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一輛華貴的馬車打從玉成山腳經過,那兩匹拉車的馬兒通體透黑發亮,那精神頭一看就知道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官道修得十分平坦,車裡的人似乎不急著趕路,只如郊遊踏青般慢悠悠地走著。馬兒時不時地停下來吃幾口道邊鮮嫩的草葉,車把式也不理會,只管抱著馬鞭打瞌睡。
山中寂寂,一路行來,也未見著一人。
不遠處的樹叢中,幾個頭插著樹葉的人躲在樹後竊竊私語。
「確實探查清楚了?只有這一輛馬車?沒有隨從?」問話的人一臉凶悍與肅然,顯然是這些人的頭目。
「是,是啊,咱幾個也覺得奇怪,這馬車分明是富家公子的做派,怎麼連個隨從都沒有?」
「馬車裡是什麼人?」頭目一雙眉頭皺得死緊。
「似乎只有一個公子和一個侍女。大哥,我們搶還是不搶?」
「大哥,這事看著蹊蹺……該不會是官府故意布下的誘餌吧?另一人接口道,「咱們還是小心謹慎些。」
「官府?」被稱作大哥的頭目瞪著那輛馬車,狠狠地啐了一口:「搶!哥幾個,既然是送上來的肥羊,憑什麼不搶?」若官府有用,他們玉成山也不會逍遙到現在。
「是,大哥說搶就搶。」顯然,那頭目在這夥人中極有威信。
頭目細細佈置了一番,盞茶功夫後,幾個打前鋒的手持明晃晃的大砍刀截住了馬車,台詞簡練無比:「打劫,車裡的人給我下來!」
馬車果然停住了,正打盹的車伕差點沒從車轅上滾下來,瞪圓了眼睛望著這伙強人。
「公子,早跟你說了這裡有強盜嘛,你又不趕時間,偏偏就不肯繞一繞,這下好了,掉進土匪窩了。」馬車裡響起了清清脆脆的女聲。
「厄……還真碰上了?這裡的強盜頭目叫什麼來著?」聲音迷糊,似乎是剛被人吵醒,卻清潤得如荷葉上滾動的露珠。
「叫黑鷹!」那丫頭顯然沒好氣。
「哦,哦,還是甜兒記得清楚。」那清潤的聲音嬉皮笑臉,「咱們就姑且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討個人情吧!」
「你還是做夢比較快吧!」甜兒沒有做丫頭的自覺,很是囂張。
馬車外的眾匪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情況?竟然自顧自地聊上天了,把他們這干大活人忽略得很是徹底。
「磨磨蹭蹭的,還不快滾出來!」終於有人忍無可忍,吼了一聲。
甜兒也是個火爆脾氣,更大聲地吼了回去:「催什麼催,催命啊!真是沒教養。」
啊,喂,小姑娘,你跟土匪談教養,是不是太無知了點?
在眾土匪冷汗之際,只看到車簾「刷」一聲被粗魯地拉開,一個穿著紅色勁裝的小姑娘跳了下來。她大概十二三歲年紀,圓圓臉,大眼睛,十分討喜,想必就是那叫甜兒的丫頭。她向馬車中伸出手。一隻瑩潤漂亮的手從車中遞了出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隨後一踩車轅,翩然落地。
只是一眼,眾人就再移不開目光。那是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裳的人兒,模樣並不算十分出眾,那雙眼睛卻漂亮得驚人,顧盼之間,似是閃爍著漫天的星光。蓬鬆的烏髮隨意挽起,長長地垂瀉下來。一襲男裝穿在她身上沒有絲毫突兀,反倒有一種說不出的明媚與瀟灑。
彷彿沒見到十幾雙垂涎的目光,她饒有興致地笑道:「好了,我們下來了,接下來如何?」
「接下來,自然是跟我們上山。」十幾雙貪婪的眼光把她從上到下都掃了個遍。
「胡哥,我們不如……」一個娃娃臉土匪似是不忍。
畢竟不能讓上百號的弟兄都打光棍,山上時常會搶一些女子。那些出身好的小姐,嬌貴又幹不了活,過不了正經日子,在這山寨裡卻是地位最低的,會被人丟進紅帳裡當洩慾的工具,有的熬不過幾日就死了。這小姐一看就是好出身,留下來肯定會死的。
話音剛落,他頭上便被拍了一巴掌,被叫作胡哥的小頭目:「蠢材!跟你說了多少次不得心軟,她一看就是大有來歷的,放了她,那就是彌天大禍。」
「可是……」那娃娃臉囁喃了句,「她看起來那麼瘦弱。」可不是嘛,怎麼看她臉上都透出一種蒼白。
「再瘦弱也是女人。把她們給我綁上山!」小頭目又瞥了眼那名女子,撓了撓頭,「若你真是喜歡她,我替你跟大哥說說。」不過,如此特別的女子,大哥肯不肯給還是一回事。
「不必如此麻煩,我跟你們走便是了。」白衣女子彷彿沒有聽到胡哥下面說的話,轉身對車伕道,「阿樸,你且在山下等著。」
那叫阿樸的車伕憨憨地點了點頭。
白衣女子似是解釋:「阿樸不會說話,養馬卻是一把好手,讓他幫著看馬吧!」
眾土匪看看阿樸那老實得過分的臉,又望望那兩匹神駿異常的馬,打消了就地砍了他的念頭。上了山全都是山路,他們平日用不到馬,也不會養馬,等把這兩匹馬脫去賣了再處置這個馬伕不遲。
聽聞要上山,甜兒利落地上了車,拿下一個包裹,白衣女子接過,卻是一雙紫檀雕就的登山屐。那群土匪的眼角抽了抽,果然是個大小姐,她當是來遊山玩水的嗎?
白衣女子自然是聽不到他們的腹誹的,從從容容地換上了木屐,甚至很配合地問了句:「我們是從何處上山呢?」
甜兒更是不客氣地指揮著人:「你們把馬車裡的東西搬出來吧!仔細別碰壞了。」
土匪們這下傻眼了,這兩個女的,知不知道她們是被打劫了?
白衣女子看起來清瘦,走起山路來倒沒含糊,比那些嬌嬌弱弱的小姐們不知道好了多少。她甚至還有閒情打望周圍的風景。
四下寂靜,從山下只能看到森森草木,從高處望去才會發現不少隱藏在暗處的哨崗,看起來排得雜亂無章,卻是都布在了緊要位置上。
「聽聞你們的黑鷹大當家是參將出身,看這佈局倒是有幾分意思。」白衣女子的話倒叫帶路的胡哥驚了一驚,他們只知道大哥是個極有本事的人,沒想到從前是朝廷的將軍。
連他們都不知道大當家的過去,這個女人是怎麼知道的?
她是第一個能如此從容地自己走上山寨的女人。以前的不是直接嚇暈了過去,被人扛麻袋似地扛上來,就是哭哭啼啼,痛不欲生。
黑鷹早就在遠處觀察那道月白色的人影,及看到了她進了山寨大門,施施然朝自己走來:「黑鷹大當家,幸會。」那姿態倒真像是她不過突然有了閒心,到他這固若金湯的山寨上做做客一般。
黑鷹審視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掃了她一眼:「你是何人?」
「沐歸晚。」她紅唇輕啟,簡單直接地報上名號,便不再多言,彷彿他應該知道她是誰。
他當然知道她是誰,她是已致仕在家的沐閣老年紀最小的孫女,叔父是當朝的吏部尚書,兩位族兄在朝中為官。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還是薔薇花的主人,五十幾家商號的大老闆。她落落大方地站著,身上自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高貴和風華,叫人不得不仰視。
黑鷹不悅地抿起雙唇,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世家女子,永遠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她們憑借的不過是家裡的勢力罷了。他馬上就會讓她知道,在這個大寨裡,世家女子比什麼都卑賤!
他殘忍而又嗜血地笑了:「你既然有膽量來,就該有承擔後果的勇氣。怎樣,你還敢跟著我走嗎?」
沐歸晚不置可否,悠悠然跟著他到了一棟房子門口,裡面尖叫聲、哀求聲和笑罵聲混成一片,房中飄出的淡淡腥味叫她掩了掩鼻子。
這裡,是土匪們尋歡作樂的地方,是他們的天堂,卻是一些女子的地獄。
見她變了變臉色,黑鷹滿意地笑了,繼續朝不遠處的大廳行去,彷彿,方才只是路過。他不急,要慢慢地折騰她才有趣。
聽聞今日賺了一大票,早有人擺上了酒席。見到沐歸晚跟著黑鷹進來,有人哈哈大笑:「大哥,這就是今日搶來的女人?果然是細皮嫩肉,就是不知道摸起來如何。」說罷,真的伸出那粗糙的大手摸向沐歸晚的臉,緊緊跟在身後的甜兒眼疾手快,一掌揮開了。
那土匪揉揉手背,淫笑道:「唷,好個潑辣的小丫頭,可惜,你太小了,哥哥對乾癟的丫頭沒興趣,不然,哥哥就收了你做小。」
「黑鷹大當家,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沐歸晚的眼底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不悅。
黑鷹沒有開口,倒是有旁人接口道:「沒錯,美人兒,這就是咱們玉成山的待客之道。你得習慣。」
眾土匪哄笑著,垂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番評頭論足。
「女人穿著男裝也能好看成這樣,有意思,有意思。」
「上次那個妞,跳起舞來那叫楚楚可憐的好看,可惜竟死了,這次這個身段更佳,不知道跳起舞來如何。」
「叫她跳一個不就知道了?這些大家閨秀多才多藝,哪個不會跳舞?」
「對對對,跳一個。」
「跳一個。」眾土匪起哄,眼底流露出不懷好意的光芒。
黑鷹惡意地一笑:「沐小姐,你還是勉為其難地跳上一段吧,不然,我這些兄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他們一個不高興,可會扒了你那身俊俏的衣服。」
沐歸晚從善如流地從袖帶裡抽出把香木扇,隨手扇了扇,可見那扇子也不是什麼凡品,立即有一種清淡優雅的香味從空氣中瀰漫開來。
「既如此,我便跳上一段吧!」她把手中的扇子一合,右首輕輕抬起,她的舞姿並不優美,甚至有些生疏,沒有音樂,看起來更是怪異。可配著木屐踩在地上清脆的吧嗒聲,自有一種從容自信,凌厲卻不失優雅。
「這跳的是什麼呀?太難看,太難看,換一個。」
「換一個媚一點的,腰扭起來。」
「哎,穿著那麼寬鬆的衣服,腰都看不到,要不扒了她的外衣?」
眾土匪哄堂大笑。
沐歸晚不加理會,依舊自顧自地跳完,等她跳完的時候,眾人都死死地瞪著她,表情怪異。
「我跳得不好嗎?」她客客氣氣地問。
得到的回答卻是:「妖女,你對我們做了什麼?」
不過片刻,他們竟然全都酸軟無力,動彈不得了。大廳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三四個青衣護衛。
「我跳得不好嗎?」她笑瞇瞇地問坐得最近的土匪,也是他方才伸手想摸她的臉。
那土匪破口大罵:「臭婊子,你有種殺了老子。」
沐歸晚嘴巴一扁:「真沒教養。罰你以後都不准說話,哦,像你這種手賤之人,還得再罰你以後只能動雙腳才好。」她笑瞇瞇地看著對方被灌下藥水。
接著問下一個人:「我跳得好不好?」
聽到的自然不是好話,沐歸晚皺皺鼻子,於是又一個人杯具了。
「哦……你不用問了,方才就是你說我跳得不好。「她又笑瞇瞇地送上一瓶藥水。
「你,你跳得很好。」終於有人被嚇住了,連聲音裡都帶著可疑的哭腔。
沐歸晚卻是一瞪眼睛:「撒謊!本小姐第一次跳舞,怎麼可能跳得好?」
她氣呼呼地一指,那人又杯具了。
說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這個女人,她她她,比他們這些土匪更土匪啊。
「果然是對牛彈琴,如此高雅的破陣式竟然沒人懂得欣賞。黑鷹大當家,你說,是不是?」
一柄劍正抵在黑鷹的脖子上,他僵著身子,似是在回想他們是怎麼著的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