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小魚,是我。」
余舒怔了下,忙伸長手越過丫鬟將車門推開,瞇著眼睛看向視線燈火依稀的車外,但見一匹馬橫欄在馬頭前幾步,馬上卻是景塵的身影,便是看不清楚臉孔,她也不會認錯。
余舒一喜,剛剛想,又忍了回去,故意板起臉,沒好氣道:「原是道子,怎麼著大晚上在這裡攔人路呢。」
「我有話要與你說,下車吧。」景塵沒有接余舒的話茬,翻身從馬上下來,牽著馬讓出了路,示意余舒下來。
余舒見狀,心裡隱約有些不妥,沒再想著要調侃他,猜測他是有話不能讓外人聽到,於是彎腰從馬車上跳下來,轉頭交待劉忠和芸豆:
「你們先回去,這裡離家不遠,等下我走回去。」
芸豆趕緊道:「不成,姑娘怎麼走呢。」
余舒還未說什麼,景塵便先說話:「我會送她。」
余舒扭頭看了景塵一眼,擺手示意他們離開,劉忠只好帶著不怎麼情願的芸豆先駕車走了。
這一帶已經進了城南,夜裡行人不多,一條大路上三四家商戶明著燈,一段一段照明了夜路,街頭空空,頗顯的安靜。
景塵牽著馬,余舒走在他身側,兩人步行出去十幾步,余舒最先受不了這樣啞然的氣氛,悶聲開口道:
「今日為何不來,我不是讓人給你送了請柬嗎。」
景塵在來之前,已經想過幾晚要如何對余舒開口,然而此時她就在身側,卻不知要從何說起。
余舒並不遲鈍,景塵的沉默,讓她意識到他今晚想要對她說的話,不會是她想要聽的。
果不其然,景塵一開口便讓她拉下臉:
「水筠對你做下的,我已知曉。一切概因我之故,她才會辦下錯事。同門相互,我與她情比兄妹,她之錯。既是我之錯,你若有怨言,皆可衝我。」
余舒咬牙,一口氣堵在胸口,合著他躲了她這些日子,今天就是來替他小師妹頂缸的!
「你這」余舒被氣的頭疼,張張口。半天說不下去,想罵他一頓解氣,又覺得這樣正如了那背後搗鬼的人所願。
沉了幾口氣,余舒轉頭盯著景塵,盡量心平氣和對他道:
「既然你都知曉了,那我便無需再和你藏著掖著。你那小師妹,不是個什麼好鳥,道貌岸然表裡不一。心腸又狠又毒,我與她無冤無仇,她都能毫無廉恥地將我捲進一場殺身之禍。為渡那個勞什子的死劫,罔顧他人性命,虧她與你還是同門,可笑她白修了一場道義,我奉勸你早早將她送回山門中,免得她留在京城繼續禍害別人。」
余舒自己就是個狠心腸的,上輩子黑心且不提了,至少她重活這一年來,除非與她有仇有怨,她沒存心害過一個無辜者。
景塵聽完余舒一席話。卻同水筠那天對他坦白的有所出入,轉眼便想到余舒是被她瞞了,嘴角苦笑,澀聲道:
「非也,她或許是為應死劫,然而她存心加害於你。是為了我。」
余舒腳步一頓,僵硬道:「你說她是存心害我?」
景塵無心欺瞞,緩緩點頭,轉臉看著她驚疑不定的神色,心裡越發的自責,愧疚。
「她、她為何要害我?」余舒被景塵的話弄懵了,怎麼水筠拉上她應死劫,不是單純為了保命嗎?
景塵低下頭,五指握緊了粗糙的韁繩,磨的手心發痛,看不清他眼中忽起的波瀾,唯聽他聲音平靜而落寞:
「我記得以前告訴過你,我的性命,是全憑師門幾位長輩合力保住的,不然以我命中計都星的煞氣,早該夭折於襁褓。他們替我阻擋天命,背負極凶劫數,若我這次下山,不能在三年之中尋得破命人解這劫數,則天降大禍,他們定會因我殞命,又或者我道心失守,也會提前惹來凶煞,危及他們性命那幾位長輩,有我師父懷賢真人,還有懷蓴師叔,也就是水筠生身之父。」
個中辛密,余舒聽的百感交集,張著的嘴合不住,思緒就好像一團亂麻,讓她煩躁不安,似乎就要看到頭緒,卻又抓不住:
水筠的爹是為景塵保命的高人之一,景塵尋到破命人之前道心不能失守,不然會危及長輩的性命,所以水筠想要她死,是因為、是因為——
「小魚,我只怕對你動情,失我道心,陷你於不仁,置我於不義,倒不如你我緣盡於此罷。」
余舒呼吸一窒,猛地站住腳步,就在街頭橋口,回首去看景塵的臉,頭頂半輪月色,洩露了他清冽的眼眸,不再平淡如水,而是閃動著無奈、不甘、隱忍、苦楚,種種久經壓抑的負面在這一瞬間暴露,讓她心驚膽顫,也讓她清楚地看懂,他不是在說笑,而是做了一個決定。
看著這樣難過的景塵,余舒突然覺得,那一日她在城外林中尋到他,明知他恢復記憶,明知他苦衷,卻強要與他維繫友情,是否從那時起,她就讓他陷入如此為難的境地。
思及此處,縱是她已將這段男女之情放下,此刻亦不禁心痛,不為情,卻為情。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我知。」
「就不能——」
「不能。」
「你我生死之交,患難之情,便也留不得?」
「」
景塵垂下眼睛,盯著余舒死死抓住他衣袖的手,閉一下眼,許久睜開後,他又是那個清心寡慾,道心堅硬之人。
「我虧欠你的,若這一身孽障能除,再來償還。」
說話間右手移到腰側,他指尖推鞘,「錚」地一聲拔出佩劍,銀光閃落——
「嘶拉!」
余舒抓著那一角割開的袖袍,手指發抖,臉上血色盡褪,心口發冷。
腦中一幕幕,與他相識廢墟裡,覓他桃花林中,賭坊鬧市相攜而過,小巷中拱手一別,商船上驚現殺戮,浮江、山洞、進京路,贈他古劍,得他寶珠,他敢空手為她擋刃,她願雪中尋他迷途。
有些情,不會忘,卻漸漸結成冰,一旦捂熱,就會化成水,流的一滴不剩。
兩人立在橋下,近在咫尺,遠處更鳴,余舒哽笑一聲,如大夢長醒。
「我懂了。」
余舒將那一角割袍團在手心,朝旁退開兩步,轉身走上橋。
景塵一語不發地牽馬跟在她身後,兩人之間錯落著一段距離,一前一後,在這寂靜的夜裡,馬蹄聲,腳步聲,彼此清晰,卻又模糊。
一直到看見了家門口,余舒才堪堪停下腳步,聽到身後一靜,背對了片刻,才轉過頭,望著那人身影,面無表情道:
「今日一別,形同陌路。」
朦朦月色下,只見那白袍之人輕輕點頭,側身躍上馬背,手臂一擰,調轉了馬頭,朝遠踏出幾步,猛地躥了出去,疾馳而走。
直到他不見了蹤影,余舒才卸下臉上堅強,急喘了一口氣,揪著衣領,只覺得兩腿發軟,幾欲站不住。
就在她搖搖欲墜,快要坐倒在地時,一隻手臂從背後繞過,將她穩穩地攬住。
「方纔離去的是道子嗎?」
薛睿環著余舒輕輕發抖的肩膀,扶著她站穩,兩眼微微瞇視著前方,察覺到她此刻的軟弱無助,心中冒起一團無名之火。
余舒此時渾身無力,靠在薛睿懷中,不想說話,盯著前方夜色,慢慢點頭,無心去想薛睿為何會出現在她家門口。
薛睿低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觸及她失神的眼眸,心弦繃動,一想到他喜愛的女子寧願為另一個人傷心難過,卻不願看清他的殷盼,一種發酵已久的情緒再難埋藏得住。
白日裡溫煦如光的雙眼暗沉下來,手掌扣緊她肩膀,一手抬起她柔軟的下頷,強使她瞳孔裡映出他的影子:
「我哪裡不好?」
余舒反應不及,愣了一愣,才回過神來,這便看清楚薛睿正經而嚴肅的臉孔,訥訥道:
「大哥說什麼?」
薛睿耐心重複了一遍:「我有哪裡不好。」
余舒茫然道:「你挺好的啊。」
薛睿沉住氣,盯著她的神情,儘管克制,可是到底全無準備,來得突然,所以低啞的聲音裡還是洩露出了一絲侷促:
「既然我沒有不好,你願與我相好嗎?」
余舒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前一刻還在悲慼中,這一刻便覺得腦子不夠用了。
薛睿一旦開口,便覺得自如,鬆開她下巴,兩手按著她肩膀,輕推開她,扶著她站好了,好讓彼此看清對方,這才抿抿嘴唇,一派正色,卻輕聲溫柔道:
「阿舒,我心儀於你。」
余舒撐圓了雙眼,再是遲鈍也能聽懂他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心頭猛然亂了起來,有些慌張地去推他的手,紅著臉,結巴道:
「我、我我」
薛睿見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知是自己莽撞了,可是有些話既然說出口,就收不回去,何況他並不後悔選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哪怕是讓她為難了,總好過讓她一門心思地為別人難過。
他體貼地放開她肩膀,卻在她後退逃竄時候又快又準地拉住她手臂,看著她因為緊張而泛紅的臉蛋,心情突然明朗起來,低頭湊近了她,頗有些警告的意味:
「你這一次再要拒我,最好是想一個聰明的理由。」(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