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六雖說是正經邀請了余舒參加她的及笄禮,但因余舒不是什麼世家出身,便不必特意準備一份周道的賀禮,正好她打算將手上的那條白水晶手串給她,就乾脆留作那一天再送了。
星術課後,余舒在藏網待到晌午,才往家回。
吃午飯的時候,就聽趙慧說起今日裁縫來送衣裳。盛夏將至,余舒身上卻還是一個月前那兩套單衣,她自己不上心,趙慧又因產子顧不上她,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就忙著張羅起來,挑好了料子,給這家裡大大小小都裁了兩套新衣,就連幾個僕人丫鬟也得了幾塊尺頭。
飯罷,趙慧將小川丟給奶娘看管,自拉了余舒回房去試衣服,一身石榴紅的袖卦長裙,一身櫻草黃的短襦夏褲,都是極合身的。
余舒臉蛋兒生的不算美,身段卻窈窕難得,還在發育的年紀,個頭比趙慧都還要高挑一些,十個女孩子裡挑不出一個,天生的衣架子,男裝女裙都撐得起來。
她出入太史書苑,見多了那些世家子弟錦衣華服,摸摸身上料子,雖比不得那些真絲玉羅,但總是輕薄舒適的,上面針線繡工都拿得出手,可見趙慧用心。
「我們家小余是越長越端正了,」趙慧在身前給余舒整理著腰帶,滿眼喜色地扭頭看著鏡子裡的人,愛憐地摸了摸她背脊,又說:
「另尋匠人打了兩套嶄新的首飾頭面,用上了你上次給我的那一盒珍珠,過兩日才送來。你回頭再出門,可不要打扮的太隨意,再怎麼說都是女先生了,白叫人笑話你寒磣。」
余舒抱住她肩膀蹭了蹭,呢噥道:「還是娘對我好,只是再別這麼勞神了,我是易師。又不是千金小姐,用不著整日裡添新衣戴珠寶,浪費錢呢。」
趙慧管著家,手頭上也不寬裕,賀芳芝的醫館開起來沒幾個月,剛剛有了些賺頭,恐怕這做衣裳的花費,都是趙慧拿當日討回來的嫁妝貼的。
她是有心給趙慧家用。可憐她當下手頭上的閒錢沒剩幾個,前面又修宅子又買石頭的,真擱不住花,放在庫房裡的金銀就是拿給趙慧她也不用,只說是將來要給她壓箱底的。
趙慧反摟住余舒,柔聲道:「誰說你不是小姐。你不是咱們家的小姐嗎?」
娘倆膩歪了一會兒,就聽前院傳話進來,有人上門來送禮,是給余舒的。
「誰啊?」余舒隔著房門問道。
外面的人聲音異色:「說是公主府上來的。」
余舒臉上疑惑,她可沒同哪位公主有交情。
趙慧一聽來頭,忙催著余舒出去看看,她便連衣服都沒換,領著芸豆一個到前面去了。
到前院,余舒看到客廳裡的人。十分意外,她還記著眼前這個年輕的侍衛,正是她和水筠都綁走的那一回,在長公主府見過的其中一個。
不怪余舒一時沒把「公主府」往景塵身上想,只是景塵那般絕情決意後,她怎會以為他會主動和她有什麼牽扯。
「余姑娘。」侍衛高崎向余舒抱拳行禮,指著桌上一隻兩尺高低的瓷罈子,說明來意:
「這是主子在華珍園打死的那隻老虎身上拆下的骨頭,給姑娘送來了。」
余舒暗皺眉頭。心裡糊塗:景塵給她送虎骨做什麼。不是已經不相來往了嗎?
她暗忖了一會兒,沒能理出個頭緒。不知景塵此舉是何意,便對那侍衛道:
「無功不受祿,你拿回去吧。」
高崎見余舒果然如他們家公子所言般拒絕了,便苦笑道:「姑娘莫要為難我,主子交待的事,我豈有違命的,您若是不想收,不妨事回頭再退回去。」
余舒眼神一閃,冷眼看著他,「沒聽說過強送禮的,我沒那閒空跑腿兒,你要不把東西拿回公主府,要不就拿出去扔了。」
她手指著那一罈子虎骨,往大門口的方向一比劃,沒有半點好臉色。
高崎見狀,無奈只好將罈子抱起來,猶猶豫豫地走了,多餘的話,卻沒有說。
余舒也懶得問,當日景塵和她恩斷義絕,她該說都說了,挽留也挽留了,可他還是執意要和她了卻前塵,甭管是他是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說出去的話,就好像潑出去的水,今個兒他高興了,又來招惹她,她合該著陪他一唱一和嗎?
趕走了公主府的侍衛,余舒回到後院兒,和趙慧含糊解釋了幾句,扭頭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頭,專心推算手頭上的大理寺實錄,有關行兇傷人之禍,她還有七八個屬相沒取對
再說高崎原樣兒抱著東西回了公主府,到景塵面前覆命,將余舒的一言一行都描述了,留意著景塵的臉色,卻沒什麼變化,叫人捉摸不透。
「放著吧。」景塵看了一眼高崎手裡的罈子,沒有責備他。
高崎告退出去,在樓外面遇上被人推回來的水筠,低頭問候。
「小姐。」
水筠坐在木輪子上,人很清瘦,剛曬了太陽回來,氣色還不錯,看了看高崎,淺淺一笑,讓身後的侍女停下,問他:
「去哪兒了?」
高崎轉頭望了一眼樓上,見沒有人影,才扭頭對水筠小聲道:「公子讓我到城西給余姑娘送東西。」
水筠峨眉挑起,眼神微微冷淡下去:「哦,送的什麼?」
「虎骨,是公子在華珍園殺的一頭猛虎,貢獻進宮,皇上留下了整張的虎皮,將虎骨都賞了公子。」
「那余姑娘收了嗎?」
「沒收,這不是我又拿回來了。」
水筠點點頭,「高侍衛去忙吧。」
高崎應了一聲,匆匆離去,水筠讓人推著她進去,看到景塵坐在樓下,旁邊桌子上,放著一隻白色的罈子。
木輪子停到景塵面前,水筠示意侍女出去。
「師兄,聽說你派人去找余姑娘了?」
景塵手上一杯冷茶不知端了多久,彷彿聽到她喚聲,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她,神色淡淡道:
「怎麼我不能找她麼?」
水筠兩眼黯下,兩日前景塵回京,帶來的不只是破命人的好消息,還有她爹和幾位師伯隱瞞的真相,原來長輩們耳提面命的不動道心,不過是一個幌子,為了拘束景塵。
「我知道師兄埋怨我當日逼迫你與余姑娘絕交,我心下亦十分愧疚,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師兄,你雖找到破命人的下落,但是一日沒有破解命數,就一日不可安逸,畢竟師父師伯們的性命還要你挽救,這大安朝的命數,也繫在你一人身上。至於與余姑娘和好之事,不如等到破命之後再說,到時候我親自替你去向余姑娘道歉,求她諒解。」
景塵見她一臉懊悔,神色未動,因為大提點的叮嚀,他雖是告訴了水筠一部分有關破命人的事,可卻沒有告訴她,小魚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是故他這師妹只知師伯們騙了他固守道心,使他無慾無求了這些年,卻根本不知他要娶了小魚才能破命。
水筠見景塵不說話,秀麗的臉龐愈發苦楚,「師兄就是不信我,才不肯告訴我破命人是何人嗎?」
「我若不告訴你,你便再要謊稱知道她什麼秘密來威脅我嗎?」景塵反問道,事情過去這些時日,想起來他仍覺得有一些憤怒。
數月之前,水筠察覺到他對余舒生出男女之情,便口口聲稱要斬他情絲,當時她自雲發現了余舒一個大秘密,說出來便會讓她萬劫不復,他信以為真,可是過後他幾次以渾元天書術占算,卻發現水筠根本是在騙他--
「你上一次說她是孤魂托生,這一次難道要告訴我,她是什麼妖魔變的嗎?」景塵一向淡泊的俊容上少見地露出一絲嘲弄。
「我沒有騙你!」水筠忽然激動了起來,仰起頭辯駁道:
「師兄你知道我生具一顆七竅玲瓏心,看人絕不會看錯,整個龍虎山中還無一人能比我。余姑娘的面相絕非是長命之人,卻能平安無恙地在你身邊待了那麼久,你不覺得奇怪嗎?本她不是這寸土之人,空來陽壽,不是孤魂托生,又是什麼!」
景塵倒是平靜地說:「不是你算錯,那難道是我的渾天卜術用錯了嗎,水筠,你是天資奇絕,然我比你只強不弱,師父的渾天術我儘管才精通了人篇和國篇,但凡我卜算成功,也有八成作準,你的七竅玲瓏心,到底不是正途,能有六成准便是頂天了。」
他頓了頓,又道:「何況這京城之地藏龍臥虎,她身在太史書苑,又在司天監出入過,果真有異,會沒有人看出來嗎?」
水筠的心情七上八下的,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掌無力地半握著,沉聲道:
「我豈知又出了什麼變化,她的人運居然變更了,不管你信不信,在這件事上,我絕沒有騙你。」
接著,她沉吸了一口氣,定定地望著景塵,道:
「師兄,聽我一言,大事要緊,兒女之情,不妨過後再說。」
景塵伸出手,輕推開她擋在面前的輪椅,站起身向樓上走--
「我的事,不必你過問。」
水筠盯著他冷漠的背影,單薄的身軀輕輕發抖,咬緊了牙齒,才沒有發出泣聲。
ps:(稍晚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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