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慶帝一夕之間病倒了。
昨晚姜家母女逃脫的消息傳至宮中,兆慶帝怒不可遏,當場就處死了幾名輪值的密探。羽林軍入夜封禁了東菁王府,捕獲姜家家奴數十人,盡數投入死牢連夜拷問。
急宣大提點,尹相、薛相,湘王一等重臣進宮,於泰安殿中密議,四更時分,接連六道密旨送出宮。
直至凌晨,幾位大臣相繼出宮,大提點最後一個離開。兆慶帝生了一場大氣,頭痛難忍,宣來太醫看過,煎了一服湯藥喝下便睡了,誰想他這一睡就到了中午,醒來便嘔吐不止發起熱病,變得神志不清。
嬰九平急忙派人去棲梧宮請來皇后做主,召集太醫會診,然而他們使勁渾身解數,未能緩解皇帝病情。
瑞皇后此時就顯出獨斷,先是下令封口,限制泰安殿人員出入,監禁太醫院,抓起了昨夜為兆慶帝開藥的馮太醫,交給嬰九平審問。再以兆慶帝的名義傳大提點進宮,至於尹相、薛相,一概不予告知,不過暗中派人送信到忠勇伯爵府。
和上次兆慶帝氣急暈倒不同,這一回,瑞皇后的直覺告訴她——她等候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
朱慕昭悄悄從寢殿一側退出來,轉過身就看到了端坐在窗欞下的皇后娘娘。
「午時聖上醒來便犯起病症,太醫院束手無策,唯有令郎藝高人膽大,開了一劑方子,聖上服下後就止了吐,但仍是神志不清,昏昏醒醒。本宮設下宮禁,不知該當如何是好,唯有請大提點入宮商議。」瑞皇后語態擔憂,眉宇間卻儘是冷靜,分毫不見慌亂。
朱慕昭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數息,垂眼道:「凡事當以聖上龍體為先,犬子不才,唯獨精通藥理,就讓他留在宮中侍藥,直至聖上好轉。」
瑞皇后並不滿意他的回答,再次試探道:「你父子二人忠心可表,所以本宮才會同大提點商議,聖上如今臥病在床需要靜養,可是年關將近,朝事紛多,少不了有人出來主持大局,為君分憂,大提點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兆慶帝病重,瑞皇后誰也不叫,單獨傳了大提點進宮,原因除了兆慶帝平日裡最為倚重他,更重要的是,朱家沒有宮妃。
身為一個無子傍身的皇后,再沒有誰比一個不與後宮牽扯又手握重權的朝臣更值得拉攏,與其等到兆慶帝病入膏肓,幾個成年的皇子跳出來指手畫腳,她當然要先下手為強,控制住局面。
人盡皆知,大提點是兆慶帝最為親信之人,亦是最忠心之人,瑞皇后卻不以為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歷代大提點都只能侍奉一任皇帝,老皇帝傳位之前,就要選出下一任司天監之主,她不相信朱慕昭會捨得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這一點請皇后娘娘不必擔憂,聖上早有旨意囑咐臣。」
瑞皇后愣色,脫口問道:「什麼旨意?」
「聖上囑咐微臣,若有萬一,將由寧王殿下暫代監國。」
朱慕昭一句話就讓瑞皇后功虧一簣,只見她眉頭緊皺,聲音一冷,立即質問起他:「聖上幾時下過這樣的旨意,你可有聖旨在手?」
朱慕昭鎮定自若:「只是口諭,並無聖旨,但與臣一同接旨的,另有尹相與靖國公,皇后娘娘如是不信,大可以宣他二人進宮問個明白。」
瑞皇后暗自咬牙,她當然不願相信!尹天厚是寧王劉灝的外祖父,靖國公則是朱慕昭的妻舅,只要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寧王監國,就成板上釘釘的事了。
可惡,她竟不知,朱慕昭幾時上了寧王這條賊船。
「不必了,本宮相信你不會假傳聖旨,」瑞皇后沉聲道:「監國一說非同小可,最好是聖上清醒時,親自宣佈,本宮不希望你等自作主張。」
朱慕昭頷首道:「娘娘放心,需等三日,聖上如若不醒,臣等才會宣旨。宮內一切,就有勞娘娘主持。」
瑞皇后十指摳進肉裡,她知道自己強迫不了對方,也就是說三日過後,就算皇帝不醒,他們也要宣佈寧王監國。
「這不必多說,本宮有分寸。」她此時心亂如麻,無力與朱慕昭較勁,臉色冷淡地請了他離宮。
朱慕昭一走,她就匆匆回到棲梧宮,叫來心腹宮女當面口授,讓她到伯爵府去遞話,轉告忠勇伯寧王監國一事,讓他早早準備,能夠阻止最好,若不能夠,便將此消息透漏給薛家。
***
朱慕昭再次回到太曦樓,冥想了半個時辰,就讓人去尋景塵。已是傍晚,景塵從公主府趕過來,樓內燈火通明,倒影在碧波池中幻作星輝,朱慕昭就佇立在九曲橋頭,華陽巾,衣鶴氅,好似星君下凡。
景塵腳步不由地放輕了,走近了才出聲道:「世伯。」
朱慕昭方在凝思,回神看向他,莫名歎了一聲,道:「到了為你破命的時候了。」
景塵一驚,連忙問道:「這是何故,您不是答應了要等我水到渠成嗎?」
五月皇陵祭祖,就確認了破命人是余舒,按照大提點的說法,破命人是女子,則需要大安禍子與破命人成婚生子方可破命,余舒因此和景塵反目,為了拖延時間,景塵對大提點借口不願強迫余舒,得到了兆慶帝的首肯。
前陣子他還同余舒私下說過,皇上很可能會等不及了,卻不想這一天來的這麼突然。
「等不到那時候了,」朱慕昭側頭望著一池星光,喃聲道:「戰亂將起,恰逢聖上病重,禍端初現,如不盡快破命,則我朝危矣,天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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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景塵連連吃驚:「皇上病重?」
「昨夜衛國夫人潛逃出京,查無蹤跡,聖上怒極攻心一夜病倒,一眾太醫查不出癥結所在,無從對症下藥,只能先穩住病情。」朱慕昭實話告訴他。
景塵想也不想就說道:「我要進宮面聖。」
朱慕昭搖頭道:「皇后設下宮禁,聖上尚未清醒,她不會任人出入泰安殿。」瑞皇后的野心他一清二楚,如不是她心存拉攏的念頭,今日豈會輕易讓他進宮探視皇帝。
景塵臉色微沉,心知事態嚴重。
「兒女情長都是小節,怎比家國大義,」朱慕昭看出他不情願,語重心長地勸說道:「你與她注定要做夫妻,這是天意。你在猶豫什麼,是怕她不肯嫁給你嗎?這一點你不需要你擔心,只要你點頭,她就只能與你為妻。」
最後一句,頗是強硬,景塵不禁反問:「如是我不肯呢?」
朱慕昭再次撇過頭,望著池水,不去看他,但神情分明冷漠起來:「如是你不肯,那她這個破命人便沒有存在的必要,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現在讓你知道也好。」
不曾見他冷言冷語,景塵心有寒意,只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再次顛覆他的認知,他不想聽,卻不得不聽。
「你也知道,破命人若是男子,殺之則破。若是女子,則不必受死。其實這種說法並不準確,因為《玄女六壬書》上記載,破命人往往伴生,一為男一為女,若尋得男子當除,尋得女子則以姻緣破解。你若不願娶她,那只好殺了她,你再和我到皇陵觀黃泉水,便可看到另一個破命人。」
景塵大驚失色,原來破命人竟有兩個麼!?
朱慕昭不管他臉色難看,自顧說道:「你和余舒早有緣見,所以首先在黃泉池中看到的是她,另一個人你卻不曾見過,不過不要緊,你觀黃泉水時,自會得知。」
「你騙我。」景塵不信道:「師父告訴我,世間只有一個破命人能夠破解我命數,我下山之前,師父不惜闖入禁地利用鎮教天玄陣為我卜了一卦,算出我的破命人就在義陽城,我正是在那裡遇見了余舒,而不是你所說的另一個破命人。」
朱慕昭輕輕一笑,形容不出的諷刺:「《玄女六壬書》與我朝龍脈息息相關,龍虎山一個教派,有何資格知道這其中的隱秘,令師懷賢道長的確是道法高明,卻也無能知盡天下事。」
景塵竟無言反駁。師門長輩當中並無人親眼看過《玄女六壬書》,就連他自己都一直是道聽途說,如何判斷真假?
「你想清楚了,你若不娶她,便是害她。」
景塵低下頭平復心中怒意,片刻後,冷聲道:「我不會害她,也絕不允許別人害她。」
朱慕昭依舊望著水面,態度強硬:「最遲半個月,你們的婚事必須定下,你可以提前知會她,但是不要讓她試著抗議。否則她唯有一死,我不是在嚇唬你。」
景塵看著他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離去。
朱慕昭慢慢回頭,目送他走下九曲橋,出神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低聲自言自語:「雲沐楓,你的兩個兒子都和你一樣,是正人君子呢,呵呵。」
末了一聲輕笑,是嘲人亦自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