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經大亮.歸晚習慣早起.只是現在懶洋洋地不想動彈.她抱著棉被瞪著林千夜那張禍水臉.都是他害的.反正不管她怎麼躲.到最後都會被他拐到床上就是了.
她翻了個身.不期然扯動了酸痛的腰.輕哼了一聲.昨夜也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藥.欺負她欺負得那麼狠.她撒嬌耍賴.把能想到的好話都說了個通.也沒能揪出他的善心.她的聲音驚動了他.眼睛未睜.便準確無誤地將她抱起.歸晚用力掙脫開他.咕嚕嚕滾得老遠.背對著他以示抗議.
奈何這床的大小不合她意.她都已經貼著雕花床欄了.林千夜仍是輕而易舉地把她抓回了被窩.她索性偏過腦袋不去看他.哼了一聲表示她很生氣.
林千夜輕輕一笑.下巴抵著她的頭頂:「昨晚弄疼你了.」
歸晚原先不覺得.被他這麼一說.確實除了腰酸.還有些澀澀的.小刺蝟瞬間炸毛了:「林千夜.你是個大騙子.」她今日還要去見那些私商.這樣.她怎麼出門啊.不是且等著被人看笑話嗎.
林千夜捏著她的鼻子晃了晃:「哦.我怎麼騙你了.」
歸晚紅著小臉.磕磕巴巴道:「你說.一次就好的.」可最後他來了多少個一次了.
林千夜挑眉:「薇兒.你記錯了.我怎麼可能說那麼沒有事實依據的話.」
歸晚偏著腦袋.仔細想了想昨夜的情況.他說的.好像是「再一次」.可是.她昨夜是怎麼被他騙過去的呢.無外乎是他的語氣太溫柔.那一聲聲的「薇兒乖」叫她迷了心竅.可是.這也不能改變他欺負她的事實.
「我要搬出去住.」歸晚的腮幫子鼓囊囊的.「你就會欺負我.」其實她也知道.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的要挾.並不會起多大作用.
「傻瓜.在意你才欺負你的.」
欺負.呵……她理解成欺負.倒是叫他覺得有趣.先前幾日.他體諒她生澀.怕傷了她.更怕嚇著她.總是極盡所能的溫柔.便如昨日.一時沒了節制.她身上不是連個紅印子都沒留下嗎.
歸晚卻是不能贊同:「不對.你明明衝我生氣.」
林千夜驚訝於她的敏銳.更欣喜於她的直白.確實.他昨日是生氣了.昨夜他聞到了她身上竟有淡淡的寒梅香.那是浮子草的香味.那東西寒涼.唯一的作用就是避孕.
她現在的體質如果懷孕了.必定會吃不必要的苦頭.而且一不小心就會流產.他從沒想過要她替他生孩子.於子嗣倫常.他素來不太看重.他生氣的是.她明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被那些涼血的藥掏空了.還敢隨隨便便在身上用這麼寒涼的東西.她不要命了嗎.先是抗拒喝藥到一聞到藥味就吐.再來就是毫不顧忌地在身上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就這麼不把自己的小命放在心上嗎.
他卻不想告訴她答案.因為.心病.並不是一時半刻能轉正過來的.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慢慢打開她心裡的結:「小笨蛋.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歸晚把臉埋在他懷裡.突地笑了.昨日他隱忍著怒氣.還要時時照顧她的感受的溫柔.竟叫她產生了他是真的在意她的錯覺.於是.她嘗試著對他敞開心扉.這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她是個自私而又涼薄的人.先前的情傷銘心刻骨.而今.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邁出這一步.他卻避開了.
是啊.想來.他的溫柔只是習慣而已.他不是總是這般溫柔的嗎.對花娘也好.對視作工具的蕊娘也罷.可笑她竟然又一次被迷惑.當了真.沐歸晚.你果然是個傻瓜.比辛薔薇還傻.
………………
牙行裡冷冷清清.早晨的陽光之下.八條縱橫交錯的青磚大道平坦筆直.一眼能看到遠處的盡頭.這裡被傳成大凶之地.人們都寧願繞著道走.恐怕.她先前建造它時刻意製作的奇跡.都已成了旁人的笑柄了吧.
歸晚跳下馬車.踩著青磚踱著步子.她沒有出來的理由.只不過今日她不想待在在林千夜的府邸.只想一個人靜靜思考.
不知不覺.已是離馬車越來越遠了.歸晚冷不防被一陣「霹靂啪啦」的鞭炮炸得灰頭土臉.若不是見機逃得快.怕是要被炸出幾個窟窿來了.剛剛逃出幾步.躲過了鞭炮.又是幾聲「光當」巨響.幾個大醋甕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她腳跟前.一股子濃烈的酸味便撲面開來.熏得她眼睛通紅.她瞪著雙淚眼四處尋找始作俑者.一仰頭.竟然是撲天蓋地的柚子葉倒了下來.整個人一下子就被活埋了一半.
忍無可忍.歸晚終於咬牙切齒地大吼了一聲:「葉青城.給我滾出來.」也只有他會玩這麼無聊的把戲了.
「啊呀.一年多不見.還是這副死樣子.這麼粗魯.真是白白糟蹋了這一副好皮囊.」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從旁邊的屋簷下走了過來.一張英氣的臉.卻穿著一身緋紅色的衣裳.顯得不倫不類.那衣服的樣式完全是一件道袍.可是這世上.哪有人穿緋紅還在上面繡花的道袍.這身行頭.怎麼看怎麼詭異.更恐怖的是.他還斜斜地朝歸晚拋了個媚眼.那一眼確實是風情萬種.若是由一個精緻漂亮的美人做來.怕不勾了多少魂去.可惜.由他做來.叫歸晚抖了一地雞皮疙瘩.
他.是歸晚損友之一.葉青城.一個終日飽食無事.沉迷於研究各地風俗民情.喜歡裝神弄鬼的葉家子弟.也是這個牙行的設計者.
歸晚費力地扒開埋了半人高的柚子葉.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搞什麼鬼.」
「矜持.矜持.」他拍開歸晚的手.指著一地狼藉.「聽聞你最近諸事不順.這些東西都是去晦氣的.集各地的風俗之大成.我特地選了最精華的幾樣.來恭祝你以後萬事順遂.來來來.咱們還得找跟大柱子.繞上九十九圈.把晦氣給轉沒了.」
他當她是拉磨的驢嗎.歸晚磨牙:「是不是還要撒雄黃粉.跨火盆.潑茶葉水.貼符咒啊.」一面戒備地望著他那寬大的袖袍.唯恐他又從那寬大的袖子裡又掏出什麼來.
葉青城神神叨叨.差點就沒學遊方老道士的樣搖頭晃腦捋鬍須了:「此言差矣.這雄黃粉乃是驅邪毒之物.於除晦氣效果不佳.至於跨火盆麼.對著一個火盆上竄下跳的委實失了風度.似我這般有朋友之愛的人是萬萬不會叫你出醜的……哎呀律舒.救命啊……」
在一旁看熱鬧的一位拿著把羽扇的公子不緊不慢地笑道:「我們聽說你幾次三番被人刺殺.緊趕慢趕地只想見見你被人攆得上躥下跳的狼狽樣.沒想到還是撲了個空.著實是人生一大憾事啊.」他.江南步家的公子步律舒.跟權傾天下的那個步家打個七八竿子也能打到點關係.武功也不弱.卻喜歡擺斯文樣.仗著身體底子好.一年四季都搖著一把羽扇裝世外高人.直扇得人頭昏腦脹.
歸晚望著這兩個損友.皮笑肉不笑:「讓你們失望.實在是抱歉得很.若你們有興趣.我倒是不介意花點銀子.叫人也攆你們一回.」
三人走上了酒樓的雅間坐定.歸晚方才問道:「你們怎麼來了.」如今荀陽是多事之地.能不來.還是不來為妙.
葉青城捏著鼻子道:「聽說本道爺看中的洞天福地.竟然被人說成了大凶之地.本道爺自然要來瞧瞧是誰那麼沒眼色.」
歸晚望向了步律舒:「你呢?不做你的江湖豪客.來這做什麼.」」我是來瞧熱鬧的.」步律舒從袖子裡拿出樣東西拋給歸晚.似笑非笑.「傳說你跟林相關係非淺.看來是真的了.」聽到「林相」二字.葉青城看歸晚的眼神就帶了幾分調侃.興致盎然地等著歸晚的回答.
歸晚懶懶翻開.見是一份公文:「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你也好意思翻出來.上面的字確實是我模仿林千夜的字跡寫的.怎麼了.」
「這份公文涉及的可是兵部編製.如此緊要之事.林相就這樣拋給了你.」步律舒意味深長地笑道.「上面的字.根本不是在模仿林相的字跡.只是在告訴別人.你在模仿林相的字跡.我沒說錯吧.」
「知道您老人家神通廣大.有話直說吧.」歸晚往椅子上一靠.乾脆地承認.
葉青城亦是感興趣地拿起那份公文.左右瞧了瞧.嘖嘖歎道:「要是你真想模仿一個人的字跡.斷不會這麼馬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你手.嘖嘖嘖.你這不是擺明了昭告天下.你跟林相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歸晚飛了個大白眼:「你直說我跟他有姦情好了.」
葉青城惟恐天下不亂地湊興:「你模仿他的字跡又故意露出破綻.林相自然清楚.你的目的不外是借林相的勢讓朝中大臣對你有所忌憚.他明明知道.卻聽之任之.如此堂而皇之的回護.讓人不生遐想也難哪.」
歸晚懶懶道:「我跟他的關係.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別怪我我沒提醒你們.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沒事.少招惹.」
步律舒笑道:「我可聽說你跟狄家的長公子已經有了婚約的.你不也是照樣招惹去他.」
歸晚哼了一聲:「別跟我提什麼狗屁婚約.我沒認定的事情.就不會讓它作數.」
「那個狄希晨個性是不討喜了點.那副皮囊還是不錯的嘛.你不喜歡他.不正好每天耍著他玩當消遣.」葉青城不懷好意地笑道.「這麼抗拒這樁婚事.不會是因為林相吧.」
「收起你那噁心的表情.」歸晚斜了他一眼.涼涼道:「我跟林千夜不過是逢場作戲.對我來說.這是一場賭局.於他而言.是一個遊戲.如此而已.」
欲蓋彌彰啊欲蓋彌彰.什麼時候她沐大小姐有興趣對旁人解釋這樣的事情了.既然她都這麼說了.他們倒也知趣地當她的話就是事實.
「明白了.」葉青城拍了拍手上的糕點碎屑.「林千夜對你有興趣.姑且不論那點興趣是什麼.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就利用他的那點興趣來當賭局的籌碼.碰上你這麼個沒心肝的.也只能算是他倒霉.」
「跟那個人比.還不知道是誰沒有心肝呢.」
葉青城煞有介事地掐算了算:「沐大小姐.近來你將遇一個大桃花劫啊.」
歸晚作不勝悲摧狀:「桃花未必.劫倒是真的.若是我渡劫不成.你就等著給我收屍吧.更可能是死無全屍.到時候你們連上墳都可以免了.」
見她做張作勢的.步律舒亦是忍不住笑:「既然他那麼可怕.為什麼還要招惹.」
「是他先招惹我的.」
其餘兩人不約而同對望了一眼.不予置評.還不知道林千夜那點興趣是誰故意挑起來的呢.
他們誰也不知道.那對話.被一個字不漏地被寸步不離跟著歸晚的封平轉告給了林千夜——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