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香抿嘴笑說:「繆局長別再瞎誇了,我有幾斤幾兩金市長還不清楚?再誇就露底了。」
厲志剛吃吃笑說:「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連幾斤幾兩都教金市長掂量得一清二楚,露底了不正好更清楚?」
人們都轟然大笑,無不曖昧地朝著尹小香擠眉弄眼。
厲志剛在鄉鎮呆了兩年,這些葷話是信手拈來,因為事涉金市長,他還算嘴下留情,但其中的意味卻令人們看向尹小香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尹小香沒心沒肺慣了,對男女玩笑向來遲鈍,即便在鄉鎮歷練了一年多,遇到這種情況大多數時候不是裝聾作啞,就是裝傻充愣。
但現在眾目睽睽之下,又將自己和金澤滔聯繫在一起,莫名地就心慌起來,白皙的俏臉頓時佈滿紅暈,又羞又急,一扭頭就登登地往包廂裡面走,直接把金市長伸出的手晾在半空中。
金澤滔縮回手尷尬地摸摸頭:「就算真掂量清楚幾斤幾兩,那是領導無微不至的關心,就算稍稍地露下底,那也是知根知底,更利於工作開展。」
大家都哈哈大笑:「正是如此。」
尹小香將自己關在洗手間裡,立起耳朵聽到金澤滔的調侃,暗暗跺腳:「流氓!」
直到上了酒,尹小香才扭扭捏捏地走了出來,大家都裝作若無其事地和繆永春他們說著恭喜的話,沒有再拿她玩笑。
金澤滔看上了菜倒了酒,說:「今天。讓大家過來小酌。沒別的目的。就是很久沒有聚過,將大家召集一起說說話。」
現在繆永春他們還沒有最後任命,金澤滔自是不能明目張膽地為他們擺酒慶賀,只能小範圍以聚餐的名義為他們祝賀。
在座的都是金澤滔信任的幹部,彼此沒有什麼顧忌,剛放下酒杯,就分別將火力對準繆永春和王力群兩人。
金澤滔坐了一會兒,就藉故離開。自己剛剛在這裡送別陸部長他們,酒沒喝多少,肚子倒是填飽了。
今晚聚餐本是為祝賀繆永春和王力群兩人,再坐下去,慶賀宴會就變味成對他個人的感恩會,還不如早點離開,留個空間讓他們自由發揮。
金澤滔沒讓翁承江、邱海山他們相送,而是一個人出了院落,慢悠悠地往家裡走去。
再過半個月,他就要赴京參加全國財政系統勞動模範和先進集體表彰大會。
後來瞭解到。全國財政系統的勞動模範評選和表彰大會,建國以來僅兩次。在他的記憶中,後世再也沒有大規模地進行類似的評選和表彰,這應該是財政系統最後一次評選勞模。
這應該是國務院為推動分稅制財稅改革所作的一次組織上的再發動,此後,稅務機構分設,就沒有這樣的條件。
金澤滔的全國勞模評選指標並沒有下到永州,作為姜書記特別推薦的全國勞模候選人,他是省委辦公廳直接委託省總工會和組織部上報評選的。
所以至今,永州都沒有這方面的信息,最近應該也會有正式通知永州地委,自己應該是近十年來永州第一位全國勞模,解放以來第五位勞模。
從這一點來說,今年這個全國勞模含金量很高。
此時,他剛踏出酒店大門,就聽得前方有人在爭吵,聽聲音有些耳熟。
走出門一看,卻見到一個酒店服務員拉著一個奶黃西裝男子不放,激動地說著話,不斷有進出的食客圍著看熱鬧。
從圍觀的人三言兩語的議論瞭解到,這個黃西裝大約是以前酒店的熟客,在酒店簽了許多賬單,催討幾次都以財務緊張為由沒有還上賬,酒店最近取消了他的簽單掛賬資格。
今晚黃西裝又到酒店招待客人,趁著服務員不知情,簽了單就直接離開酒店,後經吧檯核實後,服務員追了出來,非要他馬上結清餐費。
服務員是個年輕姑娘,小臉漲得通紅,激動說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太欺負人了吧,我好不容易才進酒店轉了正,第一次單獨出工你就吃霸王餐,你一個大男人為了一餐飯,就害得我沒飯吃,你於心何忍,有點良心的人都不會幹這種缺德事。」
小姑娘看上去年紀不大,說話卻是又快又潑辣,引得大家都齊聲喝彩,金澤滔也忍不住笑了。
黃西裝被小姑娘服務員拉著胳膊不放,還被她出言奚落,也不惱怒,嘿嘿笑說:「你這女人沒羞沒皮的,吃了一餐飯就準備賴上我了,明說嘛,在這裡拉拉扯扯的,還惹別人閒話。」
小姑娘被他這頓調笑,臉更紅了,卻不敢再拉扯著他胳膊,只是說話更激動了:「你這人好沒臉沒皮,如果吃過飯乖乖地付了錢,我或許會高看你一眼,像個成功男人的模樣,沒準我還就賴上你了。
可你瞧瞧,吃飯還賴賬,我看上誰也看不上你,賴賬就賴賬,你溜得快一點,我就當這飯讓狗吃了,掏錢為你填上這個窟窿,算我倒霉,可你卻還有臉簽字掛賬,這就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你這名字值錢嗎?
陳,喜,貴,看這幾個字寫得,嘖嘖,跟我家隔壁剛上一年級的小剛寫的字有的一比,寫得難看也罷了,可你這名字不值錢啊,小剛的名字都比你含金量高,他還至少沒欠酒店一分錢,你這名字簽下去,那就是紅字!」
小姑娘的嘴皮功夫確實了得,一口氣就說上這麼一大堆話,連諷帶刺,不帶重複,雖然尖刻,卻不乏幽默,周圍的人都樂得前仰後合。
金澤滔朝著黃西裝側臉看去,不正是喜貴批發部的陳喜貴嗎?
倒霉催的陳喜貴,曾經通元酒店的座上客,現在吃頓飯還被服務員拉著衣袖要飯錢,真夠潦倒的。
陳喜貴在南門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自小春花事件後,陳喜貴的日子一落千丈,但總歸還沒落魄到街頭要飯的地步,他堅信只要度過眼前難關,一定能東山再起,生意場上的起起落落在他看來,都是常事。
樹爭一塊皮,人爭一口氣,在永州地面混,信用可以重建,但臉面卻是他安身立命之根本。
陳喜貴看著小姑娘的臉,只覺得她猙獰惡毒,我吃這頓飯容易嗎?明知道不能簽單,沒臉沒皮地跑這裡吃飯,不就是想借這塊寶地談一筆生意。
現在這頓吵鬧,什麼生意,什麼業務都成泡影了,陳喜貴宴請的兩位客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不尷不尬地站在旁邊,臉色難看之極。
陳喜貴只覺得一股火氣從鹵門衝出,揚起巴掌,脫口罵道:「你媽比的臭娘們,這嘴巴比下面那張嘴還臭,看我不撕爛你這爛嘴。」
小姑娘雖然說話有些潑辣,但大家聽著有趣,沒覺得過分,反倒陳喜貴這話說得卻下流無恥,大家都忍不住出言聲援小姑娘。
小姑娘頓時臉紅如血染,說了一大通話,被陳喜貴三兩句就罵得眼眶發紅,卻是倔強得揚著頭,還抬起她半邊俏臉,帶著哭音說:「有種,你就往這裡打,使勁地打,打不爛你就不是你媽生的。」
金澤滔看著愈戰愈勇的小姑娘,倒挺欣賞她的性格,看到陳喜貴氣急敗壞的樣子,再沒人出面制止,恐怕這頓巴掌是收不住手了。
正這時,卻聽一聲清冷的聲音道:「陳喜貴,套這姑娘的話,這巴掌你不打,就不是你媽生的。」
陳喜貴扭頭一看,說話的正是聞訊趕來的酒店朱小敏總經理,看到她粉面含煞,先是氣弱了三分,朱小敏可不是普通人,她和她的酒店後面站著什麼人,陳喜貴能不清楚嗎?
小姑娘見到朱總,眼淚就撲簌簌地往下掉,卻不像一般女孩躲到朱小敏身後哭泣,而是指著身後高懸的通元酒店牌匾,抽嚥著說:「鐵司令在上,你倒動手看看,吃飯不付錢還有理了,天雷不劈你,鐵司令也會派人槍斃你!」
大夥兒看這姑娘邊哭邊說話,聲音還又急又快,又聽她說得天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澤滔微微一笑,沒有再逗留,而是直接轉身離開,只是走了十來步,他回頭瞥了一眼,陳喜貴也恰好看到他,臉色刷地變得蒼白。
金澤滔朝他點了點頭,轉頭直接沒入夜色中。
劉志宏在南門上班時候,還時不時能聽到他的大嗓門,他的離開,卻像羽毛飄落在水面,連半絲漣漪都沒有,市委大院依然是人來人往,彷彿劉志宏就從未在這裡出現過。
世態之炎涼莫過於此!
金澤滔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思緒飛揚,劉志宏庸碌了大半輩子,除了他臨走前的幹部任用制度改革,他並沒有在南門這塊地盤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人的一輩子應該怎樣過呢?
象劉志宏一樣,渾渾噩噩一輩子也就過了,如鐵司令一樣題個名字都能震懾宵小,也是一輩子。
他不想某一天,當他離開南門後,茶未冷,人已涼。
不求踏石留痕,但能雁過留聲,過個幾年,人們議論起金澤滔,還能指著這裡的一草一木說,金市長曾經工作和生活在這裡,南門的有今天,他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