嚴得很。」少年一般的聲音響起,卻有一種譏誚而漫不經心的味道,他放下手裡的單筒銅質瞭望鏡,插回自己的腰際。
一邊的副官看著他忍不住輕聲道:「校尉大人,您站得太出去了,雖然咱們距離北炎關還有一些距離,但是那邊是靖國公府邸的精銳,也是天朝最精銳的部隊,據說先鋒軍的探子都配備了和咱們一樣的西洋瞭望鏡,瞭望塔台上都有人時刻觀望。」
陸魅秀氣的面容上都是淡漠:「張敬,你大概是沒有發現這一帶是水晶礦帶,所以裸露出的土層裡反射月光猶如白日雪地,而在瞭望鏡中,此處就是視覺死角,因為最光亮,讓人最掉以輕心,但是此處的光線卻是最刺目的。」
一邊的副官一愣,隨後抱歉地道:「這……是屬下不如大人心細。」
陸魅淡然地道:「你是不是還同樣覺得,身為一介侍衛出身的我,這般托大,第一次參加實戰就敢領先鋒軍,是不自量力,會影響你們鬼軍的行動。」
張敬一愣,臉色微紅,隨後抬起頭平靜地道:「大人,您多慮了,屬下等人只是為了您的安全著想,沒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陸魅翻身上馬,低頭對著他勾了勾唇角:「你可知道我最先的出身是刺客,而且是最好的刺客,刺客雖然更習慣單獨行動,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但是刺客更瞭解在什麼情形下,能得到一個最好的結果,而且比誰都更善於隱藏,我和你們在一起,你們只負責給我開道隨行,我的任務就是——殺。」
陸魅歪歪頭,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腦袋,露出一個帶著酒窩的笑容:「北炎關就像一個人,如果一個人沒有了頭,會怎麼樣?」
張敬一愣,冰涼的月光落在年輕人幽暗泛藍的夜行輕甲上,勾勒出他修長勁瘦的身形,還有他冰涼的眸子,裡面一片淡漠。
那種淡漠是見慣了生死,無所畏懼,又冷靜得讓人害怕的淡漠。
這個看起來極為年輕的男子,果然是天生的刺客,如今即使不再做刺客,卻一樣讓人因為他身上的那種氣息而感覺心顫,那是一把刀,一把天生的殺人利器的氣息。
「不是只有你們鬼軍才有資格成為最出色的軍人,天明前是人最睏倦的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陸魅輕笑一聲,手中劍鞘在馬臀上一抽,策馬而去!
身後的鬼軍士兵們互看一眼,隨後齊齊翻身上馬,最初對陸魅的輕視都收斂了許多。
一騎馬蹄上包裹了棉花和道草的馬隊悄無聲息地隱沒在樹林裡。
不久,啟明星悄然在北炎關的牆頭升起,蒙上一層詭譎的血色。
箭樓上巡視的士兵訓練有素地剛剛換了班,但到底是清晨最是睏倦的時候,所以難免哈欠略多。
一名百夫長正打了哈欠,忽然覺得天邊啟明星特別的明亮,他不免好奇,正想再仔細看,但忽然一種怪異的危險感讓這個老士兵有一種瞬間汗毛倒豎的感覺,他下意識地往後一退,但是這一退,還沒有退出來半步,那一道星光已經瞬間落在了他的眼睛之前。
他終於發現,那根本不是啟明星,而是……最殘酷的刀光。
好快的刀!
他最後念頭剛剛落下。
猩紅的血瞬間從喉嚨間噴薄而出。
一隻手以已經詭異的角度從他腋下探出忽然扶住了他的身體,然後在周圍的人反應過來的下一刻,一把彎刀瞬間拋出。
「唰!」
厲風過處,寸草不留。
瞬間,五道人影一僵,軟軟落下。
隨著百夫長的屍體落下之後,一張異常年輕的秀美面容緩緩露了出來,那張不笑也帶三分情的面容與他眼底的森涼淡漠形成一種詭異的對比。
陸魅轉過身,指尖一彈,隨著一聲破空聲響,數道黑色的人影鬼魅般地躍了進來。
張敬看著遍地一刀斃命的屍首,終於用信任的目光看向正蹲在地上扒百夫長衣服的年輕人:「校尉大人咱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陸魅將百夫長的帽子戴好,慢條斯理地套上死人的衣衫:「去北炎將軍府邸。」
張敬一愣:「但是,蔣將軍說了,咱們只需要殺了今夜值班的守將……。」
陸魅淡漠地收起了百夫長的刀:「我沒說要你們一起去,而是我一個人去。」
張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您去那裡做什麼。」
陸魅看向他,露出帶著兩個酒窩的秀氣可愛的淺笑:「殺人。」
——老子是終於更新了的分界線,謝謝這些天一直關心的妞兒們——
三日後
西狄
皇城
一騎紅焰馬飛馳而過,直衝皇宮而去,大老遠就聽見馬上手握令牌筒的傳令兵飛馳而來。、
「八百里加急,捷報!」
「開宮門!」
「報!」報!
一路傳令兵官員們接了信報筒,匆匆地往前殿衝去。
「報!北炎關破,我軍大捷!」
只一句話,瞬間讓正在殿內議事的武帝瞬時抬起頭,莫測深邃的目光閃出幽冷銳利的光,讓議事的幾名機要大臣都齊齊心中一顫,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去看武帝陛下那張原就艷麗妖異得攝人心魂的面容,竟然連到口的恭賀都忘卻了。
隨後武帝看向身邊的男裝麗人,男裝麗人原本閉著眸子不知在想什麼,此刻卻彷彿感覺到身邊人的目光一般,緩緩地睜開眸子,唇角帶起淡然幽涼的笑容:「魅六,不,陸魅果然是陛下身邊最好的一把刀之一。」
武帝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呈上奏報。」
傳令官誠惶誠恐地遞上奏報,很有些猶豫的模樣,但是遲疑了片刻,卻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勝子已經從他手裡拿過了奏報交給武帝。
武帝低頭看了看,隨後深邃幽詭的丹鳳眸子裡閃過一絲異色,將手裡的奏報遞給了一邊的男裝麗人。
男裝麗人接過看了看,隨後微微顰眉,沉吟了片刻,深深歎息了一聲,隨後道:「陛下,微臣先告退,有要事要與琢玉大人商議。」
武帝點點頭,她便立刻起身,連跪安都忘了。
只是彷彿殿內的人都已經習以為常,竟絲毫不覺得這是大不敬。
畢竟,誰敢指摘未來的皇后娘娘呢?
何況這位皇后娘娘還是個手握兵權,據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蘭芷修羅。
不過,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呢?
能讓素來笑面虎一般的這位這般匆忙……
……
「匡當!」
一隻水晶杯驟然落地,碎成無數片,折射著夕陽的光,卻彷彿是誰的心頭淚。
「您……您說什麼?」琢玉扶住桌子,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上首的素衣溫美女子。
西涼茉看著琢玉,眼裡閃過一絲不忍,隨後溫聲道:「這是方纔的奏報,你且自己看吧。」
隨後,她示意跟著來的傳令兵將那奏報交給琢玉。
琢玉看著那傳令兵走來,目光死死地盯著那一卷奏報,在那傳令兵走到她面前的時候,琢玉忽然近乎尖叫地道:「站住,你……你站住!」
傳令兵一楞隨後看向西涼茉。
西涼茉擺擺手:「就在這兒說罷了。」
傳令兵點點頭,恭敬地道:「是,赤焰軍一路潛行到北炎關一路,並無異樣,較為順利,兵臨關下之後,發現北炎關守衛森嚴,陸校尉領著一隊人馬打算奇襲北炎關,擒殺值夜守將,打開關門,陸校尉他們武藝高強一路都很順利,張敬大人領人打開了城門,堅守了三刻鐘,等到了蔣將軍的大軍衝破城門……但是陸校尉為了減輕他們的壓力,所以親自獨身前往北炎將軍府邸,刺殺北炎最高軍事官,北炎將軍,雖然刺殺北炎將軍的計劃成功,但是北炎府重兵把守,陸校尉他身陷重圍,不幸……。」
話音未落,琢玉一轉身,陡然已經衝了出去。
傳令兵瞬即愣住。
西涼茉卻輕歎了一聲:「隨她去吧……給她備馬,讓人沿途一路仔細照顧,她到底多年沒有騎馬。」
魅晶輕聲道:「是。」
隨後,她匆匆離去。
何嬤嬤在一邊端著茶,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不免歎了一聲:「郡主,您這是故意要急死白玉啊。」
西涼茉撫了撫自己的衣袖,原本凝重的神色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只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樣子來:「陸魅若不『死』,他和白玉,就永遠沒有可能了。」
何嬤嬤搖搖頭:「唉……不帶這麼幫著丈夫的小子欺負自己丫頭的。」
西涼茉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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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謝謝大家的等待,因為家裡人生病,一直都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摸電腦,最近終於算是慢慢好起來了,所以把白玉的下補上,開放式的結局,其實也不算,他們終會在一起。
只是彼此心結攤開之後,必然的走向,讓大家多點的想像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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