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金科放榜在四月十二,不剩幾日雙陽會便要落幕,然而幾位皇子早在大衍算科放榜那一日便分出個輸贏,九皇子劉曇成為笑到最後的人。
四月初七這天早晨,聖旨先到了瓊宇樓,欽封劉曇為敬王,令其出宮建府,一下躍過皇子府,直造王公府邸。劉曇成為諸多皇子中第三個封王之人,比二十四歲得號的四皇子嘉王早八年,比二十歲得號的七皇子寧王早三年。
暫不說春瀾河上風起雲湧,就在劉曇封王不久後,另一道旨意降到了城北夏江別館——指南首夏江世家族女夏江敏為敬王准妃,擇日完婚。
「謝主隆恩。」
夏江敏被丫鬟扶著從地上爬起來,一板一眼地上前捧過太監手中的聖旨,緊接著便聽到四周道賀聲,早知會有今日,她握著沉甸甸的金箔卷站在驕陽下,仍有片刻的失神——
皇子妃,這本來該是死去的四姐的位置,卻被她取代了。
夏江鶴郎上前打點宮中來人,看到門外圍觀者眾,便擺擺手讓下人將女兒送回後院。
與此同時,擠在門外的余舒看到夏江盈在一陣簇擁下轉身離去的背影,神情複雜地退到街對面一棵樹下,等到夏江別館門前的熱鬧散盡了,趕在大門關上前,快步走上去。
夏江鶴郎正在廳堂同兩名管事說話,聽到外面下人來報:
「啟稟二老爺,那位余姑娘在門外要見五小姐。」
余舒來過夏江家幾回,門房有人認得她,放在平時就請她進來喝茶了,可是今日不同往日。
夏江鶴郎聞到是余舒,猶豫了片刻,吩咐道:「先去通傳小姐一聲,直接帶余姑娘到後院,不要怠慢。」
「是。」
一盞茶後。余舒跟著一名丫鬟來到別館後院,進了一幢閨樓,一眼就看到正坐在茶椅上等她的夏江敏,因要接旨。換上了一身粉荷並蝶袖茜紅長裙,釵環端美,略施薄粉的她今日分外嬌艷,只是眼神有些黯然無神。
「明明。」
聽到喚聲,夏江敏才恍恍回神,見到余舒走進來,忙起身迎上去。
「阿樹。你來啦。」
余舒看她臉上毫無喜色,便也沒主動去恭喜她被賜婚之事,一手搭在她肩上,避開身後的丫鬟僕婦,低聲問道:
「我早上接到你送的信,到底出了什麼事?」
夏江敏神情一震,扭過頭,嬌聲吩咐門外:「我要和余姑娘說些悄悄話。你們守著門,茶點不要上了,哪個冒冒失失闖進來。小心我嚴懲。」
說罷,便示意余舒同她上樓。
二樓的地方不大,走過樓梯便是一間插花門廳,古瓶字畫鮮花銀器都按風水擺置,一局一格盡相宜。
夏江敏帶著余舒在一張貴妃榻上並坐,在余舒疑竇的眼神中,咬咬粉唇,緊張兮兮道:
「我昨天午睡了一覺,被夢魘著了,夢裡又夢到死人,看到一個女子。被人、被人從高樓上推下去,墜樓摔死。我這回看清了背影,那女子穿著似是你們太史書苑女學生的常服,我怕你出事,所以慌慌張張派人去找你。」
夏江敏可以夢人死境,然而發夢無兆。又常夢到並不相識的人,只是朦朦朧朧一個情景,根本無濟於事,所以縱有這般奇異的天賦,卻不被以「知夢」為家傳奇術的夏江一族所重視。
像是這一次,她雖有夢,卻不知夢到何人,只能從穿著上判斷出是太史書苑的人,明知余舒如今身在太史書苑,才急忙找了她來商量。
曹幼齡兩日前才死於非命,余舒乍聞夏江敏又夢到太史書苑有人遇害,頓時心驚,追問道:
「你仔細講一講,夢裡那墜樓的女子是幾時遇害的,還有沒有別的特徵?」
夏江敏回憶起來,臉色不好,「應該是晚上的事,就在一座樓上,走廊盡頭掛著燈,我見到那女子著衣同我四姐一模式樣,都是太史書苑量身做的服飾,不過我四姐那時候穿的是鵝黃的衫子,那女子穿的是紅粉,看不清容貌——哦,對了,她鬢後面簪著一支粉色的海棠花!」
余舒神情狐疑道:「你沒記錯嗎,據我所知,太史書苑女學生的常服裡,似乎沒有紅色粉色。」
她這幾天在書院走動,見到往年的女院生,大部分都喜歡穿著常服表明身份,衣有鵝黃,也有豆綠,甚至還有月白的衫子,就是沒有見過粉紅的。
「那你們這些今年新入院的女學生們呢?衣物是什麼樣式的?」夏江敏問。
「入院那一天量過尺寸,至今還沒有發下來。」余舒擰起眉毛,說完話和夏江敏兩個人都沒了聲音。
沉默了一陣,夏江敏一臉憂色地看著余舒,叮嚀道:「不管怎麼說,你切記要小心。」
依照她的夢境,那被人推下樓的女子,十有是今年新入院的學生了。
余舒沉聲道:「那兇手呢,你還記得什麼?」
夏江敏搖搖頭,「只看見一個黑影,從背後伸手將人推下去了。」
說到底是一個夢,夏江敏記憶有限,余舒問不出更多,不由地歎了一聲。
夏江敏苦笑道:「都怪我沒用——」
「胡說什麼,」余舒打斷她,「你能提前預知這些,已經了不得了,不瞞你說,前晚上太史書苑剛剛死了一個人。」
「啊?」夏江敏始料未及聽到這樣的惡訊。
余舒於是將發生在觀星台上的兇案告訴了她,講到是她和辛六夜裡最先發現了屍體,夏江敏忍不住摳緊了她的手,直到余舒講完,半晌都沒有出聲。
余舒發現她臉色發白,以為她是被嚇到,忙晃晃她叫道:
「明明。」
夏江敏猛地喘了一口氣,吸著發酸的鼻子,難過地低下頭:「我又想起我四姐了,這曹小姐和我四姐一樣,都是可憐人。」
夏江盈死的的確是慘,余舒不知從何安慰她,唯有將手抽出來,攬住她柔弱的肩膀拍了拍,卻沒有刻意提起,她如今就在夏江盈遇害的那間屋子住下的事。
兩人各懷心事,靜坐了一會兒,夏江敏平復情緒後,拿袖子抹了抹眼角,正色對余舒道:
「我四姐的死,你同樣知情,那裡面掩埋有多少蹊蹺和冤枉,你知我知。眼看著太史書苑還要出事,你千萬要小心提防那些奸人小人。」
說到這裡,她神色變幻,眉宇間忽然堅定了幾分:
「今日聖旨下來,我和九皇子的婚事已成定局,往後我更難出門,一時幫不到你,不過,這日子還長呢。」
余舒注視著眼前語調意味深長的夏江敏,依稀還能從她身上看出當日嬌蠻天真的影子,卻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褪去了單純。
待到中午,余舒婉拒了夏江敏的好意,沒有留在夏江別館用飯,出門找到老崔的馬車,趕回了太史書苑。
薛睿這一個上午見了幾位院士和幾個和曹幼齡有過交集的學生,問明了一些情況後,在回觀星台的路上,就遇到了找過來的余舒。
「阿舒,」薛睿遠遠地就看到余舒從長廊上經過,快走了幾步叫住她。
余舒一邊走路一邊想事,聽到薛睿叫聲,回頭見到他人從花園那頭穿過來,便停下腳步等他走近,習慣性地喊道:
「大哥。」
薛睿揮手退下了身後緊跟的兩名侍衛,走到沒有出口的長廊邊,隔著一道圍欄,問她道:「如何,見過方院士了嗎?」
「我上午沒去,」余舒見薛睿疑色,猶豫著告訴了他:「我去了一趟夏江別館。」
薛睿這便想到早晨在書苑門口余舒接了一封信,於是關心問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余舒搖搖頭,道:「不算什麼大事,虛驚一場。」
不怪余舒隱瞞薛睿實情,夏江敏夢人生死的天賦是個隱秘,整個夏江家都沒幾個人知曉,余舒作為知情人,更不會在沒有當事人的許可下,將這件事輕易告訴旁人。
她說謊話從來不眨眼皮,薛睿並未多心,「沒事就好,那你明日早上再去拜見方院士吧。」
拜候講究趕早不趕晚,新來的學生沒幾個不懂規矩下午去拜望院士們,那樣子有失尊敬。
余舒答應了,想起另一則事,話鋒一轉,說道:「哦對了,我去夏江別館時候,正趕上宮中下達聖旨,聖上給九皇子與夏江五小姐指了婚,我聽著,似乎九殿下被封了王爺,這是何時的事?」
皇子封王可是一件大事,她自雲這一次在雙陽會上的表現,算是劉曇晉爵的功臣,按理說這樣的大事,不該沒有耳聞。
薛睿聞言並不驚訝,似有所料,神色自若地說:
「應該是今日一起下的旨,剛巧讓你碰上了,想必稍晚一些時候,九殿下便會派人送信知會這喜訊。」
世事無常,有人哭來有人笑,這廂人死屍骨未寒,那邊卻是一連雙喜迎門。
余舒正暗自感慨,一轉眼卻見薛睿遞了一張木造的紙簽給她。
「這是什麼?」
「曹家小姐的生辰八字,你不是說要幫我查案嗎?」
余舒抬頭看著薛睿略帶戲謔的神情,分明是不信她能拿這死人的八字如何,她揚了揚眉,兩指夾過那張紙簽,一語雙關:
「且等著吧。」(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