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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百四十二章 龍有逆鱗 文 / 金澤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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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澤滔飛快地閃了一眼凌衛國,卻見他仍是坐佛一樣地面無表情,只是眼角上翹,似是在發笑,你這麼能說會道,倒是把話兜回來呀,看我幹麼?

    不但凌衛國如此,其他人莫不如此看,看得出來,老人家不是真生氣,金澤滔詼諧幽默,機智百出,就看他怎麼把話說圓,大家都希望他說得好,能博得老人家一樂。

    金澤滔又看了茶杯一眼,說:「不過,老話說的好,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這苦山茶若是做得巧了,反而著了痕跡,如此沒有人工斧鑿的痕跡,那才稱得上回歸天然,巧奪自然!」

    金澤滔放下茶杯,問了一句:「小子想請問將軍,此茶有名乎?」

    范主席心情稍好,應了一句:「無名,」

    金澤滔手舞足蹈說:「小子以為,此茶形似金戈鐵馬,味似邊兵苦淚,苦盡有清香,將軍百戰死,縱死猶有俠骨香,此茶可名為將軍茶!」

    范將軍招了招手:「你這味說得有幾分入骨,我倒要看看形狀是不是神似金戈鐵馬?」

    金澤滔趕快屁顛屁顛地遞上茶杯,大家都擁上來圍觀,就連一老一小護士都伸長脖子觀看。

    看杯中上下翻滾的茶葉,頗有些像奇門兵器,至於像不像金金,誰也沒看過那玩意,發揮你的想像力吧。

    又有幾朵被烤得焦糊的茶葉,捲成一筒。茶水都泡不開,有幾分鐵馬的味道,只不過這馬要麼沒腿,要麼就一長串的腿。但誰在乎呢。

    金澤滔自己看得臉都火辣辣的,一團團毛毛蟲,居然成了一匹匹鐵馬,就是不知道百戰而死的將軍們會不會從墳墓裡爬起和自己理論。

    范主席不問金澤滔,卻問凌衛國:「衛國你覺得如何?」

    凌衛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金市長博聞強記,又好此道,所說應該不差。」

    范主席咧著嘴,開心地笑了:「我還正為這茶叫什麼而苦惱,將軍茶,不錯。就叫將軍茶。仲流。離開時,帶幾包給山下那些老夥計,將軍不喝將軍茶。那還是將軍嗎?」

    范主席終於象解開了一樁心事,轉頭說:「小蘭,給我也泡上一杯。」

    小蘭?金澤滔開始還以為老人招呼的是小護士,待見到老年護士應了一聲,才知道這個老年護士,還有個這麼年輕好聽的名字,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如今美人和名將,俱都白了頭。

    往事已矣。老將軍死了老伴,老護士始終不離不棄,這對白頭的美人名將背後,一定有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金澤滔為自己的聯翩浮想所感動。

    老護士猶豫了一下,說:「范主席,茶葉的成份檢驗還沒報過來,還是忍忍吧,等有了結果再飲不遲?」

    金澤滔差點沒跳起來,麻麻的,原來我不但是品茗的第一個客人,還是以身試毒的第一人,剛才這麼多人圍觀,敢情都是看稀罕的。

    范部長附和說:「爸,蘭阿姨說得對,我再催催茶葉所,讓他們早點出報告,您就不要急在一時。」

    其他人都紛紛附和,連凌衛國都說得情真意切,就差痛哭流涕了。

    難怪老傢伙這麼好心,要給我祛祛火,剛才我還沾沾自喜,自以為榮耀,看著范仲流等人苦口婆心地勸說著范主席,金澤滔忽然覺是自己這個小白鼠當得一點也不冤枉。

    范主席似乎看透他的心事,頑皮地一笑:「小子,毒不死你,這茶你不是第一個喝,以前駐紮這裡的戰士喝過,我也喝過。」

    范主席拗不過這些孝子賢孫的勸說,終於沒有再堅持己見,金澤滔就成了場中唯一品嚐過將軍茶的人,一個從不喝茶的人,偶爾喝一回,就被擺了一道。

    京城不產茶是有道理的,即使能產茶能是什麼好茶,金澤滔只覺得滿嘴發苦,不知道是茶苦還是心苦。

    范主席笑瞇瞇地看著他,似乎十分欣賞他難堪的表情,金澤滔把頭越垂越低,過了好久,范主席說:「少年人啊,不要太世故,從你踏足這座院子,看上去,你很放鬆,其實你內心處處設防,時時把自己偽裝起來,躲藏起來,你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神采飛揚,博學多才的基層官員形象。」

    金澤滔霍然抬頭,臉上儘是震驚,這一瞬間,應該是他內心的真實反應。

    范主席繼續說:「你說我一直在戰鬥,現在我同樣送你一句話,你一直在掙扎,在掙脫,你想掙脫什麼?苦茶喝在你嘴裡,你覺得不苦,因為你已經習慣了苦。」

    金澤滔挺直腰板:「將軍,你貧寒出身,十三歲開始鬧革命,你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細數你的一生,你一天的舒心日子都沒有過,直到你油盡燈枯的今天,你都沒有停止戰鬥。」

    范主席點點頭,深以為然。

    金澤滔端起棄之一邊的茶杯,飲了一口,說:「你是戰士,戰鬥是你的本能,我是農家出身,也算得上是苦出身,考上大學那晚,我甚至做了個夢,躍在半空雲層上,金光萬丈,前程一片錦繡,我以為我的人生從此苦盡甘來。」

    范主席就像鄰家老大爺,點評說:「如果你是個合格的戰士,那麼無論取得多麼輝煌的勝利,你都不能有絲毫的放鬆,因為失敗往往從你甘於止步就注定了。」

    金澤滔點點頭:「將軍說得不錯,我從學校走向社會,一步步走到今天,從來不敢有半點的懈怠,生怕一個不慎,就要從頭再來。」

    范主席哈哈笑說:「小伙子,人生沒有回頭路,一個失敗,就可能導致你萬劫不復,小心無大錯,但過於謹慎,往往失卻進取之心,不恥最後,就怕懈怠,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還是一定可以達到所向的目標。」

    上輩子的失敗就像毒蟲一樣,即使今生今時,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從記憶深處跑出來,時時噬咬他的心,這幾乎成了他心魔。

    金澤滔飲盡最後一口苦茶:「將軍,你是個偉大的戰士,為一個信仰,為一個信念,浴血酣戰了大半生,時至今日,將軍,你的戰鬥僅僅是為了這些嗎?」

    老人沉默了,是啊,他拖著個朽木般的靈魂和軀體,殘延苟喘,已經不僅僅為了信仰,因為現在他有家有室,有子有孫,有同僚有下屬,到最後,與其說為生命而戰,不如說是為別人而戰,為別人而活著。

    范主席沉默半晌,才說:「你也覺得你一直在為別人活著?」

    金澤滔高昂著頭,說:「不錯,往大了說,為國為民,往小了說,為家人不至顛沛流離,為下屬不至懷才不遇,殊途同歸,那就是家國天下。」

    旁人或許以為他言過其實,但這是他踏進范家院子不多的肺腑之語,老金家誰都可以失敗,唯獨他不能失敗。

    上輩子,他一個白身,因為庸碌一生,致使家破人亡,白身破家尚且如此,這輩子,他身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和企業,一旦失敗,那將真的萬劫不復。

    萬有引力的定理同樣適用一個家族的興衰起落,站得高,摔得重,這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所以他不能輸,也輸不起。

    養尊處優的人或許不以為然,但范主席顯然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這是大實話,一家不興,何以興國。」

    金澤滔有些羞慚說:「如果為我自己,范主席,我是怎麼都不願意邁進你家小院,正如你所看到的,我這是表面鎮定,狀似放鬆,其實內心惶惑,戰戰兢兢,說句實話,范主席,跟你對答,不亞於當年的高考,每次都能嚇出我一身冷汗。」

    范主席童心未泯地夾了夾眼,笑了:「你覺得我一個風前殘燭,還能張牙舞爪嗎?」

    金澤滔也跟著笑:「水深難見底,虎死不倒威,范主席,更何況你現在還虎虎有生氣,誰要說你風燭殘年,我一定跟他急。」

    范主席得意地哈哈大笑:「還能將就著再殘喘幾年,因為我覺得還能戰鬥。」

    金澤滔也不覺欽佩,范主席儘管老邁,但那顆雄心依舊如烈火烹油,這就是一個戰士的生命力所在,他說:「所以這次我硬著頭皮進京,夾著尾巴來見您,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范主席似乎來了興趣,點點手說:「你說說,什麼事說得這麼鄭重其事。」

    金澤滔暗罵了一句老狐狸,我今日登門有什麼事,你會不知道?都說自己風燭殘年,一聞鬥爭的風吹草動,就變得生龍活虎。

    金澤滔欠著身子說:「在范主席面前,任何的遮遮掩掩都是可笑的,我就敞開了說吧,我現在負責永州西橋立縣籌備組,新的西橋縣關係到軍事港鏈的海域區劃,可能涉及到第二艦隊的軍港基地,需要得到您老的支持。」

    院落氣氛登時冷清下來,范部長細瘦的身子倏地挺直,一雙干長的眼睛陰沉不定,范主席雖然臉上帶笑,但笑意卻慢慢談去。

    第二艦隊可以說是范主席的逆鱗,觸之必怒,金澤滔說完來意,就做好了承受范主席雷霆暴怒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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