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睿聽說姜嬅親自送了請柬給余舒,神情有些微妙,又見她今天專程去挑的賀禮,一時不知如何對她說明。
悄無聲息進京的衛國夫人一反常態地大辦壽宴,可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據說有長淑公主出面,安陵城不少有名望的門第都接了宴貼,當天務必會帶上府中適齡的小姐前往,就連他們薛府也不例外,前日祖父還將他叫去,囑咐他介時帶上瑾尋前往。
薛睿是絕不可能讓寶貝妹妹嫁到天寒路遠的寧冬城,哪怕他與東菁王私下交情甚篤。薛凌南顯然也是這個意思,薛瑾尋出身是好,但那樣貌性情,料想衛國夫人見到她也不會喜歡,所以帶上她去一遭卻是好事。
可是阿舒薛睿但願是他多想,姜嬅是一時興起邀請她,而不是別有用心。
「大哥你見過衛國夫人,幫我參謀參謀,這紅晶和紫晶哪一套適合送人?」余舒打開兩隻四方的錦盒,鋪陳著細軟的絨布上擺放了兩色全套的水晶首飾,髮釵、簪釘、耳墜、手珠、墜子、戒子,共六件,那一等一水頭光澤,雕工手藝,無不稀罕,十分拿得出手。
薛睿放下心事,對她笑道:「衛國夫人系出山東王氏望族,生母是先帝同宗姊妹瑤光郡主,她嫁與上一代東菁王為婦,三十年遠居寧冬,為人處事不拘小節,大度端莊,紅色過於鋒芒,便選這套紫的吧。」
余舒點點頭,要不是薛睿告訴她,她還真無從知曉,姜嬅她娘,居然當今皇帝的表姐。
「聽你的。」余舒將紫色一套的收起來,紅色的拿到外面去,吩咐徐青送回聚寶齋,以免回頭她事多忘了。
多說了幾句話,嘴角便疼的抽抽。余舒趕緊端了茶喝,薛睿回來一路上見她偷偷呲牙,只當她坐在馬上吃風,眼下方覺不對,便問道:
「嘴裡怎麼了?」
余舒一說這個就來氣,咕咚咕咚灌了幾口茶,道:「這兩天上火,嘴裡長了燎泡,一說話就疼。」
薛睿一聽,便伸手去捏她下巴。湊近道:「我看看。」
余舒躲了下沒躲開。只好張開嘴讓他瞧。就在嘴角裡面一點,薛睿一眼便看見了,芝麻大小兩個火泡,燒地發白。又挨在一起,難怪她呲牙。
「有肝火,喝藥了嗎?」
余舒心虛地說了一聲「沒有」,就見他皺眉,然後起身到外面去,叫了貴七,不知吩咐了什麼,不一會兒便見廚娘秀青擦著手上門,身上圍裙都沒解。
「姑娘哪裡不舒服?」秀青將余舒請到榻上。坐下把了脈,看了看她的口瘡,回頭對薛睿道:「公子放心,不礙的,我去前頭寫個方子。讓貴七去抓藥。」
薛睿點點頭,叮囑道:「午飯換幾道清淡的小菜,魚蝦肥湯都撤掉,再燉個敗火的湯點,飯後端上來。」
秀青一一應下,又急急忙忙地走了,她是這忘機樓掌勺的大廚子,廚房一刻沒了她,都要亂套。
薛睿不瞞著她,余舒早知道忘機樓這一幫幹活的都是能人,廚娘會看病抓藥,掃地灑水的都是武林高手,有回她起得早,就看到平時憨憨的阿平拿著一柄掃帚,踩著牆壁飛到三樓屋頂掃落葉,驚得她尿都憋了回去。
真不知薛睿從哪兒招來的這些奇葩,她從不去過問他,而是將這份好奇藏在心裡。
關上門,薛睿回來,坐到她身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歎聲氣,伸長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道:「有什麼事不能和我商量呢,非要自己一個人著急上火?你呀,就是太要強了。」
她心胸不寬,好端端地上火成這樣,必是遇著了煩心事。也怪他,這幾日心結不開,有意無意地躲著不見她。
余舒多日沒同他親近,略有些臉薄,可是聽他溫聲細語,又捨不得推開了,便將兩手撐在他膝頭,靠著他肩膀,道:
「我自己能解決的事情,何必再叫你頭疼。」
她口頭上不說,別以為她就不關心他,大理寺的公務比起司天監要忙碌多了,她每天只需坐著辦公就好,他一遇上案子,東奔西跑,上堂聽審下獄刑訊,不比她累麼。
再者,尹侍郎府上發生那檔子丟人事,她也不敢告訴他說。
薛睿到底沒有追問她,擁著她肩頭,暫解了幾日相思,聽到敲門聲,便鬆了手,余舒飛快坐起來,理了理頭髮,才喊人進來擺菜。
就她這掩耳盜鈴,殊不知忘機樓一眾老小早對他們兩個關係有所猜測,只一個個甘當睜眼瞎罷了。
***
轉眼到了衛國夫人大壽這一天,余舒今日沒有沐休,上午照常去了坤翎局,批了幾份公文才走。
因要回府換衣裳,便不與薛睿約同。
午時前刻,余舒的轎子到了華庭街上,前面堵路,陸鴻在外面問她,是要等上一會兒,還是下來行走。
余舒自以為不是什麼矜貴人,就下了轎子,對著騎騾子跟在後頭的安倍葵子招招手,那孩子趕緊翻了下來,小跑上前。
「主人。」
「拿好賀禮,跟我走。」
轎夫找地兒歇著去了,余舒就帶著一個侍婢,兩個侍衛,彎彎曲曲地穿過車馬擁堵的街道,來到東菁王府門前。
姜家是異姓王侯,常年守藩在外,這座王府空置多年,今日卻不見落魄,大白天便掛起了大紅的燈籠,門前一對高臥的白玉石獅子,擦洗的光鮮乾淨,頸上特意繫了紅綢,門階上鋪著猩紅的氈毯,延至路中中,一派喜慶。
門口迎客的也不是一般人,王府裡只有女眷,不好到前院出面待客,衛國夫人便請了劉氏宗族的一位表侄,廣平郡公劉得庸來站大門。
別看郡公爺快四十歲的人了,論輩分卻要喊衛國夫人一聲小姑姑。
余舒一見門前臉生,便聰明地後退了幾步,等別的客人上前見禮問候,才道這是位二等公爺,領著安倍葵子拾階而上。遞上請帖,報上名號,拜了門神。
廣平郡公看過帖子,難免留了個心,笑容可親道:「原來這位便是余女使,真想不到本人如此年輕,我素愛好易學玄奇,最敬重便是余女使這等異人,改日邀帖府上,你可莫要不來啊。」
余舒道是客氣話。便謙虛了兩句。進得門內。因是女客便有丫鬟子引入後院,半道上卻也遇著幾張熟悉的面孔,寒暄不提。
東菁王府的花園東面有一座人工湖,湖面亭台水榭。酒席就擺在這連篇的軒榭當中,滿打滿算,居然不下百十桌,來的人真叫不少。
余舒被請到當中一席,還沒坐下,便左顧右盼尋找薛小妹的蹤影,昨日薛睿付託過她,今天薛家嬸子會帶著薛瑾尋入席,薛睿留在前院。便請余舒照顧他小妹妹。
余舒義不容辭,薛睿的妹妹,不就是她的妹妹嘛。
她這廂打望別人,身後卻有人先瞧見了她,辛六與司徒晴嵐坐在一塊兒。隔著兩道雕欄,手指著東邊方向,道:
「嵐嵐快看,那不是蓮房麼?」
司徒晴嵐扭頭一望,臉上笑容稍褪,「嗯」了一聲,「好像是她。」
辛六便拽她道:「走,我們找她去。」
司徒晴嵐坐著不動,勸她道:「快開席了,先不要亂跑。」
辛六不情願,她娘坐在邊兒上,正和秦家的太太說話顧不上她,秦月柔也在,她不趁這會兒去找蓮房,待會兒開了席,更別想溜了。
「算了,你不去我去。」
「等等、你看。」司徒晴嵐拉住了她,指著余舒那邊,就見一個穿著一身火紅胡裝,火紅束冠,招搖矚目的高挑姑娘,大步走向余舒,親熱地攬著她的肩膀,兩人有說有笑,一起往主人席上去了。
那好似一團火的姑娘是誰,她們都認得,東菁王姜懷贏的親妹妹,衛國夫人掌上明珠,春葳郡主,姜嬅。
「坐下吧,」司徒晴嵐目露輕嘲,對辛六道:「她哪兒看得見我們啊。」
辛六撅著嘴,一屁股坐下來,扭頭瞪著司徒晴嵐:「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司徒晴嵐搖搖頭,不說話。
辛六犯了倔,小聲哼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怪她沒去你給你慶生吧,我早告訴你了,她進了官府,定是忙的脫不開身才忘了的,你又沒去找她問個明白,就先怪上她了。」
司徒晴嵐臉色一僵,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只得苦笑,抬頭望著余舒背影,說不出是心酸還是羨慕。
七月下旬她過生日,早早邀請了余舒,她也答應了要來,誰知到那一天,左等右等等不來她,事後家裡的表姊妹背後都拿這事笑話她,她心裡怎麼好受得了呢。
「行了,你別胡思亂想,待會兒找機會我們過去問問她。」辛六自認為瞭解余舒,不願司徒晴嵐誤會她。
兩人說話間,余舒已經被姜嬅領著拜見了衛國夫人,當面介紹了她。
「母親,這就是我和您提起過的余姑娘,我在京城交的頭一個朋友就是她,您喚她蓮房就是了。」
她一不提余舒官職,二不提她封號,就這麼隨隨便便帶到衛國夫人面前。
衛國夫人嗔了女兒一眼,轉過頭對余舒慈眉善目地笑了一笑,道:「我這閨女不講究,難為你肯陪她玩鬧,肯定受了她不少閒氣吧,好孩子,你有小字嗎,還是我喚你蓮房就好?」
余舒應承道:「夫人就叫我蓮房吧。」
她這拖油瓶的出身,及笄禮都沒有操辦,哪來的小字,就這麼個歪號,還是薛睿給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