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蟬歡,任少監佇立在太曦樓前的九曲竹橋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水底的游魚。
「奇鳴。」
朱慕昭一襲紫青袍冕,自卵石路上走來,身後幾步跟著一名神情酷冷的帶刀黑衣衛士。
「太書。」任奇鳴低頭行禮,見到頂頭上司身上厚重的衣服,便知他剛剛從宮中出來。
「怎麼立在這兒,不進去坐著等。」朱慕昭溫聲說他。
「下官見這池子裡的千壽鯉,似是少了幾條。」任奇鳴道。
朱慕昭笑笑,聲音裡有絲無奈:「前日尹相來了,走時討要,本座便要他自行打撈,誰知他竟不顧身份,挽了衣裳親自下池去,一口氣捉了四五條。」
任奇鳴刻板的臉上露出一點笑,道:「尹相是個妙人。」
朝中兩位宰相,若說薛凌南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那尹天厚就是眾所周知的老頑童了。
六十一歲高齡還在朝堂上和皇帝哭鼻子扮可憐的宰相,古來今往也沒幾個。
兩人走進殿中,黑衣衛守在樓外
朱慕昭一坐下,就歎了口氣,方才笑容全無。
任奇鳴見狀,遂問:「聖上今日詔您進宮,是詢問女算子的事嗎?」
「除此之外,別無他事了。」朱慕昭疲聲道,「芙蓉君子宴結束,短短幾日,就鬧得滿城風雨,如今誰不知道這女算子懂得斷死奇術,就連皇上也有所耳聞,難免聖心動搖,欲見其人。」
任奇鳴微微皺眉:「聖上要親自詔見她?」
「讓我好不容易勸下了,」朱慕昭搖搖頭,慢慢道:「本來祭祖之後,確認了破命人的身份,聖上就有意見一見本人,但無端面見一個身無半職的易師,是會招人懷疑,於是就作罷了,誰知又鬧出這種奇事,正好當了借口,掩人耳目,聖上便又動了心思,適才說要詔她進宮,借卜算之事,封她個一官半職。」
聽他說到「破命人」三個字,任奇鳴臉上半點驚奇也無,顯然,有關大安禍子,他亦是個知情者!
「您不是早就給這女算子留了職位麼,不是正好,可曾向聖上提議?」
朱慕昭點點頭,「正愁沒有機會委任,她雖是兩榜三甲,但資歷尚淺,任命狀下去,恐怕惹人質疑,倒是她自己知道要出頭,當眾展露了那樣的本事,日後封官,也有了說法,不會有太多非議,畢竟斷死奇術,誰人不服呢。」
任奇鳴想了想,又問:「此事要不要轉告道子?」
「先不必,」朱慕昭斂眉,皇上是親口答應了景塵,在找出那一夥逆賊之前,不會勉強他與破命人成婚,但他這兩日聽來的探報,那余舒同景塵之間的間隙,至今沒有修好。
照這情形,果真不管不顧,要他們兩情相悅、水到渠成,看起來遙遙無期。
「破命人已經找到,景塵不必繼續留在太史書苑,我向聖上提議,先將他調入司天監,接替呂夫人的職位,再發委任狀於余舒,日後他們同在坤翎局,上司下屬,日日相見,難不生情。」
當初景塵會空降太史書苑,也是朱慕昭動用了問卜秘法,才從他身上算出劫數,推測那破命人身在太史書苑,才使之前往。
「太書思慮周全。」任奇鳴表示了贊同。
朱慕昭看著玉石青案上的印文出了一會兒神,方回頭道:
「前日尹相來與我商議疆北戰事。」
「咦?」
「數月之前,你我觀星,占卜出北方變天斗宿吞虛,災星妄動,太平將休。兩個月前,東北女真六部進犯,東菁王姜懷贏借口大舉招兵,半個月之功,就清了邊患,可這兵馬,卻屯而不散,聖上憚其功高,與薛相尹相商議,適才決定將湘王愛女遠嫁,然而聖上不安,使皇后下了懿旨,發往北方,尋了借口,詔東菁王母妹進京。」
東菁王這一封號,傳過三代,追溯起姜懷贏的祖上,乃是熙宗外戚,他的外曾祖母曾經貴為皇后,到他這一代,血緣已經稀薄了。
姜懷贏年近三十而立,至今未娶妻子,父親戰死,母親封號衛國夫人,除了兩個庶姐弟,便只有一個幼妹最親。
此番皇帝假皇后之後召喚姜懷贏至親,無疑是存了拿捏人質的想法。
聞言,任奇鳴面露異色:「姜懷贏肯嗎?」
常年鎮北,姜家勞苦功高,東菁王威名遠揚,可那東北地處偏冷,四季酷寒,怎比得上京都繁榮,姜懷贏年年屯兵,若說他沒有一點異心,誰信?
朱慕昭閉了閉眼睛:「本座卜了一卦,人已經在路上了。」
「東菁王的心思,倒叫人猜不透了。」
兩人各自沉默,為北方那一顆不知所期的災星。
余舒在城北新宅逛了一圈下來,已經是黃昏。
周虎跟著她,將這些日子匠人們的作為一一稟報了。
四進三門的大院,算是華宅,南北兩跨院,自帶了兩個小花園,要邱繼明這個工部侍郎來主事,卻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過一個月,就拾掇了七八,泥土石灰都打掃過了,只剩下漆工,最多半個月,就可以竣工了。
余舒看園子裡外乾淨,很是滿意。
為早早搬進來,就讓周虎去尋了紙筆,記下各處門井廊道,今天回去,就好好細究一番風水擺設,等那一套水晶首飾賣出去,再大肆採買盆景花木、金石玉器等物。
「你這管事當的不錯,只是個光桿司令,沒什麼人使喚,」余舒誇了跟著她忙前忙後的周虎,笑道:
「等到完工之後,咱們再走一趟供人院,買些奴僕回來調‥教,給你也派些人手。」
周虎忠厚地笑了,朝余舒拱手作揖:「全聽姑娘的安排。」
余舒從宅子出來,行至大門口,就看到了站在台階上和那守門老僕大眼瞪小眼的景塵,眉頭一挑,走了過去。
「你怎麼還沒走?」
她進去少說有一個時辰,頭頂著烈日,他就一直站這兒等著?
「小魚,」景塵見到余舒總算出來,神情一鬆,緊巴巴地瞧著她,不免露出一點委屈:
「我在等你。」
余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一邊向外走,一邊道:
「你跟我來。」
景塵以為是錯聽,眨了幾下眼睛,見她上了馬車,才忙不迭去牽馬跟上,只覺得這一個下午,沒有白等。(未完待續。請搜索飄天文學,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