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晴陽高照,日央之後,就在忘機樓大廳中,三十張酒桌座無虛席,二百餘賓客竊竊私語,頻頻回頭張望著站在大門口的一行不速之客。
「這裡誰管事的,我們聽聞今日新算子在此擺宴,特來道喜,還請她出面一見!」說這話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棕黑色的綢衫,腰間緊紮一條金革帶,三十餘歲的相貌,一雙吊角眼,顯得十分精明。
他身旁同樣立著一個中年人,看起來要虛長兩歲,身著寬袍大袖,長得鼻闊口方,令人側目的是他左腋下面夾著的一隻奇長無比的大算盤。
同行還有四五個人,有男有女,衣裝不俗,最年輕的是一名二八模樣的女子。
林福聽到消息,匆匆忙忙從樓上小跑下來,見到堵在大門口的一群人,笑臉迎上去:「幾位客人,小的便是這家酒樓掌櫃,敢請高姓大名啊?」
為首的那兩個中年男子睨了他一眼,身材瘦小那一名張口道:「我乃今歲算科一榜香郎晉左瑢是也,這位是我同門師兄,算榜秀元潘名。」
此言一出,在座一些有見識的客人都是面露驚詫,這晉左瑢和潘名在安陵城裡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了,早些年前便考取了大算師,後來拜在韓老算子名下,本是今年大衍算科奪魁的熱門。
說起來或許有人不知他們的名諱,但提起韓老算子的親傳弟子,這個身份到哪裡都要讓人客氣三分。
林福自有眼力,忙行禮道:「原來是兩位大算,小的有快樓上請坐。」
誰想晉左瑢不吃這一套,擺手道:「今日是來請見女算子的,我幾人不請自來,怎好吃酒。你速速進去稟報,就說我二人前來拜會,請她出來,當面話談。」
林福笑容一僵。來酒樓不吃酒不坐席,那便是找事的了。
這群人不好打發,林福正發愁怎麼先將人哄上樓去,免得他們堵在這裡遭人議論,就聽背後一個擲地有聲的女音響起:「何人尋我?」
林福跟著眾人一齊扭頭看去,便見罩著一身陰陽魚銀絲紗衣的余舒,步行款款地從玻璃花架子後面地繞出來。微微蹙眉,望向門前。
身後頭跟著幾個看熱鬧的,馮兆苗和辛六都在,就在剛剛小蝶跑到後面雅間裡向余舒送話,被馮兆苗耳尖聽見,以為有人來鬧事,便好事跟了她出來。
潘名和晉左瑢之前也只是耳聞過今年的新算子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並不識得樣貌。可見到不遠處正朝他們走過來的年輕姑娘,眼前為之一亮,但見她一身風貌鼓鼓。只一個照面,便奪定是她。
林福快步走到余舒身邊,一手掩口,湊到她耳邊小聲告訴她這群人的來歷。
余舒乍一聽是那韓聞廣的弟子找上門了,便想起來不久前她到司天監回筆,被大提點接見,那時就曾提醒過她,那位老算子脾氣不好,有可能對她這個無名小輩奪魁心懷不滿,指不定何時會找她的茬子。卻沒想到對方這麼不將她放在眼裡,挑在她大辦喜宴的日子,上門滋事。
「原來是韓老先生高徒,有禮了。」來者是客,余舒虛笑一聲,並沒因為對方的名頭嚇到。拱手施禮,不看僧面看佛面,她這一禮敬的不是眼前兩人,而是那背後的老人家。
對方卻坦然受了她這一敬,並未回拜,反而是那身材瘦小的晉左瑢一雙小眼不甚禮貌地定在余舒臉上打量,似笑非笑道:「余姑娘年紀小小,便學有所成,卻不知是哪一位名師教導,可否相告?」
余舒既看出來者不善,當然是有了提防,面不改色道:「家師雲遊四海,化名無數,恕我不便提起。」
接著話題一轉,直奔重點:「兩位大算剛才說要見我,敢問有何賜教?」
晉左瑢目光閃動,與身後幾人互換一眼,轉頭對余舒道:「女算子言中了,我們今日便是特來賜教的。今年大衍試上算科三甲,我與師兄屈居姑娘之後,自以為苦學十載,寒窗不出,沒成想會惜敗於人,心有不服,想知究竟何處不如一個小女子,所以冒昧前來,還望女算子不吝賜教,同我們師兄弟比鬥一局。」
聽到這明目張膽的挑釁,余舒收起笑臉,心中一凜——原來他們是來拆台的!
這樣的日子,樓上樓下來的客人,不是她認識的,就是認識她的,這兩名大算師提出比鬥,她若贏了,自然坐實女算子之名,若輸,不只是她丟人現眼,就連主考評判她為算魁的司天監也要遭人詬病。
那韓老算子是怎麼想的,竟然這樣小家子氣,為一時不忿,竟連司天監的臉也要打麼?
余舒不急著著惱,若有所思地掃過門前幾人神情,卻看不出個端倪。
可她這樣不應不答,不作聲音,卻叫對面有人著急,只怕她拒絕了事,於是當中唯一一名女算師,巧笑出聲:「女算子不做聲,是否不敢答應與我兩位師兄比鬥,怕輸了會丟面子?若是如此,你且放心,便是你技不如人,輸給我師兄們,這裡也沒人能奪了你的算子之名,只不過名不符實罷了,呵呵。」
這話可帶有火藥味了,說難聽不難聽,但是暗嘲暗諷的,有幾個不懂意思。
余舒看了一眼這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姑娘,暗哼一聲,這激將法是不錯,嘴皮子也利索,不知道來之前練過多少回。
「淥婷」一直默不作聲的潘名這個時候突然開口,警告地瞥了說話的女子一眼,再轉過頭對余舒道:「我這師妹失禮了,有冒犯女算子之處,望你大度不計。我們前來賜教,本就唐突,你若不願意,我們也不會勉強,同為三甲。你能為榜首,相信必有過人之處。」
余舒這才注意到長得像個好人的潘名,論年紀,對方比她這會兒可大十幾歲。卻不似剛才那個晉左瑢一樣一副長輩口吻,反而有禮有度,叫她另眼相看。
卻在這時,晉左瑢又說話了:「師兄,我看師妹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有這麼多人在場,新算子若不敢與我們比鬥。便是心存怯意,日後傳出去,未免落人笑柄,於個人聲名是小,關鍵是損了司天監的威名,要知道她這女算子,可是司天監一眾評判出來的。」
潘名皺眉,張開口想說什麼。可見到晉左瑢暗中眼色示意,終究還是搖搖頭,看向余舒。目中閃過一絲歉意。
余舒瞇了瞇眼睛,從這師兄妹幾人的互動當中,嗅出少許怪味。
「就是說嘛,師兄,若她胸有成竹,何妨同你們一比呢,她卻連師門都不敢報明,想必是心存畏怯了。哼,也不知司天監是怎麼判定她勝過你們。」那名喚淥婷的女算師又一次開口,十分挑釁地朝余舒瞥去一眼。
殊不知她話裡有一句剛好觸到余舒的神經。讓本來就沒打算善了的余舒更是打定了主意,眼中掠過精絕,當即揚起下頷,爽快笑道:「哈哈,幾位說來說去,不外乎是怕我不敢應戰。可我幾時說過不答應。比就比,我有何可懼!」
這一夥人想借她取利,那就別怪她拿他們開刀,祭一祭她這女算子之名!
前面樓下來人挑釁,今歲的算榜三甲齊聚,要一比高低,這情形很快就被一個個雅間裡派出來探風的隨從傳送到主人耳朵裡。
後院樓上,薛睿與劉曇同席,桌上僅有一個賀蘭愁陪坐,聽完侍衛稟報,薛睿頓時面露狐疑,對同席二人道:「奇怪,韓老先生怎會如此行事,這不是要與司天監過不去嗎?」
他倒是不擔心余舒無法應對。
劉曇點點頭,附和道:「的確,以韓老先生的名望,就算要為弟子爭氣,也不必出此下策,輸贏都有失肚量。」
兩人發表了看法,賀蘭愁忽然「嘖」了一聲,面色古怪,惹的兩人注意。
「先生有何見教?」劉曇好奇地問。
賀蘭愁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兀然一合手掌「啪」地一聲,神情複雜地對劉曇薛睿道:「這下壞了。」
薛睿眼皮一跳,追問下文:「先生是知道什麼?」
賀蘭愁點點頭,看了看劉曇,斟酌道:「不久之前,我從一位老友那裡打聽到一點風聲,說是韓老算子去年曾召集過安陵城多位有名望的大算師們,在清水苑秘密茶聚,似乎要籌備著建一座園子,當場就集得三十萬兩銀錢,這樣大的動作,我便猜他們是要謀大事。」
說到這裡,他看一眼薛睿,停頓問道:「大公子常在前朝走動,最近可曾有聽聞韓老算子被召進宮中面聖?」
薛睿回憶了一下,慢慢點頭:「我確是遇到過一兩回。」
「唉」賀蘭愁重重一歎,突然說起了題外話:「大衍初試時,算術並不在內,是百年之前熙宗聖主一場夢境,才將其並未大衍六科。當時司天監曾與六部爭選人才,鬧得不可開交,最後才將算術獨立六科之中,不算在易師評判之內,然而所有算師,仍由司天監選判。」
劉曇聽的雲裡霧裡,忍不住疑問:「先生為何提及此事?」
賀蘭愁苦笑反問:「試問殿下,這司天監中高官,幾十年可曾有過一個算師出身的?」
話音落,劉曇還未明白過來,薛睿卻已變了臉色,目露驚駭:「韓聞廣這是心中不平,想要自立門戶,讓天下算師另成一系?」
「怕只怕他們萬事俱備,就差一個師出無名了。」賀蘭愁連連搖頭,這下劉曇也聽出了名堂,面露驚然。
薛睿這下臉色更加難看了,隱隱約約有些發青,擱在桌上的拳頭握緊,低沉道破玄機:「他們今日這是有備而來,勢在必得,若她以算子之名輸了這一局,讓韓聞廣抓住契機大行事端日後,莫說司天監容不下她,算師一系,也難有她地位。」(未完待續)m