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城,數萬人被拒之門外,群情激奮。
不止如此,他們還得到了一個更叫人絕望的消息:數日前,信陵國以嫡長公主在出雲國被刺殺,為長公主報仇為由,數十萬大軍圍攻久雲關,久雲關告急!信陵果然與南楚國結成了聯盟對出雲國兩面夾擊,出雲與信陵的聯盟破裂了!
值得慶幸的是,林相發現了信陵國的圖謀,及時把青龍河的水引入了桃花江,阻住了信陵**隊的來路,步家嚴防死守,久雲關安然無恙。
原來,那衝入桃花江,阻住他們生路的滔滔江水真的是右相大人放的!眾人心底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憤怒與絕望。右相大人不是無所不能嗎?為什麼他出面締結的兩國合約會破滅?為什麼他就不能提前預知敵情,拒敵於國門之外?
他們不懂什麼叫顧全大局,他們只是平凡百姓,只想卑微地活下去。正是那大水,沖走了他們這幾萬人僅剩的糧食,成了壓在他們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難道為了守住久雲關,就可以不顧他們的死活了嗎?久雲關後的百姓就是人,他們這些人就不是了嗎?
他們奉為天人的白衣丞相與把他們拒之門外的宣州守軍有什麼分別!他們也是出雲國的百姓啊!
對宣州守軍的憤怒都轉為了對林千夜的憤恨,被飢餓和乾渴折磨的百姓開始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著林千夜和宣州太守李宴樓。
護送著樓嫣然的金吾衛當即就翻了臉,將樓嫣然團團圍住。
樓嫣然臉色慘白,怎會如此?紅塵明明答應幫她向父皇傳遞她平安的消息。是紅塵不守信諾,還是父皇明知道她還活著,卻放棄了她?不,這兩個理由中的任何一個她都不敢相信!
歸晚在一片謾罵聲中臉色難看,久雲關雖然守住了,可是引水入桃花江,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桃花江越到下游,河床越淺,水也越少,到與信陵交界的久雲關一帶時,河道已經消失,形成一片低窪的小小平原,自從林千夜促成兩國結盟,不少商旅在此來往,匯成了一個不下數萬人的小城。此時大水一淹,必定生靈塗炭!
林千夜的手上真的沾染了上萬條性命嗎?
青龍河改造,最佳方案就是把青龍河水引入桃花江,在桃花江下游修建工事加以疏導,再將水引入信陵國境內的汾水,最終匯入落星谷引入大海。
林千夜問樓嫣然要落星谷附近的山川和河道走勢圖,就是為了規劃河道,避免分流之後大水沖了信陵國境,引起兩國紛爭。
可惜樓嫣然給的不是準確的地形圖,桃花江上的工事遲遲無法動工。這段時間,歸晚追著她,就是為了拿到完整的地圖,可是樓嫣然將這個當成了與林千夜談判的資本,怎麼會輕易給?
如今桃花江下游的工事並未修建完畢,他們提前分流,阻攔信陵國的大軍,這大水一淹,青龍河失去了最佳的改造方案,勞民傷財不說,兩國也徹底撕破臉了。
樓嫣然隔著人群,望向歸晚,又默然移開目光。歸晚心中澀然,她並不討厭樓嫣然,但在家國面前,任何東西都應該讓步。如今,信陵大軍壓境,樓嫣然就是最好的人質。
子言輕聲道:「嫣然公主拿圖紙要挾,無非是仗著我國需要信陵國這個助力,不敢與她撕破臉,她想右相助幫她竊取王位。卻不想機關算盡,到頭來害人害己,若她早點交出地形圖,此時怕是已經返回信陵國了。桃花江的工事也早已建成,引入落星谷的河水能灌溉信陵國千傾良田,有了如此兩利之事,信陵國與我國也不至於反目。」信陵國素來乾旱少水,能從青龍河調水過去,對他們總歸是件好事。
歸晚歎了口氣:「她也並非短視之人。眼前信陵國從青龍河調水對他們有利,可是我們一旦在上游截斷水流,他們就要受制於我國,所以她不願拿出圖紙。」
子言似是不信:「截斷上游的水流,這工程怕是要傾國之力,她多慮了。」
「事在人為,這也並非不可能。站在她的立場,我也會有這樣的擔憂。」歸晚按了按額頭,一臉晦澀。
子言見她臉色不對勁,猜到了她的顧慮:「水淹信陵大軍,右相大人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小姐是個特別容易心軟的人,她怕是不能贊同右相大人如此做法吧?
歸晚苦笑:「你也相信那水是林千夜放的嗎?」她搖了搖頭,不願再繼續這糟心的話題,「我們一會繞過宣州城離開這裡。」她心底不安,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我要找林千夜問個清楚。」
不遠處的明律走了過來:「為今之計,最好的法子是翻過前面的羊公山了。」他身邊也帶了幾個護衛,明傢俬販糧草與南楚國一事需盡快善後,他自然也想盡快離開。
歸晚點頭,羊公山就在宣州城外,山勢險峻,連綿數十里,大軍無法翻越,是天然的屏障。他們這些帶了頂尖護衛的人,翻越羊公山是進入出雲腹地最佳的捷徑,只要帶上水,山中有的是動物可供獵食,也不必擔憂口糧。
歸晚所帶的十二人與明律的四名護衛悄悄離開了隊伍向羊公山進發,並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而赤麟軍與剩下的百姓,則要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上百里才能到達下一個城鎮。在那裡,他們也未必能得到補給。
明律遙遙望著那湧動的人群,眼神陰鬱:「這幾個州都是太子的人,不太可能會收編赤麟軍。這麼多人,在飢餓之下,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來。」面對敵人,他們或許會同仇敵愾,可是當沒有敵人時,飢餓與疲憊會慢慢將意志消磨,求生的本能將佔據上風。一支飢餓的軍隊,數萬沒有口糧的百姓,足以從受害者變成殺人的土匪與暴民。
歸晚苦笑:「這也是見月閒的算計之一。他如果早早追上來,赤麟軍必定會拚死抵抗,他也會有所損傷。而今,他逼著他們丟下了所有輜重,也料定李宴樓不敢收留他們。這些人反倒會成為扎向出雲的刀子。」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他們知道了又能如何,根本就無力阻止!
山道難行,初時還有樵夫砍柴留下,勉強可行的一點小徑,再向上攀援就無路可走,只能披荊斬棘了,一行人過得十分狼狽。到了第二日正午他們也才堪堪翻越了三個山梁。
歸晚腳底都磨爛了,只好由人輪流背著。小七背著歸晚一面向上攀爬著,一面嘀嘀咕咕:「小姐,你說怪不怪?我們走了這麼久,別說虎豹了,就是一般的野物也比別處要少。」
歸晚沒多少在深山行走的經驗:「或許是看到我們人多,嚇跑了呢?」
阿真在一旁接口:「我也覺得奇怪,這裡沒多少野獸的痕跡。」
不多時,明律的護衛發現了一個捕獸陷阱。
初始他們並未在意,這山中有一兩戶獵戶也屬平常,可緊接著他們發現不少粗大的樹木被砍伐,斧跡猶新。這絕不是三兩個人能做到的。
「小姐,你快看!」
順著阿真的手指望去,明律輕呼一聲:「那是棧道!」峭壁之上,一條棧道連著山壁連綿向前,不知蜿蜒到何處,棧道上有人放哨,不遠處的山壁上還有瞭望台。居住在這裡的絕不是一般的山民。
那瞭望台上的一名哨兵突然開始揮動兩面小旗。
「是旗語,我們被發現了!」
他們一路上並未掩藏行蹤,依照山中森嚴的守衛,發現他們並不奇怪。
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他們就被團團圍住。
歸晚低聲道:「不要輕舉妄動。」這是別人的地盤,對方熟識地形又人多勢眾,他們又是滿身疲憊,硬碰硬大概討不到好。
明律上前一步,朗聲道:「我乃明家第七子,借道一過,望諸位行個方便,事後必有重謝。」他是個商人,且是個有錢有勢八面玲瓏的商人,身份比被通緝的歸晚要好用。
很快有頭目模樣的人迎了出來,檢查了明律的信物之後,強硬又不失客氣地請他們前行。棧道周圍雖說算不上五步一崗,但守衛竟然有序堪比軍隊,奇怪的是這些人匪氣十足,叫人一時猜不透他們的身份。
行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成片的竹樓木屋拔地而起,一眼看不到盡頭,這何止是一個山寨,簡直是一片山中的城池!這山中竟藏了不下十數萬人!
進入寨中,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精壯的漢子,未見一個女人。趴在阿真背上的歸晚格外引人注意,那些漢子們毫不避忌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灼灼的目光叫人不適。
明律面上一緊,厲色道:「這是舍妹,諸位放尊重些!」
那頭目呵呵一笑,斥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嗎?敢再亂瞄的挑兩百擔水去!」
眾人一陣哄笑,有人不怕死地回道:「馬統領,哥幾個小半年沒吃到肉了,好容易見到這樣的絕色,多看幾眼還不行啊?」話雖說得大膽,究竟還是散了。
這些人看起來並非是不講理的匪類,歸晚等人卻更覺憂心,不是土匪,這些人就是兵了。在這深山之中,是誰藏了數十萬大軍?他們又想幹什麼?發現了秘密的他們有幾分勝算能安然離去?
那頭目將他們安置在一棟三層的小竹樓處便不再理會,一連三日,自有人送來飲水飯食,他們除了下山,行動之間也沒有多少限制,只是每每要求見此處的管事,卻以管事不在為由被回絕。
這幾日竹樓周圍倒是熱鬧,聽聞住進了個貌若天仙的大姑娘,山上的漢子總是有意無意地找借口套近乎。可惜歸晚腳傷未癒,在房間內足不出戶,那些人倒跟子言等人混了個臉熟。
「今日可有什麼收穫?」
「那些人口風緊得很,對他們的來歷隻字不肯提。」子言一笑道,「不過似乎離這不遠有個村落,住著些老弱婦孺,是這些兵的家眷。」這些人一個個都是人精,要不是從一個少年腳上嶄新的鞋子看出端倪,他還試探不出這個消息來呢!
歸晚點頭:「正經的士兵不能帶著家眷,這些人又都痞氣十足……」她早就開始懷疑了,子言的消息幫她理清了思路,「這羊公山上數年前盤踞著一窩土匪,是被誠王剿滅了,可百姓們見到的只是幾個匪首的屍首。不止是羊公山,誠王每次剿匪都是如此……」
誠王的軍功大半來自剿匪,大大小小的土匪窩被他滅了不少。若是這些土匪都被他收編了……
明律難以置信:「這山中不下十萬人,哪來那麼多的土匪?」
歸晚想了想道:「自然不止是土匪,還有一些『殉職』的正規士兵,甚至是天災**造成的流民。」只要有心,慢慢聚起一批人並無困難。
明律倒吸一口涼氣:「這些是誠王的私兵?」藏了這麼一批軍隊,誠王的用心可想而知。
「八成是。」歸晚一早就知道誠王奪位的心思,倒沒有明律那麼訝異。
正說話間,有人通報:「文先生回來了,請明公子和沐大人到前廳說話。」
歸晚和明律互望了一眼,之前明律說歸晚是他妹妹明鸞,對方並未起疑。如今對方一上來就喝破了歸晚的身份,想來這三天他們在探對方的底,對方也沒閒著,此次相見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