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宮不到戌時,離亥時足足一個時辰,余舒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忘機樓找薛睿。
早幾天前,薛睿就說會來水陸大會,今兒她卻沒在宮裡見著他人,讓她納悶,想著是不是他臨時出了什麼事,才沒能來。
她跑了一趟忘機樓,薛睿人又不在,只好先吃了晚飯,到司天監去開會
議事的大廳設在九宮格局的中座,過了門前鐘樓一直走就是。
余舒到的算是早的,寬敞的大廳燈火通亮,進門一道長長的氈毯,兩邊豎列了二十幾把交椅,比她先來的不過三五個人,有兩名侍從正來回在大廳中掌燈端茶。
「余大人。」辛雅赫然坐在前列,見到余舒進來,便衝她招呼。
「辛大人,」余舒走過去,看看兩旁,問道:「我該坐哪兒?」
辛雅放下茶盞,指著他身邊位置道:「坐這兒就行,不是正經的堂會,沒那麼拘謹。」
余舒想她只比辛雅低個一品兩級,在他下手位置不算錯,就順勢坐下了。
「上次我托付你辦的事,可有結果了?」辛雅側過身子悄聲問道,下午在宮裡說話不方便,他掖著沒問余舒為他算的那個死人。
余舒瞅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那位辛酉先生的八字,她是當天就給算了的,可是結果算出來,人根本就沒死。
辛雅卻言之鑿鑿地告訴她那人二十年前就死了的,所以她懷疑辛雅是故意試探她的深淺,打的什麼歪主意。
「這才幾天,您急什麼,」余舒同他打哈哈,「我不是說過麼,您不確定那人死期又不知道死因,空有一個八字叫我去占卜,那可不輕鬆啊。」
聞言。辛雅並沒有失望之色,而是笑道:「我只是隨口一提,可沒著急逼你,你慢慢算,幫我算仔細了。」
余舒點頭,心想著等到她手頭上的醍醐香丸用光了,再和辛雅攤牌。
「您說,少監大人讓我們在這兒等著。是要商量什麼事呢?」余舒話題一轉,套問起辛雅的話。
今日水陸大會結束後,兆慶帝到太廟去祭祀,大提點和任奇鳴都陪同,這會兒還沒回到司天監。
「我看是要商量個對策,」辛雅冷哼一聲。道:「那幾個狂妄自大的倭國人,以為懂得一些妖術,就小覷我們大安易師,還妄想要迷惑聖上,真叫他們得償所願,我們司天監的顏面何存。」
下午在豐慶宮,辛雅是被那東瀛使節山田次郎踩了一腳,害的他被兆慶帝瞪了眼,這會兒氣還沒消。
「是妖術嗎?」余舒摸摸下巴。看來辛雅也同其他人一樣,不明所以。
「晴陽有雨,又畫血符,不是妖術是什麼。」辛雅表面上嗤之以鼻,其實白天那會兒看到下雨還是驚到了。
余舒呵呵一笑,不再與他討論,辛家是靠造物發的家,精通的是風水堪輿之術,至於天文曆法上的造詣。大概還不如景塵這個學過《渾天卜錄》的道門高徒。
並非是說辛雅這個世家家主不濟事。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兩人隨便聊了一會兒。陸續有人來到,景塵進門,看到余舒同辛雅坐在了左席,也沒上前找不自在,自顧坐到了他們對面
亥時一過,任少監準時露了面,卻不見大提點。
「大人。」
他一腳踏進門來,議事廳中人人起身。
「坐吧。」任奇鳴一手虛按,抿著唇走到上座,轉身掃過眾人。
余舒不知是否錯覺,他眼光似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今日水陸大會,見過東瀛來的陰陽術師,你們有什麼想法,都說說吧。」
任奇鳴話聲一落,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只是默默不語,竟沒一個人出聲。
任奇鳴冷笑,臉色說沉就沉:「既然沒人說話,那本官就來說一說——聖上要我們司天監主持宣講易學,本意是教化那幾個番邦來使,彰顯我大安威儀,可是區區兩個東瀛術士,旁門左道,就敢當著我們司天監的面,藐視大安易師,你們不覺得丟臉,本官深以為恥!」
一番話說的人人臉紅,就連余舒都有點訕訕的。
「大人息怒,」有人忍不住開口道:「等到明天水陸大會,我等定不會姑息那幾個妖言惑眾的東瀛人。」
任奇鳴看向這名說話的官員,依然冷著臉:「你有何對策?」
那人頓時語塞。
「咳,」坐在左席第一位的左令郎曹軻掩唇低咳了一聲,道:
「任大人稍安勿躁,白天的事,下官看來也不難解,現在想一想,那個所謂呼風喚雨的陰陽師,大概是通曉了什麼卜算天氣的奇學,事先斷定下午會有一場陽雨,所以就借了東風,並非是真有了那樣操縱天象的本領,也不是什麼妖術。」
此言一出,在座不少糊塗的人腦筋都轉過彎了,一個個恍然大悟。
余舒打量著正在說話的曹左令,不意外除了她和景塵之外,還有人能想到這一點。
司天監這位左令郎,位列三品,職權尚在任奇鳴之下,但他卻是十二府世家當中,歷史最為悠久的三家之一,曹家家主。
之前太史書苑鬧出人命案,在觀星台上被人勒死偽裝成上吊自殺的那個曹幼齡,就是他的孫女。
除此之外,曹家還有一門姻親,值得一提,那就是尹淑妃的娘家,尹相府。
十二府世家在京城盤根錯節,真正掌權的沒有幾家,可是離朝堂從未遠過,就是因為他們遍佈姻親,廣散枝葉,此處暫不多提。
任奇鳴的臉色稍緩,點點頭,贊同了曹左令的說法,接著對眾人道:
「所謂呼風喚雨,起死回生,也只是傳說中神仙才會有法術,我們學易之人,當知陰陽五行,應克福禍吉凶,有可控,有不可控,可控是操之在我,不可控是操之在天,妄想憑『我』操縱『天』意,本就荒唐,你們卻去信它,實在是該引以為恥。」
眾人自覺慚愧,紛紛聲稱受教。
見狀,任奇鳴又道:「今日之事,事出突然,沒人想到東瀛使節會臨時發難,不能及時應對,首錯在我,我已在太書面前領過三個月罰俸,你們一人便自減一個月吧。」
大家都沒有意見,不就罰點俸祿,反正也不指望每個月那點銀子過日子。
只有餘舒臉色古怪了一下,心中暗怒:她這官兒沒當兩天呢,一個銅板沒拿到手,就先罰了一個月,豈不是說她接下來這一個月得白干?
本來就看不順眼那幾個來騙地盤的倭國人,余舒這下更是遷怒上他們。
言歸正傳,任奇鳴又打量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一身銀袍肩繡北斗星辰的景塵身上,道:
「悉聞道子在道門中,精學了天文曆法術數,不知有何見地,能解今時局面。」
景塵面容沉靜,道:「陽雨是不多見,難以預料,但也不是無從占卜,東瀛來使當中,想必就有人精通此法。欲要破解,倒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我們司天監同樣算出一場雨來,效仿其技,他們的騙術就可以不攻自破,難的是——需要天公作美,明日剛好有一場雨來應急。」
任奇鳴眉頭一皺。
半晌裝聾作啞的辛雅蹦出一句:「這明日是七月十六,月圓之日,豈知有雨?」
與陽雨同樣難測的,就是每個月十五十六這特殊的兩天,月圓潮引,水霧禁算。
至少在司天監裡,沒人懂得這樣偏門的奇術,可以無視天文曆法,卜算這兩日的天象。
余舒兩手交握在膝頭,抬頭看向景塵,嘴角譏誚——怎麼,這又是想推她出來救苦救難了嗎?
恰是時候,任奇鳴詢問眾人:
「現在京城周圍,諸位有誰識得哪一位易師隱士,擅長晴雨推測,不妨說出來,快馬派人去請來,或許有人能勉力一試,我等也不必為難。」(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